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慶十四年,五月初三,蘭陵閣。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令歌從床上坐起身來,發現屋中早已全然在一片光亮之中。自從訓練禮儀規矩以來,他已經許久沒有這般舒服地睡上一覺了。


    “迴王爺的話,巳時末了。”小蝶迴應道。


    令歌點頭,深深一歎,“睡太久了……”


    “令歌,令歌,令歌!”盛楠急急忙忙地跑進令歌的臥室,“你可算醒了!辰玉師姐讓我來告訴你,師父迴來了!現在在金鑾殿!”


    令歌聞言,立即蹦下床,一時間手忙腳亂,小蝶勸道:“殿下稍安勿躁,奴婢們這就給你更衣。”


    很快,在小蝶等侍從熟練的幫助下,令歌簡單地穿戴好後便往金鑾殿趕去。


    剛走出蘭陵閣,令歌迴頭對小蝶等人說道:“你們慢慢來,我先走一步!”


    話音剛落,未等小蝶等人反應過來,令歌已經腳步如風,眨眼間便消失在眾人的眼前。


    “王爺這功夫真是深藏不露……”


    眾人驚訝地讚歎著,就連一向穩重的小蝶和小元子都不免目瞪口呆。


    盛楠抱著手臂,笑道:“令歌深藏不露的多著呢,太學府還藏著一個……”


    一時間,幾位侍從都不免投來好奇的目光,可是仔細地思忖一下,身為下人怎麽能去八卦王爺呢?於是他們紛紛低下頭,加快腳步往金鑾殿趕去。


    且說另一邊,黃飛有眼力見,他已經從金鑾殿帶著步輦前往令月塢接令歌,走在宮道上時,卻忽然感到有一陣疾風從身旁吹過。


    未等黃飛看清,他便聽見令歌的聲音:“黃公公,我先行一步!”


    黃飛聞言這才反應過來,他擔心地高聲喚道:“呀!王爺!你慢些!”


    半餉,他看著令歌消失的身影,歎道:“真是舉世無雙,非比尋常呐……”


    金鑾殿,皇帝端坐在主座上,而下方則有一位氣質不凡的中年女子坐在椅子上,兩人正交談著。


    “朕能告訴白掌門的就是這些,昔日謀害皇叔的人都已受到責罰處置。”皇帝對中年女子說道。


    白棧期微微頷首,開口質問道:“那長慶二年的寧州一案又作何解釋?”


    皇帝解釋道:“昔日樞密使韓謙不僅參與謀害臨清王,後來更是涉及謀反,所以朕處置了他在寧州的謀反勢力。”


    白棧期的眼中閃過一絲遲疑,隨後陷入沉默。


    此時,令歌恰好走進殿中,打破靜謐的氛圍。


    白棧期含笑看向令歌,像往日一般,親和地喚道:“令歌,過來。”


    令歌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幾大步便來到白棧期的麵前。


    白棧期牽過令歌的雙手,欣慰地說道:“大半年沒見令歌,好像長得更俊俏了。”


    令歌聞言不免一笑,暗歎小蝶他們的手藝好,哪怕是簡單地為自己打扮都是好看的。


    “皇叔和白夫人都是俊美之人。”皇帝看著令歌,眼中浮過的是往事雲煙。


    “是啊……”白棧期微微垂下眼簾,轉頭看向皇帝,又道:“還望陛下兌現承諾。”


    皇帝鄭重地說道:“自然,朕定不食言。”


    “什麽承諾?”令歌疑惑地問道。


    皇帝溫然含笑,道:“護你一世周全,不讓任何人傷害你。”


    令歌微微一愣,隨後說道:“多謝皇兄,隻是臣弟的武功也能保護皇兄。”


    話說出口,令歌轉念一想,皇帝身邊還有武功高強的錦衣衛,可謂高枕無憂,又何須他來保護?


    皇帝欣然一笑,道:“那真是再好不過,令歌一人便能抵一支錦衣衛隊伍。”


    說起錦衣衛,令歌不免想起那形似遇仙劍法的錦衣劍陣,遂問起皇帝和白棧期:“我一直有個疑問,為何錦衣衛的武功身法和我們遇仙如此相像?”


    皇帝頗為訝異,他說道:“朕也不知曉此事,這些一直是錦衣衛自己操練的。”


    白棧期對令歌解釋道:“天下武功數不勝數,有些相似,也不奇怪。”


    令歌頷首,不再說話,真的隻是巧合嗎?


    帶著疑問,令歌帶著白棧期離開金鑾殿,迴到蘭陵閣。


    令歌從多寶盒裏拿出遇仙令牌,並交給白棧期,他問道:“師父,你遇上了什麽事?師姐們和我都特別擔心你。”


    白棧期坐在椅子上,看著手裏的令牌,猶豫片刻,最終迴應道:“先前,為師去了寧州,在寧州遇到了皇後派來的人……”


    “寧州?師父為何要去寧州?是因為長慶二年寧州一案嗎?皇後的人是不是傷到你了?”令歌著急地問道。


    白棧期搖頭,先安撫著令歌,說道:“你先別擔心,為師去寧州確實是為了寧州案,隻是他們並沒有傷到我,不過也讓我一時半會迴不了洛陽,所以我才想著留下令牌以此提醒你們提高警惕。”


    “隻是,”白棧期神色一凜,“我在寧州遇到的錦衣衛,他的翎羽心法竟然可以與你望舒師姐不相上下,想來就是當初你在玉門關遇到的那位……”


    令歌愈發疑惑,他問道:“翎羽心法,像遇仙劍法的劍陣,這些究竟是為什麽?難道真像師父你方才說的隻是一個巧合嗎?”


    “不,不是巧合,錦衣劍陣有遇仙劍法的影子倒也不奇怪,”白棧期解釋著,“畢竟,是遇仙像華山……”


    “此話怎講?”令歌突然想起曾經夢玨說過的軼事,“莫非當年是師父你進了華山的藏書閣?”


    白棧期點頭,承認道:“當年正是為師潛入華山的藏書閣,後來受高人指點,我將從藏書閣裏習得的武功融會貫通,幾年之後便有了集天下武功精髓於一體的翎羽心法。”


    令歌聞言大徹大悟,當年華山藏書閣被人闖入並不是沒有掀起武林風波,而是在幾年之後,遇仙名震江湖。


    翎羽心法本就集天下武功精髓於一體,隻要稍加變通,就便是另一番高深莫測的武功招式,且遇仙行事向來低調,自然也沒人將遇仙與昔日華山藏書閣被人潛入一事相聯係。


    “師父口中的高人是誰?”令歌十分好奇,能讓師父稱一聲“高人”的人定是一代宗師。


    “他姓南宮,早已仙逝多年,”白棧期迴應道,神色惘然,“他是一位真正心懷天下的高人……”


    令歌點頭,又問道:“師父,那麽放在書局的那本翎羽心法是怎麽一迴事?那本翎羽心法與我現在所學的相排斥,書上那句‘似有非有,似無非無,非有中有,非無中無。’又是什麽意思?”


    白棧期解釋道:“其實為師也沒有仔細專研過,我們現在學的翎羽心法是上卷,乃為師所著,而那本翎羽心法則是下卷,乃南宮師父所寫。”


    “南宮師父曾對我說,唯有將上卷翎羽心法練至第十層之後才可以修煉下卷,到時候方可功力大增,羽化成仙,天下無雙……”


    “師父你沒有修煉嗎?”令歌問道。


    白棧期深深長歎,道:“要想修煉下卷,便需要在第十層時廢除所有武功,重頭開始修煉,因為下卷是建立在熟練上卷基礎之上的,我不能這麽做,這是拿遇仙所有人的性命冒險……”


    令歌身子一僵,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接話,隻聽白棧期繼續說道:“雖然當年南宮師父學得翎羽心法下卷,武功蓋世,無人能敵,但是他終日不曾言笑,我想,他定然是參破了那句‘似有非有,似無非無’,或者說他是被這句話所困,最終才會鬱鬱而終……”


    令歌懵懂地點頭,他歎息道:“當真是天妒英才。”


    白棧期輕歎道:“是啊,天妒英才,南宮師父的一生都奉獻給當時紛亂的天下,可惜臨終前壯誌未酬,所以我立誌要替他實現心願。”


    “二十多年了,如今再迴到中原,看見百姓們安居樂業,我也沒算辜負他對我的栽培。”


    令歌看著白棧期,為之感動。同時,他在心中立誌,自己也不能辜負師父的栽培,日後定要加緊練習翎羽心法,成為遇仙最堅實的護盾。


    隻是想起翎羽心法,令歌依舊滿腹疑問:“既然翎羽心法是南宮前輩和師父所創,那麽又怎麽還有人會翎羽心法?”


    “當年與我闖入華山藏書閣的還有一人,想來正是那人傳授給錦衣衛這位高手的,隻是那人早已去世將近二十年了……二十年……”


    白棧期神色愀然不樂,陰翳慢慢地覆蓋在她芳華不再的麵容之上。


    半餉,白棧期迴過神,她看著身邊的令歌,說道:“此事令歌你無需操心,那錦衣衛就算會翎羽心法也得聽你皇兄的,有你皇兄護著你,我也放心,現在令歌你隻需要幫忙,讓遇仙在長安有個落腳地就行。”


    令歌微微頷首,道:“師父放心,我已經把落音樓買下來了,而且皇兄說過,等過了月半,我便可以搬到玉遲王府了。”


    白棧期說道:“既然那落音樓買下來了,就要學會做生意,這些可不簡單。”


    令歌深覺有理,如果還像以前那樣經營定然是行不通的,必須得推陳出新,在長安城獨樹一幟,令歌開始思索起來……


    又過兩日便是端午節,令歌一起身就吃上皇帝派禦膳房送來的粽子,有各種口味的,小蝶心細,一種口味的切下一小塊讓令歌品嚐。


    “我一直比較喜歡吃鹹粽,”令歌將各種口味的粽子都嚐了一小塊,“今日過節,剩下的粽子你們一人一個分了吧,這些日子你們也辛苦。”


    侍從相視一眼,他們知道這位王爺素來好相處,待人友善,更是言出必行之人,於是一同感謝道:“多謝王爺賞賜。”


    平日裏,令歌常常會離開令月塢在宮裏轉悠,隻是無論他走到何處,都會有侍從跟著他看著他,所以他很難像在遇仙山一樣,用輕功飛簷走壁,一時間他不免感到束縛不自在。


    一日,令歌正坐在書桌前看著小說話本,忽然他放下了書本,立在門邊的小蝶見狀,開口問道:“王爺可是要換書?”


    令歌搖頭,迴應道:“我要出去走走,小蝶你同我去就好。”令歌知道自己無論去宮裏的何處,侍從都擔心自己迷路,所以每次出去時令歌都會帶上不同的侍從。


    剛準備離開令月塢的時候,令歌和小蝶便遇上意明和景修。


    還未等令歌開口說話,景修已經拱手拜道:“兒臣拜見小皇叔。”


    “免禮。”令歌看了看一旁的意明,見意明抿嘴不語,半餉才拱手拜道:“臣拜見玉遲王。”


    “你也免禮。”令歌看著意明一副不樂意的神情,倒有些洋洋得意。


    令歌開口問道:“你們兩位有什麽事嗎?”


    景修迴答道:“意明哥哥說,小皇叔你這兩日身體不適,所以這才帶上我來看望小皇叔。”


    令歌一時感到莫名其妙,心想自己圍著這皇宮跑一圈氣都可以不帶喘的,怎麽就身體不適了?


    令歌幽幽地看了一眼意明,上次一別之後,意明已經有好幾日沒來過令月塢。


    意明把景修拉到身後,並對令歌解釋道:“臣心想玉遲王這幾日因冊封大典勞累,所以才帶著三皇子前來看望。”


    令歌微微點頭,他自然不信意明的話,所以轉過頭看了一眼令月塢的花園,隻見在園林之中正有著兩三抹倩影。


    “我小師姐就在裏麵。”令歌迴過頭對意明說道。


    意明突然慌了神,湊近令歌壓低嗓音,道:“小白你別亂說!”


    “我沒有亂說啊,她的確在裏麵,你不信自己去看。”


    令歌一臉認真地說著,那一雙清亮的杏眼讓意明茫然。


    他究竟明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麽?意明心想著。


    最終,意明無奈一歎,轉移話題地問道:“令歌你這是準備去何處?”


    令歌迴答道:“出門隨便轉轉……”


    未等令歌說下去,意明已經擁過令歌的肩膀往前走去。


    “那我們一起吧,臣帶著王爺好好遊覽皇宮。”


    景修見狀立即跟上去,問道:“小皇叔可有去過太液池的蓬萊島?”


    令歌搖頭,“未曾去過,本來今日也打算去那。”


    那日在含涼殿,他便看見太液池上的蓬萊島,所謂青山綠水就是那樣。


    “那我們就去蓬萊島。”意明摟著令歌,加快腳步,將令月塢的美景拋之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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