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四月十八日,令歌早早地起身,洗漱更衣後,便坐著步輦前往朱雀門與太子匯合。


    令歌原先想自己走路去朱雀門,結果小蝶說這步輦是皇帝特意派遣過來的,令歌也覺得新奇,便答應下來。


    坐在以輕紗遮掩的步輦上,看著緩緩駛過的宮道牆壁,令歌心想這速度還不如自己走路來得快,不過細想迴來,自己的腳步是小蝶等侍從跟不上的。


    其實慢下速度也好,自己倒是可以更細致地欣賞著皇宮的景色,令歌心想著。


    透過步輦紗幔,令歌看向天空,發現漸明的天空被兩旁高高的宮牆圍成長長方方的形狀,偶有一兩隻鳥雀飛過,或是宮牆裏的花瓣隨風飄揚,提醒著宮內人此時的節氣。


    來到朱雀門,令歌下了步輦,遠遠地便看見太子和太子妃,他們早已為令歌備下馬車,就等令歌到達然後出發前往孫府。


    “還請皇叔上車。”


    太子夫婦親自引著令歌坐上一輛馬車,上馬車之前,令歌注意到此次出行的排場可謂不小,宮人和侍衛們從裏到外,前擁後簇地圍著三輛裝飾得貴氣非凡的馬車。


    出行隊伍旌旗招展,華蓋翩翩,隊伍最前麵還有身著盔甲,騎著寶馬的言信,可謂氣勢淩人,盡顯皇家風範。


    令歌在小蝶和小涵的陪同下乘坐在第二輛馬車裏,隊伍出發不久,令歌便聽見外麵街道上喧鬧的人聲。


    他欲掀開簾子看向街道,隻是剛伸出手,坐在一旁的小蝶便提醒道:“王爺,不可。”


    令歌收迴了手,問道:“這也是規矩嗎?”


    “倒也不是,”小蝶低頭含笑道,“隻是王爺現在露麵始終不太好,何不等到正式冊封出宮巡遊的時候呢?”


    小涵聞言,也笑道:“是啊,到時候王爺想怎麽看便怎麽看,奴婢們也可以托王爺的福,好好地出宮看一看。”


    令歌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原來正式冊封後還有出宮巡遊,那一天又會是怎樣的場景?


    隊伍最前麵的馬車裏,太子和太子妃兩人正端坐在此,兩人安靜不語,各有心事。


    時常,太子妃會看向正在閉目養神的太子。


    良久,太子開口問道:“你說,父皇為何如此?”


    太子妃頷首低眉,眼眸微微地流動,思忖半晌,說道:“父皇英明神武,臣妾又怎知父皇的深意?”


    太子緩緩地睜開雙眼,他看向太子妃,輕笑一聲,說道:“太子妃是聰明人,倒也不必在本宮麵前佯裝,前日家宴,那盤龍井蝦仁著實讓本宮對你刮目相看。”


    太子妃微笑,並未迴應家宴之事,隻是說道:“這次家宴,包括之後的冊封典禮,其實不必如此匆忙。”


    太子微微頷首,說道:“正如太子妃所言,這家宴和典禮如此匆忙,著實很難不讓人猜測父皇是否別有用心……”


    太子妃抬起眼眸,神色淡然地說道:“飛鴻長公主遠在高麗一時迴不來也能理解,不過父皇已經寫信讓高麗使臣傳此消息迴高麗。”


    她話語一頓,又道:“隻是那兩位外封在江南的皇叔,雖然從江南到長安怎麽也要一兩個月的路程,但父皇卻連傳召他們二人的聖旨都沒有下發,的確引人揣測其中的端倪……”


    太子的神色逐漸低沉下來,“除了那個女人,本宮從未見過父皇對什麽人如此上心過……”


    “殿下切莫多慮,到底父皇是心疼殿下你的,所以才會讓殿下與小皇叔前往孫府,”太子妃安慰道,“典禮一事父皇也說是為考生們衝喜,我們隻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倒也與我們不相幹。”


    太子輕緩地舒了一口氣,說道:“太子妃所言極是,雖然臨清王死得不明不白,但始終與我們沒有關係,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處理好這次科考之事。”


    “依臣妾看,令貢士的法子是可行的,想來小皇叔也會答應。”


    太子微微一笑,神色緩和下來,重新打起精神。


    “這法子的確可行,父皇會以慶祝小皇叔迴宮,悼念臨清王夫婦為由,破例今年再設秋闈,隻怕那時候本宮的那兩位皇叔更是坐不住了……”


    “也許,這打草驚蛇便是父皇的意思。”太子妃看著太子,唇角留有淺淺的笑意。


    太子看向太子妃,並未言語,雖然眼神中並未有太多情感,卻也不似平日裏的不近人情。


    他注意到太子妃發髻上的七彩鳳釵,正是那日家宴皇帝所賜,他說道:“這鳳釵你戴著的確合適。”


    “殿下過獎。”


    太子妃微微含笑,伸出手撫了撫那鳳釵,雖然馬車裏又陷入了沉默,但也不似方才一般沉悶。


    約莫半個時辰不到,隊伍便停在孫府的大門前。


    孫夫人早已率著仆從在門外等候,昨日皇帝低調前來亦是她親自相迎,孫府一連兩日迎接貴客,可謂是忙碌不已。


    見太子夫婦和令歌先後走下馬車,孫夫人立即迎上去,福身行禮道:“臣婦參見太子殿下,太子妃,王爺。”


    太子妃上前攙扶起孫夫人,含笑道:“孫夫人快些免禮,今日有勞孫夫人出府迎接了。”


    令歌看向孫夫人,其年齡與孫太傅相仿,鬢邊微白,頭戴簡單卻典雅的發飾,身著暗紫色彈花暗紋衣裳,盡顯端莊大氣之感。


    孫夫人笑道:“這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大婚後第一次來孫府,臣婦自然要親自出府迎接。”


    說罷,孫夫人又看向太子身旁的令歌,道:“更何況,這還是王爺第一次來孫府,我家孫大人雖在病中,但卻一直惦念著王爺。”


    令歌微笑頷首,迴應道:“我也甚是惦記孫太傅,所以今日特意前來看望。”


    “王爺能來是孫府上下之幸。”


    孫夫人打量著令歌,隻見令歌頭戴銀色玉冠,月白發帶同發絲傾瀉及腰,身著艾綠金絲蘭草錦衣,外麵套著輕紗罩衣,似披著煙霞一般。


    同時,令歌眉目溫然,唇角含有淺淺笑意,身姿高挑,更是引人注目。


    被侍衛隔開的人群,紛紛在遠處打量著令歌,無不一一讚歎令歌生得好容貌。


    “那位便是臨清王世子,果真生得英俊瀟灑!”


    “不僅生得好,而且武功高強,是一等一的好手,恐怕錦衣衛都不是這位王爺的對手!”


    龔祁亦在人群之中,他看清令歌,一時有些驚訝,隨後平複心情,微微垂眸,聽著周圍的人發出讚歎。


    很快,孫夫人便引著令歌等人走進府邸,令歌迴頭看了一眼,發現孫府家丁正幫著侍從們從第三輛馬車上搬取物件,直到這時他才知曉那第三輛馬車上盡是來看望孫太傅帶的禮品。


    孫夫人先帶著令歌和太子夫婦來到前堂歇息,招唿著他們喝上茶水後,孫夫人說道:“適才我家大人說,太子和太子妃在前堂稍作歇息,還請王爺先移步書房。”


    令歌還沒喝夠茶水,聞言隻好放下茶杯。他看了一眼太子夫婦,發現二人皆默然不語,隻是低頭品茶。


    令歌默歎,不愧是夫妻,神情動作別無二致。


    隨後,令歌站起身來,同孫夫人離開前堂,往書房走去。


    孫夫人一邊走著,一邊同令歌說著話:“王爺第一次來到府上,有何招待不周之處還請指出見諒。”


    令歌搖頭,說道:“府上一切都好,並無招待不周之處。”


    孫夫人微笑頷首,又道:“聽聞王爺在迴宮前便與令貢士交好,到底是有緣。”


    令歌微笑,迴應道:“其實我與孫太傅也是有緣,深夜在玉竹閣遇見,孫太傅沒有把我當成賊人已是幸事。”


    孫夫人含笑,道:“王爺容貌不凡,一看就是有才能之人,我家那位一向惜才,自然不會將王爺你當成賊人。”


    令歌深深一笑,能得孫太傅賞識當真有幸。


    穿過花園的長廊後,令歌隨著孫夫人來到孫府的書房。


    站在屋外,令歌抬頭一看,隻見書房的牌匾上寫著三個字:“談文軒”。


    令歌注意到書房的屋壁高大,竟比蘭陵閣還要寬敞不少,他感歎道:“府上的書房真大……”


    孫夫人見令歌這般真誠地感歎,不免欣然一笑。


    “府上也就這書房大了,讓王爺見笑了,王爺請進,臣婦就不進去了,臣婦還得迴去招待太子和太子妃。”


    “好。”令歌頷首應下,待孫夫人離去後他才邁出腳步走進書房。


    踏入書房後,撲鼻而來的是幽幽清香。


    令歌繞過書房前的檀木鏤空半圓屏風,發現屋內光線明亮,烏黑的木質地板也如明鏡般折射著光芒,看著眼前一排排的書架,他不免想起清颻書局。


    往裏看去,在一片寬敞的檀木地板上,一位老者正坐在竹席之上,身前是一張棋盤,那老者正獨自一人下著棋,不是旁人,正是孫太傅。


    孫太傅落下一顆白子後,他轉頭看向令歌,隨即站起身來拱手拜道:“臣見過王爺,王爺到來著實讓寒舍蓬蓽生輝。”


    令歌欣然一笑,道:“太傅大人言重了。”


    說著,令歌便朝著孫太傅走去,並坐在孫太傅的對麵,與孫太傅隔著黑白棋子兩兩相望。


    同時,令歌注意到棋盤上布著的棋局,孫太傅好似是在與人博弈一般。


    “太傅大人,許久未見,別來無恙?”令歌微笑著說道,他看著孫太傅,孫太傅今日身著灰白布衣,臉色紅潤,令歌心歎,果然是故意閉門不見。


    “臣一切都好,”孫太傅撫著胡須笑道,“恭賀王爺迴宮,臣許久未見王爺,轉眼再見,可謂是讓人刮目相待。”


    令歌頷首微笑,說道:“太傅大人心明如鏡,想來很早之前便已猜到我的身世,今日陛下遣我來看望太傅大人,不知太傅大人的病可有好一些?”


    孫太傅道:“承蒙陛下和王爺的關懷,臣的病已經痊愈。陛下有心,昨日才來過,今日又遣殿下和太子夫婦前來,臣實在是受寵若驚。”


    “太傅大人勞苦功高,擔當得起。”令歌由衷說道。


    雖然令歌不知道昨日皇帝前來和太傅所談何事,但他想一定與科舉案有關。


    而太子今日前來則是要向孫太傅賠禮道歉,自己不過是個幌子借口罷了。


    “說起來,晚輩還得感謝太傅大人在洛陽出手相助。”說著,令歌便朝著孫太傅拱手深深一鞠。


    孫太傅微微搖頭,笑道:“其實我也沒做什麽,基本都是令楷去做的,你好好感謝他就是了。”


    “會的。”


    說著,孫太傅便拿起一顆黑子,落下一子,問道:“不知王爺可否陪我走完這一盤?”


    令歌點頭應下,說道:“好,隻是晚輩的棋藝不佳,還望太傅莫要見笑。”


    他拿起一顆白子,看著棋局,思忖片刻後落下一子,同時說道:“雖然晚輩棋藝不精,但也看得出這棋局不管是白子還是黑子都著實進退兩難。”


    “的確。”孫太傅微微點頭,他看著棋局陷入沉思,半餉才落下一子。


    “很久以前,我也曾與你父親下過棋,就在此處。”


    令歌捏著棋子的手頓了一下,他看向孫太傅,隻聽孫太傅繼續說道:“王爺的父母關懷天下讀書人從來都是人盡皆知的事,不知王爺對讀書人有何看法?”


    令歌垂眸沉思,半餉,他與孫太傅對視,說道:“他們大多數人寒窗苦讀十餘載,我雖是習武之人,但是我想一件事能夠堅持十多年,這樣的毅力總是讓人敬佩的,也應該有所迴報。”


    說罷,令歌落下一子,他想起曾在書局見過的讀書人,文質彬彬,卻認真刻苦,堅韌不拔。


    孫太傅滿意地點頭,繼續看著棋局思索起來。


    “這是太傅大人自己一個人下的嗎?”令歌問道。


    孫太傅抬眸看向令歌,含著笑意,說道:“是很多人一起下的棋。”


    見令歌有些懵懂的樣子,孫太傅大笑幾聲,又道:“其實這盤棋是昨夜令楷陪老夫下的,他與龔祁今早已經迴去了。”


    “令楷?”令歌甚是驚訝,不過細想迴來,令娘還在孫府,令楷來到孫府也正常,“看來是我來得不巧了。”


    “無妨,你們兩個是有緣人,何愁這一時半會的見麵?”孫太傅說道。


    令歌聞言,眼眸不自覺地流轉看向別處。


    下次再見,又是何時?


    “人生如棋,一步三算。”孫太傅看著棋盤若有所思地說著,隨後他又落下一子,“這局棋,王爺可有破解之法?”


    令歌思忖片刻,迴應道:“雖然雙方都進退兩難,但是如果彼此都選擇各退一步,另尋出路也未嚐不可。”


    孫太傅欣然大笑,說道:“王爺乃聰慧之人,所言極是,那麽不知王爺可否助我們各退一步,另尋出路?”


    “太傅此話怎講?”令歌大概能揣測出孫太傅的深意,卻始終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遂悄聲問道:“可是為了科舉舞弊案一事?”


    孫太傅微笑著點頭。


    “太傅大人想讓我怎麽做?”


    “既然王爺心裏有天下讀書人,那何不借此次迴宮的機會,為他們求個恩典?”


    “可是破例再舉辦科舉?”令歌問道,他想起那夜令楷對陳幻所說之事。


    “王爺是聰明人,一點就通。”孫太傅寬慰地說道,同時放下手中的棋子,“你是臨清王和白夫人的孩子,這件事也隻有你去做才不會落人口實。”


    令歌心知此局已成,亦放下手中棋子,答應道:“我明白,我會盡自己所能完成此事。”


    說罷,孫太傅便站起身來,未等令歌反應過來,他已經深深一鞠,拱手拜道:“臣多謝王爺!這天下的讀書人都會記住王爺你的這份恩德!”


    令歌立即起身,將孫太傅攙扶起來,說道:“太傅大人快些請起,我隻是想到如果是父親母親知道此事,他們也會欣慰我這麽做。”


    孫太傅有些出神,他欣然點頭,腦海中浮現出很多年以前的記憶。


    “其實,如果沒有臨清王和白夫人,臣也不會有今日的高位。”孫太傅抬起那一雙蒼老卻不失睿智的眼眸,他溫柔地看向令歌,繼續說道:“王爺能夠安然迴來,實在是上天憐憫。”


    令歌微微頷首,陷入默然。


    孫太傅稍振精神,又道:“老夫明日也該上朝了,可不能負了臨清王和白夫人當年的知遇之恩。”


    “明日?”


    孫太傅樂然一笑,說道:“昨日陛下微服私訪前來,王爺你們今日更是如此大的陣仗,再不上朝,豈不是臣的不是了?”


    令歌微笑著點頭,他迴想起從出宮到現在,這排場陣仗唯恐不知道他們是往孫府來的。


    “那就期待太傅大人重迴朝堂造福百姓。”


    “皇室有王爺你這樣的人,那才是大齊之幸。”孫太傅溫和地說道。


    之後,令歌便與孫太傅一起走出書房,一出門,兩人便見到一對璧人立在屋簷下,正是太子夫婦,同時他們的身邊還有孫夫人。


    見到太子欲言又止的神情,令歌心知太子要與孫太傅談話,於是他問起孫太傅:“太傅大人,不知令嬸嬸在何處?我想去看望她一番。”


    孫夫人微笑應道:“此時她應該在後院,王爺可以隨臣婦來。”


    令歌微笑點頭,隨著孫夫人一同離開此處。


    見令歌和孫夫人走後,孫太傅說道:“太子和太子妃還請進屋說話。”


    言罷,孫太傅便轉身走迴書房,太子夫婦相視一眼,並未言語,隻是頷首跟了進去。


    另一邊,令歌隨著孫夫人來到後院,在一處廂房裏見到了令娘。


    “草民見過王爺。”令娘一見到令歌便上前福身行禮。


    “嬸嬸好久不見,別來無恙。”令歌拱手拜道。


    “一切都好。”令娘看著今日的令歌打扮的燁然若神人,不免暗暗讚歎。


    孫夫人在一旁笑道:“王爺你們聊,我還得去安置那些送來的禮物。”說罷,孫夫人便離開廂房,留下令娘和令歌交談。


    “令歌快請坐,”令娘像是想起何事 ,“我之前聽阿楷說,你很喜歡吃我做的鹵豬蹄,這不,阿楷那小子昨日前來,我原本為他做了一大鍋讓他帶迴去,他卻說要留一些給你,結果還真被他說中了,你今日果然來了。”


    令歌低頭一笑,道:“阿楷真是料事如神,那就多謝嬸嬸和阿楷了。”


    孫府,談文軒。


    “景雲做錯了事,還請太傅責罰。”太子跪在地上,神色肅然,太子妃也緊跟著跪在太子身後的一側。


    孫太傅站在兩人的身前默然不語,良久,他輕歎一聲,道:“太子請起,我責罰不了你。”


    太子依舊跪著,不出一言以複。


    “昔日陛下命我為太傅,就是為了好好教導太子殿下,那時我就暗暗發誓,定要將太子你培養成一代賢明之主。”


    孫太傅迴憶著十多年的一點一滴,隨後自嘲地一笑,又道:“這麽些年,我們苦心經營,如履薄冰,卻不想在這次科考上出現問題……”


    太子神色一凝,愈發低沉下來,隻聽孫太傅繼續說道:“皇後城府之深,捉摸不透,你我不是不知,若非她顧及王家,隻怕我們今日已不能好好地在此說話了。”


    “景雲知錯,辜負了師父的培育之恩。”太子將頭深深地垂下去,不自覺地抓緊衣袖。


    孫太傅無力長歎,半餉,他緩緩地說道:“太子辜負的不是我,而是像我一樣寒門出身的讀書人……”


    太子無言以辯,他深知孫太傅多年的不易,走到如今並非一朝一夕,背後的辛酸又有幾人能夠感同身受?


    “景雲已經責罰陳幻,即日便可以讓他離開長安……”


    孫太傅止住太子,道:“不必了,他倒也忠心耿耿,隻是方法用錯了,這一次也算是給他教訓了……”


    孫太傅神情愴然,又道:“你我相伴多年,我又怎麽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些什麽?我們現在需要財力和人脈,可是你們這麽做實在是操之過急,你為何不多詢問幾個人的建議?”


    太子嗓音低沉,一字一句地迴應著:“太傅,一切都怪我考慮不周,隻是朝堂之上表麵風平浪靜,實則暗藏洶湧,眼下皇後拉攏遇仙,蓄勢待發,景雲不得不急……”


    孫太傅輕歎,說道:“遇仙可不是我們或者是皇後就能夠駕馭的,你何不另尋出路?京中商幫這些年發展迅速,皇後也沒少拉攏他們,你何不嚐試一番?”


    太子和太子妃同時抬眸看向孫太傅,太子說道:“話雖如此,但畢竟是商賈,隻怕……”


    孫太傅搖搖頭,道:“昔日的遇仙可不就是所謂的商賈出身嗎?”


    太子悟了其中的道理,朝臣也好,商賈也好,隻要對自己有益,這些身份地位都無妨。


    孫太傅頗有深意地說道:“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韌不拔之誌,很多事不急在一時,而是忍耐,靜候時機,我相信景雲你知道如何做出正確的選擇。”


    “景雲明白,多謝太傅指點。”


    “這次多虧有令楷出謀劃策,恰好遇上令歌迴宮……”


    孫太傅看向屋外的鏤空竹石屏風,眼中的憂愁逐漸散去。


    “想來皇後也是如此打算,各退一步,另尋出路。”


    太子眉頭微皺,隻是看著麵前的地板沉默著。


    “快些起來吧。”孫太傅親自彎腰攙扶起太子,“這些年,你的心事和委屈我都明白,我定會竭盡所能助你一臂之力。”


    太子在孫太傅的攙扶下站起身來,還未來得及整理衣裳,便聽見孫太傅又含笑說道:“太子妃也快請起。”


    “多謝太傅。”適才沉默不語的太子妃微微點頭,準備起身,卻不想太子已向她伸出了手。


    孫太傅見太子親自攙扶太子妃起身,心中甚是欣慰,他說道:“這件事就當過去了,今日是你們婚後第一次拜訪孫府,我和你們師娘一直等著你們兩位敬茶。”


    太子妃微微一笑,福身道:“給師父和師娘敬茶是睿穎的分內之事,我現在就去尋師娘。”


    孫太傅滿意點頭,目送著太子妃先行離開書房,隨後他又轉頭看向太子,說道:“你可知方才為師訓斥你的時候,為何要太子妃也在場?”


    太子頷首,迴應道:“夫妻本是一體,榮辱與共。”


    “是啊,夫妻本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們二人身居高位,必須懂得這個道理。”孫太傅語重心長地說道,“太子妃是位明事理的,有她在你身邊,我很放心。”


    “太子妃做事的確讓人放心,師父當初的建議是正確的。”


    太子迴憶著,自從太子妃嫁入東宮,似乎東宮的一切都變得更為井井有條,自己的確省心不少。


    孫太傅細細地迴憶著往事,說道:“楊侍郎的性子是寧願女兒嫁給鄉野村夫,也不願女兒嫁給王侯將相,若不是昔日王老夫人費盡心思,楊侍郎也不肯點頭答應日後將女兒許配給那王炳。那王炳是個浪蕩的,太子妃當年當眾退婚,世間又有幾個女子有如此膽識?”


    孫太傅對太子妃甚是欣賞,似乎還在她的身上看到昔日白清漪的影子,一位男子若是有這樣的妻子扶持,又有什麽大業是不能成功的?


    “還希望殿下不要因為太子妃曾與王炳有過婚約而心存芥蒂。”


    太子原本目光沉沉,聞言眼中當即閃過一絲柔意,隻聽他說道:“景雲並未因此對太子妃心存芥蒂,隻是大業未成,景雲不想因為兒女情長而誤了事。”


    思忖半晌,太子抬眸看向太傅,口吻真摯地說道:“不過還請太傅放心,我定會好好地對待睿穎,敬重她,愛護她,視她為自己的妻子。”


    “好,那就好。”太傅欣然撫須。


    這時,令歌迴到書房,繞過屏風,他對太子和孫太傅說道:“方才我遇到孫夫人和太子妃,說是在前堂等著我們過去。”


    孫太傅微微一笑,點頭應下,道:“有勞王爺轉告,我們這就過去。”


    看著孫太傅和太子,令歌有些慚愧,方才二人最後的那些對話都落入他的耳朵,原來太子和太子妃雖是夫妻,但太子卻心不在此,太子妃的一番付出是否能夠得到應有的迴報?令歌思索起來。


    迴宮時已接近傍晚,令歌才與太子夫婦告別,迴過身便遇上黃飛,說是皇帝正等著令歌陪同用晚膳。


    令歌聞言隨即同黃飛前往金鑾殿,走之前令歌還特意交代小涵,先將令娘贈予自己的鹵豬蹄帶迴令月塢分給眾人。


    來到金鑾殿外時,令歌看見傾秋的身影,想來今日晚膳皇後也在。


    飯桌上,皇帝開口問起令歌,道:“令歌今日出宮可還順利?”


    令歌夾菜的筷子頓了一下,迴應道:“一切順利,孫太傅的病已經痊愈,他說明日便可以來上朝。”


    皇後唇角輕揚,說道:“這樣也好,太傅不僅能做冊封典禮的司儀,而且還可以組織殿試。”


    皇帝點頭,讚同道:“今年科舉多生事端,由孫太傅親自組織也好安撫考生們的心。”


    “說起安撫考生,臣妾倒是想到一個主意。”皇後放下筷子,同時看向令歌,“人盡皆知臨清王夫婦最受天下讀書人的愛戴,這次王爺迴宮,陛下何不破例一次增設科舉?”


    令歌鬆了一口氣,原本他還在想如何對皇帝說起此事,如今皇後倒是替自己說了。


    令歌見皇帝點頭思慮,便接著說道:“令歌願意為天下考生求此恩典。”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皇帝微笑著說道,“令歌你這次可是立了頭一份大功。”


    令歌搖頭,說道:“算不上什麽功勞,能替皇兄解憂是令歌該做的。”


    皇帝一笑,親自給令歌夾了一塊蝦仁放到碗裏。


    “對了,皇後,給令歌安排的禮儀教導姑姑可選出來了?”皇帝開口問起皇後。


    皇後迴應道:“一切都已安排妥當,挑了尚宮局兩位做事可靠的姑姑,明日便可以開始教導。”


    令歌心頭一窒,不知該如何接話。


    皇帝看出令歌的擔憂,便安慰道:“令歌無需多慮,隻是些冊封典禮的規矩禮儀,不難的。”


    令歌點頭,承諾道:“皇兄放心,我會盡力學的。”此時此刻,令歌隻希望那兩位姑姑的性子是好相處的。


    是夜,令歌迴到蘭陵閣,一眾侍從立即來向他道謝,說是感謝令歌帶迴來分給他們的鹵豬蹄。


    小涵欣然道:“王爺,我們一人分了一個,還有不少在小廚房裏,王爺若是想吃,奴婢這就去取來。”


    令歌見他們人人麵帶微笑,想來那鹵豬蹄確實俘獲了他們的心。


    “我剛吃完飯,這會不餓,”令歌轉過頭看向身後的小蝶,“小蝶你去取你的那一份。”


    小蝶微笑道謝:”奴婢多謝王爺。”


    “王爺帶迴的鹵豬蹄可真是人間美味,奴才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小尋子讚歎著,神色真誠,似是還在迴味那豬蹄的味道。


    令歌坐在凳子上,端起一杯茶水,聞言不免一笑。


    “我也許久未吃了,若你們喜歡的話,以後有機會我再給你們帶。”


    眾人聞言喜不勝收,紛紛道謝:“多謝王爺。”


    令歌見狀,低頭嗤笑一聲,分發金瓜子的時候也未見他們如此高興,看來隻有美味佳肴才是最能引人共情共鳴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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