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日,晉文公派人將已逃到了高梁(在今山西臨汾東北)的晉懷公刺殺。


    晉惠公的死黨呂甥、郤芮怕晉文公對他們秋後算帳,他們製定了一個計劃:放火燒晉文公所住的宮室,然後趁亂刺殺晉文公。


    這個陰謀被當初奉命追殺晉文公的寺人披(也作“寺人勃鞮”)知道了,他馬上請求麵見晉文公。


    晉文公拒絕接見,並派人責備他:“當初你到蒲城來殺我,國君命你過一夜再出發,你當天就趕來了!後來我在翟國避難,跟翟君在渭水邊打獵,惠公命你來刺殺我,叫你過三夜再出發,你第二夜就趕到了。雖然你是奉國君的命令行事,可你也太積極了吧!那時被你斬下的殘袖我還保存著呢,你還是走開吧!”


    寺人披說:“我以為您既然迴國為君了,自然已經懂得了為君的道理。如果您還沒有懂得為君的道理,那麽恐怕您又要遭到災難了!執行國君的命令不能有二心,這是自古以來的法度。從前齊桓公不計較管仲射鉤之仇,任用管仲為相。如果您不能像齊桓公那樣大度,我會自動走開。”


    晉文公立即接見了寺人披,寺人披把呂甥郤芮的陰謀報告了晉文公。


    晉文公馬上悄悄離開了宮室,潛往秦國。


    周曆三月,晉文公和秦穆公在秦國位於黃河西岸的王城秘密會見。呂甥郤芮果然放火燒了晉文公住的宮室,然後趁亂帶著支持者和家兵衝進宮中殺晉文公,結果哪裏還有晉文公的影子?


    兩人陰謀失敗,隻得逃走,來到黃河邊上,被秦穆公設計將他們騙去殺了。


    晉文公再次迴國時,順便把夫人贏氏(秦穆公的女兒文贏)等妻妾接迴國去。秦穆公考慮到晉文公缺少安全警衛人員,為了保證他的安全,把三千精銳士卒派給晉文公做親兵衛隊。


    晉文公剛迴到絳都,又有人求見。那人名叫頭須,原是為晉文公看守庫藏的小吏,當初晉文公出逃時,頭須偷了庫中財物也逃跑了,但沒去追隨晉文公。到晉文公要迴國時,他又把所偷財物全部用來送禮,為晉文公的迴歸買通關係。但晉文公並不知道這事,所以借口說正在洗頭,不見他。頭須對擋駕的仆人說:“留在國中的人是替主公守衛國家的,跟隨出亡的人是替主公奔走服役的,兩者的行為都是對的,何必一定要認為留在國內的人就是有罪的呢?一國的國君要是記著一個普通人的小怨,那麽懼罪的人就太多了!”


    仆人把這番話轉告晉文公,晉文公立即召見了頭須。


    翟國人得知晉文公已即位,便將季隗送來了,但又請求將季隗為文公所生的兩個兒子留在翟國,晉文公同意了。


    晉文公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趙衰,被人稱為趙姬。趙姬先後為趙衰生下了三個兒子:趙同、趙括、趙嬰齊。她請求丈夫把叔隗和趙盾母子倆從翟國接迴來。趙衰可能是擔心接迴來之後兩個老婆之間會鬧矛盾,不同意。趙姬對他說:“執政的人得了新寵就忘了舊愛,怎能叫人信服呢?一定要將他們接迴來!”


    在趙姬的再三要求下,趙衰才將叔隗母子接了迴來。趙姬見到趙盾後,發現他老成持重,貌似很有才德,就向父親晉文公請求,由他作主,讓趙衰將趙盾立為嫡子,而將她自己所生的三個兒子居於趙盾之下。又讓叔隗做了趙衰的正夫人,自己居於叔隗之下。


    晉文公即位之後,對跟隨他逃亡的人一個個加官晉爵,大加封賞,但漏了一個人,此人叫介子推,由於隻是個地位較低的小臣,隻是負責管一些生活上的小事,平時不大接近重耳,不象趙衰狐偃幾個,幾乎天天圍在重耳身邊為他出謀劃策,所以,晉文公竟忘記了他。


    據漢朝韓嬰所作的《韓詩外傳》說,當年重耳他們流亡到衛國時,遭到冷遇,而頭須又雪上加霜地偷了他們僅剩的盤纏逃走了,弄得一幫人衣食無著。向野人討口吃的,野人又惡作劇地給了塊泥土。看重耳餓得不行了,介子推就偷偷從自己大腿上割下一塊肉,煮給重耳吃了。


    “割股療饑”這件事隻見於《韓詩外傳》,《左傳》《國語》《史記》上都沒有。而且韓詩上說的頭須之事跟《左傳》上說的也不同,《左傳》說頭須根本未跟隨文公一起出逃,所以此事的可信度不高。


    但是,介子推曾跟隨晉文公一起在外流亡十九年,晉文公封賞時把他忘記了,這是史籍上都有記載的。據《左傳》說,介子推的母親勸介子推去找晉文公,求取一些封賞,介子推沒聽,他說,晉文公的成功是上天注定的,是上天的功勞,自己不應該貪天之功。最後,他帶著母親進綿山隱居了。


    等到晉文公想起介子推,派人尋找他時,他母子倆早已躲進了深山。晉文公就把綿上地方的所有土地全部作為介子推的祭田——田中出產全部用於祭祀介子推,他說:“以此來記載我的過錯,並且表彰好人吧!”


    剛封賞完功臣,晉文公還未想好接下來要做什麽,一個大好機會卻送上門來了,周王室發生了內亂,周襄王請求晉、秦等國救援。


    當初周襄王的父親周惠王因寵愛小兒子王子帶而想廢掉當時還是太子的周襄王,改立王子帶為太子。但周襄王得到齊桓公的全力支持,最後登上了天子大位。王子帶不甘心,召引了伊水、洛水一帶的一幫戎人進攻洛邑,燒毀了都城東門。在周襄王的請求下,秦國和晉國出動軍隊,保住了洛邑,那時晉國的國君還是晉惠公,保住了洛邑之後,晉惠公就讓周襄王跟戎人談判講和。


    事後周襄王出兵討伐王子帶,王子帶逃到齊國去了。


    王子帶這個人,絕對的攪屎棍子,但是不得不承認,他還是很能混的,也許賣相生得討人喜歡,也許嘴巴甜,或者兼而有之,反正很能討人喜歡,父親周惠王寵愛他,母親(周惠王的王後)也寵愛他,戎人也能為他所用,逃去了齊國,齊桓公明明是支持周襄王的,對這個危害周襄王的人應該不待見啊,可是,他顯然討得了齊桓公的歡心!在齊國住了一年之後,齊桓公派大夫仲孫湫去洛邑訪問,順便就讓他跟周襄王美言兩句,讓王子帶早日迴去。


    仲孫湫顯然看出了王子帶攪屎棍的本質,不想讓他迴去給天子添亂,到了洛邑之後壓根兒沒提王子帶的事,迴到齊國就迴複齊桓公:“他還不能迴去,天子的怒氣還未消,最起碼也要十年之後才會讓他迴去!”


    王子帶在齊國待到第十個年頭了,周襄王卻仍然沒有召他迴王都的意思。這時大臣富辰就來勸說了:“請您把太叔召迴來吧,《詩》上說,‘跟鄰居親睦,就能跟姻親友好’君王如果連自己的兄弟都不能融洽相處,也就不能埋怨諸侯不向您順服了。”周襄王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這才將王子帶召迴了洛邑。


    周襄王想跟王子帶融洽相處,可是王子帶會消停嗎?迴來沒多久,又攪屎了!


    事情的起因是,鄭國進攻它的鄰國滑國,滑國打不過鄭國,就向鄭國表示屈服。可是等鄭國軍隊一撤走,它馬上就倒向了鄭國的宿敵衛國。鄭國再派兵來打,周襄王就派了兩個大夫到鄭國去叫它不要欺負滑國。鄭文公因為當初他父親鄭厲公平定王子頹之亂,極力保全了周惠王,立下如此大功卻沒有得到爵位上的提升,因而對周王室很不滿,如今見周襄王又袒護衛、滑兩國,心裏更氣,非但不聽周襄王的命令,還逮捕了那兩位大夫。


    周襄王大怒,不顧富辰的勸諫,請狄人出兵去攻打鄭國。就在晉文公迴國為君的這一年(公元前636年)的夏天,狄人攻占了鄭國的櫟邑。周襄王對狄人的表現非常滿意,就不顧富辰的反對,娶狄君的女兒隗氏為王後,以報答狄人。


    周襄王要跟弟弟王子帶融洽相處,自然也就不會禁止弟弟出入其王宮,於是,王子帶就碰見了狄族王後隗氏。隗氏據說長得很漂亮,而王子帶正好也閑著沒事,就把哥哥的帽子染一染吧,不能當國王,弄個王後玩玩倒也不錯!王子帶賣相應該也不差,他又是很有辦法讓人喜歡他的,而狄人在性觀念方麵又跟原始人差不多,沒那麽多條條框框,兩人一拍即合,順理成章就把周襄王的帽子弄綠了。


    西方的諺語說,“隻有愛情和咳嗽是掩藏不住的。”男女兩人有了情事,一般總歸會敗露的,而且這種事敗露之後,沒幾個男人不跳。周襄王也跳了,馬上把隗氏的王後廢黜。


    王子帶逃到狄人那裏,一番煽動之後,狄人就來攻打周襄王。周襄王頂不住,腆著臉逃到了他曾叫狄人幫他對付過的鄭國,住在汜地,然後派人向魯、晉、秦等諸侯國求救。王子帶則帶著廢王後嫂子一起住到溫地,象正經夫妻一樣過起了溫馨日子。


    秦穆公動作很快,一得到天子的求救立即出動軍隊,來到了黃河邊上,隨時準備渡河過來救周天子。可黃河這邊是晉國的領土,他要過來須得到晉國人同意。


    狐偃對晉文公說,這是搶得“尊王”大旗以號令諸侯的好機會,弄好了就能稱霸,趕快行動,別讓秦國人搶了機會。


    晉文公位子還未坐暖,又剛經曆過呂甥之亂,對國內的局勢還不放心,怕一出兵國內再有人乘機作亂,一時拿不定主意,叫郭偃占卜。


    郭偃占卜後說:“吉利,得到的是當初黃帝在戰勝炎帝的阪泉之戰開戰前一樣的征兆。”


    晉文公說:“這麽偉大,我怎麽擔當得起!”


    郭偃說:“周王室的禮製沒有改變,現在的周王就是古代的帝。”


    晉文公說:“你再占下筮吧。”


    郭偃占筮後說:“吉利。卦象顯示,周天子會迴到他的住所。”


    晉文公這才下了決心。


    這良機不能讓秦國分享,所以,晉文公派人先去辭退了秦國人,然後晉國獨自出兵來搞。


    先把狄人打跑,然後派一個軍包圍溫地,另一個軍前往汜地迎接並保護周天子迴王都。


    溫地很快被晉軍攻占,王子帶被活捉後交給周襄王處置。這次周襄王也不再奢求融洽了,直截了當把他處死。


    完成這一勤王壯舉之後,晉文公來朝見周襄王。周襄王對他是感激涕零,又是行享禮又是設醴酒,大宴款待,還賞賜幣帛。


    晉文公也稍微有點飄了,酒過三巡,熱酒上頭,竟向周天子提出請求,自己死後能否用隧?


    所謂隧,就是隧道,周王朝禮製規定,天子死後,下葬時挖一條隧道,一直通到墓室,周天子的棺材就通過隧道扛到墓室裏去安放,很平穩,很安全。而諸侯下葬時,是不許挖隧道的,棺材隻能用繩子吊著放進墓穴。這有什麽不同嗎?最後不都一樣是埋到土裏?


    不,不一樣的。


    要知道,諸侯的棺材板材紮實得很,外麵還有襯版和槨,裏麵還有一些陪葬品,這份量能輕嗎?這個時代又沒有鋼纜鐵索,繩子都是手工搓出來的,比機器絞出來的細,用來吊這麽重的棺槨,風險不小。萬一哪根繩子繃不住,斷了,諸侯的墓坑又挖得很深,棺槨高空落體,如果摔破了,等於讓死者住在破房子裏。


    還有更糟的,1978年考古學家發掘了隨國國君曾侯乙的墓,發現他的棺木竟不是平放在墓穴底,而是斜豎在墓穴裏的。據推測,原因隻有一個,在下葬時吊棺木的某一根(或一組)繩子斷了,所以棺材一頭砸落在墓穴底,另一頭擱在墓穴壁上。這等於讓死者受了一場交通事故,在古人看來,死者會被震得很痛苦,更可怕的是,死者永遠這樣站著(甚至還是頭朝下倒立著),不能躺下,多累啊!最主要的是,這種情況屬於很壞的兇兆,意味著國家最後會滅亡!


    所以,諸侯每一次下葬,大家都要把心提到嗓子眼,直到棺槨平安落地,才能鬆一口氣,額手稱慶:“啊唷我靠,謝天謝地,總算平安降落了!軟著落!軟著落!”


    每一次下葬都等於經曆一次高空極限跳傘!估計周王朝幾百年來,諸侯中發生曾侯乙這種倒黴事的為數不少,晉文公肯定見過或聽說過這種事,想想自己年歲也差不多了,難免要盤算怎樣避免這種事。


    古今以來,很多人認為晉文公請求用隧是有野心,實際上,天地良心,他很可能壓根兒沒想過要當什麽天子,他的要求不高,隻是想棺槨不被摔破,自己不被摔得腦震蕩,能舒舒服服躺平,不要永遠站著,僅此而已!


    如果周襄王腦迴路正常,你挖隧道又不費我一毛錢,你愛挖就挖吧!不要說隧道,哪怕你挖地道,可勁挖,把晉國挖成一塊多孔奶酷,也跟本天子沒有半毛錢的關係!挖吧,自己白做一迴便宜好人。至於什麽周王室的尊嚴,現在還有嗎?還在乎那分文不值的虛禮幹啥!你抓著那虛禮不放人家就會尊重你了?但是,經過周禮這麽多年洗腦之後,他腦迴路怎麽可能正常!當然,在腐敗墮落、廢長立幼、聯通戎狄來對付華夏諸侯、娶戎狄為王後等等方麵,本應該謹守周禮的,他倒早就把周禮統統丟光了,早就開通得不能再開通了,而挖隧道這種該放手的小事,卻死活不肯放。可不放,人家心裏就不樂意,以後還想不想人家救你?所以,又必須安撫人家。於是,把陽樊(在今河南濟源東南)、溫、原、欑茅(今河南濟源北)等幾個邑賜給晉國。


    這一下,晉國的領土一下子就越過了太行山,到達了黃河的北岸,使晉國擁有了“表裏河山”的理想地理形勢,易守而難攻!而周王室呢?王畿經過連年的縮水,本來就已相當可憐了,三年前,晉惠公跟秦穆公因為想不出好辦法處置陸渾的戎人,就把它們都遷到了伊川,使得這一大片本屬於周王室的土地被戎人占據,這次再送給晉國這一大片土地之後,周天子手裏的土地已不足方二百裏,連個二等諸侯國都不如了!


    不過,生活在周天子送出的那些土地上的人,有很多跟王室有親戚關係,因此,有兩個地方反對並入晉國。


    陽樊第一個反對,晉文公派兵包圍了陽樊。你乖乖的順服,原先是庶民還是庶民,原先是野人還是野人,原先是士還是士。這一包圍,一進攻,有多少人會被打死打傷不說,等城邑攻下來,不管你原先是士還是庶民,一律以俘虜對待,全部成為奴隸!


    陽樊人又悔又怕,一個叫蒼葛的人大聲疾唿:“中原百姓要用德行來安撫,刑罰是用來威懾四方夷狄的,你們不這樣做,難怪我們不服。這裏誰不是王室的親戚?難道能全部當作俘虜嗎?”


    晉文公於是把陽樊人全部釋放了,讓他們離開,而把土地接收了。至於這些一心向著周王室的人離開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後去哪裏找吃的,那就不是晉文公該考慮的事了,大家都是成年人,相信一定有辦法打理好自己的生活,否則也不會跳出來搞這一出!


    接著是原地的人,也不讓晉國人來接收。


    晉文公結束流亡迴國即位後就開始對民眾進行思想教育,迴國的第二年,他就有了發動戰爭、爭奪霸權的打算,狐偃說:“不能,民眾還沒有明白道義,生活也還沒有安定。”於是對外出兵勤王,對內推出一些利民舉措。這樣過了一年,又想用兵,狐偃說:“還不行,民眾還不懂得誠信。”正好這時原地的人鬧事了。


    晉文公帶兵包圍了原城。軍隊出發的時候,他故意下令隻帶三天的糧草。到了原地之後,晉軍把原邑包圍,卻不攻打,而是等著原地的人投降。三天過去,原地的人沒有投降。


    晉文公下令退兵。這時,間諜從原邑城裏出來,向他報告說:“再堅持一下,原城人已經在準備投降了!”


    軍吏也對晉文公說:“請等一下再退兵吧。”


    晉文公說:“信用,是國家的寶貝,百姓靠它庇護。得到原城而失掉信用,用什麽庇護百姓?得不償失。”


    於是退兵。


    其實,晉文公是特意通過這一事件向民眾宣示,他說話是算數的,政府是講信譽的,做人就必須說話算數!


    反正原地這一大片土地又不會生了腳逃走,早晚是囊中之物,退兵以後過一段日子帶足了糧食再來,還不是三根手指捏一隻田螺!原地人顯然也想通了,他們也不想像陽樊人那樣,最後弄得無家可歸,無田可耕,去做失地流民。所以,晉兵隻退出三十裏,原地就派人追上來說,他們要投降!這件事正好可以拿來做個活材料,向全國宣傳,看看,這就是信義的力量,講了信義,就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


    晉文公接收了原地,把原先原地的封君原伯安置到了別的地方。讓誰來管理原地呢?晉文公向寺人披征詢意見,寺人披說:“趙衰忠誠,從前您流亡時,趙衰提著裝了食物的壺跟隨您,一個人走在小路上,餓了也不吃壺裏的食物,把食物都留給您吃。”


    晉文公於是任命趙衰為原大夫,治理原地;任命狐偃為溫大夫,治理溫地。所謂原大夫、溫大夫,實際上既是治理這兩個地方的長官,而這兩個地方也成了他們的采邑,收取的賦稅歸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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