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府之中,見令歌等人追捕燕北離去之後,韓清玄彎下腰身,拾起令歌遺落在地的麵具,將其收入袖中。


    之後,他迴過身來,向著帝後拱手一拜,說道:“今日乃臣之過,讓陛下和娘娘受驚了。”


    此時,身後的侍衛已替皇帝抬來椅子,讓其端坐,皇帝開口說道:“既然如此,朕就命你查清真相,將功抵過,至於今日的婚禮,傳朕旨意,就此作罷。”


    此時,龔祁和胡陽等大臣來到皇帝的身前,龔祁拱手道:“陛下,臣龔祁願協助韓相,徹查此案。”


    皇帝點頭,道:“你一向精明能幹,如今昔年刺殺朕的刺客已經現身,且受了重傷,有你們出手,定能替朕除去這個心腹大患。”


    “陛下放心,這一次臣定會抓捕刺客,”龔祁頷首道,神色嚴肅,“臣現在便去大理寺調動人馬,捉拿刺客歸案,臣告退。”


    “龔大人且慢,”韓清玄開口喚道,“此案已有眉目,陛下和龔大人不妨聽我詳細道來。”


    龔祁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韓清玄,問道:“已有眉目?韓相說來聽聽,我也好根據你的線索前去查案。”


    皇帝雙眼微眯,並未言語,隻是頷首示意韓清玄往下說去。


    韓清玄說道:“這兩年多以來,包括玉遲王在內,我們可謂是竭盡天下之力,都未找到刺客的下落,然而今日,他卻出現在此處,所以臣敢斷定,他一直在長安城,從未離去。”


    皇後開口說道:“既然韓相說他一直在長安城,那他又是躲藏在何處?莫非是有人窩藏刺客?”


    “迴娘娘,這正是臣想說的,朝臣之中有人窩藏刺客,意圖不軌。”說罷,韓清玄目光如炬,掃視眾人。


    此言一出,在場以段文宇和代航為首的大臣皆神色大變,他們麵麵相覷,心中起疑。


    能窩藏燕北兩年之久,並且能在今日侍衛層層把守的情況下,讓燕北混入韓府,此人定是身居高位的要臣!


    此時,言信走出來,他神色緊張地拱手說道:“陛下!今日刺客混入韓府,是臣失職,但是臣絕對沒有包庇刺客之心!還望陛下明察!”


    “你跟隨朕多年,朕自然相信你。”皇帝迴應道,說罷他又看向韓清玄,“朕也知道你,若非已經有了眉目,也不會冒然說出此話。說吧,是誰窩藏刺客?”


    韓清玄眼眸輕抬,看向皇帝,眉眼間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哀傷,隻聽他說道:“不是旁人,正是刑部尚書兼大理寺卿——龔祁。”


    龔祁皺眉,緊盯韓清玄,反駁道:“韓相,你與我相識多年,知曉我對陛下忠心耿耿,我又怎會窩藏刺客?”


    皇帝看出韓清玄欲言又止,便下令道:“與此案無關之人,全部退下,在後院聽候吩咐。”


    其餘朝臣聞言紛紛往後院前去,臨走時,他們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韓清玄和龔祁,他們知曉,朝堂又將會有大變動。


    待其餘朝臣離去之後,皇帝揚起下頷,目光幽幽,端詳著韓清玄和龔祁,半餉,他冷冷地說道:“證據。”


    韓清玄頷首,迴應道:“臣已派人前去龔府搜查,證據就在路上。”


    龔祁惶急,斥道:“韓相怎能搜查我的府邸?你這是想栽贓陷害,屈打成招嗎?既然沒有證據,又為何認定是我?就因為不可能是言信?”


    “韓相你可別忘了,顧玄和儀鸞交情甚好,燕北乃儀鸞的師父,他窩藏燕北,放燕北前來行刺,大有可能,韓相何不去搜查他的府邸?”


    “因為那人並非顧大人!”


    眾人聞聲,迴頭一看,發現正是令歌他們迴到此處,來到韓清玄的身邊。


    “王爺有何證據證明不是顧大人?”龔祁反問道。


    令歌避開龔祁的目光,對皇帝說道:“陛下,我可以作證,這半個月來,我一直住在顧府,從未發現燕北的身影,顧大人不可能窩藏燕北。”


    “不僅如此,我和顧大人還搜集了龔祁窩藏燕北的相關證據。”令歌繼續說道,他看向龔祁,目光含愁,於心不忍一般,卻無可奈何。


    隻聽令歌說道:“三年前,從長安前去洛陽殺害折雪的侍衛,在我離開長安前便已出城,根據出城記錄,那些侍衛是奉你派去的,是你殺害了折雪。”


    “這能說明什麽?”龔祁辯駁道,“她是王皇後的人,昔年參與行刺陛下,其罪當誅!”


    令歌迴應道:“你殺她,並非因為她是王皇後之人,而是因為她知曉燕北和你早已有所勾結,所以你要殺她滅口。”


    “這隻是王爺你的猜測,算不得直接證據。”


    “的確,這算不得直接證據。”令歌頷首說道,眼含堅毅,與龔祁四目相對,“可是今日,你曾經的所作所為,必須得公之於眾。”


    龔祁眉頭一皺,隻聽令歌質問道:“當年讓王大將軍成為主帥的聖旨,為何遲遲不到潁州?龔祁,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話音落下,顧玄手下的錦衣衛便把幾位官吏押了上來,正是那年負責傳遞聖旨至潁州的官吏。


    令歌繼續解釋道:“當初,我在彭城的一家客棧,發現他們故意繞遠路,拖延聖旨,我曾聽見他們說,他們拖延聖旨,是受一位大人指使。”


    “若非察覺折雪之死乃你所為,我也不會懷疑到你的身上,於是我和顧大人找到了他們,從他們的口中,我們知曉,是你命他們拖延聖旨,為的就是讓意明帶領的千人隊伍盡數犧牲。”


    此時,意明走出來,他朝著皇帝拱手一拜,說道:“陛下,此事臣能作證,玉遲王所言非虛,當年正是王爺將聖旨送來,這才救臣和將士們於水火之中。”


    那幾個官吏黯然垂頭,承認此事。


    龔祁轉身看向皇帝,辯解道:“臣從未指使過他們做此等事情!此乃栽贓陷害,還望陛下……”


    皇帝並未理會龔祁,隻是神色凝重地看向令歌,打斷龔祁的話語,說道:“說下去。”


    令歌說道:“陛下,除了拖延聖旨,幾個月前,在青岩山山腳客棧,有人打算對臣下毒,想來那人也是龔祁,隻可惜他派去的人我尚未找到,還請陛下給臣一些時間。”


    “不用再找,那人就在這!”


    眾人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隻見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帶著人馬走進韓府,少年身穿錦衣,容貌清俊,身姿英挺,氣度更是典雅不凡,不是旁人,正是景修。


    景修與令歌的目光交織片刻,微微頷首示意,又恭敬地朝著帝後拱手一拜,說道:“臣弟拜見皇兄和皇嫂,臣弟護駕來遲,讓皇兄和皇嫂受驚了。”


    皇帝迴應道:“無妨,你找到了下毒之人?”


    景修頷首,他偏過頭去,嗓音冷冽,對侍衛們吩咐道:“把人帶上來。”


    隨後,兩位侍衛將一位年輕男子押上來按跪在地,隨之而來的還有一位老者,定睛一看,正是青岩山客棧的掌櫃。


    “此人乃龔祁府上的侍衛,正是他尾隨皇叔,喬裝打扮成菜農,進入皇叔所住的客棧投毒,客棧的掌櫃曾見過他,可以作證。”


    老者跪在地上,迴應道:“草民拜見陛下,草民的確見過他,就是他扮作菜農送菜,往我客棧後廚下毒。”


    皇帝默然,隻聽景修解釋道:“這兩年,臣弟放心不下皇叔,便有派人去尋找皇叔的蹤跡,所以發現此人尾隨皇叔,向皇叔下毒,為了不打草驚蛇,臣弟並未當即抓捕他,隻是繼續監視著他,親眼見到他迴到龔府。”


    說著,景修看了一眼一旁的韓清玄,又道:“方才,臣弟受韓相所托,在龔府找到此人,這足以證明,龔祁圖謀不軌,與燕北有意謀害玉遲王。”


    龔祁朝著皇帝下跪,神色惶恐地拱手說道:“陛下!臣實在不知府裏的下人為何會去毒害玉遲王!說臣和燕北勾結圖謀不軌,更是從所未有之事!臣忠心耿耿,怎會做這些傷天害理大逆不道之事?其中必有隱情,還望陛下明鑒!”


    “龔祁!”景修拔高嗓音,雙眼含怒,“事到如今你還不肯承認?你以為你的所作所為僅此而已嗎?昔年父皇之死,你敢說和你沒有一點關係?”


    令歌聞言,瞳孔一震,他看向龔祁,發現龔祁默然不語,隻是與景修四目相對,眼中閃過一絲不安。


    “當初,我和黃公公整理父皇的遺物,說起父皇感染時疫甚是蹊蹺,明明宮人們皆有服用過預防時疫的湯藥,平日裏也甚少與外人接觸,又怎會是宮人傳染給的父皇?於是,我們懷疑時疫來源是父皇最後接見的大臣,那些大臣裏麵就有你,而且也隻有你,在父皇駕崩之後,曾派人去淩嵐藥局抓治時疫的藥。”


    “這隻是巧合。”龔祁迴應道。


    “好,就算如你所說隻是巧合,那玉遲王身世的真相,父皇是如何知道的?你明知父皇身體孱弱,根本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可你還是告訴了他,龔祁,你是何居心!?”


    景修雙眼含恨,眉頭緊鎖,死死地盯住龔祁,俊毅的麵容不見昔年的無辜稚氣。


    令歌愣在原地,原來當初皇兄知曉真相是因為龔祁告知,想來也是龔祁告訴景雲,自己乃哀帝之子。


    他上前輕拍景修的肩膀,以示安慰,景修側首看向他,這才斂去怒意,平複心情。


    見龔祁默然,韓清玄上前說道:“龔祁,你之所以害死先帝,是因為你早已和宋君逸有所勾結,你不惜自己染上時疫,傳染給先帝,讓先帝病入膏肓,隻為讓宋君逸和解元釋能以清君側為由,發動宮變,奪取大齊江山。”


    “然而宋君逸並不知道,他一生機關算盡,到頭來卻淪為你的棋子,是你利用他的野心,讓他和王氏相鬥,兩敗俱傷,之後你再與我們合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除去宋君逸和解元釋,扶持陛下登基,走向權力的巔峰。”


    龔祁凝視著韓清玄,嗓音森冷地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看來韓相今日是要置我於死地了,宋君逸已死,你怎麽說都對。”


    韓清玄無力輕歎,又道:“並非我要置你於死地,而是你對我們趕盡殺絕,你後來拖延聖旨,想除掉意明,也是為了排除異己,讓王家從此失去根基,為自己的奪權之路掃清障礙。”


    龔祁斥道:“韓清玄,你就沒有私心?你就不想奪權?這幾年被你抄家的官吏還少嗎?”


    韓清玄神色愈發冰冷,目光如炬地緊盯龔祁,說道:“他們貪得無厭,在戰亂年間搜刮民脂民膏,本相懲治他們合情合理。”


    “倒是你,這些年濫用酷刑,進大理寺的人,幾乎沒有一個能活著出來,就算能活著,也會變得瘋癲不堪,吳哲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活該!昔年他對我的所作所為難道你不知道?”龔祁怒聲嗬斥道,不堪的往事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


    “那歸順的亂軍呢?”韓清玄質問道,他目光淩厲,嗓音愈發寒冷,“別以為大理寺你隻手遮天,本相就不知你對他們嚴刑拷打。”


    “這幾年你濫用酷刑,讓那些原本有意歸降的亂軍不得不望而卻步,再次叛亂,所以這也是為何各地總會有亂軍餘孽作亂的主要原因。”


    “我可以作證,”令歌開口說道,迴憶起昔日的場景,“我的確有聽亂軍們說起,他們害怕酷刑,所以寧願殊死一搏,也不要歸順朝廷。”


    “那些亂軍死有餘辜,我用酷刑也是為了震懾那些心懷叵測之人!”龔祁迴應道。


    “不,”韓清玄反駁道,“你為的是讓江山動蕩不安,讓所有人的精力都在平息亂黨之上,你好趁我們不備,尋找刺殺陛下的機會,實現你的野心。”


    “無論是對令歌下毒,還是今日派燕北前來刺殺,皆因你想除去所有障礙,將大齊江山緊握在手,然而你沒有想到,你對令歌下毒未遂間接證明燕北尚在長安的這件事,當然,你更沒想到令歌今日會出現在此處,適才你砸碎的碗便是你命令燕北撤退……”


    此時,皇後也開口說道:“龔祁,林貴妃告訴本宮,你與啟佑的教書先生走得極近,且私下拉攏她娘家之人,想來為的就是在今日計劃得逞之後,你成為朝中第一人,扶持啟佑登基,挾天子令諸侯。”


    說罷,皇後朝著皇帝福身行禮,說道:“陛下,今日的婚禮乃臣妾與韓相和朱大人設下的局,為的就是讓龔祁露出馬腳,望陛下處置龔祁此等狼子野心之人!祭奠父皇和無辜之人的在天之靈!”


    皇帝站起身來,目光冷冽,一片肅殺。


    他俯視著跪在地上的龔祁,未等龔祁再辯解,皇帝便已經對韓清玄說道:“既然人贓並獲,此事就全由韓相處置,明日早朝公布天下。”


    韓清玄拱手一拜,道:“陛下放心,臣會處置龔祁,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皇帝頷首,邁出腳步往前走去,“起駕迴宮。”


    龔祁聞言,麵如死灰,雙手緊握成拳,一雙眼睛含恨不甘。


    當皇帝往外走去時,龔祁忽地起身,拔出袖中的匕首朝著皇帝刺去。


    不等他靠近皇帝,景修已經用手緊握匕首,止住龔祁的行刺。一時間,景修的手鮮血淋漓,令歌見狀不免驚唿起來:“景修!”


    令歌當即抬腿,將龔祁手中的匕首踢飛出去,侍衛們也上前將龔祁治服,按跪在地。


    不遠處的無憂見狀,立即前來幫助景修止血治傷。


    “景修,你沒事吧?”令歌擔心地詢問著,他緊緊地握住景修的手腕,運用翎羽心法替其療傷。


    “皇叔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景修微笑著迴應道,神色一如當年般乖巧,令歌看在眼裏,心疼不已,霎濕紅雙眼。


    皇帝轉過身子,目光在景修的手上停留片刻,他以一種威懾十足的嗓音下令,說道:“傳朕旨意,刑部尚書龔祁欺君罔上,意圖行刺,即刻關押天牢,擇日處刑。”


    說罷,皇帝拂袖轉身,在侍衛宮人的擁簇下離開韓府,與此案無關的朝臣也紛紛離開。


    臨走前,皇後看了一眼令歌,眼中閃過愧疚之色,卻也隻是垂下眼眸,轉身離去。


    令歌看在眼裏,並未多言,隻是流轉目光看向龔祁,問道:“龔祁,這些年你為何要這麽做?我們不是朋友嗎?”


    “朋友?”龔祁抬起頭來注視著令歌,神色不屑,言語嘲諷,“誰和你們是朋友?這麽些年,你們從不懂我,根本不知道我的難處。”


    龔祁瞪向韓清玄,怨聲道:“尤其是你,韓清玄,對於你來說,我隻是你在朝堂上的一顆棋子。”


    韓清玄皺眉,說道:“我從未想過把你當作棋子,相反,我視你為朋友,待你一片真心,而你,才是把我當成棋子的那個人。”


    龔祁冷笑不止,迴斥道:“韓清玄,你別再惺惺作態了!你為了引我入局,甚至不惜犧牲若晗的名節,不在意胡陽的感受!你這樣的人不配談真情!”


    韓清玄緊握雙手,目光森冷地盯著龔祁,默不出聲。


    若晗走出來,對龔祁說道:“此事不怪楷哥,若是賠上所謂的名節就能抓住你這個亂臣賊子,我在所不惜。”


    此時,胡陽來到若晗的身邊,摟住若晗的肩膀,說道:“若晗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此事之後,我會和她一起離開長安,去過我們想過的日子,至於你,龔祁,你一念之差,斷送了我們的友誼,也斷送了你本該圓滿的一生。”


    龔祁失聲一笑,笑聲極其譏諷,他說道:“不在乎名節?我本該圓滿的一生?”


    他仰頭看著自由蔚藍的天空,隻覺得遙不可及。


    “我出生卑微貧寒,一心靠讀書想改變命運,卻不想遭受吳哲胯下之辱,即使後來我連中三元,官居高位,也有無數人在背後議論此事,嘲諷我沒有所謂的名節……”


    “憑什麽?憑什麽你韓清玄就能夠輕鬆地擁有我想要的一切?我付出的努力不比你少!”


    霎時,龔祁的神色和言語愈發瘋魔癲狂,令人心驚。


    “權力、稱讚、情誼、運氣……尤其是運氣!憑什麽你韓清玄每一次都能轉危為安?!就算當年是我發現你的身世,並向皇後揭發,你都能化險為夷,再次迴到長安,你不是說你要離開長安嗎?你為什麽要迴來!為什麽!”


    “你說什麽?身世?”令歌一愣,隨後激動地開口問道:“當年究竟是怎麽迴事!”


    見龔祁唇角得意地上揚,令歌當即拽起他的衣領,追問道:“龔祁!你到底瞞住我們多少事?!”


    “沒錯,是我……是我在韓清玄的書房發現了那把匕首,是我向王皇後揭發的此事,不是賀蘭甯霞,你心心念念的小師姐,也不是宋君逸和尺畫,你真傻,冤枉了他們這麽多年……”


    未等龔祁說下去,意明已經大步上前,一拳打在龔祁的臉上!


    “龔祁,我們待你不薄!你為何要背叛我們,陷害霞兒,讓他們師姐弟離心?!”


    龔祁唇角流血,滴染在身上的墨綠錦袍之上,觸目驚心。他雙眼遍布血絲,瞪著意明,斥道:“你去問你的姑母!當初就是她!是她威逼利誘我,讓我替她做事!她權傾朝野,心狠手辣,我沒有選擇!”


    “你有選擇!你可以隻對東宮忠心耿耿。”意明迴應道。


    “東宮和皇後勢均力敵,最終的結局誰能預料?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功名利祿,我不想因此斷送!所以我隻能周旋遊走在兩派之間,每一日步步為營,如履薄冰,唯恐走錯一步,我得來的一切就會突然失去,因為我不願再迴到從前,被人肆意欺辱,被人鄙視的從前……”


    越是往後說,龔祁的情緒越是崩潰,嗓音帶上哭腔,他將多年以來的心事傾訴於此刻,然而,他明白,第一次的傾訴,亦會是最後一次。


    令歌見龔祁如此,雖然心裏有萬般悲哀,但他心中尚有疑惑,於是開口問道:“你和燕北是怎麽迴事?”


    龔祁迴應道:“是他主動找上我,說我和他是一樣的人,都想向世人證明自己,向命運證明自己,所以我利用了他,他也利用了我……”說到最後,龔祁譏笑一聲。


    “如果你沒有對權力的野心執念,也不會被他利用……”令歌歎息著。


    令歌明白,燕北何嚐不是想利用自己對權力的欲望和需要,讓自己成為他報複所有人的棋子?


    慶幸的是,他最終迷途知返,而眼前的龔祁,隻能在權力欲望的泥潭裏不幸地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龔祁雙眼無神地凝視著前方,喃喃迴應說道:“我靠著自己的努力經營,一步一步地走到現在,走到了權力的巔峰之下。”


    說著,龔祁抬頭看向韓清玄和令歌,雙目變得渾濁不堪,唇邊更是癲狂的笑意,他又道:“所以我想賭一把,看看命運是否會眷顧我一次,讓我走上權力的巔峰!”


    “可惜,我還是輸給了它,事到如今,輸給你韓清玄,即使不甘心,我也認了,畢竟你和我一樣,都是輸家,我們的結局都注定要被權力吞噬……”


    眾人眉頭緊鎖,不安地看向韓清玄,隻見韓清玄正看著龔祁,目含悲哀無奈。


    須臾,韓清玄開口說道:“龔祁,無論結局怎樣,我都從未想過要與你爭鬥,更不想你我走到今日的地步。”


    “自從發現你的所作所為之後,我總是會想起從前的你,從前的我們,那時候你我還是能夠交心的朋友。”


    龔祁神色一僵,目光變得黯然,失神地迴憶著往事。


    “你我在長安的這些年,在外人看來,飛黃騰達,光鮮亮麗,可是細想迴來,如今的我們,倒不如曾經還在書局的時候那般快樂。”


    龔祁淺淺一笑,他仰頭一歎,眼中有淚光閃過,他說道:“是啊,倒不如從前快樂,其實有時候,我也會夢見還在書局的情形,寒來暑往,永不知疲倦一般,可惜如今啊,我是真的累了……”


    “韓清玄,有勞你送我最後一程,來世,我不會再輸給你……”


    令歌心中一酸,他偏過頭去,隻身一人往外走去,韓清玄見狀本想跟上去,景修卻對他說道:“韓相,這裏還需要你處理,我替你去看看皇叔。”


    韓清玄點頭,他看著令歌離去的背影,心生蒼涼,黯然垂眸。


    景修等人跟上令歌往外走去,景修率先開口喚道:“皇叔,別來無恙?”


    令歌見景修前來,放慢腳步,微笑迴應道:“別來無恙。”他細細地端詳著景修,心生欣慰,又道:“兩年多不見,景修你不僅都有我高了,而且愈發英俊。”


    “皇叔謬讚。”景修含笑點頭,神色似當年的孩童一般,他陪著令歌繼續往外走去,又道:“皇叔,我們去你府上吧,你好不容易迴來,就好好地休息調養,和我們敘敘舊,燕北的事,我們從長計議。”


    “好。”令歌頷首應下,眼中依舊遍布愁緒,“景修,抱歉啊,這兩年,是我讓你擔心了。”


    “皇叔何須自責?景修掛念皇叔,就像皇叔你掛念我是一樣的。”景修安慰著令歌,嗓音溫柔,“如今能再見到皇叔,我實在欣喜又慶幸。”


    “見到你,我何嚐不欣喜慶幸?今日實在多謝你。”令歌迴應道。


    他想起景修今日的行事,隻覺景修已經不是當年的稚氣孩童,於是他又說道:“景修,你答應我,以後不管我在不在你的身邊,你都一定要好好地照顧自己。”


    景修愣了一下,隨後應道:“好,我答應皇叔,不過,我希望皇叔你知道,在我的心裏,你永遠是我的皇叔,是我最重要的親人,即使我們不能總是相聚,你也要知道我們永遠在你的身後,永遠愛著你,等著你。”


    此時,跟在令歌身後的辰玉開口喚道:“令歌。”


    令歌轉過身看向辰玉等人,恍惚不已,隻見他們正身披暖陽,皆麵含微笑地注視著他,像一幅的畫卷,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之中,永不褪色。


    望舒、風澈、辰玉、侍辰、意明、無憂、夢玨……令歌將他們的名字刻在心中,珍藏一生。


    “歡迎迴來。”辰玉張開懷抱,上前擁抱令歌。


    令歌熱淚盈眶,他與辰玉相擁。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從前他害怕失去的愛,如今全部圍繞在他的身邊,湧進他的心中,溫暖著他的餘生。


    “師姐,謝謝你們。”


    辰玉鬆開令歌,說道:“我們永遠是家人,不必說這些,走,去府上,憶霞和蘭安都在那等著你。”


    令歌點頭,又問道:“師伯和瑜兒呢?今日沒見到他們。”


    “他們在洛陽沒跟來,到時候你隨我們迴洛陽去看他們。”


    令歌微微點頭,並未迴應,隻是看向景修手上的傷口,說道:“景修,待會去府上,我再給你好好上藥。”


    “多謝皇叔!”


    當他們走進王府之時,令歌看見以楊姑姑和張姑姑為首的侍從們已在庭院等候。


    “見過王爺!王爺萬福金安!”


    令歌頷首示意,迴應道:“多謝各位相迎。”


    “舅舅!”


    令歌順著聲音抬眸看去,隻見憶霞正站在前堂大門處向自己招手,在憶霞的身旁,小涵正抱著蘭安看向自己,麵含微笑,雙眼含淚,觸人心弦。


    來到前堂坐下之後,令歌看向抱著蘭安的小涵,柔聲說道:“別站著了,快坐下吧。”


    小涵頷首,坐在令歌的身旁,她將蘭安放下,對令歌說道:“蘭風閣一直是打整出來的,王爺若是累了,不妨先去休息。”


    “無妨,我想和你們多說一會話。”令歌迴應道,目光落在小涵的身上,“這些年,你和蘭安還好嗎?”


    “有大家的照顧,奴婢和蘭安一直都很好。”


    “小涵,當年我說過,你已是王府的主人,不必再如此稱唿自己。”


    “是,”小涵歉然垂眸,“是我實在高興,一時忘了。”


    此時,令歌注意到,有兩雙捧著幾顆蜜餞的小手伸到他的身前。


    “舅舅,吃蜜餞。”


    令歌側首看去,發現正是憶霞和蘭安。


    “舅舅那會哭了,吃蜜餞就不傷心了。”憶霞一臉認真,說著自己堅信的真理。


    “多謝你們。”令歌微微一笑,從他們兩人的手中拿過蜜餞,隻是看著那幾顆蜜餞,令歌不免恍然若失。


    師父,我們都被騙了,可是這樣的騙局我不能拆穿,也無需拆穿,希望你能夠理解我。


    “安兒,”憶霞提醒起身邊的蘭安,“你快叫舅舅父王啊,你不是很想念他嗎?”


    蘭安點點頭,諾諾地試探著喚道:“父王……”


    令歌聞言不免一愣,他看著麵前小小的蘭安,隻見蘭安正仰頭注視著自己,神色乖巧,一雙清澈的眼睛盡是對自己的渴望和需要,這讓令歌頓時心生憐愛。


    他伸出手將蘭安抱起來,安撫在懷中,蘭安亦伸出小手,緊緊地抱住令歌的腰身,把頭埋在令歌的懷裏。


    “爹爹。”


    令歌不知該如何迴應蘭安,隻是把蘭安抱在懷裏,開始猜想著,一位父親會怎麽安撫自己的孩子?若是當年父親沒有被燕北殺害,他會怎麽安撫年幼的自己?


    “安兒,乖。”令歌輕撫著蘭安的發絲,溫柔寵溺,“要好好地聽你娘親的話,答應我。”


    “安兒聽爹爹和娘親的話。”蘭安緊緊地拽住令歌的衣裳,生怕令歌離去一般。


    看著令歌懷中的蘭安,小涵唇角輕揚,她開口說道:“殿下有所不知,這兩年,安兒會說話之後,總是會問我殿下你在何處,他很想見你。”


    “我也想見他。”令歌輕輕地撫摸著蘭安的小臉,又對小涵說道:“小涵,你為他取名蘭安,我很感激你。你放心,我定會護你們母子一世周全,明日一早,我便進宮麵聖,一切會塵埃落定的。”


    “王爺……”


    令歌看著小涵,眉眼亦如昔年般溫柔,他又道:“小涵,你為了我已經犧牲太多,我為你和蘭安做這些事算不了什麽,若是你們願意,你們永遠會是玉遲王府的主人,大家都會保護你們。”


    說罷,令歌又看向望舒,正好望舒也看著他,兩人四目相對。


    “望舒師姐,這一次燕北雖然逃走,但是他已經無路可逃,你們不必擔心,我知道他會去往何處,給我一些時間,我會了結他,替所有人報仇雪恨。”


    “你是想一個人去?”望舒麵露擔憂,“不行,從前是我放任你,這一次我必須和你一起,你的身體……”


    令歌打斷道:“我的身體有無憂的藥,師姐不必擔心,我會平安迴來的。”說著,令歌看向無憂和夢玨,“我答應過無憂和夢玨,要迴來參加他們的婚禮。”


    無憂微微一愣,抿唇微笑,並未迴應。


    “除此之外,雖然龔祁已經伏法,但是我們不得不防他的餘孽,這長安城還需要你們穩住時局。”


    望舒又道:“可是燕北已是亡命之徒,現在的他危險至極。”


    令歌安慰道:“師姐不必擔心,我是他最後的目標,隻有我能找到他,也隻有我才能治服他,讓他真正地付出代價。”


    望舒皺眉,沉吟片刻,她歎道:“也罷,此事迴頭再議。”


    令歌微笑,又道:“話說迴來,師姐和風澈兄打算何時成婚?這一次迴來,我想親自參加你們的婚禮。”


    風澈和望舒互視一眼,半餉,風澈迴應道:“那我請先生挑個黃道吉日,把我和望舒的婚禮辦了,也好了卻大家的一樁心願。”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讚成,這些年望舒和風澈早到談婚論嫁的年齡,可惜世事難料,兩人一直沒有舉辦婚禮,如今眼看塵埃落定,是時候見證他們愛戀的結果。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令歌含笑說道,他低頭看著懷中的蘭安,又道:“安兒開心嗎?我們要參加望舒姑姑的婚禮了。”


    “開心。”蘭安點頭應道。


    看著蘭安欣喜的模樣,令歌含笑的雙眼中浮現一抹黯然,無人知道他在想著何事。


    夕陽西下之時,令歌帶著蘭安在王府裏遊逛,不知不覺,他們走到小西門外的竹林處。聽小涵說,這幾年,那些蘭花草依舊長得生機勃勃。


    小竹林裏,橘紅的夕陽映染竹枝蘭草,四周一片靜謐,不聞聲響,偶有風聲掠過,安撫人心。


    走進竹林,令歌微微一愣,他發現幾乎每一棵竹子下皆生長著蘭花草,相互依偎,令人感慨。


    他帶著蘭安走到蘭花草前,蹲下身來,輕撫著那些蘭花草,感受著那些曾停留過的柔意。


    令歌看向蘭安,說道:“聽你娘親說,安兒你喜歡給這些蘭花草澆水。”


    蘭安點頭,靜靜地注視著那些蘭花草,令歌見他如此,不免一笑,他甚是好奇蘭安的小腦袋裏在想著何事。


    “以後要麻煩你和你娘親多照顧他們了。”令歌摟住蘭安,之後,他仰頭凝望被竹林遮掩的黃昏。墨綠的竹葉點綴在橘紅的天空裏,那是難以言喻的美好寧靜。


    蘭安緊緊地依偎著令歌,隨著令歌看向天空,橘紅光彩和竹葉陰翳布滿他們的麵容,一位天真稚嫩,充滿朝氣,一位卻憂愁疲憊,令人歎惋。


    這樣的一幕落入一位前來的男子眼裏,男子唇瓣輕抿,眉宇間盡是猶豫和憂傷。


    蘭安率先注意到男子,他喚了一聲:“韓伯伯。”


    令歌迴過神,側首看向不遠處的男子,隻見那位男子一身月牙白衣裳,在夕陽之中,與周圍的竹林一般,身披橘光,沉靜美好。


    隻是男子背後的夕陽實在閃耀,讓令歌難以看清男子的麵容,隻能見到一道熟悉的黑影輪廓。


    於是他緩緩地站起身來,牽著蘭安朝著男子走去,想看清男子的容顏。


    走近之後,映入眼簾的是那一張依舊俊美攝人的容顏,隻是那張麵容如今也變得疲憊,變得憂愁。


    “令歌。”


    多麽含情溫柔的嗓音,讓令歌魂牽夢繞多年,他止住腳步,立在原地,隻希望眼前的一幕不再是夢境。


    男子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來,仿佛跨過山水和時光一般,在夕陽西下之中,在夜色降臨之前,與他終於重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令月歌:遇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昶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昶寒並收藏令月歌:遇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