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潁州已經收複,但是此處剛經曆戰亂,映入令歌和陸萍眼中的,是無盡的哀傷和寂寥。


    城中有官吏運送著屍身,過往百姓垂頭默然不語,不見一絲精氣神,這讓令歌迴憶起皇宮中的一些宮人。


    同時,幽幽不斷的啜泣之聲徘徊在耳邊,讓人全然置身在悲傷的氛圍之中。


    令歌和陸萍不停地走著,他們原以為離開城內便可以擺脫那悲傷壓抑的氣氛,卻不想心上的陰雲依舊彌漫著,不曾散去。


    不知不覺間,兩人來到齊軍駐紮大營不遠處的樹林裏。


    “林歌少俠,你在這裏等我一會,我一個人過去問問。”陸萍對戴著麵具的令歌說道,“你還背著劍,去軍營裏恐怕不太好。”


    林歌點頭,應道:“好,我在這裏等你。”


    之後,陸萍走向不遠處的軍營,令歌則倚著樹木,靜靜地等著陸萍。


    許久,陸萍再出現在令歌的眼前時,雙手正捧著一個木匣,默然不語。


    令歌忽地心口一窒,他本想開口安慰,卻發現陸萍唇角依舊倔強地上揚著,令他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


    陸萍將那木匣緊緊地抱在手裏,雙眼中的淚水即使快要奪眶而出,也被她極力地克製住,她隻是沙啞著喉嚨說了一聲:“走吧。”


    走吧,往哪走呢?她和令歌都陷入惘然。


    看著陸萍的背影,令歌知道那是最難熬的寂寥無助,自己也曾感受過。師父和師姐命喪麥積山的時候,自己也與如今的陸萍一樣,身邊空無一人。


    該怎麽去拯救陸萍?令歌心想著。


    他們並未迴到城中,隻是牽著各自的馬匹,漫無目的沿著官道一直走著。漸漸地,夜色降臨,模糊視線,兩人這才停下腳步,立在原地,思索著腳下之路通往何處。


    陸萍環視四周,發現夜色茫茫,唯餘不遠處亮著燈光,她開口說道:“我們過去看看,那好像是一家客棧。”


    令歌頷首,緊隨陸萍前去,走近之後,如陸萍所言,的確是一家客棧,客棧外停留著不少馬車和貨物,想來是過往商旅住在此處。


    兩人走進客棧之中,令歌本打算像往日一樣,把銀兩付給掌櫃,卻不想陸萍已經搶先一步,將銀兩塞到掌櫃的手中。


    “掌櫃,兩間房,再要一壇酒和幾道好菜。”


    “不好意思啊姑娘,”掌櫃歉然解釋道,“樓上的房間已經住滿,隻是這天色已晚,兩位若是不嫌棄的話,可以在小店的前堂裏歇下。”


    “無妨,我們就歇在前堂吧。”


    說罷,陸萍迴過頭對令歌說道:“這一路走來都是你在給錢,如今也該換我一次了。”


    令歌點頭,隨著陸萍坐在前堂角落裏的一張木桌前,兩人隔桌隔燭而坐,陷入沉默。


    不久,店中小廝將陸萍點的酒和菜端到桌上,陸萍替自己和令歌分別倒上一碗酒,開口說道:“這一路走來,多謝林歌少俠相伴,今夜這桌就當我們的離別宴。”


    令歌默然,他看著自己麵前的酒碗,不知該如何迴應陸萍。


    隻見陸萍端起酒碗,將碗中酒一飲而盡,令歌見狀,亦端起酒碗,平靜地飲下碗中酒。


    一時間,陸萍隻覺嗓中有無盡的辛辣蕩開,她忍不住地咳嗽幾下,卻隻是笑道:“沒事……我喝得急了些……”


    “吃點菜。”令歌說道。


    陸萍點頭,動筷吃了幾口菜,這才緩過來。


    半餉,陸萍清了清嗓子,定下心神,對令歌說道:“雖然我和林歌少俠你相識的時間並不久,但是這一路上,我卻是真的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好朋友。”


    “其實我知道,你待我好並非全然隻是為了報恩,而是你心底善良,真心實意地對我好。即使沒有當初我救你的這迴事,你也會這般對我。”陸萍由衷地說道,隻是她迴味了一番自己說的話,如果自己沒有救令歌,令歌又怎麽有機會報答自己呢?想來自己是被這一碗酒灌醉了。


    令歌微微垂眸,自己為何要對陸萍這般好?令歌心中浮現出清晰的答案,除了知恩圖報,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在贖罪,在向天下人贖罪。此時的他做不到向每一個人贖罪,而陸萍成了他傾泄負罪感的唯一窗口。


    “林歌,你當我是朋友嗎?”


    “自然。”


    陸萍深深一笑,隻是眉眼依舊遍布愁緒,她說道:“其實我這人朋友不多,如今我爹不在了,當真是更孤獨了,好在現在還有你把我當成朋友。”


    令歌心中一痛,他本想開口安慰,卻聽陸萍繼續說道:“我知道,林歌你是遊走天下的江湖俠客,你有自己的過去和將來,你和我或遲或早都要分別……”


    說著,陸萍又給自己倒上一碗酒,她敬向令歌,說道:“那不如就趁今夜吧!趁我們的情誼還沒濃烈到難舍難分的時候!這碗酒我敬你!祝你我今夜之後,諸事順利,事事如意!”


    說罷,陸萍將碗中酒一飲而盡,這一次,她並未因酒的辛辣而咳嗽不止。


    令歌點頭,他為自己倒上一杯酒,敬向陸萍,說道:“陸萍,多謝你當日出手相救,也多謝你這兩個月以來的相伴,祝你我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心之所向。”


    說罷,令歌將酒飲下,他再看向陸萍時,卻發現已經潸然淚下,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抽泣道:“可是林歌,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心之所向是什麽。”


    “我爹死了……他死了……明明幾個月前都還好好的……我以前最大的心願,就是和我爹狩獵,賣得好價錢,然後吃糖葫蘆,去長安,去看看長安究竟是什麽樣……”


    “可是這一切全被戰爭毀了……我們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


    說到最後,陸萍伏在桌上大哭不止,店中掌櫃在一邊聞言,亦為之哀痛。


    “對不起……對不起……”令歌不斷地道歉著,淚水在此刻流下,他不知該如何去撫平陸萍的傷痛。


    陸萍像極從前的他,純真善良,向往一切美好,明明他們從未做錯任何事,卻一次次被命運傷害得傷痕累累。


    長夜漫漫,店中燭火漸燃漸盡,四周陷入漆黑,唯餘不寐之人的沉重唿吸聲。


    約莫深夜時分,店內眾人皆已入睡,借著暗淡的光線,令歌看見對麵的陸萍已經伏在桌案上沉沉地睡去。


    他知曉陸萍喝醉,於是起身將身上的白色披風脫下,蓋在陸萍的身上。


    對於陸萍來說,這短暫的醉意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有那麽一刻,她能忘卻煩惱和悲痛。


    可是自己呢?世人最賴以解愁的酒,卻是自己的憂愁之物,那樣的醉意不會讓自己忘卻絲毫憂傷,隻會提醒他清晰地迴憶起前塵往事。


    “三杯兩盞冷難酌,涼月如鉤……”


    “君憐我幽兮,臨江杯酒長精神,解我一江春水憂……”


    正當令歌無力微歎之時,他突然聽見客棧外傳來聲響,聽腳步聲判斷,來者人數不少。


    是何人深夜來此?令歌突然警惕起來,他躲到窗邊,開始暗中觀察著外麵來人的動向。


    隻見那些人約莫十來人左右,身著盔甲,佩戴劍刃,根據盔甲和劍刃,令歌當即認出他們——江南亂軍!


    亂軍怎會在此?明明潁州已經收複,按理來說他們不應該在這。


    正思索著,令歌便見到有幾位年輕的俠客從天而降,與那些亂軍打鬥起來。


    隻見那幾位俠客劍術淩厲,招數各異,想來是師出不同門派的緣故。那些亂軍並非他們的對手,很快便被打得連連敗退,想要倉皇逃跑,卻發現他們已經被俠客們包圍,退無可退。


    “受死吧!你們這些犯上作亂的叛軍!”一位俠客開口斥道,說罷,俠客便舉起手中的劍刃往亂軍們的身上斬去。


    隻是不等他斬向亂軍,他的劍刃被一把未出鞘的玉白長劍抵擋,整個人眨眼間被擊退十餘步,憑借內力才得以站穩腳跟。


    俠客震驚不已,這是何等功夫?竟如此霸道!


    眾人定睛一看,發現來者是一位戴著月牙白半麵麵具的男子,正是令歌。


    令歌開口說道:“還請諸位手下留情。”


    “你是何人?你可知你出手保護的是江南亂軍?”


    令歌頷首,迴應道:“我知道他們是亂軍,可是在這之前,他們也是大齊百姓,為何不問清他們出現在此的原因?”


    話音剛落,那些亂軍當即下跪道:“大俠們饒命!我們……我們的確是江南亂軍,可是……可是我們已經逃出軍營!已經不再跟著叛亂了!”


    劍客勃然發怒,道:“就算你們已經不跟著叛亂,那你們也是逃兵!逃兵就該死!”


    “大俠!我們隻是尋常百姓,聽說玉遲王殿下被困長安城,所以這才一時糊塗隨人叛亂……”


    “玉遲王雖然抱恙在府,但明明他在長安好好的,就連玉遲王側妃都已經平安誕下小世子,何來被困長安城一說?你們分明就是以玉遲王為借口犯上作亂!死有餘辜!”


    小涵生了?而且母子平安?令歌聞言慶幸不已,那所謂的王位,日後終於可以歸還給臨清王的血脈。


    亂軍又道:“大俠,如今王大將軍和小王將軍已經擔任主帥,我們知道我們必敗無疑,這才出此下策,逃了出來,我們也有家人,我們還不想死,請大俠們饒命……”


    “大俠們饒命……”


    一時間,那十多位亂軍紛紛跪地叩首,希望求得俠客們的原諒。


    “你們深夜出現在此,鬼鬼祟祟,有何目的?”俠客追問道。


    “我們已經兩三日沒有吃過東西了,實則是走投無路才來到這裏,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吃的,沒想過要做什麽殺人放火的事,還望大俠們可憐可憐我們吧!”


    一時間,俠客們陷入默然,他們心係天下蒼生,可是這數十位亂軍何嚐不是天下蒼生?麵對著真相,他們陷入茫然。


    良久,隻聽令歌開口說道:“去投降吧,齊軍的軍營就在不遠處,向小王將軍稟明一切,他會對你們網開一麵的。”


    說罷,令歌看向那幾位年輕的俠客,又道:“此事就有勞幾位少俠了,將他們帶到軍營,向小王將軍稟明緣由。”


    為首的俠客愣了愣,隨後點頭應下:“好,多謝大俠。”


    “今夜若非大俠出手阻攔,恐怕我們就要犯下大錯。”為首的俠客歉然說道。


    令歌端詳幾個俠客片刻,發現他們皆是十七八歲的模樣,正值青春年華,一切皆有可能。


    “大俠,我們幾位初出江湖,經驗甚少,一時沒想那麽多,所以才差些傷了他們的性命,還請大俠見諒,我們定會把他們送到齊軍軍營,將功贖罪!”


    說罷,那幾位年輕的俠客便朝著令歌深深鞠躬一拜。


    “無妨,我有你們這般年齡的時候也是如此,以後會好的。”令歌安慰道,他迴憶起自己十七八歲的時光,即使那些記憶曆曆在目,也已經遙不可及。


    “在下衡山派鄧華,不知可否知曉大俠尊姓大名?”為首的俠客問道,“大俠別誤會,我是見大俠你武功高強,且俠義心腸,所以才好奇問問。”


    令歌一愣,半餉,他頷首道:“名字隻是一個稱謂,知不知曉並不重要,今夜之後就忘了此事吧。”


    鄧華點頭,又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再追問大俠姓名。有一事我想詢問大俠,不知大俠可否見過一位戴著麵具的,約莫五十多歲的男子?那人武功極高。”


    “說來也巧,我也是受人所托,正在尋找此人。”


    “看來我們都是受秦大俠所托,那就希望大俠與我們全力以赴,早日替秦大俠找到那人,今夜告辭!”鄧華拱手行禮,滿腔熱情,讓令歌心中一暖。


    “好,我們全力以赴,”令歌拱手迴應道,“告辭。”


    鄧華等人帶著亂軍遠去之後,令歌仰頭看著天上的寒月,思緒漸遠。原來風澈已經動用江湖上的人脈四處尋找燕北,但願自己能夠早日找到燕北,實現心中的夙願。


    翌日清晨,陸萍從睡夢中醒來,昨夜她醉酒,並未聽聞客棧外的動靜,如今醒來,她隻覺得頭腦昏沉,疲憊不堪。


    她看向手邊的包袱,裏麵裝有父親遺骸的木匣,昨日之事在此刻重現腦海,模糊的記憶,真實的傷痛,讓她必須學會去麵對接受。


    陸萍掃視一番四周,發現客棧前堂裏隻有掌櫃和小廝,以及陸陸續續離開客棧的客人,唯獨不見令歌的身影。


    一時間,陸萍落寞不已,她看著桌上尚未喝完的酒壇,喃喃道:“想來他已經走了……罷了,昨夜已經當作告別了。”


    陸萍無力地起身,帶上自己的隨身包袱離開客棧前堂,然而她一走出客棧,便愣在原地。


    隻見在不遠處,令歌正與昨日住在客棧內的商隊說話,不知在談論何事。


    想來令歌是在問他一直尋找的那個人吧,陸萍心想著。


    正好此時,令歌迴首看向陸萍,便招手示意她過來。


    陸萍走上前去,不確定地問道:“林少俠,你還沒走嗎?”


    “你還在這,我自然沒走。”令歌迴應道,“方才我和劉當家談好了,我們兩人護送他們的商隊前往信陽,你看如何?”


    陸萍不明所以,隻聽為首的商人劉當家解釋道:“昨夜,我見林少俠武功卓絕,一招半式便攔下那幾位年輕俠客,所以我想著,這一路上兵荒馬亂的,總得有習武之人護送我們才好,於是我便和林少俠商量好價錢,由你們護送我們去信陽。”


    “我看姑娘背著小弩,豪爽喝酒,定然也是一位本領高超之人。”劉當家誇讚道。


    陸萍搖頭一笑,謙虛地說道:“愧不敢當,愧不敢當……”


    “那我們收拾收拾就準備上路吧。”說罷,劉當家便轉身離開,前去清點貨物。


    陸萍看向令歌,正欲開口詢問,便聽見令歌說道:“我知道,雖然昨夜你對我說要就此別過,但是你現在一個人孤苦伶仃,我實在於心不忍,不如我陪著你多走走,看看這世間,也許,你可以重新找到自己的心之所向。”


    陸萍聞言,再次飽含熱淚,她點了點頭,極力地忍住淚水,笑著應下:“好,林歌,謝謝你。”


    “無需感謝我,就當我報答你。”令歌一如既往地迴應道。


    陸萍聞言不免破涕而笑,她說道:“好,就當你報答我,這樣我就可以帶著我爹爹,把我們大齊的大好河山好好看看。”


    陸萍將懷中的包袱緊緊地抱住,她含笑凝視著眼前的一切,冬末春初的早晨尚有晨霧縈繞,好在春天已經臨近,花草樹木漸漸地重見生機。


    ……


    來到信陽之時,冬夜漸短,春風已至,似乎一切皆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走進信陽城,劉當家看向一路戴著麵具的令歌,說道:“這一路走來,實在多謝林少俠和陸女俠的護送,要不然我們可真到不了信陽。”


    說罷,劉當家便從袖中取出一袋銀兩遞給令歌,令歌接過銀兩交給陸萍,迴應道:“劉當家不必多謝,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


    此時,陸萍打開那袋銀兩,驚訝地說道:“這可比原本說好的銀子多上不少,劉當家,你是不是數錯了?”


    劉當家撫須一笑,解釋道:“我做生意多年,又怎會連這點小事都辦錯呢?這些多的銀兩,是用來感謝你們的。”


    “這一路,你們不僅護送我們,而且還向一路上的難民伸出援手,擊退那些趁機作亂的土匪強盜,這些銀子是你們應得的。”


    令歌微微頷首,迴應道:“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好拒絕劉當家的好意,這銀子我們就收下了,多謝劉當家。”


    之後,在劉當家的帶領下,他們的隊伍來到一家店鋪之前,尚未靠近時,令歌便注意到那家店鋪正在向難民施舍粥米。


    他抬頭一看,隻見那店鋪的旗幟上赫然寫著一個“秦”字,一時間,令歌也猜到此處的主人是何人。


    “我們到了,”劉當家轉過頭對自己的屬下們吩咐道,“這次我們來信陽,是為了響應秦小姐的號召,專門為難民們施舍粥米和衣裳。待會見到秦小姐,你們可不能怠慢,幹活要比平日在店裏更勤快,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


    走在一旁的陸萍對令歌悄聲說道:“我知道秦小姐,那年雪災,她還派人捐贈過衣裳給我們,是個大好人!”


    令歌頷首,應道:“秦小姐的確是好人,而且極有能力。”


    “是啊,我聽他們說,秦小姐現在幾乎已經接管秦家上上下下的生意,把生意打理地井井有條,愈發興隆。”


    正說著,商隊便停在秦家店鋪的門口,店鋪前已有眾多小廝在此等候,見劉當家的商隊到來,他們當即上前幫忙搬運貨物,送進店鋪。


    此時,一位年輕的女子從店內走出,朝著劉當家迎來,令歌定睛一看,發現那女子正是雨潔。


    隻見雨潔一身紅襖白衣,麵容姣美,隻是與當年相比,雨潔已不見曾經的嬌俏,如今更多的是成熟幹練。


    “劉某見過秦小姐。”劉當家朝著雨潔拱手一拜。


    “劉叔快些請起,”雨潔親自攙扶起劉當家,“這兵荒馬亂的,劉叔你還特意帶著商隊千裏迢迢地趕過來,雨潔在此代表秦家和難民們,向劉叔你由衷感謝。”


    “秦小姐不必謝我,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劉當家迴應道,他端詳著雨潔,打心底地敬佩著這位年輕的女子,“秦小姐能力出眾,且心係天下,我等商幫已依附秦家多年,如今見有你這樣的接班人,我們隻會更堅定地與秦家站在一起。”


    雨潔頷首一笑,道:“劉叔過獎了,這一路辛苦,快些進屋休息。”


    說罷,雨潔的目光往人群中一瞟,她當即愣在原地,不為別的,正是因為她看見了一位戴著麵具的男子。一時間,她恍惚不已,仿佛還在多年前的長安城隍廟之中。


    “他是林少俠,就是他一路護送我們前來信陽的。”劉當家向雨潔介紹著令歌。


    雨潔迴過神來,目光離開令歌,點頭迴應著劉當家,說道:“那看來我得好好招待一番林少俠。”


    午後,在店鋪的一處廂房裏,令歌取下麵具,與雨潔隔桌而坐。


    像往常一樣,雨潔先開口喚道:“許久未見,別來無恙?”隻是這一次,她並未再向令歌福身行禮,而是像對待尋常朋友一般,與之平等談話。


    “別來無恙。”令歌迴應道。


    “真沒想到能在信陽見到你,我差些和世人一樣,都以為你還在長安。”雨潔唇邊含有似有似無的笑,神色黯然。


    令歌頷首,道:“如你所知,我是護送劉掌櫃前來,機緣巧合,能夠和你再次重逢。”


    雨潔微微一笑,說道:“像當初一樣,機緣巧合地相遇。”


    令歌默然,那年長安城隍廟,雨潔在佛前許下心願。可惜這麽些年過去,那時的心願,如今的他們都未實現,或許實現過,卻敵不過宿命,轉眼即逝。


    “長安城還好嗎?”令歌問道,“我聽說小涵她生了。”


    雨潔並不知道小涵有孕的真相,她微微點頭,說道:“她們母子平安,恭喜你,成為父親了。”


    令歌聞言,陷入惘然,他低著頭,注視著手裏握著的茶杯,思緒複雜不已,是為小涵母子感到慶幸,亦是感到悲哀。


    “為什麽?你明明還愛著那個人,卻和小涵在一起。”


    “我沒有……”令歌迴應道,他不知該如何向雨潔解釋,隻能說出這三個字。


    雨潔微微一歎,不再提起此事,隻是說道:“長安城一切都好,雖然現在正值戰亂,落音樓的生意不複從前,但是隻要有我在,落音樓就會一直開下去。”


    “多謝。”令歌抬眸看向雨潔,又問道:“師姐和風澈兄還好嗎?”


    “他們一切都好,除了都很掛念你。”雨潔迴應道,“說起來,他們早已應該談婚論嫁,可是望舒姐對我說,她想等你迴來,他們的婚禮不能沒有你,我哥也是這個意思。”


    令歌聞言,驟然淚目,他深深一歎,說道:“我會盡力的……”


    “不是盡力,是必須。”雨潔打斷道,神色堅定強勢,“這是你欠望舒姐和我哥的,你必須償還。”


    “好,我會的,給我時間。”令歌點頭,站起身來,欲告辭離去。


    “等等,”雨潔起身喚住令歌,“你就這麽走嗎?你要去何處?”


    “繼續去找刺殺陛下的那個刺客。”


    “若是找不到呢?”


    “找不到也得找。”


    “可是我哥和望舒姐一直在等你,所有人都在等你,你就這樣讓我們都等下嗎?令歌,你不能這麽自私。”


    “你說我自私?”令歌含淚看向雨潔,嗓音愈發激動,“我這麽做是為了什麽?真的隻是為了我自己嗎?那刺客殺了我師父,殺了我師姐,望舒師姐的腿傷就是他害的。”


    “不僅如此,他還害得阿楷至今被困在長安城,是陛下,是你曾經愛過的趙景雲,他用阿楷的自由和性命威脅我,我必須找到那刺客,替他除去心腹大患。”


    雨潔聞言不免愣在原地,沉默良久。


    “抱歉……我沒想到這一層,可能怪我對陛下的記憶還停留在當年。”


    令歌黯然神傷,說道:“不怪你,世間本就沒有停滯不前的人,每個人都會改變。”


    須臾,令歌舒展眉目,隻聽他又道:“就像你,如今已經成為獨當一麵,心係天下蒼生的秦當家。”


    雨潔頷首微笑,說道:“愧不敢當,說實話,從前的我從未想過要去承擔起這些責任,隻是一步一步走來,經曆了許許多多,我才知道,這不僅是我的宿命和責任,更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後悔。”


    “令歌,你呢?你後悔嗎?”


    令歌沉吟片刻,與雨潔四目相對,迴應道:“後悔也沒用啊,我要做的是一直走下去,直到唿吸停止,命運終結的那一刻。雖然我不知道那會是哪一日,但我相信,那會是我完成所有的心願以後。”


    雨潔微微一愣,半餉,她說道:“那我就祝你心想事成,我們會找到那個人的,替白掌門她們報仇,替你救出韓相。”


    “好。”令歌點頭應道。


    “說些開心的,我們好不容易重逢,”雨潔重新邀令歌坐下身來,“我離開長安前,特意和我哥去了一趟洛陽,想來你還不知道,辰玉姐懷有身孕,已經三四個月了,胎象穩健。”


    令歌聞言,欣然一笑,說道:“好,太好了,想來師伯可高興了。”


    “是啊,洛伯確實高興不已,吩咐書局上下都要事事以辰玉姐優先,走到何處他都要和別人說,自己要當祖父了。”


    令歌想象著疏風的模樣,由衷地為他們感到高興,“祝他們這樣幸福美滿下去吧。”


    雨潔點頭,忽然,她似是想起何事,又道:“對了,我聽無憂說,你在吃一種藥,他已經命人把藥送往各地遇仙據點,說是你有需要的話,可以隨時去拿,隻是那藥似乎不宜多吃。”


    “好,”令歌答應下來,“若有機會,還請雨潔你替我多謝無憂,他人呢?現在還好嗎?”


    “說起來,他和夢玨兩人也已經離開洛陽,往江南這邊來了。”雨潔迴應道。


    令歌微微一愣,隻聽雨潔解釋道:“無憂自然是來行醫救治百姓的,夢玨則是來記錄這世間百態,寫進她話本的。如今,他們兩個也算是神仙眷侶。”


    令歌欣慰點頭,腦海中浮現出昔日之景,他說道:“我還記得,七八年前,他們兩個還在我麵前嬉戲打鬧,互不相讓。想不到一轉眼,兩人已經結為連理,找到自己的方向和意義,真是為他們感到高興。”


    “是啊,希望你也可以找到自己的方向和意義。”


    令歌頷首,微笑道:“但願如此。”


    ……


    店鋪外,雨潔和劉當家目送著一支商隊的離去,劉當家笑道:“林少俠武功高強,有他和陸女俠護送商隊,定能平安到達。”


    雨潔點頭,目光停留在遠去的令歌背影之上,說道:“是啊,有他在,定能安然無恙。”


    “說起來,我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隻知道他姓林。”


    “江湖遊俠,知不知道姓名又何妨?”雨潔迴應道。


    劉當家點頭,凝視著令歌和陸萍的背影,歎息道:“雖然林少俠並非獨自一人,但我卻總覺得他孤單至極,也許英雄豪傑皆是如此……”


    雨潔垂眸,默然不語,隻聽劉當家繼續說道:“他們兩人雲遊四方,一位飄逸如仙,沉默寡言,另一位則明媚如花,活潑可愛。”


    “這世間,也就他們二人當的起‘遊仙’二字。”


    雨潔揚起唇角,看著眼前漸漸春暖花開的景色,她隻希望那遊仙可以在世間尋到最終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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