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之中,晚風拂過,竹枝沙沙作響,有些許竹葉紛紛飄零。


    竹樹之下,蘭花草旁,有兩位男子倚坐在此,欣賞著眼前之景。


    令歌倚靠在令楷的懷中,他伸出手接過竹葉,停留片刻,又讓其隨風飄去。


    “大師姐和風澈兄的婚禮在下個月初一,沒有幾日了。”令歌微笑著,眼中是難得的欣悅,“這幾日有勞阿楷,抽出時間陪我給大師姐準備嫁妝。”


    “這幾日你不也陪著我嗎?”令楷含笑迴應道,“夜裏處理公務感到疲倦時,看到你的身影,整個人又振作起來了。”


    “或許除了我,阿楷你也可以想一想天下百姓。”


    令楷點頭應下:“令歌所言極是,我會記住的。”


    夜裏,令楷處理完公務,抬眸一看,發現床上的令歌已經熟睡,他輕手輕腳地熄滅蠟燭,緩緩地躺下身睡在令歌的身旁,從背後抱住令歌入睡,靜靜地傾聽著令歌的一唿一吸。


    有時候,令歌尚未睡著,令楷便會和令歌講述彼此的往事,希望自己能夠與對方感同身受。


    “唯有經曆,才能感受。”令歌講述自己和白清漪經曆相似,感受到白清漪昔年的所思所想。


    令楷有些惘然,在黑暗裏,他看不清令歌的神情,隻是將懷中的令歌抱得更緊。


    令歌離開令楷的懷抱,撐起身子,注視著身旁睡著的令楷,漆黑的瞳仁在黑暗中折射出一道微弱的光芒,照進令楷的心中。


    “阿楷,雖然這幾年你未能像我和母親一般遊走天下,但是你的所見所聞不比我少,我想你與我和母親的感受是一樣的。”


    “我明白。”令楷頷首道,他緊握著令歌的手,“我會履行好我的職責和使命,至少在我陪你離開長安之前。”


    令歌垂眸,重新躺下身來,又道:“早些睡吧,阿楷你明天得出門一整天,我明早也約了景修,我們打算去裕陵祭拜皇兄。”


    “好,不過有一件事,令歌,這次讓我和你一起去找燕北,好嗎?”令楷翻過身麵對著令歌,“我們的人一直有發現他的蹤跡,他往西南邊去了。”


    令歌沉吟片刻,說道:“燕北極其危險,不要讓他們動手,我會獨自一人了結他。”


    令楷神色黯然,半餉,他又聽見令歌說道:“阿楷你陪我去吧,你在身邊,我安心。”


    “好,”令楷鬆下一口氣,“明日我便進宮和陛下商量好此事,把公務交接給旁人處理,相信我。”


    說罷,令楷閉上雙眼,與令歌緊緊地相擁,一夜無夢。


    清晨光線初照時,令楷從睡夢中醒來,他緩緩地坐起身子,不願驚擾令歌的睡夢,卻不想自己才坐穩身子,便聽見令歌開口說道:“阿楷,我替你束發。”


    令楷愣了一下,他轉過頭看向睜開雙眼的令歌,隻覺得眼前的一切似乎並不真實,半天他才微笑點頭應下:“好,我也替你束發。”


    待兩人束發更衣之後,他們便在房間裏共用早膳。在送令楷離開房間之前,令歌喚住了他。


    “阿楷。”令歌上前伸出雙臂環繞住令楷的脖頸,在令楷的唇瓣上落下輕輕一吻。


    “早些迴來好嗎?我們一家人吃晚飯,嬸嬸說她今日要親自下廚。”


    “好,我早些迴來陪你們。”令楷含笑點頭應下,他輕撫著令歌的臉頰,萬般不舍卻不得不離去。


    令歌立在門邊,目送著令楷披著一身暖陽朝前走去,時不時,令楷會迴首看向他,雙目含有濃厚情意,俊毅的麵容在陽光之下更是愈發迷人,深深地吸引著令歌的目光。


    令楷的背影消失之後,在縷縷晨風裏,一切愈發清晰,令歌的雙眼閃過淚光,卻很快被他掩藏,不見蹤跡。


    是日傍晚,夕陽竹林之中,令歌獨自一人倚著竹子坐在地上,注視著手中的一瓶藥。


    正當他出神之際,不遠處傳來腳步聲,腳步聲清揚舒緩,踩在竹葉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令歌抬眸看去,隻見令楷已經悠然而至,唇邊含笑,身披夕陽橘光,光彩奪目。


    令歌坐直身子,看著令楷坐在自己的身邊,一時間,令歌發現令楷身上的蘭花草香囊讓周圍的蘭花香氣愈發濃鬱,令人沉醉。


    “令歌手裏拿的是什麽?”令楷遠遠地便注意到令歌手中的藥瓶。


    令歌迴應道:“這是今日無憂給我的藥,他和許伯伯改進了配方,可以更好地控製我體內的真氣,有了它,這次就不怕有危險了。”


    說罷,令歌將藥瓶遞給令楷,又道:“交給阿楷你替我保管吧,這樣我們都安心。”


    令楷點頭,他將藥瓶收入袖中,說道:“好,我替你保管,令歌你也替我重新保管一樣東西。”


    隻見令楷從袖中取出一串手鏈竹節狀手鏈,並牽過令歌的手,將其戴在令歌的手上,“母親的手鏈,令歌,你可以替我保管一生嗎?”


    看著手上的手鏈,令歌迴憶起昔日自己的二十歲生辰,令楷曾將此物作為送給自己的生辰禮物。


    “你的心意,我自然會保管一生。”


    令楷聞言,摟過令歌的肩膀,與其相互依偎,欣賞著夕陽裏竹葉飄零之景。


    “令歌打算何時走?望舒師姐婚禮後的第二日嗎?”


    令歌點頭,卻又猶豫片刻,說道:“是,不過,我們可以再等幾日,等你過了生辰再走。”


    “不了,”令楷搖頭,緊緊地握住令歌的手,“免得夜長夢多,我們早日找到燕北,了結一切。”


    看著令楷堅定的雙眼,令歌頷首應道:“好,聽你的。我們迴去吧,忘了說,師伯帶著瑜兒來了。”


    “太好了,我一直都沒有見過瑜兒。”


    “瑜兒活潑愛笑,你會喜歡他的。”


    ……


    是夜,月明星繁,夏季之時,玉遲王府的花園盡是一片青翠濃鬱之景。


    習習晚風,疏風抱著瑜兒坐在玉衡亭裏,欣賞著滿池逐漸盛開的荷花。


    此時,令歌前來,他端著一盤糕點,並遞給瑜兒一塊。


    瑜兒含笑接過,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令歌,好奇不已。


    疏風對瑜兒說道:“瑜兒,這是你舅舅,快叫舅舅。”


    瑜兒笑個不停,口齒不清地喚了一聲:“舅……舅舅。”


    令歌笑道:“瑜兒還小,以後會說清的。”


    疏風欣慰點頭,說道:“這小家夥生性好動,也就這會你拿著吃的過來才定得住他,以後多半是個習武的料。”


    “如此甚好,”令歌一邊笑道,一邊坐下身來,與疏風麵對麵,“若是學武,有望舒師姐和風澈兄在,定然將他培養得武功蓋世。”


    “不不不,我還是更想讓你教他,”疏風壓低嗓音,生怕被別人聽去,“我可不想讓瑜兒癡迷武學成他們那樣。”


    令歌聞言忍俊不禁,石桌上的燈火映照著他的欣然笑顏,疏風看在眼裏,心生寬慰,他說道:“令歌,你師父在天之靈,看見你和我們團聚,定然會為你感到高興,她是一個明事理的人,會諒解你的痛苦和難處。”


    “師伯知道,這一切並非你的本意,我們都是被算計之人。這些年,你總是擔心害怕,害怕你的身世導致我們決裂,可是孩子,連接我們的並非血緣,而是感情,你要記住,我們永遠是一家人。”


    令歌含笑點頭,眼眶濕紅,他鄭重地說道:“多謝師伯,我明白。師伯,你放心,這一次我會親手了結燕北,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疏風微微一歎,思緒逐漸飄遠,迴憶起昔日之景。


    須臾,令歌問道:“師伯,你從前可去過遇仙山?”


    疏風迴過神,說道:“自然去過,那是我年輕的時候,轉眼間,都有三十年沒去過了。”


    “當時燕北也在遇仙山,對嗎?”令歌又問道。


    “對,”疏風頷首道,“那段往事可清晰了,好像還在昨天一般,我永生難忘。”


    “師伯可否為我講述昔年你們在遇仙山的往事?”


    “自然可以。”


    ……


    望舒和風澈的婚禮前夕,令歌端著一些珠寶首飾來到望舒的房間裏,正巧此時辰玉和雨潔都在此處為望舒梳妝打扮。


    令歌立在原地,注視著麵前的望舒,隻見望舒端坐在銅鏡前,身穿紅裳,塗抹脂粉,麵容姣美,那是令歌從未見過的望舒。


    “令歌來了,”辰玉笑道,她打量一番令歌手中托盤裏的珠寶首飾,“剛好,我瞧你送來的這支釵子很適合望舒師姐。”說罷,辰玉便從中拿出一支流蘇金釵為望舒佩戴。


    幾人看向銅鏡,隻見那支金釵將望舒襯得愈發閃耀迷人,雨潔笑道:“令歌的眼光真不賴,這金釵和望舒姐真配。”


    “還叫望舒姐啊?”辰玉調笑道。


    雨潔會意,當即改口道:“大嫂!”


    聽著她們兩人一唱一和,望舒不免微笑,她看向令歌,麵露感激。


    辰玉知曉他們有話要說,便對雨潔說道:“雨潔,我們再去外麵看看明日的布置如何。”


    待辰玉和雨潔離去後,令歌坐在望舒的身邊,他將珠寶首飾放在桌案上,對望舒說道:“師姐,後日一早我便要離開長安了。”


    望舒擔憂地說道:“我和風澈商量過了,哪怕抗旨,我們也要陪著你,我們一起去捉拿燕北。”


    “師姐,”令歌勸說著,“陛下始終忌憚我的身世,如今他讓阿楷陪我前去,已是恩典。”


    “可是你明明就是……”


    未等望舒說下去,令歌又道:“師姐,我的身世已經不重要,若是告訴陛下真相,陛下又怎會放過小涵和蘭安?師姐,你放心,以我現在的功力,配上無憂給的藥,定能除掉燕北。”


    望舒垂眸,她將手上的玉鶴取下,並牽過令歌的手,替其戴上。


    “戴上玉鶴,就當師父和我都陪在你的身邊,一定要平安地迴來。”望舒溫柔且祈求地說道。


    令歌注視著手中重新戴上的玉鶴,頓時淚眼朦朧,他輕撫著玉鶴,並看向望舒,說道:“當年師父給我這串手鏈之時,我從未想過師父要將遇仙交付於我,因為我一直在師父和師姐您的庇護之下,不用去思慮這些事。”


    “雖然這麽多年過去,我長大成人,能獨自麵對一切,但是在我的心裏,大師姐您一直是我的避風港,保護著我,包容著我。隻有在您身邊的時候,我才有從前還在遇仙山的感覺,還像一個孩童般的感覺。”


    望舒聞言,眼中泛起淚光,她聽見令歌繼續說道:“師姐,此事之後,我想把玉鶴歸還給您,讓您繼續守護我們遇仙,師姐您能答應我嗎?就當讓我在師姐您這裏可以永遠地自由下去。”


    望舒深深一笑,她鄭重地點頭答應,說道:“好,我答應你,替你接管遇仙,守護遇仙。”


    “這麽多年,護著你們不僅是我的使命,更是我的習慣,我的幸運。”


    “令歌,你也要答應師姐,”望舒緊緊地握住令歌的手,神色哀婉,“就算以後師姐不在你的身邊,你也要好生珍重,不要再讓自己傷心流淚,要和自己心愛的一切好好地走下去,好嗎?”


    令歌喏喏點頭,像幼年時認真聽望舒教導一般,“好,師姐您也是,您和姐夫一定要恩愛美滿,相伴一生。”


    “會的,”望舒流下淚水,如高山雪水融化一般,令人歎惋,“你不在的這兩年,有不少趣事,可要聽聽?”


    令歌破涕而笑,好奇地說道:“師姐說來聽聽。”


    望舒頷首,她開始為令歌講述這幾年她的所見所聞,雖然並不像夢玨和陳先生講述的那般生動形象,但也不再是當年的隻字片語。


    令歌笑著,手托腮,靜靜地傾聽望舒講述故事,填補這幾年的空白。


    伴隨著絲竹管弦之聲,望舒和風澈婚禮如期舉行,玉遲王府和秦家高朋滿座,熱鬧非凡。


    令歌與辰玉和侍辰在王府外迎接華山派眾人,為首之人是一位發絲全白的老者,不是旁人,正是華山派掌門人成凡。


    “晚輩拜見成掌門。”令歌等人朝著成凡深深一拜,並引著成凡等人往裏走去。


    “成掌門,請。”


    “多年不見,成掌門的身體可還好?”令歌關懷詢問。


    成凡撫須一笑,迴應道:“多謝殿下關心,老夫的身子骨一直硬朗,走起路來可謂是健步如飛,我這些弟子想追上我,可得費上功夫。”


    令歌含笑點頭,他端詳麵前的成凡,除了發絲和胡須變得更白,神情姿態一如當年。


    成凡又道:“我聽風澈說起殿下的事,此次你離開長安,我華山派會助你一臂之力。”


    ”多謝成掌門的好意,”令歌搖頭婉拒,“隻是此事乃我與燕北的私怨,就不必勞煩華山派了,我會處理好一切的。”


    成凡微笑,不再言語。


    是夜,當婚禮落下帷幕,賓客散去時,令歌在令楷的陪同下迴到蘭風閣。


    令楷替令歌倒上一杯水,說道:“今日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們還得出發。”


    “好,你也是。”令歌坐在茶桌前,接過水杯,輕抿一口,“如今,望舒師姐和風澈兄成婚,這個心願終於實現。”


    “以後我們的每一個心願都會如願以償。”令楷坐下身來,他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函,放置在桌案上,解釋道:“令歌,這是我的辭呈,等這次塵埃落定,我就把這封信函交給陛下,到時候,我們離開一切紛擾,隱居塞外,或是雲遊天下,全聽你的。”


    令歌怔怔地凝視著令楷,半餉,他將信函拿在手中,淺笑道:“陛下真的會答應嗎?”


    “放心,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能拜相,別人自然可以,陛下會答應的。”令楷迴應道,嗓音溫然,安撫著令歌的心。


    令歌垂眸含笑,他將信函遞還給令楷,說道:“但願如此。”


    正說著,他們便聽見房門處傳來“吱吖”的聲響,定睛一看,有一隻小腳率先邁了進來——蘭安來到此處。


    “爹爹,”蘭安開口喚道,“韓伯伯。”


    令歌起身,上前將蘭安抱進懷裏,問道:“安兒怎麽一個人來了?不是在和惜文瑜兒他們玩嗎?”


    蘭安把頭埋進令歌的懷中,嘟囔著:“文兒姐姐跟姨父迴家了,瑜兒弟弟睡著了,我就來找爹爹了。”


    令楷站起身來,拿著一顆糖果蜜餞遞到蘭安的嘴邊,並對令歌笑道:“既然安兒來陪你,那我就先迴去了。”


    令楷離開後不久,小涵來到蘭風閣,正好看見令歌抱著蘭安在玩耍,她歎道:“原來跑到這裏來了,安兒,快跟娘親迴房裏睡覺。”


    “我今晚想和爹爹睡。”蘭安迴應道,一雙小手緊緊地拽著令歌的衣裳。


    令歌微笑,他輕撫著蘭安的發絲,對小涵說道:“無妨,今夜我陪安兒吧,你忙了一天,早些迴去歇息才是。”


    小涵點頭,又囑咐著蘭安,說道:“既然如此,安兒你要好生睡覺,不準吵鬧。”


    蘭安並未迴應,隻是笑著重新鑽入令歌的懷裏。


    待小涵離開後,蘭安又抬頭看著令歌,一雙圓圓清澈的雙眼盡顯可愛稚氣,他問道:“爹爹可以給我講故事嗎?”


    令歌一笑,說道:“當然可以,我給你講洛陽城的故事吧,你會喜歡的。”


    是夜,蘭陵閣燈火熹微,令歌陪著蘭安睡在床上,他一邊輕拍蘭安的脊背,一邊為蘭安講睡前故事。


    許久之後,蘭安在令歌的懷中沉睡過去,令歌見狀,也不再講述故事,隻是靜靜地注視著蘭安,目光萬分柔和。


    他從懷中取出湫龍交給自己的長命鎖,並緩緩地將其戴在蘭安的脖頸上。


    “安兒,你的出生和姓名都是為了救贖我,這對於你來說太不公平。”令歌低聲細語地說著,他輕撫著蘭安的發絲,將懷中的蘭安更緊地抱住。


    “如今,我把祝福歸還於你,希望從此以後,你的一生可以平安順遂……”


    令歌閉上雙眼,與蘭安互相依偎著,在漫漫長夜裏,感受著彼此帶來的溫暖。


    天色大亮時,蘭安睡眼朦朧地睜開雙眼,發現令歌已經離去。他坐起身來,四處張望尋找令歌的身影。


    正當蘭安失落之際,他發現自己的脖頸上多出一把長命鎖,他輕撫著,發現上麵仍有餘溫。


    “爹爹……”


    長安城中,旭日東升,令歌身穿月白深衣,背負長劍,獨自一人牽著雪君走在人群之中。


    來到城門處時,他停下腳步,看著眼前之景,惘然片刻,隨後唇邊浮現笑意。


    在他的眼前,有一位身穿月牙白衣裳的男子,衣擺上有墨竹飄揚,腰係玉白長簫,暖陽之中,悠然自在。


    男子一手牽著黑馬,一手拿著一串晶瑩透亮的糖葫蘆,他朝著令歌走來,將手中的糖葫蘆遞到令歌的麵前。


    看著麵前的糖葫蘆,令歌不免一愣,須臾,他接過糖葫蘆,恍惚間,他想起當年塞外初遇的那一刻。


    原來,近十年的光陰就在這麽簡單的動作之間,彈指即過,一去不迴。


    “方才走的時候,我聽耿善和周玉對我說,阿楷你來城門這邊等我,原來你是提前過來買糖葫蘆了。”


    令楷含笑迴應道:“娘和洛伯囑咐我,這次在路上要好好地照顧你,我自然得上心,投你所好。”


    令歌吃了一顆糖葫蘆,牽著雪君繼續往前走去,令楷見狀也含笑跟上,走上幾步之後,令歌停下腳步,將糖葫蘆遞到令楷的嘴邊,說道:“你也吃。”


    “多謝令歌的好意。”令楷笑著咬下一顆糖葫蘆,“這糖葫蘆還是這麽酸甜可口。”


    看著令楷的笑顏,令歌深深一笑,說道:“的確,我們走吧。”


    話音剛落,令楷便摟住令歌的肩膀,一同往城門外走去,踏上前方未知的道路。


    出城之後,兩人騎上各自的馬並肩而行。


    令歌輕撫著雪君的鬃毛,說道:“這幾年,雪君陪著我走南闖北,消瘦不少,等這次塵埃落定,我打算讓它好好地休息了。”


    “如此甚好,我們都應該好好地休息了。”令楷迴應道,他垂眸看著墨寶,又道:“原以為墨寶這些年養尊處優慣了,沒想到今日帶它出來倒是精神飽滿,興許是看見雪君的緣故。”


    令歌頷首輕笑,目光落在令楷腰身的鳴春上,不等他開口說話,令楷已經會意,取下鳴春,開始吹奏。


    簫聲悠然動聽,飄蕩在天地之間,吸引著四周所有人的耳朵,他們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皆沉醉在簫聲之中,欣賞地看著吹奏簫聲的男子。


    看著身邊閉眼吹奏的令楷,令歌欣然含笑,他的眼眶裏不知不覺間湧上淚水,仿佛迴到多年前一般。令楷的一舉一動,皆牽引著他的靈魂和思緒,在風中,在曲中,無拘無束地飄遊著,享受著美好。


    雖然時間地點皆已改變,但是人物依舊是他們彼此,更慶幸還是他們彼此,令歌由衷地感激著這一刻。


    一路上,晴空萬裏時,他們欣賞山水風光,唿吸著久違的自由氣息;小雨淅淅時,他們撐著傘在雨中緩緩行走,如詩如畫;偶遇傾盆大雨,他們則躲在一切可以避雨的地方,靜靜地聽著大雨落下。


    一日,令歌牽著雪君立在瀑布之前,看著流水逝去,出神不已。


    “令歌。”


    令歌迴過神,發現自己的頭上被人從身後戴上東西,他取下來一看,發現是一個花環。


    看著精致鮮豔的花環,令歌讚歎道:“阿楷編織花環的手法愈發嫻熟了。”


    令楷笑道:“令歌謬讚,不過始終不及令歌你的手法。”


    令歌頷首一笑,朝著花叢邊走去,少頃,他編織出一個花環,迴到令楷的麵前,替令楷戴上。


    隻聽令歌歉然地說道:“阿楷,今日是你的生辰,實在抱歉,我來不及準備禮物,等到了前麵的縣城,我再補給你。”


    “無妨。”令楷牽住麵前令歌的手,他走上前,輕嗅著令歌頭頂的花環,“你能迴到我的身邊,比什麽禮物都珍貴。今日,我頭頂的花環就當禮物了,在我的心裏,它永遠不會枯萎。”


    令歌微笑,他伸出手擁抱住令楷,說道:“阿楷,你永遠在我的心裏,永遠……”


    一個月之後,永治三年,七月初六。


    初秋時節,青岩山漫山遍野仍是青綠一片,偶有秋風掠過,落葉飄零,點綴在鮮有人跡的官道之上。


    黃昏之時,令歌和令楷來到青岩山山腳的客棧,客棧內光線朦朧,掌櫃看清是他們前來,當即上前迎接。


    “草民拜見王爺和韓相,不知王爺和韓相前來,有失遠迎!”


    “掌櫃無需多禮,”令歌上前將掌櫃攙扶起身,“我和韓相這次是微服私訪,不宜聲張,還請掌櫃替我們保密。”


    掌櫃頷首,迴應道:“王爺和韓相放心,今日客棧內就我和夥計們,並無其他住客。”


    令楷問道:“掌櫃,這段日子,客棧內可有住進一位五十多歲的男子?他的腿有傷。”


    掌櫃細細地迴憶著,半餉,他驚唿道:“有,數日前,他在此處住過一晚,第二日就上山去了,不知去向。”


    令歌微微點頭,他對掌櫃說道:“多謝掌櫃告知,我們要一間房,準備一些簡單的飯菜便好。”說罷,令歌欲往樓上走去,忽然,他又停下腳步,又對掌櫃吩咐道:“再上一壇好酒。”


    令楷並未多問,他跟上令歌,說道:“看來如我們的人所言,燕北現在就躲在深山裏,明日一早,我們就動身上山尋他。”


    “不急,”令歌微笑搖頭,氣淡神閑一般,“明日是我的生辰,等明日之後再從長計議。今夜我們喝喝酒,好好地休息一晚,明早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好。”令楷欣然應下。


    翌日,青岩山深處,令歌帶著令楷來到一棵銀杏樹之前。


    隻見銀杏樹的葉片已經漸黃,整棵樹變得金黃璀璨,在蔚藍的天空下,有風吹過,葉片隨風飄向空中,猶如一幅美麗的畫卷,深深地印在他們的腦海裏。


    “阿楷,這裏便是埋葬我父母的地方。”令歌仰頭凝視著銀杏樹,唇角含有淺淺的笑意。


    令楷神色微滯,隨後雙手合十,朝著銀杏樹跪地叩首。


    “阿楷,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是湫龍告訴我的,之前隻有望舒師姐知道。”


    令楷直起身來,側首注視著令歌,迴應道:“其實望舒師姐已經告訴我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燕北的陰謀。”


    令歌並不意外,他說道:“是啊,他謀劃多年的陰謀,讓所有人都陷入痛苦。”說罷,令歌跪下身來,朝著銀杏樹深深一拜,“爹,娘,我和阿楷來看你們了,你們在那邊還好嗎?”


    “今日是我二十七歲的生辰,你們已經走了二十七年……你們放心,這一次,我會替你們報仇雪恨,祭奠你們的在天之靈。”


    說罷,令歌轉頭看向身邊的令楷,微笑著說道:“謝謝你,阿楷,陪我這一路。”


    “我們彼此何須道謝?”令楷唇角輕揚,他仰頭看著銀杏樹,說道:“臨清王,白夫人,你們放心,我會保護好令歌的,你們在天之靈,也一定要保佑我們。”說罷,令楷再次深深地跪地叩首一拜,雙手合十,虔誠祈禱。


    令歌垂眸一笑,在秋風中,他的眼眶愈發濕潤。


    離開銀杏樹之後,令歌和令楷兩人並未直接下山,而是在附近的山水間遊逛,像往日一般輕鬆閑適地說著話,度過今日的生辰。


    夜裏,月明星繁,萬籟俱寂。


    令歌和令楷坐在房間裏,燈火明亮,兩人飲酒吃菜,談笑風生,悠然自在。


    兩人的餐桌靠著敞開的窗戶,令歌倚在窗邊,飲酒賞月,傾聽青岩山的寂靜。


    月輝輕撫在令歌的臉頰之上,更顯其麵容唯美,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破碎憂傷。


    “每次看到這樣的月光,我都會想念遇仙山,真想迴去看看。”令歌歎息著,思緒漸遠。


    令楷亦看向月亮,他迴應道:“等這次一切結束之後,我們都會迴去的。”


    令歌微笑,隻是轉言說道:“阿楷,時間可真快,從我十八歲的生辰開始,到如今,已經九年了,我至今記得那年在金城的夜晚,第一次見到人間煙火……”


    令歌清晰地記得那時令楷的容顏,比漫天煙火更吸引他的目光。


    “真想再看看那漫天煙火。”


    令楷淺飲杯中酒,眼眸低沉唇角含笑,似是記起美好往事,說道:“還記得那年在洛陽的最後一夜,你和我說,日後我們要去金城重逢,如今還作數嗎?”


    令歌神色一愣,半餉,他說道:“我們如今已經重逢,此話作不作數還重要嗎?”


    “人生無常,也許總有別離。”令楷迴應道,“此事結束之後,我不得不迴長安向陛下請辭,到時候也許真會與你再分開一段時日。”


    “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令楷神色真摯地承諾道,“我會盡快處理好一切,我向你保證。”


    令歌深深一笑,說道:“我自然信你。”令歌端起自己的酒杯,起身坐到令楷的身邊,他的臉頰有些紅潤,隻聽他問道:“阿楷,無論我們身在何處,都會在彼此的心裏,對嗎?”


    “自然,”令楷迴應道,“你永遠在我的心裏。”


    令歌轉過頭,替自己和令楷倒上一杯酒,他將酒遞給令楷,說道:“阿楷,我想和你再飲一次合巹酒。”


    “求之不得。”令楷笑著接過酒杯,與令歌手腕相繞,如當年月祭成親一般,將杯中酒飲下,溫暖心田。


    暖酒溫熱心腸,愛意漸濃,令歌主動擁抱住令楷,說道:“阿楷,你還記得遇仙山的傳說嗎?隻要有情人在一月崖月下共拜,就可以長長久久,白頭偕老。”


    “自然記得,”令楷擁抱住令歌,輕撫令歌的脊背,“我相信我們就可以如此,相伴一生。”


    “可是怎樣才算一生呢?”令歌嗓音淡然地問道,“每個人的生死都充滿未知,一生總是不一樣長的。”


    令楷淺笑,他撫了撫令歌的發絲,並未言語。


    “阿楷,若是每一日都與你這般度過,那這一生實在是太短暫了。”


    “是啊,一生太短暫了。”令楷亦是歎息,他將懷中的令歌緊緊擁抱,萬般珍惜嗬護,“然而都是注定的。”


    “是啊,都是注定的,我們注定相遇,也注定會分開。”令歌迴應道,他抬眸看向令楷身後的月亮,“就像月亮一樣,有著陰晴圓缺,可惜人生並不能像月亮一般可以永存,我們隻有這一世……”


    說罷,令歌直起身來,他伸出手輕撫著令楷的發絲和臉頰,柔聲說道:“阿楷,世人皆說來世再續情緣,可是隻有今生,你才是你,我才是我。”


    “所以,我們應該珍惜這一生的時光,永遠銘記每一日的美好,就算有一日我們分離,或是逝去,我們也不要再感到遺憾悔恨,因為我們曾擁有過這一生最美好的時光,不枉此生。”


    “好,我會做到的。”令楷頗為艱難地開口答應,他的眼眶漸漸濕潤,與令歌額頭相抵,嗓音也愈發哽咽,“如果明日便要和你分離,那我會珍惜好今夜,爭取不再感到遺憾和悔恨。”


    “令歌,你知道嗎?這一生,有無數人稱讚過我,也有無數人詆毀過我,可是唯獨你,願意全心全意,願意不顧一切地來愛我,願意與我起伏沉淪。愛著你,被你愛著,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運。”


    說到最後,令楷的淚水驟然滑落,他知道,這樣的幸運,永生永世僅此一次。隻因即使千秋萬世,滄海桑田,也隻有這樣的自己和這樣的令歌,跨過千山萬水和世俗紛擾,在茫茫人海中相擁相守,互視為一生摯愛。


    此時,一顆顆淚珠滴落在令歌的麵前,在心中激起洶湧浪花。


    “從始至終能夠愛著你,能夠被你愛著,何嚐不是我的一生之幸?”


    令歌深深地親吻著令楷的嘴唇,霎那間,他們淪陷其中,釋放般地迴應著彼此。


    在這平靜的夜晚,燭火漸燃漸短,然而愛人目光的交織卻點燃心中塵封許久的愛火,愈燃愈烈。


    溫熱而急躁的唿吸拍打著彼此的肌膚,他們相互撫慰著彼此的身體,感受著彼此的靈魂,傳達著彼此的無窮愛意。


    一直以來,心裏被束縛的,掙紮的情感思緒,隨著身心的快感如潮水一般傾瀉而出,衝破一切防線,化作淚水奪眶而出。他們親吻著彼此的淚水,麻木地索取著彼此的身體,以此忘卻心中的傷痛。


    令楷的吻漸漸地往下探去,親吻著那一塊月牙狀胎記,纏綿不已。令歌則偏過頭去,意亂情迷的雙眼看向熹微燈火,眼中浮現出難以掩藏的哀痛。


    當潮水退去之後,他們依偎著彼此沉沉地睡去,貪戀著一時的心安。


    許久之後,令歌緩緩地睜開雙眼,他像從前一般,用食指輕劃令楷的鼻梁,眷戀著令楷的一肌一容。


    不知不覺,一滴淚水從令歌的眼中滴落,拍打在枕頭之上,發出輕微聲響。


    令歌當即拭去淚水,生怕驚醒夢中人一般。隨後,隻見他從袖中取出一袋小藥包,將其拆開,湊近令楷的鼻尖,讓其吸入。


    阿楷,你以前說我總是騙不過你,如今,我也終於成功了。


    天色漸明之際,令歌穿上月牙白蘭花草衣裳,手執明秋推門而出,勇敢毅然,似乎不曾有一絲留念。


    抱歉,原諒我這最後一次的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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