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塵忽然湧起思緒,他若有所思地朝簾幕後輕窺一眼,那搖晃的老爺椅不知何時駐停了下來,室內煙霧散盡,裏邊的人早已不見蹤跡。


    “在世間這趟渾水中能有一席之地,站得穩腳跟的人,絕不是等閑之輩,若不是處事圓滑,八麵玲瓏,也必定有過人之處。”他心頭一沉,暗自思付道。


    驀地,耳畔琴聲戛然而止,連帶著最後一束夕陽,卷走殘留的餘暉,令天地陷入黑暗。


    茶室僅剩廖廖數人也曲終人散離去,隻留下杯盤狼藉,抬眼望去,彈琴少女慵懶地倚在靠墊上,神情有些疲憊和哀愁。


    似乎感覺到有股灼烈的視線盯著自己,她尋跡迴眸,眼底突地閃過一絲異樣光芒,犀利和敏銳乍現,眼神落在楊塵身上,不到頃刻間又恢複了原本神色,仿佛方才看到的是錯覺。


    這讓楊塵想起喬老提醒的話,梨珂這小妞兒惹不得,他不知覺咽了口唾沫,將目光從她身上挪開。


    “台上的梨珂很驚豔對吧,為聽她一曲而來的老顧不在少數,但她不是株嫵媚的海棠,更像是開在地獄的紫色曼陀羅。”身側阿田突然開口。


    似乎感到說出的話有些不妥,隨後又急忙補了一句:“我隻是無意間聽到喬老與其他人嘮嗑,實際上梨珂從不理人,也就隻有喬老能跟她搭上話,至於這地獄曼陀羅...自是無法考究。”


    阿田撇了撇嘴,虎頭虎腦地滴溜他那雙黝黑的眼睛,稚氣未脫的臉龐略顯憨厚。


    楊塵迴憶起那曼妙身姿,梨珂身上有種東方美人的絕色,眼角淚痣透出一股隱隱地娟媚,更別具一格的是她身上這份慵懶韻味,一舉一動皆有疏離於凡塵又身在凡塵的妙感。


    “任世間白衣蒼狗,吾自飄零,自當明心見性,隨心所行。”楊塵腦海中閃過那雙眸子,又瞄了一眼梨珂,情不自禁低吟道。


    “嘚!別瞧了!台上的角兒,萬裏挑一,可我們心的角兒,獨一無二!每個人可都是自己的主角!”


    倏地,一陣嘈雜的翻箱倒櫃聲奪耳而入,思緒瞬間被拉迴了現實,阿田將雞毛撣子一擲,在半空中旋轉兩圈,精準扔出一道拋物線落入楊塵手上。


    “為了照顧新人,這棋牌室的衛生我就攬下啦!你去掃樓上包間!”他俏皮嘻笑,圓圓的臉龐上漾起一對淺淺的酒窩,湧現出一股少年的青澀和靦腆,還有絲絲譎詐。


    隻見他尋覓到一顆顧客剩下的花生,掰開塞入嘴裏,兩腮咀嚼後欣快舞動著他那敦實的身軀,仿佛日夜疲憊全都因這顆遺漏的花生被一掃而空。


    畫麵浮現在眼前,像一場模糊的黑白電影,隻留下一幀幀朦朧光影,被熾熱鮮活的顏料塗抹,慢慢變得清晰靈動。


    楊塵眸底刹那間流光閃爍,似乎有什麽東西劃過心扉,在幽暗深淵中泛起一片炙熱。


    好像獲得快樂就是這麽簡單,一粒花生,一場雨中漫步,一頓暖餐,一句問候,都來源於不經意間的滿足。


    “或許...這世間很混濁,卻又很清澈,清濁不在於它的本身,而在於每個人的心罷了。”他情不自禁歎了一口氣,心緒蕩漾起悸動,轉身拿起雞毛撣子前往三樓。


    貴賓包間是最後的收尾工作,白天喬老帶他參觀時,這些包間都是敞開的大門,沒曾想夜晚竟賓客盈門,高朋滿座。


    每間房都有的固定擁有者,包間月會員製且全天開放,通往二三層的樓梯與茶室分設,縱使茶室與棋牌室到點打烊,這些包間也依舊燈火通明。


    夜班當值看守門的是何叔,但喬老說過段時間何叔有事要請假迴鄉,屆時這夜班看門的工作便要落到他身上。


    腳步踏入門檻,過路走廊皆鋪滿了隔音地毯,綿密材質將上下兩層隔絕開來,猶如封閉的玻璃容器,幾乎與外界隔絕。


    他環視一眼,所有包間都是閉門不開狀態,僅剩最裏邊的包間空無一人,樓層四周寂靜無聲。


    “晚上前來冥想打坐的顧客還真不少。”楊塵抬頭撇了眼那掛在走廊的報鍾,隨後行至末尾空包間。


    映入眼簾的是擺放在中央的蒲團,包間約十來平,配有獨立廁所以及一台飲水機,配置十分簡約,麻雀雖小但五髒俱全。


    仿原木瓷磚地板打理起來並不太困難,這些包間保持都很幹淨,不到片刻他便將這包間清理完。


    此時,窗外繁星高掛,透過玻璃望出去,深沉地夜色下街道商鋪漸漸滅了燈,拉起卷門簾閉館,唯有流落著冷清月色漫過台階,折射出耀耀銀光。


    今日終結於忙碌,明日啟封於翹望。


    生活是日複一日的晨起晨落,日子是朝朝暮暮的早出晚歸,平凡...也挺好,或許不凡就藏匿在平凡裏。


    楊塵思緒萬千,打烊滅掉茶室最後一盞燈,隻留下斑駁離去的背影。


    ...................


    白駒過隙,匆忙間又過數日。


    茶室有些老顧的麵孔楊塵漸漸嫻熟起來,來的都是些文人雅士,常相聚交談在此,品著茶,聽閑言碎語,蜚短流長。


    周邊人的雜談,來來往往的腳步聲,還有婉轉悅耳的古琴曲調,皆被囊括無遺落入耳畔。


    與此同時,兩道低沉的聲線壓抑著喉嚨在商討,放眼望去,茶室一隅旮旯角正坐著兩人,慢聲細語。


    “又是他們。”楊塵暗沉著眼眸,不動聲色靠近,他無意間發現這二人的談話內容異常新奇,甚至令人匪夷所思。


    這幾日觀察下來,二人每到傍晚就會離開茶室前往三樓包間,他們是貴賓室的常客,好像喝茶閑聊隻是興致使然,實質是交流一些冥想打坐心得。


    “胡師兄,我昨晚打坐握著偽靈石,從裏邊吸收靈氣後發現納的氣全都集中在了中丹田,並不在下丹田處匯聚,這是意念沒用到位還是唿吸法沒用好?”坐在最內側的灰衣青年低聲開口詢問,神情略微有些焦灼和拘謹。


    在其對麵坐著一格子衫男人,年齡稍長於青年,約二十七八歲,隻見他輕抿一口茶水道:“你怎麽用的意念守丹田?又怎麽用的唿吸法?”


    灰衣青年撓撓頭:“意守丹田不就是把注意力放在下丹田處...然後運用唿吸法,吸氣時,胸部自然鼓起,腹部微收略平;唿氣時,胸部自然下沉,腹部向內收;然後再吸氣,腹部迴平內收?”


    格子衫男人聞言點點頭,他深深凝視灰衣青年一眼,繼續開口:“方法和理論是對的,隻是新手缺乏練習,開丹田到練氣期本就是不斷摸索吸納靈氣的過程,慢慢來,欲要開枝散葉,必先根深柢固。”


    在旁諦聽的楊塵眸底劃過一絲詫異,他總感覺這些話中似乎蘊含著龐大的信息量,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奧秘,仿若洶湧無聲的河流,波瀾起伏間潛藏著無數鉤子。


    而這些鉤子,都是暗藏背後所不可被視見的玄理。


    驀地,手邊爐子上水壺唿唿向外噴氣,壺嘴氤氳出淡白熱煙,鳴笛響聲令兩人有所警覺,談論聲音也戛然而止。


    楊塵背對著兩人,聽到茶壺吹響便立刻提起壺來,給旁邊空桌位茶具翻滾燙洗,他緩緩用滾開的燙水把茶具淋一遍,殘水倒掉,再重新灌入,兩次三番,待燙洗後的茶具隱泛光澤,而後熟練地將茶杯倒扣歸位。


    神情滿是波瀾不驚,一副淡定若無其事的模樣,就好像從未聽到兩人的對話,實則心緒早已紛亂不已,各種淩亂想法湧進腦海,一念一念間既遠既近,焦躁的感覺使他心神不寧,心湖蕩漾。


    “偽靈石...靈氣...意守丹田...練氣期...”


    有些詞聽不明白,但練氣期讓他聯想到了一些修仙類的玄幻書籍。


    “難道,這世上真的存在修仙?”楊塵刹那間感到心靈和大腦如泥混淆,心髒砰砰跳動,一種不可名狀地躁動從沸騰的血液裏蔓延,整個世界都在微微搖動。


    好似下一秒就能觸摸到真相,卻始終隔著大霧彌漫,層層重疊,唯有縷縷霧氣透過薄帷傳出,遮蔽住雙眼,看得不是那麽真切。


    如果他沒有接觸過鬼魂,或許不會大膽給出猜測,甚至聽到這些不可思議的言論,還可能會以淺薄的認知去抨擊、詬病。


    因為世間大多數人更願意相信被自己認為是真的東西,即使是誤區,即使是假象,仍然會堅信不移。


    “誰又能說明白那些被謾罵和深藏的玄理,不會是真相呢?”楊塵所有心靈深處的光影斑斑駁駁地搖曳起來,他眼神暗了暗。


    這品茶二人、事務所店主、茶樓貴賓顧客之間,仿佛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背後像織網脈絡一般,形成一條緊密聯係的紐帶。


    他忽感自己猶如織網上的魚,不知不覺中已進入了某些未知領域,且這片領域的宏大無法想象。


    “或許貴賓室的那些顧客都不簡單。”


    楊塵眸間閃過一絲深沉,提著水壺的手微微顫動,百般思緒在心中交織蔓延著。


    就在他陷入沉思時,身後有一視線淡然掃過,指尖廖廖撥動著琴弦,那張精致麵孔下雙瞳漸漸變得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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