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近半個月,三月中旬時,天氣漸暖,陸萍的身體明顯康複,令歌這才決定帶著她離開客棧,前往長安。


    臨走前的一日,令歌送著湫龍和龐飛離開客棧。


    “令歌,我們不在,你要照顧好自己,”湫龍叮囑著令歌,如兄長一般地關懷著,“若是身體不舒服,記得一定要服藥。”


    令歌微笑應下道:“好,我記住了,湫龍你和龐飛早些上路吧,一路保重,無需擔心我,明日我和陸萍便會動身。”


    “好,多多保重,我們來日再聚。”湫龍頷首道。


    “好,來日再聚。”令歌點頭,又轉言問道:“對了,一直忘了問,小蝶和顧大人怎麽樣?顧大人待她好嗎?”


    “顧玄待她極好。”湫龍微笑迴應道。


    令歌心生慰藉,說道:“如此甚好,這樣湫龍你也可以放心了。不過,你還是要時常去看她啊,你是她最親的人,在宮裏的那些年,她真的很想念你。”


    湫龍頷首,說道:“最初分別的時候,我也深深地思念著她,到後來,我和她都不約而同地習慣了彼此不在身邊。畢竟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其實就算天各一方,隻要知道彼此安然無恙,就已足夠。”


    令歌垂眸點頭,淺淺一笑,說道:“那我就祝你和小蝶,年年歲歲安無恙。”


    話說出口,令歌不免一愣,腦海中浮現出一段久遠卻清晰的記憶。


    “多謝令歌的好意,”湫龍迴應道,“就此告辭,來日再見。”


    令歌迴過神來,目送著湫龍和龐飛上馬離去。


    和煦的陽光照耀著林間官道,看著湫龍騎馬漸行漸遠的背影,令歌發現,湫龍的黑衣被鍍上一層金光。


    他由衷地慶幸,多年前的那位孩童,終於可以忘掉吹過的寒風,擁抱前方的暖陽。


    ……


    離開青岩山的路上,因為陸萍的身體尚未完全恢複,令歌便找掌櫃買來一輛馬車,讓他們兩人的馬一同拉著。


    令歌攙扶著陸萍坐進馬車之中,看著陸萍消瘦一圈的模樣,令歌心生慚愧,他說道:“陸萍,在去長安之前,我想先去一趟洛陽,有一些事還得我去處理。”


    陸萍微微一愣,隨後點頭應下:“好,聽你的。”


    北上的一路上,山水從馬車旁飛過,令歌和陸萍像往日那般聊著眼前的沿途風景。


    “林歌,這裏是何處?這些山水真美。”陸萍讚歎道,欣賞著眼前的風景,她的精氣神也好上許多。


    此時,他們的馬車正緩緩地行駛在青山綠水之間,眼前是靜美的山巒,潺潺的河水,天光雲影徘徊四周,讓人流連忘返。


    “此乃渝州地界,”令歌開口迴應道,“待會進了城,我帶你去吃好吃的,雖然你現在還吃不得辛辣,但是渝州的美食數不勝數,總有適合你吃的。”


    “走的時候,我再給你買一些可以帶在路上吃的。”


    陸萍笑眯了眼,她的手中正拿著一條肉幹,說道:“林歌你一路都怕我餓著,每天隻要醒著,這張嘴就停不下來,我感覺我這段時間都長胖了不少。”


    “挺好的,”令歌迴首看向陸萍,“長胖就說明你體內的毒已經排幹淨了,以後有機會,等你康複了,我再帶你來渝州吃正宗的川菜。”


    陸萍一笑,繼續低頭吃著手中的肉幹,眼中閃過一絲哀愁。


    真的還有以後嗎?陸萍心想著。


    令歌迴過頭去,繼續駕著馬車,他有些惘然,這段日子以來,陸萍從未詢問起有關真相一事,一時半會,他也不知該如何向陸萍坦白一切,隻能與陸萍像往常那般相處,尋找合適的契機,告訴陸萍一切。


    永治三年,四月末,洛陽。


    臨近初夏,旭日初升之時愈發得早,清晨時分,令歌和陸萍來到洛陽城,一進城中,令歌隻覺恍若隔世。


    眼前的房屋,眼前的一切,皆沐浴在清晨溫暖的陽光之中,行人逐漸變多,一如昔年,繁華熱鬧。


    令歌迴憶著,初到洛陽時,那人還是林楷,如今的自己則是林歌,都隱瞞著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當真是一場命運的輪迴。


    “林歌,我們去哪?是去找客棧嗎?”陸萍開口問道,“我看方才那裏就有一家客棧,怎麽不去那?”


    “無妨,我們先去淩嵐藥局。”令歌迴應道,“我請大夫好好替你看看。”


    “多謝林歌,其實我已經完全好了,真的不用再花錢去淩嵐藥局了。”陸萍婉拒道。


    “不行,還是得去看看,別落下什麽病根。”


    聞言,陸萍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是看著窗外的洛陽風景,由著令歌帶她前往淩嵐藥局。


    馬車停在淩嵐藥局前,令歌迴頭對陸萍說道:“你先在馬車裏等我一會,我去去就迴。”說罷,令歌便下馬車,朝著藥局裏走去。


    清晨,藥局才剛開門營業不久,來看病買藥的人並不多。


    藥局前堂,有一位年輕的大夫,約莫二十四五歲,身穿青衫,麵容俊朗,他正坐在櫃台裏,替麵前的病人書寫著藥方,囑咐著病人用藥事項。


    “你去那邊抓藥付錢就好,保證藥到病除,慢走。”年輕大夫和善地對病人說道。


    “下一位,有哪裏不舒……”年輕大夫抬眸,心中一驚,隻因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曾經俊美如仙,如今卻憔悴不堪的麵孔。


    “令歌?”


    令歌頷首微笑,說道:“無憂,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無憂瞪大眼睛,站起身來,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隻見令歌一身月白衣裳,背後是照入前堂的陽光,耀眼奪目。


    “你真的迴來了……”無憂笑著說道,一時間眼眶變得濕紅,“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食言!走,有什麽話,我們去後堂說。”


    之後,兩人走進後堂,坐在一張茶桌前,繼續交談。


    “令歌,你才迴來還沒有去書局,對嗎?”無憂開口詢問道,“你這一走兩年多,杳無音信,洛伯他們都很牽掛你。”


    令歌微笑垂眸,迴應道:“是啊,我才迴來,一進洛陽城就往你這裏來了。其實我也不確定你是否在這,那年我聽雨潔說,你和夢玨南下幫扶百姓去了。”


    “是啊,如今戰事已經結束,我和小玨也迴來了。”無憂歎息道,“和小玨出去的那段時間,見到無數悲歡離合,每次迴想起來,這心中都可謂是感慨萬千。”


    令歌點頭,又看向無憂,淺笑道:“話雖如此,但我還是要恭喜你,如償所願,實現昔年出門闖蕩天下的心願。”


    “說起這個,還是得感激你,”無憂含笑迴應道,眉眼間盡是對令歌的謝意,“那年你離開洛陽前往長安,臨走前告訴我,要好好地專研醫術,有一技之長,這才可以闖蕩天下。”


    “經此一遭,如今我走在江湖上,大家都管我叫許神醫,還給我取了一個稱號,叫作——不羈仁醫!”


    令歌頷首一笑,他端詳著無憂的眉眼,一如當年那般意氣風發,流露傲氣,有所不同的是,如今的無憂更給人踏實穩重之感,他說道:“你擔得起這個稱號。”


    無憂笑著,隨後又轉言問道:“對了,令歌,你體內的真氣怎麽樣?我給你的藥吃了可還有效?”無憂心生不安,看著令歌憔悴疏瘦的身影,他知道,這兩年無論是身體還是內心,令歌都飽經風霜。


    “一切都好,”令歌頷首迴應道,“你給我的藥很有用,這次前來就是特意感謝你的,你可還有藥?再給我一瓶。”


    “要是真有用,你又何須跟我再要一瓶?令歌,你說實話,你體內的真氣究竟怎麽樣了?”無憂追問道。


    “這藥隻能一時控製你住體內的真氣,吃多了會產生抗性,無法再幫你控製體內真氣,到時候我和我爹都沒辦法再醫治你了。”


    令歌卻是一笑,說道:“有用,真的有用,我騙你做什麽?我體內的真氣還控製得住,向你討藥隻是為了以防萬一。”


    無憂皺眉,不再言語。


    令歌一歎,又道:“罷了,先不說這個,你幫我把藥備下便是,我還有一事托無憂你幫忙,外麵有一位我帶來的病人,她之前被人下了毒,雖然我已經替她幫毒藥排出體外,但還是想請你給她看看,是否還有殘餘。”


    “可是一直和你相伴的那位女俠?遊仙的其中一位?”


    “對,她叫陸萍,她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隻是叫我林歌,雖然她已經對我的身份產生懷疑,但是我希望真相由我親自告訴她,所以還請無憂你替我先保密。”


    “好,你放心,我的嘴可嚴了。”無憂點頭應下,“你去把她帶進來吧,我替她診治。”


    說罷,無憂便和令歌一同起身往外走去,同時,無憂對令歌說道:“令歌你不如去書局看看,小瑜兒可好玩了,現在都會開始說話走路了。”


    “我正有此意。”


    之後,令歌將陸萍帶進藥局,請無憂替其醫治,他則離開藥局,往清颻書局的方向走去。


    時隔兩年,再迴洛陽,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令歌隻覺自己又像初到之時那般與人群格格不入,然而其中的心境卻是完全不一樣的。


    不知不覺間,他走上昔年黃昏中的那座石拱橋,清颻書局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朝著書局走去,步伐緩慢,小心翼翼,隻因心中甚是忐忑不安。書局會是什麽模樣?辰玉師姐他們可還安好?令歌心想著。


    未等令歌走到大門,他便看見在書局的大門處,有一道小小的身影走了出來。


    那是一位令歌從未見過的孩童,約莫一歲左右的模樣,身子搖晃,步伐生疏,似是剛學會走路一般。


    迴想起無憂的話,令歌能確定,這位孩童就是瑜兒,辰玉和侍辰的孩子,亦是自己的侄兒。


    然而令歌卻不敢靠近,他隻是站在遠處,手撫身邊的牆壁,躲在一處角落裏,靜靜地看著瑜兒的每一步。


    瑜兒翻過書局大門的門檻,往台階下走去,隻見他蹲下身子,小腳試探著去踩下麵的台階,待確定穩妥之後,這才邁出下一步。最後,瑜兒坐在台階之上,用自己那一雙清澈的眼睛,觀察著周圍的一切,準備探索著未知的世間。


    令歌心生憐愛,他想走出去與瑜兒相認,卻不想此時有人從書局內走出,來到瑜兒的身邊。


    “臭小子,眨眼間的功夫你就跑到這裏來了,學會走路後真是不得了了。”女子嗔怪道,伸出手捏了捏瑜兒的小鼻子。


    令歌定睛一看,發現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辰玉師姐。


    隻見辰玉盤發戴玉簪,外罩海棠紅色絲綢褙子,內穿白色襦裙,溫婉大氣,全然是一副當家女主人的模樣。


    “你還笑?”辰玉繼續嗔怪道,“你看你爹待會怎麽打你屁股,別想著你祖父會保你,他出門找朋友去了。”


    說著,辰玉便將瑜兒抱在懷中,站起身來往書局裏走去。


    看著眼前之景,令歌熱淚盈眶,心生暖意,眉眼含有由衷的笑意,撫在牆壁上的手也緩緩地垂下。


    原來,辰玉師姐她們真的過得很幸福美滿,如此,便已足夠。


    此時,書局內,辰玉抱著瑜兒走迴閣樓,迎麵遇上侍辰,侍辰將瑜兒接到懷中,輕捏瑜兒的小臉,說道:“爹娘剛說正事的功夫,你撒腿就跑,膽子不小。”


    夢玨在一旁笑道:“瑜兒這是男子漢,敢出門闖蕩。”


    辰玉微微一笑,垂下眼眸,神色變得黯然,似是想起何事一般,隻聽她開口歎息道:“長安那邊來信了,也不知道這個消息傳到令歌的耳裏會怎麽樣,隻希望他不要傷心難過,能夠放下這段感情……”


    “也不知道他人現在在何處,我真的很擔心他。”說到最後,辰玉又一次淚目。


    夢玨聞言亦是感傷,心頭百般不是滋味,她安慰道:“辰玉姐,你先別擔心,我先把請帖送去給無憂,再想辦法和令歌取得聯係。”


    說罷,夢玨手持一封信函離開書局,前往淩嵐藥局。


    另一邊,令歌走在迴藥局的路上,路過一條街道時,他注意到街邊坐著幾個乞丐,令歌像往常一樣,掏出銀錢,準備施舍給那些乞丐。


    隻是走到半途,他突然停下腳步,他發現其中一位乞丐甚是眼熟,細細打量,他發現那人竟是吳哲!


    令歌走近之後,將銀錢放置在乞丐們的碗中,他看著吳哲,卻發現吳哲雙眼迷離,早已神誌不清。


    “多謝神仙,多謝神仙。”吳哲傻笑著拿起銀兩,隨後繼續自顧自地傻笑著。


    令歌直起身來,凝視著吳哲如今的落魄模樣,他眉頭一皺,迴想起吳哲昔日的所作所為,隻歎世事無常,天道有輪迴。


    迴到淩嵐藥局裏,令歌見陸萍已經拿到藥,他便打算帶著陸萍告辭離去,卻聽見無憂喚道:“這麽快就走啊?我們都沒好好地敘敘舊。”


    “你等一下,我有要事和你說,是關於賀蘭師姐的。”


    令歌聞言,當即停下腳步,迴過頭看著無憂,眼中閃過一絲疑慮。


    “你隨我來。”說罷,無憂便往後堂走去。


    令歌看向陸萍,說道:“你在這等我一會。”


    之後,令歌隨著無憂再次迴到後堂,隻是兩人並未再坐下,而是麵對麵地站著,令歌見無憂欲言又止,當即追問道:“你想說關於小師姐的什麽事?”


    無憂流轉目光,眉頭一皺,說道:“當我沒說,我隻是不想讓你就這麽又離開,你方才肯定沒迴書局……”


    令歌輕歎一聲,神色甚是哀愁,他說道:“無憂,你知道的,我不希望有人瞞著我任何有關小師姐的事,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何事?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無憂迴應道:“其實這件事隻是我的一個猜想,我也沒有十足的證據。”


    “但說無妨。”


    無憂看向令歌,咬了咬牙,下定重要的決心一般,隻聽他說道:“還記得當年我和你說過嗎?賀蘭師姐服用早產藥生下憶霞,雖然傷損身體,但賀蘭師姐是習武之人,體質並不虛弱,那些早產藥也不算猛烈,按理說,賀蘭師姐不至於血崩……”


    令歌憂心忡忡,迴應道:“可能是因為師姐憂思過度。”


    無憂搖頭,說道:“當時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是這幾年下來,我見過無數病人,如今迴想起來,愈發覺得賀蘭師姐的死另有蹊蹺。”


    “迴想起當時,太醫們都說喂過賀蘭師姐服用止血湯,且賀蘭師姐生產前,胎象穩健,且沒有幾日就足九個月了,要真是服用了止血湯,按理說,不會血崩才是。”


    越往後說,無憂的神色愈發凝重,不再與令歌對視。


    令歌心中一驚,腦海中浮現出可怕的猜想,問道:“你的意思是……”


    “我懷疑,賀蘭師姐在生產之際,根本沒有服用止血湯,或者喝下去的湯藥,是別的活血之物……當然這隻是我的一個猜想,沒有十足的證據。”


    令歌陷入默然,他低頭垂眸,唿吸逐漸沉重。他正在細細地思索著無憂的話語,迴憶著甯霞去世的場景,那是他不願觸摸的傷疤。


    當初,在自己進去之前,產房裏究竟發生了何事?


    忽然,令歌身子一顫,不敢置信地喃喃道:“難道是……當初是我冤枉了阿楷……”


    正說著,令歌便聽見身後傳來一位女子的聲音。


    “許無憂,楷哥給我們寄喜帖來了,你快來看看。”


    令歌迴首看去,發現那女子正是夢玨。時隔兩年不見,夢玨的容顏已不見青澀,而是愈發秀麗。


    今日的夢玨身穿墨綠衣裙,整個人的氣質顯得成熟穩重,流露書香之氣。同時,她發成雙平髻,頭戴珠花,嬌氣可愛,好似當年,卻又不似當年。


    見到令歌的時候,夢玨不免愣在原地,她直直地看著令歌的麵容,麵露驚喜,好半天才開口喚道:“令歌?你迴來了?你什麽時候迴來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信函往身後藏起,試圖轉移令歌的注意力。


    令歌從方才有關甯霞之死的猜疑中迴過神,他麵含微笑,迴應道:“剛剛才到的洛陽,夢玨,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你快隨我去書局吧,”夢玨開口說道,“辰玉姐他們要是知道你迴來,肯定會很開心的,方才她還在和我說擔心你。”


    令歌微微一笑,說道:“我已經去過了,說起來,我還看到了瑜兒,他一個人溜到了書局大門口。”


    夢玨甚是訝異,她追問道:“你來過?那你為什麽不進來找我們?”


    “因為事情還沒有結束,看到你們幸福快樂,於我而言,已經足夠了。”


    夢玨一愣,不等她迴過神,無憂已經來到她的身邊,一把將她藏在身後的喜帖奪到手中。


    “什麽喜帖啊?我看看。”


    “許無憂!你別鬧,快還給我!”


    無憂仗著自己比夢玨高,便將那張紅色喜帖高高地舉在頭頂,看著喜帖的內容。


    忽然,無憂神色一滯,笑容當即消失,同時,他不安地看向令歌,不知該如何收場。


    “怎麽了?”令歌開口問道,“是何人的喜帖?”


    無憂和夢玨麵麵相覷,半餉,無憂垂下雙手,鼓足勇氣重新看向令歌,說道:“令歌你先別……”


    不等無憂說下去,令歌便問道:“話說迴來,你和夢玨兩人打算何時成親?”


    “快了,就在明年初春。”無憂迴應道,他順勢收下喜帖,看了一眼夢玨,並緊緊地牽住夢玨的手,“令歌,你一定要來參加我們的婚禮,答應我們。”


    “好,我答應你們,”令歌當即應下,“你們兩人的婚禮,我怎麽能不參加?”


    無憂和夢玨欣然點頭,隻是看著令歌那一雙美麗含笑的雙眼,他們卻心中一顫。令歌越是這般故作輕鬆,他們越是能看到令歌眉眼間散不去的愁雲——那是一種令人心碎的悲傷。


    “好了,我就不打擾了,我還得帶陸萍前往長安,那是她心心念念的地方,告辭。”令歌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去,並未迴頭。


    “我們來日再見,今日就不必相送了。”


    夢玨想上前勸說令歌,她的手卻被無憂牽住,隻聽無憂說道:“讓他去吧,他此去長安,事關賀蘭師姐,我們勸不住他的。”


    “你告訴他了?”夢玨震驚不已,“此事就你我知道,我都不敢告訴辰玉姐他們,如今你倒好,直接告訴令歌,你不知道長安城是什麽地方嗎?萬一他一氣之下……後果不堪設想。”


    無憂哀歎道:“怪我怪我,我隻是想讓他知道這件事,讓他留下來,從長計議,誰知你拿著楷哥的喜帖就進來了。”


    “你還提這事!”夢玨越想越氣,眉眼間盡是慍色,“你非要搶那喜帖,辰玉姐原本還擔心令歌早晚會知道這件事,這下可好,現在就知道了。”


    “如今楷哥放下這段感情,和若晗走在一起,也許,令歌也已經放下了……”無憂歎息著,神色甚是忐忑不安,心中也是無盡的惋惜。


    “許無憂,你在想什麽?”夢玨斥責道,“令歌是那樣的人嗎?如今他迴長安定會多生事端,我得趕緊迴去告訴辰玉姐他們。”


    說罷,夢玨便甩開無憂的手,大步往屋外走去,無憂見狀,也立馬追上去,辯解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希望令歌不要太傷心了,他的身體經不起這麽憂思過度。”


    待他們來到淩嵐藥局之外時,藥局門前的街道上已經不見令歌和陸萍,唯餘車水馬龍。


    馬車上,看著令歌駕著馬車的背影,陸萍甚是出神,她迴憶著方才令歌的雙眼,裏麵暗含一種前所未有的黯然落寞,以及一種難以言說的慍怒。即使她曾見過令歌眼含淚水,卻也未見過那雙眼睛像如今這般失神空洞。


    “林歌,我們現在直接去長安嗎?”陸萍不安地開口詢問道,“你以前不是跟著師姐們在洛陽住過嗎?何不留下來休息一晚?”


    令歌聞言,迴過頭看了一眼陸萍,迴應道:“不了,我們抓緊時間去長安吧,到了長安我還有要緊的事要辦。”


    陸萍點頭,又道:“方才許大夫給了我幾瓶藥,除了你平日吃的,還有安神藥,吃下去可以好好睡覺休息的。”


    令歌並未迴頭,隻是看著前方的道路,迴應了一句:“好,我今晚就吃,是應該好好地睡覺休息了。”


    是夜,月明星稀,在洛陽通往長安的官道上,一家客棧裏。


    在燈火盡滅的房間中,有月光照入,令歌正獨自一人盤坐雙腿,坐在床上,出神地與月光對視,然而他的瞳孔卻不見一絲光亮,唯餘失魂落魄。


    他輕輕一歎,伸出手緊捂心口,隔著薄薄的寢衣,感受著自己不急不緩的心跳。


    痛,痛到麻木,痛到不知該如何形容。


    是為何而痛?令歌說不上來,他隻是繼續凝視著窗外照進的月光,滿目蒼涼。


    “怪隻怪憾事太多,一旦心痛起來,竟不知是為何而傷心痛苦……”


    令歌嘲諷一笑,嘲諷自己,更是嘲諷自己曾信仰的一切。


    “為什麽?不是說你如我愛你一般地愛著我嗎?為什麽要娶別人?為什麽……”


    令歌越說,唇邊的笑意越是苦澀,隨之而來的是唿吸的愈發急促,他仰頭注視著房梁,似是在祈求上蒼一般,然而目光卻是絕望。


    他一手緊捂心口,一手成拳,指甲掐進肉中,隻為忘卻身心帶來的痛苦折磨。


    此時此刻,翎羽真氣正在反噬著他的心脈,體內猶如被千萬隻螞蟻啃食一般,疼痛難忍,而他的腦海和眼前,依舊是昔日刻骨銘心的記憶,是他一生一世不願忘卻的記憶。


    “罷了……”令歌垂下頭,淚水止不住地順著臉頰落下,“你早已不欠我什麽,是我欠你,是我執念太深,是天道輪迴,是我罪有應得……”


    令歌哭笑不止,仿佛那人就在他的麵前一般,他隻想將埋藏在心中的話盡數傾訴。


    “你說的沒錯,世間本就沒有停滯不前的人,每個人都會改變,都會改變……”


    令歌拿起一旁的藥瓶,將藥倒出,吞咽而下,以平息體內的真氣。隨後,他沉沉地倒在床上,默默地忍受著疼痛和孤寂。


    良久,令歌止住淚水,翻過身子側臥在床,繼續雙目無神地注視著那一束月光。


    他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與人低語夜話。


    “阿楷,你知道嗎?我真的不想改變,不想放下,哪怕顛沛流離,哪怕翎羽真氣折磨我無數次,我也不願忘記你,因為愛著你的感覺那般真實,是我來過這世間最好的證明……”


    最終,令歌目光流轉,看著放置在枕邊的明秋,並用手輕撫冰涼的劍鞘。


    “師父,師姐,你們等我,等這一切都結束以後,我就來找你們。”


    “我不會食言,我愛你,會用上一生一世……”


    長夜漫漫,不聞人聲,偶有風聲掠過,隨後一切又陷入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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