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嘉三年(562年)二月。


    建康,東宮舊址,太子二校營房。


    校場上,陳伯宗正同一中年軍漢言笑。


    這中年軍漢麵目黝黑,生得魁梧健碩,手持一把長弓,正同陳伯宗講解著射箭的要領。


    此人便是新任太子翊軍校尉的任忠。


    “任將軍,這射箭的要訣,孤已經知曉。”


    “而孤聞將軍素善騎射,今日將軍可否為孤演練一二?”


    任忠到建康就任已有兩月,前時陳伯宗雖時常來到校場,卻是隻知其練兵有術,不知其身手如何的。


    另外對於這個時代武將的勇力到底如何,陳伯宗亦是頗為好奇的。


    任忠聞言,向他略一施禮,答道。


    “隻老夫一人演練弓馬未免無趣,敢請殿下令吾佳婿與吾較藝。”


    任忠口中的佳婿,正是太子步兵校尉程文季。


    卻說這程文季妻室早夭,前時因極愛慕那青溪艄公的孫女沈月娘,便起了與之結親並納為正室的心思。


    可那沈月娘身份低微,程文季之父程靈洗自然不許。


    恰逢任忠到建康任官,知曉了同僚的煩惱,竟是收了這沈女郎養作女兒,並親自向程靈洗請為婚姻。


    任忠雖隻是軍漢出身,並非世家,但皇帝既然拔擢他為太子親衛,其來日前程自然遠大,程靈洗於是同意了這門親事。


    程文季便就此和任忠成了翁婿。


    如此一來,程文季得全了心意,任忠也通過這樁聯姻,在朝中有了根基。


    而在此事之中,陳伯宗牽線搭橋,多有參預,是以事成之後,二人俱對他心懷感念。


    恐怕前時誰也未曾料到,那一個小小的船家女子,竟會成了結成太子武臣班底的關竅。


    “那便有勞少卿與任將軍了。”


    若能見兩員猛將廝殺,自然更好,陳伯宗立刻同意了任忠的請求。


    須知道,程文季素有勇名,曾領三百甲士在新安大破留異麾下。


    任忠亦是靠了一身弓馬嫻熟的武藝,才得了鄉裏少年的投效,終於得以發跡。


    此間,二人鬥將較藝,著實令人期待無比。


    於是命軍士前後圍坐,中間空出數丈寬,二十丈長的長方形區域。


    二人跨馬持槊掛弓,左右立定。


    但見任忠在馬上一踏馬鐙,轉身向陳伯宗抱拳聲言道。


    “殿下,今日較藝,吾二人但射三箭,持槊鬥三合。”


    “而今箭矢與槊上俱塗石灰,稍後被中多者,即敗,請殿下裁之。”


    陳伯宗已明了規則,便答道。


    “任將軍與少卿但鬥之,孤知之也。”


    任忠與程文季齊聲應諾,之後便各自引馬,拉開距離。


    “噠”、“噠”


    馬蹄聲起,卻是左邊的任忠先行發難,禦馬衝向程文季。


    長二丈三尺的馬槊由豎立變為橫舉,直指程文季的腹心刺去。


    程文季反應亦迅速,見嶽父奔來,自己也打馬而出,橫槊逆擊。


    二十丈的距離對跑動的騎士而言很近,隻幾個唿吸的工夫,二人二馬便在陳伯宗麵前交錯而過。


    這個交馬而過的戰術動作,便被這個時代的人們稱為一合。


    便是兩個善馬槊者相鬥,一般數合之內也必分勝負。


    至於在戰場之上,騎士取人性命則往往隻須一合。


    如今一合已過,二人身上並未見石灰敲出的白點,顯是方才都躲過了彼此的刺擊。


    這第二合卻是程文季勒馬先迴,不待任忠迴馬,他便持槊向任忠衝去。


    任忠不意女婿迴馬如此之速,急中生智,張弓搭箭,迴身直射程文季。


    程文季看準時機避開來箭,在任忠揮槊不及間,抬臂一刺,便用去了槊頭的木杆在其腰間鎧甲之上,擊出一道白痕。


    任忠終於迴馬,與程文季再度錯馬而過。


    這一合,若在戰場之上,他已丟了性命。


    為了能夠扳迴一城,他趁程文季交馬前衝之機,連發兩箭,程文季避之不及,背甲之上已留兩道白痕。


    程文季見他三支箭已盡數射完,自己還一箭未發,便也趁其打馬前衝,力圖拉開距離之際,搭箭在弓。


    “嗖”“嗖”“嗖”


    程文季三箭連發,急追任忠而去,不料任忠已有防備,竟是身子一偏躲過兩箭,隻有一箭臨身。


    勝負,皆在第三合了。


    任忠迴馬衝來,程文季亦迴馬衝去。


    “碰”


    木杆撞擊的聲音在空中響起。


    二人再度錯馬,卻是任忠身上又多了一道白痕。


    程文季,略勝一籌。


    眾軍士雀躍。


    任忠也不羞惱,下馬大笑道。


    “老夫老矣,賢婿藝高!”


    陳伯宗聞得此言,上前執其與程文季之手,笑道。


    “將軍善射而少卿善槊,來日北伐,則當以將軍為宿衛,少卿作先鋒也。”


    二將聞言一驚,同聲拜謝答道。


    “臣等必不辱命!”


    ——————


    目光北轉。


    此時北齊鄴都之內,亦有二人較藝甚歡。


    齊宮,瑤華殿。


    一容貌嬌媚的女子正與一俊俏男子隔一握槊棋盤對坐。


    那男子皮膚白皙,碧眼幽然,顯有西域胡人血統,正是倍受齊國新帝寵幸的新任給事黃門侍郎,和士開。


    而同他對坐,鳳冠珠飾、媚眼含波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齊帝高湛的皇後胡氏。


    “妹妹今日氣運不佳,當是輸了。”


    這屋舍之內卻不止他二人,更有齊帝高湛、河南王高孝瑜左右觀棋。此間則是高湛見局勢不利皇後,出言感歎了。


    “湛郎笑我!”


    胡皇後對他嬌嗔一笑,玉手抓起盤中棋子一枚,塞入和士開掌中。


    複又嬌俏地望著高湛道。


    “和侍郎,至尊笑我,可否為我贏至尊一局。”


    和士開已是習慣了這夫婦二人的做派,便恭維道。


    “若至尊憐我,則可贏,不然,必是憐大家。”


    這話倒是將高湛與胡皇後都討好了。


    胡皇後又抓起一枚棋子扔向和士開。


    “湛郎,和侍郎最愛甜言,當是奸臣。”


    和士開把棋子放迴盤上,應道。


    “臣言具是忠言,至尊最知我。”


    高湛聞言笑道。


    “士開既忠臣,即當與我握槊。”


    說完,便將胡皇後抱起,置於膝上,理起了方才被胡皇後攪亂的棋盤。


    三人,繼續握槊。


    河南王高孝瑜在側,隻將一切看在眼中。


    翌日。


    高孝瑜諫言皇帝高湛,“皇後天下之母,豈可與臣下接手。”


    高湛聽罷,也自覺頭頂冠冕上似乎泛起了綠光。


    於是,采納其言。


    隻是,不出月餘,他便又召和士開於宮中握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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