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長安東宮之中,太子尚未就寢,仍在處理公務。


    “玉遲王去了華山?”太子停下手中的毛筆,看向身前向他稟報此事的陳幻,“令楷呢?”


    “令楷仍在府上,”陳幻迴應道,“這華山弟子各個武功高強,想來玉遲王此行是為了拉攏他們為自己所用。”


    太子眸色沉沉,低頭繼續處理著手中的公務,同時他說道:“玉遲王剛迴長安,有這麽多少眼睛都盯著他,想來皇後那邊也知曉他的動向,先等等看吧。”


    陳幻微微點頭,又道:“殿下,臣認為玉遲王此次迴到長安後,殿下可以去親自去看望一番,論起輩分他也算是殿下你的皇叔。”


    “本宮知道,剛好也可以去一探虛實,”太子的目光依舊在手中的公務之上,“雖然他一向不問世事,但是人心難測,本宮不得不多慮一些,而且當年太子妃……罷了。”


    陳幻知曉太子心中的顧忌,賀蘭甯霞嫁進王家,太子妃流產一事定與賀蘭甯霞有關,玉遲王自然也牽涉其中。


    “臣以為有令楷在,玉遲王定會萬事以他為先,不會與殿下你有所爭執。”


    太子並未迴應,隻是繼續處理著手中的公務,半餉過後,他才說道:“你退下吧。”


    陳幻一愣,“諾。”轉身離去的同時,他留意著太子的神色,卻見太子神色淡然,不能從中發現任何異樣。


    也許在深宮之中朝堂之上,每一個人最終都會成為這般模樣,陳幻心想著。


    陳幻離去許久之後,太子終於放下手中的公務,問道:“現在是什麽時辰?”


    在一旁侍奉的宮人迴應道:“迴殿下,現在已是子時。”


    “替本宮沐浴更衣。”太子說道。


    侍從說道:“殿下,今夜是十五,按照規矩,殿下應當去太子妃娘娘的宮中就寢。”


    太子沉吟不語,須臾才說道:“本宮知道了,起駕太子妃寢宮。”


    夜色深重,太子在宮人的提燈照映中前行著,他遠遠地停在太子妃的寢宮外,注視著太子妃的寢宮默然不語。隻見太子妃寢宮已然昏黑,熄滅燈火,想來殿中之人早已熟睡。


    良久,太子對宮人們說道:“今夜去林良娣宮中吧,本宮去陪她和腹中的胎兒。”


    而後,太子便帶著一行人離開,往林良娣的宮中前去,身後唯餘茫茫夜色和秋風蕭瑟,以及無盡的孤寂。


    且說華山之上,令歌等人在此小住兩三日,感受過華山的日起日落之後,他們才啟程離去。


    在登船之際,盛楠和夢玨兩人一直看著前麵的望舒和風澈,令歌看在眼裏,不免一笑,心想這幾日她們兩人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望舒和風澈,不過自己何嚐不是呢?


    當迴到長安城玉遲王府之後,令歌第一時間往韓府走去,在兩府之間的竹林裏,他看見令楷,隻見令楷長發半束,身穿白色深衣,外罩天青衣裳,正在清閑悠然地侍弄著蘭花草。


    令楷聞聲迴首,發現令歌前來,他當即放下手中的水瓢,笑著敞開懷抱,眨眼間便抱住欣然而來的令歌。


    他一邊撫著令歌的長發,一邊含笑說道:“這三日令歌可真是叫我思念不已。”


    令歌一笑,迴應道:“真的嗎?其實我也挺想你的。”


    令楷直起身來,他捧著令歌的臉頰,用一種戲謔的口吻說道:“相思本是無憑語,令歌何不用實際行動證明一番?”


    令歌無奈,隻好湊上去吻了一下令楷的嘴唇。


    “可否滿意?”


    令楷並未直接迴答,而是吻了一下令歌,之後才說道:“滿意,滿意至極。”


    令歌揚起唇角,說道:“我有一件喜事和你說,是關於望舒師姐和風澈兄的。”


    “何事?莫非他們終於在一起了?”


    “正是,你隨我來,聽我從頭道來。”令歌牽著令楷的手來到竹亭,一同坐下,將望舒和風澈坦白心意的全過程說給令楷聽。


    令楷樂得笑個不停,他誇讚道:“讓望舒和風澈兩人表明心意可真不是一件易事,你們實在厲害。”


    “風澈兄還想著暫時先不告訴雨潔,卻不想紫苒托他交給雨潔的信已經將此事全然寫明。”令歌笑著歎息道,“當真是自己把自己賣了都不知道。”


    令楷又一次笑出聲,他說道:“令歌此行實在有趣,我沒有一同前往當真是可惜了。”


    “無妨,以後總有機會的,阿楷你這幾日可有發生什麽趣事?”


    令楷迴憶著說道:“昨日我送老胡出城前往高麗,臨走前鴻臚寺的幾位官員與他交談,你猜發生了何事?”


    “何事?”胡陽總是不按常理出牌,令歌隻覺實在難以想象。


    隻聽令楷說道:“老胡用高麗語和他們說話,沒有一個人聽得懂。”


    令歌笑出聲,問道:“莫非老胡在用高麗語罵他們?”


    “我當時也是這麽想,後來我問起若晗,的確如此。”


    “不愧是老胡,”令歌欣然一笑,須臾,他又問道:“若晗也去送老胡了?”


    “對,這兩年老胡學高麗語可沒少與若晗交流。”


    令歌頷首,似是參透何等要事一般,他笑道:“也應該有個人來管管老胡了。”


    “令歌所言極是。”令楷含笑讚同,須臾,令楷笑意微凝,又道:“對了,令歌,今日你迴來,我還有一事想告訴你,是關於尺畫的。”


    “尺畫?他不是已經離開長安了嗎?”


    令楷搖頭,說道:“耿善發現他沒有走,而是去了一戶人家。”


    “一戶人家?他在長安還有什麽親戚朋友嗎?”


    “他去了宋府,宋君逸的府邸。”


    令歌神色一愣,他不免擔憂道:“他會不會是遇到什麽麻煩?或者是宋兄邀他前往府邸做客?”


    令楷微微一笑,說道:“不如這樣,我們親自去看看,詢問一番,如何?”


    “也好。”令歌答應下來。


    隨著這些年宋家的崛起,有求於宋家之人不在少數,時常有賓客拜訪,可是若非身份非凡,也基本上難以進到宋府。


    宋府管事得知是玉遲王和韓清玄前來,立即將兩人請進府邸前堂茶室,並對令歌兩人說道:“宋大人和小宋大人已在下朝迴府的路上,王爺和韓大人在此小坐一會。”


    令歌微微頷首,隨後他開始打量宋府的茶室,發現茶室裏的一切陳設典雅嶄新,想來皆是這幾年才置入的。


    “阿楷,我們這樣來訪真的能打聽到尺畫的消息嗎?”令歌有些不確定,不過他相信令楷一向行事穩妥。


    令楷飲用一口茶水,說道:“試試看,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不過我想尺畫自己會出來見我們的,他是一個聰明人。”


    “會自己出來見我們?”令歌不解,正想追問下去,卻見門外已走進一道熟悉的身影,抬眸望去,正是尺畫。


    隻見尺畫依舊一身紅衣,妖冶明媚,然而他的神色卻頗為黯淡消沉。


    “尺畫見過殿下,見過韓大人。”尺畫福身行禮道。


    “尺畫?你不是已經離開長安城了嗎?”令歌疑惑不已,心生擔憂,“你在此處可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尺畫忽地跪在地上,含淚道:“殿下恕罪,尺畫並非有意隱瞞,隻是事發突然,這才沒有告訴殿下我來到此處。”


    令歌剛想上前去攙扶尺畫,卻聽見令楷開口問道:“你有何難言之隱?”令楷神色淡然,對含淚訴苦的尺畫不以為然。


    尺畫身軀微彎,顯得整個人極為柔弱無力,他看向令楷,說道:“韓大人有所不知,小宋大人一向愛來落音樓聽戲,待我極好,常常前來捧場,他知道我要離開長安城,便將我請到宋府,好好地道別。”


    “所以你便在此一住數日?”令楷神色漠然,緩緩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不如這樣,之前你也說了,你想走遍天下看看,今日我和殿下便送一送你,以了你的心願,如何?”


    尺畫卻搖頭拒絕,道:“不,大人,我不能走了。”


    “哦?這又是為何?”令楷勾起唇角,不屑地笑了一聲,令歌雖然不知令楷為何對待尺畫如此態度,但也隻是靜靜地聽著,好奇著背後的原因。


    “迴韓大人,其實,我……”尺畫頗為猶豫不決,最終咬一咬牙,說道:“我已是小宋大人的人了,尺畫現在隻想留在宋府,陪伴小宋大人,還望殿下和大人成全。”


    說罷,尺畫便朝著他們深深一拜。


    “你和宋兄?”令歌忽地腦袋嗡嗡作響,他想起昔日宋君逸對自己的照顧和一些話語,莫非宋君逸也……


    令歌驚訝不已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尺畫,說道:“你先起來說話,沒人讓你跪著。”


    尺畫聞言這才緩緩地起身,此時的他已滿臉淚痕,更顯楚楚動人之姿。


    “究竟是怎麽迴事?”


    尺畫說道:“來到宋府的第一夜,我與小宋大人飲酒,想著就此離別,不想小宋大人卻向我表明心意,而後醉意上心頭,我與他便……”


    “好了,我們不想聽。”令楷打斷道,並合上杯蓋,緊盯著尺畫,“尺畫,你可要想清楚想明白,今日你選擇留在這裏,往後便很難再離開了,若是你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尺畫垂眸,迴應道:“多謝韓大人和殿下,隻是尺畫心意已決,殿下和大人也無需再勸我,尺畫如今隻想追隨小宋大人。”


    “好,既然如此,我和殿下便祝你和小宋大人恩愛美滿,就此告辭。”說罷,令楷便站起身來,對令歌說道:“我們走吧。”


    令歌頷首跟上,走之前他看了一眼尺畫,隻見尺畫依舊垂眸不語,難以猜透其心事。


    走出宋府後,令歌感慨道:“原來宋兄喜歡尺畫,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不想令楷卻開口說道:“他在騙我們。”


    “騙我們?”令歌不解。


    隻聽令楷說道:“也許他們兩人的確有關係吧,可是這些年宋家崛起,宋君逸年輕有為,京城多少人家想把自家的女兒嫁給他,宋君逸也一向以宋家利益為重,自然不會向尺畫說出表明心意之類的話語,更何況宋曦前段時間還前往朱府,有替宋君逸和若晗說親的意思。”


    令歌感到不悅,他說道:“可若是宋君逸真與尺畫有那般關係,他怎能迎娶若晗?我們定要把此事告知若晗和朱大人才是。”


    令楷點頭,又道:“我想這就是尺畫的目的,在宋君逸迴府前告訴我們此事,好讓我們阻擾宋君逸成婚,這樣他便可以繼續在宋府謀利。”


    令歌愣住片刻,問道:“那我們該怎麽做?”


    “湊一樁婚事難,毀一樁婚事易。”令楷含笑道,長眉高挑,一副誌在必得的神情。


    令歌知道令楷心裏已有主意,便調笑道:“不是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嗎?”


    令楷笑出聲,說道:“所以我想我們還是得再好好確定一番,宋君逸和尺畫到底是怎樣的關係,萬一是尺畫撒謊,我們誤會了呢?”


    “阿楷所言極是,可我們又該如何確定?”令歌問道。


    令楷歎息一聲,道:“看來我們隻能幹迴老本行了。”


    隨著冬季來臨,夜色降臨愈來愈早,戌時不到,黑夜便將長安城盡數籠罩。夜深人靜之時,在宋府後的院牆角,赫然出現兩道黑色身影,兩人戴著半麵麵具,躡手躡腳地往後院深處走去。


    “阿楷,我們真的能發現什麽?”令歌不確定地問道。


    令楷迴過頭笑道:“這還不容易嗎?隻要看他們兩人是否睡在一張床上,自然就知道他們的關係了。”


    令歌無言以對,隻能訕笑一下。


    看著令楷帶著自己在宋府中輕車熟路地走著,令歌不免問道:“阿楷你怎麽這麽熟悉宋府?該不會也像當初在吳府一般踩過點吧?”


    令楷無奈一笑,解釋道:“雖然我這位洛陽飛賊已經金盆洗手,但是見過的府邸成百上千,多少也能摸清這宋府的路線。”


    很快,兩人便找到宋君逸和尺畫所在的房間,那裏燈火依舊,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屋內有兩道人影。於是兩人登上房簷,估摸著位置在一處地方掀開一張瓦片,看清屋內的情景,一時間,兩人甚是意外。


    隻見宋君逸正狠狠地掐著尺畫的脖子,將其按壓在地上,似是要將尺畫置於死地一般。


    令歌甚是擔心,令楷卻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令歌隻好微微頷首,重新往下看去。


    他聽見宋君逸對尺畫說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把玉遲王和韓清玄引到我府上來,若非我攔著,此時你已經被我父親趕出宋府了,你這麽做不就是為了毀了我和朱若晗的婚事嗎?好讓自己繼續在我府裏高枕無憂嗎?別忘了這是宋府,不是落音樓,你隻是一個供我玩賞的戲子,別想著動其他心思。”


    見尺畫難以開口言語,宋君逸漸漸地鬆手,尺畫的淚水搖搖欲墜,他哽咽著說道:“大人有所不知,尺畫這麽做都是為了大人你。”


    宋君逸饒有興致,他看著身下的尺畫,伸出手輕撫著尺畫的臉頰,頗為戲謔地說道:“說說看,是怎麽為了我?”


    尺畫含淚解釋道:“尺畫知道大人要娶朱若晗是為了宋家,可是尺畫也知道大人對她也並無感情,全然是老爺圖朱若晗京城才女的名頭和禦史大夫千金的身份,所以才想讓大人你娶了她。”


    宋君逸淺笑著,並未言語。


    尺畫又道:“我對大人一片真心,自然是希望大人你好,大人你娶誰並不重要,隻是這朱若晗一向與韓清玄和玉遲王交好,而大人早已與韓清玄和玉遲王決裂,她定然不願意嫁給大人你,與其如此,倒不如讓她找到理由拒絕這樁婚事,讓老爺知難而退。”


    “那你就不怕我與你的事傳出去?”宋君逸質問著,口吻卻似乎根本不在乎。


    尺畫迴應道:“大人年輕有為,前途不可限量,即使有我,想將女兒許配給大人的王公貴族也不在少數。”


    宋君逸冷笑一聲,他抬起尺畫的下巴,一雙眼睛直直地端詳著尺畫的臉頰,須臾,他說道:“你如此通透,當初韓清玄割掉你胸前的胎記是對的,你要是被淮陽王所用,可真是難以對付。”


    令歌聞言震驚不已,他看向令楷欲知曉真相,卻見令楷用口型告訴他:“待會再與你解釋此事。”


    此時,尺畫伸出雙手摟住宋君逸的脖子,說道:“大人何須這般感慨?現在的我屬於大人你,能幫上大人是尺畫之幸,尺畫隻希望大人不要因今日之事怨恨尺畫,拋棄尺畫。”


    宋君逸的雙眼逐漸浮現笑意,他說道:“今日之事不可有下一次,此事就當翻篇,往後你我的事也少聲張。”


    “當初你沒少替我做事,這落音樓乃遇仙的情報點,幸虧有你發現韓清玄曾在落音樓密會盛賀仇家,我才能第一時間知曉韓清玄以玉遲王之名調走玉清衛,給盛賀的仇家創造機會。”


    尺畫笑意漸深,說道:“當初還擔心韓清玄謀殺盛賀有玉遲王護他還無法治罪,卻不想他居然還是韓家遺孤,犯了欺君之罪,皇上定然是不會放過他的,隻是最後可惜了。”


    宋君逸頗為得意地一笑,說道:“他的身世暴露多虧他謀殺盛賀和他自己的那把匕首,割你胸前胎記的那把匕首……”


    莫非當初將匕首一事告知皇後的是宋君逸和尺畫,而非甯霞?令歌感到全身無力,自己冤枉了小師姐?可是劉鐵匠的死又如何解釋?當時證據確鑿,的確是甯霞所為。


    “讓我替你看看還疼不疼。”宋君逸一邊說著,一邊解去尺畫的衣裳,抱起尺畫往床上走去。


    令歌和令楷見狀便離開此處,少頃,兩人迴到韓府。一進屋裏,令歌便問道:“阿楷,尺畫的胎記是怎麽迴事?你為何要割掉他的胎記?”


    令楷解釋道:“當初我發現他與官宦貴族有所往來,那些人與淮陽王或多或少都有所牽連,我本想提醒他一番,卻發現他胸前也有一個月牙狀胎記,我怕淮陽王利用他的胎記來對付你,於是我便割掉他的那塊胎記,對你和他都好。”


    令歌神色一滯,不知該如何迴應,隻聽令楷又道:“如你所見,他和宋君逸並非善類,想來當初匕首一事便是他和宋君逸告訴給皇後的。”


    “我沒想到宋君逸竟然如此對付你,”令歌渾身無力,他坐下身來,迴憶著昔日的過往,後怕不已,“我原以為當初他也隻是奉命行事,沒想到他是真的想置阿楷你於死地。”


    “其實我早應該告訴你宋君逸真麵目,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倒不如今夜讓你親眼目睹他和尺畫的真麵目。”令楷坐在令歌的身邊,握住令歌的手,希望能夠給予令歌安心之感。


    “阿楷,宋君逸都對你做了些什麽嗎?”令歌不安而心痛地問道。


    令楷的臉上依舊是溫暖的笑意,他說道:“當初的春闈案便是遠在江南的他借王炳之手策劃的,為的就是讓考生們皆被取消資格,減少他在朝堂之上的勁敵。”


    令歌眉頭一鎖,他不曾想到他們與宋君逸這麽早便已經交過手,“宋君逸當初在江南是不是早已與淮陽王有所交集?還有盛賀?”


    令楷頷首,說道:“對,當初盛賀將迴憶錄交給你,以求你能相護便是他出的主意。”


    “從前宋君逸在江南的時候便與淮陽王有所往來,替淮陽王出謀劃策。想來鬼影雙虎和嘉定王之死也有他的手筆,淮陽王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宋君逸會投靠皇後,一同設下寧州一案並徹底擊垮他,助皇後在江南地區勢力大漲。”


    令歌聞言,隻覺宋君逸城府極深,令人膽寒,彬彬有禮的外表原來都是偽裝。他看向令楷,神色愈發擔憂,問道:“阿楷,當初在天牢,他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麽?”令楷從未向他提起天牢之事,他也未曾開口詢問,隻生怕讓令楷迴憶起昔日之景。


    令楷淡淡一笑,並未否認,他緊緊地牽住令歌的手,安慰著說道:“都已經過去了,往後我們對宋君逸和尺畫小心提防些便是。”


    令歌點頭,心中仍是不安,他問道:“宋曦上門向若晗提親,我們該怎麽辦?宋君逸這樣的人怎麽配娶若晗?”


    “現在我們什麽都不用做,若晗是不會嫁給宋君逸的,”令楷安慰道,“過幾日這件事便不會有人再提,畢竟朱大人心疼若晗,是萬萬不會讓若晗嫁到宋府那個火坑的。”


    令歌心覺有理,歎道:“那樣就好。”


    忽地,他聽見令楷問道:“宋君逸對你心懷不軌,你可曾知曉?”


    一時間,令歌不免愣住,今日知曉宋君逸與尺畫之事,迴憶起往昔,他又何嚐沒有察覺此事?看見令楷幽怨撇嘴的模樣,令歌甚是躊躇,他問道:“怎麽了……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當初在天牢他親口告訴我的。”令楷勾起唇角,一雙含笑的眼睛直直地凝視著令歌,“說實話,現在想起來當初他對你的言行,我有些不高興。”


    令歌倒吸一口涼氣,他說道:“阿楷,從前我也隻是把宋君逸當成一個照顧我的兄長,你可別多想,當時我隻對你一個人動心。”


    令楷笑出聲音,他伸出手捏了捏令歌的臉頰,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意,我之所以不高興是因為他,他那樣卑鄙不堪的人又怎配傾慕於你?”


    令歌無奈一笑,站起身來說道:“好吧,我去換衣服了,夜已深,阿楷你早些休息,我迴王府了,明早我還得進宮去看望皇兄。”


    “歇在我這就不能進宮看望陛下嗎?”令楷站起身來從身後抱住令歌,“我可是好幾日都沒有看見你了,甚是想念。”


    令歌頷首一笑,看著令楷環住自己腰身的一雙手,他仰頭倚著令楷的肩膀,問道:“有多想念我?”


    “很想很想,”令楷湊近令歌的耳邊,嗓音低沉溫柔,“我保證今晚不碰你,讓你明早有精力進宮,今晚就歇在這,好不好?”


    “好,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就歇在這,”令歌滿眼含笑,吻了吻令楷的臉頰,“明日午後我再進宮吧,多陪陪你。”


    忽地,令楷便將令歌橫抱起來,並親了令歌一下,說道:“我就知道你也想我。”


    “先放我下來,我去換衣服。”令歌叫喚道。


    “我替你換。”


    ……


    長安皇宮,鳳儀殿中,燈火昏黃,一位美人正臥在床榻之上,身蓋白色絨毛被褥,以抵禦夜中寒冷。


    雖然皇後依舊美豔動人,但是繁多的朝廷事務讓她的眼角眉梢不免多出憔悴,雙眼間的花鈿也似是枯萎,更顯疲態。


    此時,有一位男子緩緩地走到皇後的身前,輕輕地將她手中握著的奏折拿走,卻沒想到她也在此時蘇醒過來。


    “陛下?”皇後睡眼朦朧,不能確定眼前之人。


    “好久沒來鳳儀殿了,便想著過來看看。”皇帝順勢坐在皇後的身邊,將奏折隨手放在一旁的桌案之上。


    皇後依舊臥在床榻之上,隻是說道:“臣妾身子不適,恐怕今夜不能服侍陛下了。”


    皇帝淡然地迴應道:“朕隻是歇在這,伴你入睡。”


    皇後默然,隻是繼續閉眼入睡,讓皇帝躺在自己的身邊。


    兩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彼此背對著對方,許久不說一句話,卻也未曾睡去。


    最終,皇帝開口,問道:“皇後也睡不著嗎?”


    皇後並未作聲,隻是聽見皇帝說道:“再過一兩個月,林良娣便要生了,時間可真快,你我也到了當祖父母的年齡。”


    “是啊,時間可真快,二十多年了……”皇後輕歎一聲,隨後再次陷入沉默。


    須臾,皇帝又道:“其實就算沒有這次時疫,令歌和韓清玄迴京也在你的計劃之內,對嗎?淑妃之死再次點燃韓清玄心中的仇恨,他選擇迴京已是必然。”


    “也許吧,臣妾並無十足的把握。”


    皇上一歎:“隻是可惜這兩年令歌也未能感化他,讓他放下仇恨。”


    皇後淡淡一笑,反問道:“其實陛下也還在因為淑妃的死而怨臣妾,不是嗎?”


    皇帝默然,隻聽皇後繼續說道:“這兩年,陛下來我鳳儀殿的次數屈指可數。”


    “是你將朕拒之門外,”皇帝心有不甘,言語卻依舊平靜,“即使朕幾次向你示好,你也無動於衷,月兒,為何我們會變成這樣?”


    “因為你我在這朝堂之上,在這深宮之中,縱然心屬彼此,也難以改變這番局麵。”皇後冷聲迴應道,心中愈發升起淒涼之感,“陛下應該明白,臣妾早已沒有退路,倒不如放手一搏,也許尚有一線生機。”


    皇帝忽地坐起身子,神色凝重地看向皇後,說道:“你應該知道,令歌定然不願成為傀儡,成為所謂的皇帝,朕也不希望他一輩子被困在這宮中,活得像朕一樣。”


    皇後不為所動,依舊背對著皇帝,隻聽她說道:“事到如今,玉遲王已經迴到長安,臣妾就有辦法讓他陷入紛爭,他不僅是臨清王和白清漪之子,而且經過此次時疫,再加上臣妾的扶持,就算有朝一日他登基稱帝也定能服眾。”


    “你和景雲非要鬥得魚死網破才肯罷休,是嗎?”皇帝質問著,一顆心疼痛到難以忍受。


    皇後繼續說道:“陛下賜迴韓清玄之姓,不就是為了打壓王家等人,助長東宮勢力與臣妾相互牽製嗎?如今的局麵皆因陛下而起,若非當年要穩固大齊江山,穩固陛下的帝位,臣妾也不必與孫太傅等人相互製衡,讓太子等人記恨臣妾。”


    “朕大可在百年之後下旨保你性命,你依舊會是尊貴無比的皇太後,何必如此執著於權力?”


    “尊貴?”


    皇後坐起身子,與皇帝四目相對,雙眼含著晶瑩的淚水,她迴應道:“若是有一日陛下你不在了,太子登基,臣妾何來的尊貴?與其那樣,倒不如一死,也好過終日膽戰心驚,看著別人的臉色活著。”


    皇帝默然,這才是皇後的性子——如寒梅一般的傲骨,國色天香的牡丹花從來隻是她的外表,唯有寒梅才能在朝堂之上,深宮之中永遠地盛放。


    一刹那,有一滴光芒在皇後的眼下閃過,她匆匆地拭去淚水,說道:“陛下往後還是少來鳳儀殿吧,以免太子夜長夢多,從前已經過去,臣妾和陛下都迴不去了。”


    說罷,皇後重新睡下,背對著皇帝,不再迴頭。


    長夜漫漫,年華易逝,皇帝隻覺疲憊之感從四麵襲來,再也無力躲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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