夜已深,魏長夜望著這黑蒙蒙的天空,長歎一口氣,用指尖撚了撚太陽穴,感到一陣疲憊。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嗬,讓蕭千月去刺殺尉遲闊?千月她會願意嗎?魏長夜想著。蕭千月對尉遲闊內心崇拜不已,這一點魏長夜難道還看不出?


    魏長夜隻是怕,怕屆時玄禁閣想方設法親手把蕭千月送入皇宮後,若千月被認出來是長公主,一來自己複國的謀策被破壞,二來……蕭千月也許永遠不可能會是,自己的……


    我魏長夜舍不得。


    “嗬,怎麽,一日不登基,一日不安眠是嗎?”一陣悠悠的嘲諷從不遠處傳來。


    魏長夜的思緒被打斷,朝向前方一看,心生一陣排斥。


    正準備轉身時,那人又說道:“你的父皇便是這麽教你禮儀的?”


    長夜定住腳步,一臉無奈,冷靜地說道:“你想怎樣?”


    那人輕輕從樹上縱身一躍,雙腳落地時動作輕緩自然,微風拂過他那翩翩的素衣,隻見他似笑非笑地言道:“我想怎樣?魏長夜,明明是你,不小心走到我的地盤來了吧。”


    魏長夜方才一直在走神,殊不知自己在不覺中,竟走到了雁玹的軒外。


    “走錯了。”魏長夜不想多理會他,轉身便匆匆離去。


    長夜沒走了幾步,卻聽雁玹在自己身後不緊不慢地說道:“蕭千月,是長公主吧。”


    魏長夜心裏一緊,停下了匆匆離去的腳步。果然,上次遺落的那本關於毒影宗暗殺長公主的書冊,是被雁玹撿走了,這下可不妙,誰知道雁玹會利用這一點,下一步,會做出什麽……


    “無憑無據,何來此言?”魏長夜裝作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問道。


    雁玹露出不明意的笑容,緩緩走近魏長夜,說道:“別在我麵前裝傻,弟弟。嗬,總有一天,我會讓蕭千月,慢慢接受這個事實的。”


    “雁玹,你……”魏長夜一時語塞,心裏堵得已是說不上話來。


    雁玹轉身緩緩離去,他那寂寥的背影憑空讓魏長夜心裏一寒顫。


    雁玹啊雁玹,我不管你怎樣,可如果你傷害了千月,我便徹底與你翻臉;你現在是拿蕭千月來威脅我是嗎?同我博弈,這一局,我魏長夜,接了。


    翌日,蕭千月從床榻上醒來,春日的陽光甚是和暖,雲影山上人間芳菲。


    一晚過後,蕭千月的心平靜了,坐在床上,細細迴想自己吵著要逃離玄禁閣的事情,似乎確實有些偏激。一來是因為,自己對雲影山的路況尚不熟悉,逃離成功是一件很沒有把握的事情;二來,有些事情,不過是自己的推測,沒有證據。


    待我再觀察些時日吧,屆時若還想逃離玄禁閣,再離開也不遲!


    隻是不知道……不知道玄禁閣之外的世界怎麽樣了呢?安煬國的戰事如何,尉遲大將軍,他還好嗎……


    蕭千月忽然迴想起之前在客棧裏與尉遲闊的偶遇。為什麽冥冥之中,尉遲大將軍會給自己一種強烈的熟悉感?可是,他是將軍啊,算是王公貴族,自己不過……


    怎麽,貶低自己的身份了?我蕭千月,才不會看輕自己!管他呢!與我何幹,我現在要做的事情,便是繼續把玄禁閣弄明白,其它事情,暫時與我無關。


    想到這裏,蕭千月一陣熱血,馬上下床,準備一天的修煉。不管今後會遇到什麽事情,最終能夠保護自己的,隻有自己。現在努力把自己的實力提升了,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嗎?


    隻是關於玄禁閣,總感覺自己在調查的時候,遺漏了一些信息……是什麽呢?


    蕭千月一如既往地去了劍堂,每日聽著堂主講學,自己對劍的把握提升了不少,隻是,蕭千月想要達到的境界,是魏長夜口中所說的人劍合一。這種境界,是要對自己的劍產生一種共鳴,與它達成一種契約,如此方能將劍的威力用到最大化。隻是,這劍,沒有生命,我蕭千月,該怎麽做呢?


    想著想著,忽地,瞥見了桌上竟隱約寫著一行字——


    你一直在窺視別人,卻忘了審視自己。


    ?


    這誰寫的,哪位哲學大師嗎?隻是這內院的弟子,每天急功近利想著如何打敗別人,誰還會鑽研這些理學?


    不過這行雲流水的書法字,看著好生熟悉,似乎不是一般人寫的。


    不會是雁玹吧!


    想到這裏,蕭千月立馬警覺了起來,再細細端詳,這字跡,確實與雁玹的字跡無二。


    雁玹做事向來比較特立獨行,如果這真是他寫的,他又想幹什麽。


    這行字讓蕭千月分了神,一堂課都沒怎麽聽好,課後,她趕忙跑出門外,打算找到雁玹,把這事兒問問清楚。


    雁玹這會兒會在哪裏呢?是在那片竹林裏嗎?還是說……


    “呦,今天來找我啊。”汩汩的泉水邊,一陣聲音傳來。


    蕭千月順著聲音看去,果然是他。


    “嗯……”蕭千月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況且雁玹那美得不像話的雙眸令人根本不敢直視,隻怕下一秒,便會淪陷。


    “今日尋我何事?”雁玹淡淡言道。


    “啊,就是那個……那個,嗯……”


    看著蕭千月這語無倫次的害羞模樣,雁玹有些想笑,感覺這千月怪可愛的,傲骨裏卻也有一份難得的純真,個性奇特迥異,也難怪魏長夜,將她視若珍寶。


    “說呀,千月妹妹。”雁玹笑著說道,滿麵春風地看著千月在自己麵前欲語不語的樣子。


    雁玹的語調如同細雨,在這春日裏讓人感到平緩舒適。蕭千月理了理思路,言道:“就是我劍堂裏書桌上那一行字,是不是,你寫的啊……”


    蕭千月可真大膽啊,便這麽跑過來問我了,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於她來說,是一個多麽危險的人。不過或許再過些年日,她便沒有現在的這般稚氣了。有一天,經曆事情的種種,諸如背叛,謊言,蕭千月隻會變得和現在的自己一樣,笑裏藏刀,步步為營。


    “哦?我不知道啊。”雁玹說道。


    ……


    也是,就算是他寫的,以雁玹做事的風格來看,他怎會輕易承認嘛!自己是真的有點傻。


    蕭千月思忖片刻,隨後又拋出一個問題:“哪我可以問你一個,關於理學的一個問題嗎?”


    “你說便是。”


    “何為‘你一直在窺視別人,卻忘了審視自己’?”


    雁玹聽聞,一笑,手裏一把撐開折扇,一步一步走進蕭千月,說道:“字麵意思。”


    蕭千月望著雁玹他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心裏很是複雜。


    隻是,看著這雁玹同自己這麽近,千月下意識地往後走一步,根本沒有察覺到後麵是滑坡。


    雁玹見狀,原本那謎一般的笑容瞬間轉化為擔憂,隻見他忽然言道:“小心!”


    蕭千月一個後仰,險些衰落於地,好在雁玹於那一霎那抓住了千月的手腕,千月才免逃一難。隻是那一瞬間,千月竟看到了雁玹袖子裏那手臂上長長的一道傷疤。


    “雁玹你這傷是?”蕭千月還沒定過神來,無意之中揭開了他人的傷疤。說完她便後悔了。


    站好後,千月低著頭不語,如同一個仿佛做錯事的孩子,雁玹也不似方才那樣春風得意了,麵無表情,不語。


    “抱……抱歉,我不會跟別人說的。”蕭千月此時此刻害怕極了,感覺自己十分沒有禮貌。


    “無妨。”雁玹言道,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千月,又說,“你可想知道我這傷的由來?”


    蕭千月以為自己聽錯了,本以為,雁玹隻會讓自己快點走的。


    “如果你願意說的話,我自然願意聽……”


    對於雁玹這謎一般的人,蕭千月自然想了解很多。可是,玄禁閣的藏書閣裏,不論蕭千月怎麽翻遍所有書籍,都沒看到一個雁玹口中那個叫“墨玹”的人。


    緊接著,雁玹緩緩開口道:“這傷,是我兒時自己劃破的,那時候,不懂事。”


    果然,雁玹一定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我們邊走邊說吧,你站在這個滑坡旁,也比較危險。”


    蕭千月從來沒見過雁玹這麽認真的樣子,有些吃驚。看樣子,這傷疤,直戳他內心最深處了。


    那個晌午,雁玹第一次同蕭千月講了有關自己的許多。他講了自己是如何被墨嵐胤遺棄,以及母親的逝世給他的內心陰影之大。從後來的語氣中,蕭千月不僅感受到了雁玹的痛苦,也感受到了,他是有多恨墨嵐胤,呂含湘,以及,魏長夜……


    好在有雁長老收留他,不然他現在,或許真的,什麽也不是。


    命運有時就是這麽不公!


    一切都明了了。


    看似春風得意的翩翩少年,原來是棄子,是被冷嘲熱諷之人,是處處受排擠的對象。天知道他精神上是有多大的痛苦。所以兒時的他,便選擇用自殘的方式來排解心中的憤恨壓抑吧。


    “所以,要是哪天魏長夜登基的話,你肯定心裏恨不舒服咯?”蕭千月試著說一句話,語氣盡量顯得輕鬆些。


    “自然。”雁玹笑著迴答。感覺把自己的過往同千月說了以後,竟感到一陣輕鬆愉悅。十九年來,他沒有一日是活得快樂的。


    “那你有沒有想過,換一種人生方式?”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雁玹莫名覺得千月有些有趣。


    “我覺得……你看,你對樂理把握得深刻,對書法也甚是精通,有時候我覺得,你就是謫仙一般的存在,什麽世俗的名利紛爭,於你來說,不過浮雲。你追求的,仿佛應該是一種更高的境界。”


    “哦?”雁玹眼前一亮,笑道,“那你覺得……我應該追求什麽呢?”


    “啊這……我一下子也不好說啊,我連自己該追求什麽都不知道。總之,我們於這世上走著走著,或許哪一天,便知道了唄。”蕭千月答道。


    這樣嗎……雁玹忽然之間,似乎有了新的人生感悟。隻是不敢相信,這種感悟,竟是受蕭千月啟發,她才及笄之年,想得卻比自己通透。


    “嗬,好啊,你可真是……不過話說迴來,如果你覺得我如同謫仙,那魏長夜在你眼裏,又是怎樣的呢?”


    魏長夜在我眼裏是怎樣的……蕭千月低下了頭,不知該說什麽好。


    魏長夜……我喜歡他,但是,他很遙遠。童年裏和他度過的所有歡樂的時光,如今已經破碎。


    千月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罷了,雁玹言:“算了,那便不提他。今日我累了,你也迴去休息吧。”


    “哦……”


    既然雁玹都這麽說了,蕭千月自是不好再打擾。雁玹看著蕭千月離去的背影看了很久,直至再也看不見她。長舒一口氣,雁玹獨自一人,行走於山水間,想了很久,但心情,從未如此暢快。


    蕭千月迴去後,腦海裏一直是那句話——


    你一直在窺視別人,卻忘了審視自己。


    是啊,我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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