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蕭仲甫迴到家中,響起方才馮止的話:刀要快,弓要緊,人要強。而且馮兄弟跟他保證過,不造反,不投賊,最打動他的是,能報仇。


    他攥緊拳頭,敲了敲門。


    “進來。”門內傳來一個婦人聲音。


    “娘,您冷不冷,我這幾天伐木賺了點銀子,過年給您添床被子。”


    “瓜娃子,娘不冷,馮哥兒怎麽樣了?人家救了你一命,娘這個腿要是好好的,非得登門好好感謝人家對你的救命之恩。”


    “娘,放心吧,馮兄弟已經沒事了,沒傷到要緊地方,我剛去看完他迴來,而且,而且……”


    “你看你,遇到要緊事,磕磕巴巴,急死我了。”


    “而且他說能幫我報仇。”


    屋內一片沉默,因為夜裏舍不得點蠟燭,隻能憑月光映進來些。蕭仲甫拳頭握得死死的。


    半晌聽到:“你爺是己未年沒的,到了辛酉年你爹也沒了,都死在遼東,都要二十年了,我知你想報仇,可是跟韃子拚命,哪裏是那麽的容易的。”


    房間內就這麽一直沉默著,半晌蕭仲甫老娘歎口氣繼續說道:“快要過年了,等過年時,守著他們的牌位,你擲個銅錢,他們同意你去,我便把刀給你。”


    蕭仲甫緊握的拳頭終於鬆開,走在院中,冰冷的月光灑在地上,望向東北方,心裏默默念道:總要出去看看。


    ……


    “哥,都快過年了,那群人又來收餉銀了,怕是又要動手打你。”馮妍緊張的對馮止說道,眼淚就要流下來。


    “嗯,知道了。我來應付他們,你進屋待著,無論怎樣都不許出來。”馮止說道。馮妍點頭,吸了吸鼻子立馬迴屋。


    馮止看著眼前走來人,名叫王廣芝,綽號叫催糧快手,催糧繳餉最是擅長,手裏一根水火棍,原本上黑下紅色,這黑色部分也是滲進去一片紅色,上頭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血跡。


    “姓馮的,怎麽沒看見你家妹兒,小爺我可是想的緊呢。”王廣芝咧開嘴,漏出滿嘴的黃牙說道。


    “王上官,我家妹子就那個長相,還能入您的法眼,那是她的福分,可惜她這兩天忒不小心,跌了一跤,把臉給摔壞了,沒臉見您。”馮止一臉諂笑道。


    他知道,在明朝官與吏的身份有如天壤之別,有句話形容男女忠貞不移正是:若要你我來分離,除非天變成地,東變成西,官變成吏。


    這個時候裝一個什麽也不懂的傻子,稱唿一聲上官,能極大滿足這些平時在官員那裏受盡冷眼的胥吏衙役虛榮心。


    果然王廣芝先是一絲訝色,然後很是受用的把水火棍扔給旁邊衙役,正要說話,馮止趕忙搶先把院子裏凳子給搬過來,說道:“王上官辛苦,小的家窮,茶葉也沒準備,一點茶水錢,迴城裏您跟兄弟們好解解渴。”


    說罷便從破破的口袋裏掏出來一顆小碎銀,馮止顧不得肉痛,十分自然的放在他手上。


    王廣芝哈哈一笑說道:“大夥看看,馮家的終究是開了竅了,不像其他的刁民,看到兄弟們來了隻知道哭天抹淚。我等這麽辛苦是為了知縣大人,也是為了巡撫大人,交了餉銀才能把狗日的流寇打跑嘛。”周圍人跟著哈哈一樂。


    馮止一聽,明白這是第一句話對自己的表現認可了,免了一頓打。這第二句話搬出來知縣巡撫把調子定的老高,知道這個時代老百姓聽見官就害怕,意思這個餉銀該交還得交,逃不過去。


    馮止低頭笑著大聲道:“上官放心,該交的餉銀自然是不會缺了的。”


    凳子吱的響了一聲,王廣芝拍拍馮止的肩膀剛要起來,馮止小聲的說道:“王上官,小的自從上次被您用水火棍教育後,就覺得您也不容易,要挨家挨戶奔忙操勞,馬上就是年節,計劃將城西的豬肉年三十前送到您家,隻是小的實在沒有多餘的……”


    銀子倆字還沒出口,凳子吱呀又一聲響,王廣芝順勢坐了迴去,臉上表情更放鬆了,說道:“哎呀,馮老弟,這就見外了不是,以前你咋沒這麽聰明,怎的突然這麽有悟性了,上次打你哥哥手重了點,你要知道,哥哥也是被前頭幾戶氣的手上沒了章程,可沒針對你。”


    接著咽了一口口水繼續對馮止說道:“誰都知道城西豬肉鋪的肉最是好吃,那叫一個香。至於該交的餉銀嘛,過了年再交也不是不行,實在不行,嘿嘿,到時候看稱量再說。”


    馮止一聽,心裏感歎了聲就算個衙役,這權利也能決定一個小民之家的破產與否。


    剛剛王廣芝聽到過年有東西收,立馬一句馮老弟,拉近了雙方的距離,把打人的事翻篇。


    接著最後一句看稱量,分明就是說了看看過年給他送豬肉的重量,而且聽意思是送的足稱,想辦法把自己的漏過去也不是不可能。隻是這額度是一定的,估計又要對別人家痛打一番多要點出來了。


    馮止趕忙應承道:“您放心,保證讓您滿意。”


    “哈哈,懂事。兄弟們,這馮老弟實在可憐,家裏是窮的沒辦法了,但是也答應足額交,隻是要稍微晚幾日,咱們先去下一家招唿著,給馮兄弟時間籌集一下。”王廣芝站起身來,對身邊眾人做了個手勢。


    “我說吧,這人就得打,挨了打人才能長記性,一會老李家再拖延,直接把他脖子上傳家的玉佩給老子拽下來。”王廣芝的聲音逐漸遠去。


    馮止踹了凳子一腳,罵道:“你娘的,這衙役真是不好應付,一個個都算是賤民,地位跟妓女、戲子差不多,但權利還真不小,怪不得有些人考不上科舉就世代為吏,這官和財總要占一樣嘛。”


    他知道這次跟王廣芝的交鋒,自己一直都在被拿捏,不過他下決心終究要從這惡人那討迴來。


    迴到屋,立馬看到了一雙疑惑的眼神,“哥,今天你竟然沒挨打,要是擱以往,打死你都不會給姓王的惡人好臉色看。不過也好,把銀子給了,能免得你一頓打,也不虧,要不又給你打壞了。”馮妍說道。


    馮止笑了笑,溫柔的對這個妹妹說道:“你哥開了竅了,以後不會再被打了,更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說罷,他轉身過去,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茶,這茶葉正是她妹妹幫人做工換來的。心裏歎口氣道:在這個亂世,隻有惡人才有活著的可能。


    注:


    己未年:萬曆四十七年,薩爾滸之戰,劉綎川軍覆沒。


    辛酉年:天啟元年,渾河血戰,川軍敗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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