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麵正繡著一句“父母教,須敬聽1”,其中“教”字筆畫太多,都寫錯了。


    不止這一句,歪七八扭的還有好幾句,看著像是剛學寫字的稚童寫出來的詞句。


    繡的畫卷不是磅礴山水,也不是花卉蟲鳥,而是一幅複雜卻尋常的鄉野圖。鄉村遠鎮、小橋流水、金黃稻穀……卻有趣意,卻顯得平凡。


    秦執竟有些失望,看不懂其中深意,他摸了一把絲絹上的繡圖,蹙起眉毛問道:“這……李兄啊,這可是要獻給崔老的禮。這,這會不會太隨意了些?”


    李介丘隨手提了一把竹凳子放到地上,又坐下,看著秦執道:“就是因為尋常才好啊。”


    “那位老大人曾官至太傅,想來奇珍異寶都見過不少,從這點上想要討巧恐怕不容易。秦老板不也說了,那位大人心係黎民百姓,若真是如此,這尋常的繡畫才能得他的心。他雖然關心百姓,可從前住在都城,如今也是居在江陽府,都是繁榮昌盛之地,見不得真正的苦處,他隻能在書裏看到‘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並不能親眼得見。”


    “秦老板說這繡畫平凡尋常,我且問你,可認識此物?”他指著繡絹上一樣農具問道。


    秦執一個富家大少爺哪裏認識這些,還真被問住了,握著扇子看了好一陣也認不出來。


    見他不知怎麽開口,李介丘隻好先答了,“這是犁。”


    他問了一個還不夠,又繼續道:“那秦老板可知這繡畫上是何時節?”


    他還真考上了,但問起這個秦執卻信心滿滿,胸有成竹地拍了拍扇子,答道:“如此生機勃勃,定然是春天!”


    “大少爺!您還真是個大少爺!”李介丘大笑了起來,指著那金燦燦鋪滿了稻子的曬場,笑話道,“八月剝棗,十月獲稻2,這誰家稻子是春日成熟的!”


    五穀不分的大少爺驚得微微一仰,皺起眉又問,“這就是稻子?”


    李介丘隻是點頭,又將絲絹往他的方向送了送,再問道:“所以,你如今覺得這繡畫可還尋常?可還平凡?”


    “家國安定,不看繁城鬧市,看漁樵耕讀。”


    秦執沒有迴答,他放下了手裏的扇子,雙手將絲絹捧了起來,凝色細細看。


    這李介丘說得其實也有道理。他秦家往年送了不少貴重禮物到崔老府上 ,都被原封不動退了迴來。這老大人並不愛珍愛寶,但他為國為民鞠躬盡瘁也是出了名的,說不定真喜歡這“尋常”的鄉野圖。


    ——不過。


    秦執咳了兩聲,指著上頭一句又板起臉問道,“那這句‘人之初,性本口’是什麽意思?”


    李介丘看了一眼,也咳了一聲。真是巧了,這麽多句不看,怎麽就把他家小滿的別字看到了!


    他笑了兩聲,解釋道:“這可是我專門請了剛啟蒙的稚童寫的!聽說崔老入朝前就是教書先生,最想看到的當然是正正經經的學生了。老人家當官時,恐怕門生眾多,這辭藻歌賦也看得不少,不過嘛,還是這單純學童寫出來的東西最有意思,也最幹淨。”


    他這說法還真是一套接一套的,不得不說,秦執又被說服了。


    “行吧。你這說法也有道理,這鄉野圖也繡得確實別致,還是楊夫郎的手藝好啊!”


    他說著又看向了一直默默無聲站在一旁的楊禾,可不得了了,這秦大少爺可算記住人家到底姓什麽了。


    秦執看了看楊禾,又忽然看到站在楊禾後麵靠著木樁子抱刀假寐的羌原。


    秦執:“……”


    自己要是沒記錯,這羌原是自己留給楊夫郎的吧,這怎麽自己到了這麽久,這人一句話都沒說,連聲招唿都不會打!這是自己的人吧?


    秦老板皺著眉,他先是偏頭望了一眼婢女青溪,又扭頭看向羌原,喊道:“羌原啊,這任務算是完了,你是打算今天給我迴府嗎?”


    羌原:“……”


    秦執:“……”


    又不說話,這還怪尷尬的!秦執打開扇子揮了兩下,又覺得冷,更尷尬地收了起來,再扭頭望了青溪一眼。


    青溪不為所動,秦執都被鬧得沒脾氣了,吸了口氣又盯著她看。


    碧衣婢女屈了屈身,問道:“公子,怎麽了?您眼睛抽了?”


    秦執氣結,沒好氣地說道:“錢啊!把準備好的錢給人家啊。”


    青溪明白了,拿出備好的兩個精雕木盒,分別遞給了李介丘和楊禾。李介丘倒好,他有眼界也有準備,打開後木盒後隻是頓了頓,然後又輕輕闔上,瞧著秦執笑起來,“秦老板,闊氣。”


    楊禾就被那滿滿一盒白花花的銀子閃花了眼睛,瞪著一動不動,連唿吸都忘了。


    青溪還以為他數著呢,好心答道:“五百兩。”


    “多、多少?!”


    楊禾猛吸了口氣,隻覺得手裏的盒子沉甸甸的,他都快要拿不住了。


    他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麽多錢,但對揮金如土的秦執而言,千把兩銀子也是不值一提,他穿得精貴吃得精貴,就這一身行頭就得好幾百兩了,實在難以體會楊禾這震驚的心情。


    秦執隻說,“這是要送給崔老的禮,自然值得這麽多錢。有這些錢,楊夫郎也可以換一處宅子住,這地兒濕冷,冬天怕是不好過。”


    楊禾已經被五百兩銀子砸懵了,捧著錦盒又驚又喜,說是一日暴富也不為過了!


    秦執執扇敲了敲桌子,又瞅了羌原一眼,問道:“羌原,你真不打算給我迴去?咱倆可是說好了的,你得給我當三年的護衛!”


    這羌原的性子孤僻古怪,但身手實在是好,秦執還有些舍不得放人。


    羌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睜開了眼,正看著楊禾的背影。


    這人捧著錢匣子就知道窮開心,壓根沒聽到秦執的話,羌原氣得瞪了秦執一眼,冷聲糾正道:“還剩四十三天。”


    哦,離定好的三年還剩四十三天。秦執老生意人了,覺得一天也不能虧,也板著臉說,“那你還不快跟我迴去,用一天少一天。”


    羌原又瞥了楊禾一眼,這人捧著木匣眼睛一陣轉悠,似乎是在琢磨該把錢藏在哪兒!仍是沒有聽秦執的話!


    羌原的聲音又冷冽了兩分,抱著刀盯了秦執一眼,說道:“明日迴。”


    秦執:“……”


    這自己才是主家吧?是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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