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大元年(567年)四月。


    交州刺史駱文牙至交州,集州郡兵三千人,西攻俚酋李佛子等。


    俚酋先詐敗偽降,誘駱文牙兵至山林,而舉兵擊之。


    駱文牙入山得疾,勉力與戰,不利,折兵千餘人,退保龍編。


    李佛子詐稱其死,並稱高州俚將入交州為主,交州群俚且喜且怒,多應李佛子反叛。


    五月。


    李佛子集眾二萬圍龍編,駱文牙遣使浮海往廣州求援。


    廣州刺史、嶺南經略大使徐度聞報,自將新募之嶺南經略府兵三千人,浮海援交州。


    高州刺史馮仆母冼氏遣其部下率俚兵三千人從之。


    六月。


    駱文牙敗報入於建康。


    台城,宣明殿。


    陳伯宗拿著那封駱文牙的請罪文書,對著桌案上的嶺南輿圖看了又看,良久,他發出一聲歎息。


    駱文牙所以退保龍編,竟是由於在密林中行軍時遇了瘴氣,生了重病。


    陳伯宗皺著眉,扶著額,又是在心頭一歎。


    駱文牙這次恐是得上瘧疾了,也不知此番能否轉好過來。


    陳蒨給他的家底,若是就這麽不明不白地在嶺南折掉一個,那真是要叫人大為痛心的。


    也不知道昔年的武帝陳霸先是如何在這越南平叛數載,而又全身而退的。


    廣州刺史徐度在前梁大同年間(545年),曾隨陳霸先征過越南,他應當能夠有些辦法。


    前時,我急命駱文牙就官交州,未讓他在廣州同徐度討教經驗,實是大為失算了。


    念及此處,陳伯宗從旁側取出一本小冊子,在上麵寫下了,“徐度”二字,稍作沉吟,他又在其上寫下了“瘧疾”、“醫科”四個小字。


    把偶然的靈感和反思用幾個關鍵字記下來,這是他的工作習慣。


    忽而,他又想到了什麽,便扭過頭去,向旁側的沈婺華問道。


    “婺華,你可看過葛洪的甚麽《肘後方》麽?”


    他卻是由瘧疾一事,想起了前生聽過的那個青蒿素的傳說。


    隻是兩世為人,其中詳情,他卻怎麽也記不清了。


    此時的沈婺華正逗弄著一隻自徐州貢來的狸貓,她們皆在等待著皇帝下值,以便同食晚膳。


    這隻半大的狸貓生得十分乖巧,性子也極為黏人,是以入宮不過半月便討得了皇帝與貴姬的歡心,還得了皇帝“清寧”的賜名。


    此間聽得皇帝出言,清寧抬著腦袋望了過去,眸光明明靈動,卻偏有一股憨態。


    她聽得貴姬言道。


    “葛散騎的《肘後卒救方》,妾身卻是未曾看過。”


    “不過妾家中藏有一卷前梁陶弘景公的《肘後百一方》,此書具言是以葛公的《肘後方》增補所得,當是相差仿佛的。”


    陳伯宗聞言一喜,在那封駱文牙請罪的文書上,批了“安養頑疾,戴罪留用”數字,便擱了筆墨,走到沈婺華身邊。


    交趾之事,自有徐度這般的宿將老臣去料理,他於此,是頗為放心的。


    他隻是還有些煩惱那瘧疾之事。


    他將清寧捉入懷中,撫了撫其身上柔順的毛發,感覺心內的煩惱消散了些。


    他便問沈婺華道。


    “婺華可記得那書中是否有言‘青蒿’之處?”


    沈婺華聞言凝眉,努力搜尋著那些往日的記憶,半晌方才答道。


    “似有‘青蒿一握,絞取汁,盡服之。’等句。”


    “似是治瘧病的辦法之一。”


    她剛想問皇帝為何相問此事,卻隻覺得小手一暖,便已被陳伯宗的大手抓住,心頭一甜,便也不再言語了。


    陳伯宗抓著柔若無骨的佳人玉手,抱著蜷做一團的慵懶狸貓,卻是無暇體驗此間的浪漫與愜意。


    他想起了那幾個被他安置在太醫係統的東寧醫者。


    那是司馬申調任樂州時向他舉薦的治瘴人才。


    或許,太醫係統得變上一變了。


    陳伯宗在心中想道。


    ————


    建康,太常寺。


    (三品)太常卿江總,今日有些煩惱。


    按說他十八歲入仕,至今已有三十年光景,久曆宦途,本不應當有此煩惱。


    隻是這人一旦入了官場,總是希望自己做大官的。


    他早在侯景亂時,便已做過太常卿,而後江南擾亂,他避禍於廣州,待得迴朝,建康的皇帝卻已換了姓氏。


    歸都之後,他本在門下省做著(四品)給事黃門侍郎的職事,新帝繼位後,卻忽然下旨將他調到了太常寺來,要他重新做迴太常卿,並擴充太醫員額。


    是了,新帝大抵是受了先帝英年早逝的怖駭,欲要壯大醫者規模,以護養聖躬。


    自以為得了皇帝心思,年近花甲卻還欲再得升轉的他,便發動了自己在江南的關係網,任官不到一年,便搜羅來了三、四十個有術的醫者。


    算上那幾個東寧來的醫者,現今的太醫署中,已然有了四十七位醫師,多少有了些前梁時的規模。


    皇帝今日駕臨,見此情狀,應當亦會嘉許罷。


    江總半憂半喜地在心內想道。


    旁側,自東寧來任的新任(八品)太醫令許智藏,還在翻動著手中的醫書,似乎渾然不覺主官江總的目光,亦不覺現下的暑熱。


    他的醫術得自家傳,其中亦有一番傳奇。


    他家在他祖父之前,其實並不通曉醫術。


    到他祖父許道幼那一代時,因為高祖母久病不治,他祖父,便遍覽醫方自悟,竟然自通醫術,成了一代名醫,最後靠著一手醫術做到了梁朝的員外散騎侍郎。


    到他父親這一代時,不巧錯投了巴蜀的武陵王麾下任事,爾後武陵王與梁元帝爭位失敗,他們一家子,便做了江陵梁兵的俘虜。


    好在人若是有了一技之長,終究不會被長久埋沒。


    江陵被周人攻破後,與家人失散的他逃到建康,在民間行醫了幾年,攢了點名氣後,便遇上東寧太守司馬申招募醫師。


    他於是帶藝相投,最後靠著祖父的名頭得授了個九品縣丞的官身,成了東寧一幹醫者的頭目。


    去年歲末,司馬申轉任樂州,便將他推薦給了太常寺,彼時皇帝有意抬舉太醫係統,將太醫令從不入流的小官提至了八品,更讓他擔任此職。


    他自覺家門興複有望,是以日夜用功。


    若單以醫術而論,現今年隻三十的他,卻是已經站在了太醫署群醫中的巔峰。


    此刻,正埋頭苦學的他,忽而被旁側主管星相占侯的太史令推了推肩膀。


    隻聽那太史令道。


    “許太醫,莫要再看書了,天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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