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時辰後,事務所門口。


    不遠處有身影徘徊呢喃,他抬頭望著天空,迴轉的思緒在混沌和清醒之中,逐步洗蕩內心空間。


    “該歸還葫蘆了。”他歎了口氣,不知是為過往經曆唉歎,還是為劫後重生唏噓。


    有風有雨是常態,風雨兼程是狀態,風雨無阻是心態,如今他的心境也有了變化,少了幾分年少不羈,多了幾分熟思審處。


    舌根末尾最後一絲奶香甜味慢慢淡去,楊塵凝眉思量的神情一鬆,踩著疲倦卻堅定的步伐,款步前行。


    視線入眼,是店主焦躁不安的麵容,他正拿著筆接連起落敲擊桌麵,聲音嗒嗒作響,與寂靜的室內略顯迥異。


    楊塵迴憶起,店主每每心緒煩亂,總會無意間傾向性地用身邊物品敲擊出聲響,這種怪癖似能掩蓋和抒發掉他騷動的胸臆。


    “究竟是什麽事讓店主這般憂心如搗?”楊塵暗淡了眼眸,沉默著從身上取出葫蘆,踏入門檻。


    下一刻,感應鈴響,驚擾得座上人身軀一震,隻見店主迅猛起身,椅子被彈退半米,嘎吱顫音。


    “今日你巡邏可有遇到危險?”


    店主目光灼灼盯著楊塵,他探究著左右打量,甚至隱隱透出一股隱晦的責問和關懷,不似初見時表裏不一,眼裏盡是虛假的問候,無半分情感。


    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依稀在他眉梢眼底,融了幾分冰雪。


    楊塵有些摸不透店主的路數,猜測他的異樣應當是來自眼線匯報,於是低吟含蓄地開口道:“嗯,確實遇到了危險。”


    聞言店主唧噥地咒罵了一句,而後寡言踱步,揪著衣角在指腹間搓出皺,又搓成卷。


    他伸手摸出煙盒,自顧自地點上煙,任由香煙慢慢燃燒,香而辛的味道沿著風飄入鼻息,殘留少許浮在兩人上方。


    透過乳白的煙霧,楊塵看到他高昂的情緒弱了下來,蠕動著嘴唇,自言自語,雙間眉宇緊皺在一起,然後,緩緩地舒展,兩道濃煙從他粗大的鼻孔裏噴出。


    “閻王啊...遲遲不收兩種人,臨難苟免的人和臨難不屈的人。”店主似有感慨,對著空氣莫名喃喃,宣泄出惆悵已久的悸動。


    “我這小店,容不得你了,或許有一個去向,你可以考慮一下。”店主有深意看了楊塵一眼,從口袋掏出一個紅包,裏邊有小千來塊錢和一張紙條。


    楊塵眸底掠過一絲芒光,以往店主給小費會視收到的鬼魂打賞,可今日他並未把惡鬼收迴來。


    恍惚間,思緒隱隱被那句感慨所牽引,觸動,一些原本不太明晰的事情在這刻霎時了然於心。


    他歎了一口氣,暗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吧,收了錢財,也就要承接下些因果。”


    這賣命錢,理所應當該拿。


    楊塵眸底幽深,他收下紅包取出裏邊的紙條,記錄的是一家門店地址,以及見麵時間,坐標距離這兒並不遠。


    “雖說這新工作待遇不如事務所給的高,隻有三千,但生存足夠了。”店主沉吟道。


    他漫不經意敲打著櫃台桌麵,動作輕緩些許,不似方才那般急促,雙唇微微顫動,有什麽話想要說出口,卻欲言又止。


    隨後隻是淡淡補上一句:“命運的改變,總是來自一些不起眼的決定。”


    楊塵凝矚不轉地盯著那雙眼眸,這句話像是在暗示些什麽,他從店主眼裏看到了不一樣的神采和對他的期許。


    瞳孔深處掠過一絲謀慮,慢慢咀嚼這話的意味,心中念想千迴百折,落入沉思。


    “工資確實不高,但這些平凡的選擇,也不失是種珍貴。”他暗自思付,緩緩將紙條塞迴紅包內。


    當生命忽然宣布散場,一切顛沛流離亦或是索然無味就都戛然而止,無論是嚐過路的荊棘,還是寒風的刺骨,又或是四溢飄香的暖飯,都會隨風消逝。


    事務所這份工作有危險,不知哪一刻就會麵臨死亡,如今他隻想好好活著,縱使是待遇不高的工作,也值得彌足矜惜。


    此次新工作機會難得,楊塵決定前往去嚐試。


    翌日,他行至紙條上留有的地址,站在繁華喧囂的街口,十裏長街,人群熙來攘往。


    視線定格過去,麵前茶樓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麵龍飛鳳舞地題著兩個大字:紫鼎!


    匾額兩邊懸掛一副木刻對聯,上聯:夕霞紫光水鏡照影;下聯:命數無定雪鼎覓尋;


    這茶樓做的是仿古建築,三層高樓,一層是開放式茶室,座無虛席,二三層封閉不可見,茶室在外就能嗅到淡雅茶香,進門大堂擺著幾張茶桌,四周古香古色架子鑲嵌入牆,錯落有致擺放著茶具茶葉和觀賞植被。


    三兩人圍坐一桌,侃侃而談,條桌上的線香徐徐飄揚,茶具旁小壺裏正燒著水,品一壺清茶,淺聽一曲悠遙古琴,神情皆是恬然自得。


    此時恰逢又一曲節舊調重彈,楊塵抬眼看向彈曲之人,身穿粉色旗袍,頭上別著一根木質流蘇發簪,一雙玉手輕挑銀弦,泠泠之音,時而清朗時而深沉。


    他雖不懂音樂,卻聽清了幾分眼前這彈琴少女的曲意。


    似懵懂搖曳於混沌中,又於混沌猝然清醒,有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眾人皆醒我獨醉的妙感。


    茶室一層除了彈琴少女,就隻剩另一名忙碌送茶倒水的店小二,他找準機會趁著小二喘息片刻,向前表達自己來意。


    小二瞅了楊塵一眼,繼續忙碌起來,倒完顧客需要的茶水,隻匆匆的留下“稍等”二字,便一頭紮進茶室簾幕後。


    一道視線從幕後窺探而出,眼神帶著些探究意味,半響,才行走出一人。


    “孩子,你是今日來應聘的?”


    低昂中透著渾厚的聲音響起,騁目望去,聲音的主人是一個矮瘦的中年男人,年紀估摸約四五十左右,迎麵走來,步履或急或徐。


    縷縷清風吹蕩起深藍的太極服,發出細微簌簌聲。


    “是的,我來應聘。”楊塵眸間展露出對長者的敬畏,他謙恭地點了點頭。


    男人展開笑顏,朝他招了招手,沉吟道:“嗯,你隨我來。”


    簾幕對麵是曲折向上旋扭的樓梯,分設在茶室外,男人行至在前,楊塵緊隨其後。


    “最近店裏迴流了不少老顧,這大小粗細的活阿田一人忙不過來,你來得整好啊...整好!”男人一邊跨步上樓梯,一邊朝楊塵說道,三步兩腳瞪上,腳程之快猶如踏著鵝毛般輕盈,顯現出與其年齡不符的氣勁。


    阿田應該就是方才那店小二,瞧那忙碌穿梭在茶室眨眼就不見蹤跡的身影,想來這瑣事必是龐雜繁多。


    “這隻是其中一家分店,像這種規模茶樓還有幾間,店家是不常來巡查的,隻是會偶爾來坐坐。”


    “上班時間是早十晚八,一層茶室,日頭你隻需要跟阿田打打下手,分擔些送茶倒水之事即可,二層是棋牌室,夜晚打烊後得收拾衛生,把麻將和棋牌歸位,顧客留下的瓜子花生殼兒得給它都清理咯!”


    “至於這第三層,是分區的獨立貴賓包間,隻有門敞開沒人的時候才能進去打掃,關著的門,敲不得,明白了嗎?”男人語氣輕緩,像耐心教導小孩的長輩,令人倍感親切。


    原本到新環境有些拘謹的楊塵,在這和藹的殷殷叮囑中,緊張的身軀漸漸鬆弛下來。


    “嗯,我記住了。”他連連點頭道。


    男人迴眸看了一眼楊塵,繼續開口:“樓下彈琴那小妞兒,是梨珂,杏雨梨雲,鳴珂鏘玉,你可別被那柔雅外表給蒙騙咯,這小妞兒惹不得,她呀...我就不多說了,你自個摸索去吧。”


    提及那少女時,男人麵龐浮現一抹淡笑,眼底有寵溺的流輝閃過。


    “你所看到的驚豔,都曾被平庸曆練,願你在這也能養得深根,枝繁葉茂。”


    “踏踏實實工作去吧。”


    男人似追溯迴憶,略有深意地拍了拍楊塵肩膀,說完最後一句話,便安排他到一層茶室給阿田打下手,自己則踏著步伐徐徐朝簾幕後走去。


    簾後不大不寬的位置,擺放著一張老爺椅,簾底下半邊未遮蔽的縫隙間,隱約能看見男人躺在搖椅上,前後搖晃著,垂在椅邊的手勾搭起木質老煙鬥,白霧彌漫一室。


    “嘿!那誰!別愣著了,來幹活!”阿田額角因忙碌漸漸滲出汗水,端起水壺示意地朝楊塵恍了下。


    楊塵思緒疾掠而過,很快動身前往。


    直至黃昏邊渲染開一片落霞,遠處形成一線閃爍的金斑,才將茶室的雜事忙碌完。


    窗欞透進橘紅,染在幾張空茶桌上,熠熠生輝,現下隻剩廖落幾人遲遲未離場,倒是空出幾分停歇時間。


    “剛才帶我那叔是誰?”楊塵疑慮一下午,趁著阿田喝水偃息期間,詢問出聲。


    深埋在水壺痛飲的阿田聞言擺擺手,氣喘的聲音還在喉管裏咕嚕咕嚕發出聲響,他飲盡最後一滴水,迫切唿出一口氣道:“你說喬老啊?他是店家請來看場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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