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知年被她粗暴對待後發了高燒這件事兒,姬杉是完全不知道的。


    無人向她稟告,她也沒空去問了。


    因為關櫟又派人向她遞上了有關嵋縣洪水一事的密信。


    姬杉拿過信紙,攤開在眼前,剛是一目十行地看了個大概,眉頭就已然緊縮起來了。


    在上封信中,關櫟提到嵋縣縣大夫已經派人將私鬥的村民盡數抓捕起來了,都關押在牢中等待問審。


    但關櫟稍微一查,就發現並非如此。


    私鬥的是李張兩家村落的村民,但是縣大夫隻抓捕了張家村的人。


    而原因,自然是縣大夫常年都在收取李家的好處。


    關櫟已經先將縣大夫扣押起來了,並且將李家村的人也全部抓起來了。


    經過幾日的拷問後發現,她們如此大規模且引發了極其嚴重後果的私鬥的起因,竟然來自於姬杉一個多月前頒布的取水法令。


    大概就是“下遊先灌溉,上遊後灌溉”之類的,目的是避免上遊無節製灌溉導致下遊水資源不足。


    而李家村就是住在這上遊的人,她們一向自詡修建水渠的人是李家祖先,日日守著水渠口,主要是自家村民沒灌溉完,絕不分給下遊。


    法令一出,她們自然不願遵循。


    但張家村被壓迫久了,如今又有了朝廷的法令做靠山,也不想再忍了。


    於是,就在日複一日的爭吵中,矛盾積累,演變成了私鬥。


    兩村人鬥紅了眼,甚至用上了刀槍棍棒,在混亂中無意砍斷了大壩的繩子,就此演變成了現在的局麵。


    不是天災,徹頭徹尾的人禍。


    姬杉看完後沉默著,一句話都沒說。


    但是下一秒她就一把將麵前的案幾推翻,讓它生生地滾下了台階,發出了一聲巨響。


    “也就是說,孤頒布了法令,縣大夫卻敢公然違背孤的指令,助紂為虐?!”她眉宇間滿是陰霾。


    “調查顯示,確實如此。”來人低頭道。


    “告訴關櫟,刁民亂法,當按律處置,以儆效尤!”


    按照周國的律法,私鬥可是重罪,而這麽造成大規模死傷的私鬥…


    是按律當斬的啊!


    於是信使連忙從懷中掏出了一份書冊,遞到了姬杉麵前:“陛下,這是參與私鬥者名單,請您過目!”


    姬杉接過了書冊翻閱起來,看了片刻後,臉色更加難看了。


    這份名單竟然多達千人……


    若是按照律法處死上千名百姓的話,可能會遭到非議。


    但是若是輕拿輕放,給朝野上下造成了一種法不責眾的想法,那更是姬杉不願看到的。


    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抉擇了。


    於是沉吟了片刻,依舊沒有做決定,隻道:“你先退下吧,聽孤詔令。”


    信使退下了,而姬杉則翻來覆去地看著那封密信,良久後才衝著外麵喊道:“讓丞相和太尉入宮見孤!”


    少頃,陳梓熙和蕭念安就前後腳趕到了宣事殿。


    隻不過先趕來的陳梓熙衣衫略有不整,儼然是來不及收拾便出來了。


    而蕭念安卻是一如既往的幹淨利落。


    若是放到平時,姬杉可能會不滿於這人的姍姍來遲,但是今日她沒那個心思。


    “嵋縣的密報,你們看看吧。”她沒抬眼隨手往下一拋,方向正好是蕭念安所在的位置。


    落空的陳梓熙則瞟了她一眼,收迴了手,立在了一旁。


    心理想的卻是,陛下不是早就看不慣蕭念安了嗎?


    今天竟然繞過了自己,先把信給了蕭念安過目?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的?


    她用餘光又看了一眼蕭念安,隻見那人正心無旁騖抿著唇仔細閱讀著。


    難道這老古板突然轉了性子,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學會迂迴婉轉不和君上對著幹了?


    陳梓熙和蕭念安算得上是死對頭了,她最看不起蕭念安那副剛正不阿,不畏王權的模樣了。


    礙眼得很。


    所幸這人不懂趨炎附勢和迂迴婉轉,隻認死理兒,日常說些是個君主都不愛聽的話,惹得當今君上不喜。


    她可是做夢都想借著陛下的態度,把蕭念安給拉下馬來呢。


    正想著,那邊的蕭念安已經閱讀完了信件,遞到了陳梓熙眼前。


    清俊的臉上滿是凝重之色。


    而陳梓熙看完後,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麽王上會連夜急召她們入宮了。


    “你們怎麽看?”姬杉問道。


    蕭念安率先開口:“臣以為縣大夫身為一縣之官,卻罔顧律法,當斬首示眾;至於刁民亂法,同樣理應按律法處置,然若是按律處死數千人,怕是有傷民本……”


    “蕭丞相的意思,難道是認為孤應當輕拿輕放了?”姬杉敲了敲扶手。


    “非也,刑賞不舉法令無威,刑殺峻急傷民之心。”


    蕭念安搖搖頭繼續道,“雖人數繁多,但不能因此而不罰或輕罰助長法不責眾的風氣。微臣認為,當殺,但不能全殺。用刀、斧子等刃器做武器的處死,棍棒的則改成肉體刑法,以此類推。”


    “嗯。”姬杉淡淡地應了一句,語氣中聽不出喜怒,“太尉呢?你怎麽看?”


    陳梓熙聞言抬起頭來,並沒有第一時間開口,而是反複揣摩著王上的心思。


    但是她實在看不出姬杉到底是想殺,還是不想殺。


    她一時間拿不出主意了,但憑借經驗來說,跟蕭念安對著幹,總沒錯。


    “臣以為,蕭丞相所言不妥。刁民亂法,勢必殺之,亂民不除,國無寧日!”


    “若是按照蕭丞相的辦法,殺一半,又留一半,活下來的人定會有親眷因此處死,如此心生怨念,對於大周長遠的安穩來說豈不是後患無窮?更何況又當如何判斷誰用了刀子誰用了棍棒呢?”


    姬杉點點頭,陷入了沉思。


    這倒也是個問題。


    “陳太尉可知,兩個村子這麽大規模的私鬥,其中不乏有奸惡之人直接拿刀拿斧子砍人,但也定有良善之人是為了自保。法是為保護普通百姓的,卷入私鬥一律殺之,豈不有違初心?”


    “那蕭丞相倒不如說說該如何判斷誰用了利器,誰用了鈍器?到時候都說自己用的是棍棒,難道一個都不殺了嗎?!”


    蕭念安和陳梓熙你一言我一語的吵得不可開交。


    姬杉卻端坐在上首處一言不發,獨自沉吟著。


    她隻聽到了前麵幾句辯論,後麵這兩人在吵什麽她是大腦飛速運轉著,但耳朵已經開始消極怠工了。


    一個字也沒聽到。


    不知過了多久,爭吵著的兩個人都吵累了,互相吹頭發瞪眼的誰也沒有說服誰,幹脆一拂袖子誰也不再理誰,等著姬杉的再度開口。


    蕭念安暗自思索著陳梓熙問出的那個靈魂問題。


    怎麽確認誰動了殺心,用了利器。


    突然腦袋中靈光一現,她猛地抬起頭來:“陛下,微臣想到了,可以讓參與私鬥的人…”


    而姬杉如寒潭一般的眸子也在這時終於有了些喜色,終於再度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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