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要過年了,餐廳有一半的人迴家了,本身西餐廳在過我們傳統佳節的時候就冷清了很多。


    聽曲經理說,年三十的時候飯店的老板會和我們一起過節,大家一起吃團圓飯,一起娛樂,晚上還要一起包餃子,每年都是這樣的。


    所以在那天,我們就停業了,然後把餐廳按中國年的味道裝飾了一下,還挺喜慶的。


    在這一天大家都換上漂亮的衣服,因為平時都是穿著工作服,大家少有機會穿自己的衣服,所以換裝之後男人變帥了,女人也變漂亮了。


    團圓飯是我們大家一起準備的,除了飯店的員工還來了一些陌生人,有員工的家人、朋友,好像還有老板的一些熟人,總之大家在一起非常熱鬧。


    大部分的人都在外麵吃著花生、瓜子,聊著天看電視,一副其樂融融的氛圍。


    幾個會做飯的人在廚房裏忙,我也在裏麵湊熱鬧。


    這時候進來了一個打扮另類的男人,留著寸頭,五官應該說挺好看的,但他留著一撮奇怪的小胡子,就在下巴上,像一元錢硬幣那麽大小,周圍被刮得很幹淨,顯得有一種痞氣,讓他那張好看的臉頓時顯得有點不倫不類。


    他和大家都很熟,我聽別人好像叫他五斤什麽的,五斤?真奇怪,這是什麽名字啊。


    他一進來就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他說:“好了,大家都出去等著吧,剩下的歸我了。”


    大家都走了,我沒有動,他走過來說:“你也去吧。”


    我繼續弄著手中的蝦說:“我不去,我的菜還沒弄完呢。”


    那個五斤笑了笑說:“那你繼續吧。”


    其實涼菜、熟食,還有一些燉的菜都基本準備好了,就剩下炒菜了。


    我看了一下,大概有三桌人,我做的這個菜是以前從菜譜上學的,和肖陌丘在一起,唯一明顯的長進就是我的廚藝。


    我先把大蝦去殼,切成小段,用調料和肉餡喂好,放在事先準備好的豆腐塊中,下鍋炸,然後撈出,再放水放調料燜,出來後鮮香可口。


    那個五斤一直在看我在往豆腐裏放蝦,開始我沒注意到,可能是太專注了,後來他問我:“你在幹嘛?”


    我才發現他在看著我,我說:“做菜啊。”繼續放。


    “我還以為你在過家家呢。”他笑了。


    “你才過家家呢。”我翻了他一眼。“你以為就你會做菜啊?”再接再厲,很快就完成了,我又轉過頭去看著他說:“不過,你為什麽要在下巴上留一撮小胡子呢?”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還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呢?我得好好想一想。”說完他又伸手去拿牛肉。


    我“啊!”一聲大叫。


    “你剛摸完胡子又要去摸肉,天啊,你做的菜誰敢吃啊。”我故意無比誇張的說,叫你說我在玩過家家。


    五斤被我的尖叫嚇得愣了一下,不過他馬上瞪著眼說:“不敢吃你就別吃!”


    “不吃就不吃,你求我我都不吃!”兩個人互相瞪完眼又開始自己的工作。


    很快飯菜都上桌了,熱熱鬧鬧的,我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沒想到那個五斤也坐在了我的旁邊,我又瞪他一眼,怎麽那麽討厭,幹嘛跟著我。


    他好像是看懂了我的眼神,說:“我得盯著你點,看你吃不吃我做的菜。”


    他的確一直盯著我,所以我真的一口沒吃他做的菜,但我看他到是吃了不少我做的菜,還說:“味道還不錯。”


    沒多會兒,五斤就忙起來了,他端著杯子不斷和大家一起喝酒,在他看不見的背後,我趁機偷偷地嚐了嚐他做的菜,味道也很好。


    團圓飯結束,大家把桌子拉開,開始做起了遊戲,不知是怎麽迴事,我居然又和五斤湊成一對,一個人做動作,一個人猜物品,我箭一般衝上去,搶那個猜測的牌子,我可不想做動作,可是這個五斤賤人也跑去和我爭,我們倆拉著那個牌子,誰也不放手。


    他拽我也拽,我大聲叫著:“你做動作,我來猜。”


    他說:“不行,我猜,我比你聰明。”


    聽他這句話我更不可能讓了。


    真沒見過他這樣的男人,一點風度都沒有,你跟我一個小姑娘爭什麽啊。


    後來上來了個自告奮勇的,主動表演,讓我和五斤猜,看誰猜得對,沒有問題,以我的聰明才智,很快占了上峰,最後我贏了,大家說可以由我來決定,讓他唱支歌,跳個舞啊什麽的。


    為了讓他出醜,我故意說:“我來彈琴,你來跳舞好不好。”


    他不中我的套,“為難我了吧,我唱支歌好了。”


    “那你能迴答我一個問題嗎?”我心懷鬼胎地說,“你為什麽叫五斤啊,是不是你媽生下你時你正好五斤,哈哈哈哈!”


    我的笑聲還沒有繼續發揚下去,突然發現空氣一下子不對了,周圍變得異常安靜,大家的眼神都變得很奇怪,難道我說錯了什麽嗎?


    我迴頭看五斤,他麵無表情,但很快就勉強笑了一下,“好了,我為大家唱首歌。”


    我被曲經理拉去鋼琴邊上,他邊走邊小聲對我說:“他就是咱們的老板伍經理,不是什麽五斤,我還以為你知道呢,他叫伍霖,他的母親生他時難產死了,所以以後不要在他麵前提到他母親生他時候的事情,會讓他很難過的。”


    聽了這些話,我有些恍惚地坐在鋼琴前麵,卻抬不起手來,伍經理已經開始唱歌了,是一首外國歌曲,我不知道該怎麽伴奏,直到歌聲停下來,我還愣在那裏。


    得罪了老板可不是什麽小事,況且我隻是一個暫時頂替別人的員工。


    大家掌聲過後又開始了快樂的遊戲,可是我卻怎麽也快樂不起來了。


    過了一會兒,那個伍經理坐在了我的邊上,他說:“怎麽了?不和大家去玩。”


    我說:“伍經理,對不起,我剛才……”


    “好了,你沒做錯什麽,別放在心上。”


    我還是不能高興起來。


    伍經理說:“剛才被我氣壞了吧,看到你不斷地對我翻你的白眼兒,我就忍不住想逗逗你。”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


    伍經理和大家一起包餃子,和大家打成一片,一點兒也不像一個老板,但是我突然覺得他很值得尊敬。


    十一點多的時候,伍經理把我叫了出去,好冷的天氣,我縮著自己的脖子問他:“做什麽?”


    他把兩隻手插進褲兜裏,快速走在前麵,說:“看你總是悶悶不樂的,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到了一輛車旁,他讓我坐了上去,車座子很涼,我的屁股都不敢整個挨著座椅,混身打了個冷戰。


    伍經理也坐了上來,把車門使勁一關,搓了搓手,打火熱車,他說:“冷吧?一會兒就暖和了。”


    我問他:“我們去哪兒?”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車開了出去,除夕夜的街道燈火通明,但人煙稀少,車開了很久,開出了鬧市區,從繁華的都市一直到了荒涼的郊外,最後停在一個山坡下麵,下了車,他帶著我爬上了這個小山坡,都是石頭台階,而且旁邊還有路燈,所以爬起來並不費勁,我們走得很快,但是因為很冷,嘴巴似乎都快被凍住了,所以誰也不說話。


    最後我們站在小山頂上,這個繁華的城市一下子盡收眼底,可是不斷吹過來的冷冷的風,讓我沒有心情去欣賞這居高臨下的美景。


    很快我就堅持不住了,哆嗦著說:“太冷了,咱們下去吧。”出來的時候我沒有穿羽絨服。


    伍經理解開了自己的衣服,他敞開懷抱對我說:“來,到這裏來,會暖和一些的。”


    我猶豫的看著他,並不敢走過去。


    他走過來,從後背把我擁進懷裏,“這樣就不冷了,咱們還沒看到要看的景色怎麽能下去呢。”


    他的衣服比想象的要肥大一些,所以我基本上完全被他包在裏麵,隻有最前麵因為裹不上露著一小部分,我的後背貼著他的前胸,那裏很暖和,像他說的一樣,我不那麽冷了。


    他的聲音響在我的耳邊,“才十八歲?”


    我說:“不,我十九了。”


    他說:“有什麽願望嗎?都說除夕夜十二點鍾聲響起的時候,許的願是最靈驗的,你試試看。”


    我想起了十八歲的除夕夜,我和葉少涵在海邊的酒店裏,我是許下過心願的,可是沒有想到的是,僅僅一年的時間,一切都麵目全非了,我的心願被逆吹的風輾亂了方向,我猜沒有人聽得見我的心願。


    是的,沒有人聽見,那麽我今天就再許一個願,這一次一定要有人聽見,我幽幽地說:“我希望時間迴到一年前,那時我在學校上學,我有一個溫暖的家,我有愛著的人,我想迴到那個時候。”


    伍經理笑了,我並沒有看見,但我感覺到耳邊有溫柔地熱氣吹過來,我知道他在笑我的幼稚,他說:“這太難了,連我都幫不了你,有沒有實際一點的願望,比如你想重新迴到學校,比如你需要錢做些什麽。”


    我認真想了一下,然後搖搖頭,這些我都不需要,我隻希望命運把那時的歲月還給我,我隻希望後來的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讓我迴到過去。


    他把衣服又往我身上裹了裹,加緊了擁抱的力度,我已經不覺得冷了。


    他說:“再等一會兒,你會看到很美的景色。”


    我被他擁著,沒有再出聲,兩個人開始安靜地等待,就像等待一場命運的降臨。


    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沒多久,夜空中開始出現一些零星的煙火,而且越來越頻繁,到了十二點鍾的時候,耳邊像刮風似的驟然響起了炮竹聲,緊密而整齊,特別壯觀。


    黑暗中的煙火也此起彼伏,照亮了夜晚的天空。


    壯烈的景觀讓我激動起來,像是點燃了胸中的黑暗,我興奮地從伍經理的懷裏出來,大聲的對著天空狂喊:“好——美——啊!”


    那股從胸腔發出來的聲音,馬上被整個空間的炮竹聲淹沒。


    伍經理也學著我喊:“好——美——啊!你——”


    無論多大的聲音都會被淹沒,我們很喜歡這樣的感覺,哈哈大笑著。


    炮竹的高潮持續了有二十分鍾之久,漸漸的稀疏了起來,濃重的火藥味,撲麵而來,這種味道我很喜歡,花炮聲越來越弱,我還在貪婪地做著深唿吸,把吸入汙濁的空氣當做快樂。


    去年的今天,在三亞,我和葉少涵依偎在窗邊,看著滿天的煙火漸漸消失,也看到了我們的人生華麗落幕。


    我不知道這一年又一年對我意味著什麽,我看了看眼前的這個陌生人,我們腳下的這塊陌生的地方,我隻能告訴自己:我要堅強的活下去。


    下山的路上涼風還在吹著,我們快速地迴到了車裏,伍經理把暖風打開,開始返迴去。


    路況還不錯,隻是太晚了我有一點困倦,靠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微微的閉上了眼睛。


    伍經理一邊開車一邊和我說起了他的過去,“我去法國留學的時候在那裏開了一家中餐廳,畢業後迴國我又在這裏開了一家西餐廳,一晃幾年過去了,在國內我也開了不下十家西餐廳了,但是隻對這個餐廳感情最深,每年我都在這裏過年,因為我並沒有直正意義上的家,這裏應該就算是我的家了。”


    “我的母親生我的時候死了,我的父親早已有了自己的家,從我懂事起我就是一個人生活,每一個餐廳都是我的家,但是沒有一個真正的家,我是一個流浪的人,我喜歡這樣的生活,雖然偶爾我也會感到很絕望,尤其是在這樣的節日裏,陪過我節的人越多,我的內心就越孤獨。”


    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也許人在喜慶的時候更容易傷感,也許擁有太多的人無處訴說自己的煩惱。


    我似睡非睡的聽他講著自己的故事,他小時候艱難的成長,他創業中的喜怒哀樂。


    伍經理側過頭來看了看我,說:“看到你,我就想起了當年的我,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可以告訴我,我會幫你的。”


    可是為什麽呢?他為什麽要這麽幫我。我沒有說話,假裝睡著了。


    車在路口等紅燈的時候,他的手伸過來在我的手上握了握,就離開了。


    我假裝睡著了什麽都不知道,可是被他抓過的手背有一點點發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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