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慶十四年,四月十六日,長安皇宮,金鑾殿。


    金鑾殿陳設精美,布局工整,住著天下至高無上之人,雖然望之儼然,但在殿內書畫的陪襯下並未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


    令歌走進殿中,他注意到,殿中縈繞著龍涎香的同時,空氣中還飄浮著一些湯藥的氣味。


    “令歌。”皇帝見令歌前來便欣然起身,朝著令歌走來。


    黃公公等宮人知趣,不動聲色地退了下去,一時間殿裏隻剩下皇帝和令歌。


    “臣弟拜見陛下。”令歌朝著皇帝拱手,深深一鞠。


    皇帝立馬攙扶起令歌,和善地說道:“快免禮,隻有你我兄弟二人的時候,這些規矩能免則免。”


    “多謝陛下。”令歌頷首感謝著,從第一次見麵開始,他便知曉皇帝是一個性情溫和之人,對自己甚是上心。


    “朕更願意聽你喚朕一聲皇兄。”皇帝看著令歌含笑說道,皇帝生得英俊,唇邊笑意更讓他顯得溫和。


    令歌微微點頭,道:“皇兄。”


    皇帝欣然一笑,“好,好。”


    他開始上下打量著令歌,隻見令歌今日身著那件蘭花草廣袖月牙白衣裳,盡顯玉樹臨風之感。


    皇帝讚歎道:“這身段、相貌、氣韻,這世間除了你父王,便是你。”


    一時間,皇帝有些出神,仿佛又迴到過去臨清王還在世的時候,那段悠然無慮的時光。


    “朕一時高興得都有些糊塗了,來,這邊坐。”皇帝牽著令歌的手往桌案邊走去,隨後兩人就坐下來。


    “令歌,這麽多年你可是都住在遇仙山?”皇帝問道。


    令歌承認道:“實不相瞞,臣弟自幼在遇仙山長大,直到去年接到武林大會的邀約才下山離開。”


    皇帝淺淺一笑,輕輕地拍著令歌的手,道:“令歌你不要擔心,朕尋你多年,並不是要責怪遇仙山欺君之罪。”


    “令歌你也千萬不要怪皇兄這麽多年不願來遇仙山尋你,朕不是沒有想過你還活著,還在遇仙山,隻是朕擔心驚擾到你,留在遇仙山本就是你父母的心願。”


    皇帝微笑著,眼底卻漸漸有些紅潤,“如今,你迴來了,朕一定護你一世周全。”


    令歌聞言,隻覺皇帝語氣堅定,這是天底下最有權力的人對自己許下的承諾,一時間,令歌實在不知該如何迴應,隻能微微頷首道:“多謝皇兄。”


    皇帝看著令歌,滿目溫柔,似乎是在嗬護著失而複得的珍貴寶物,守護著自己的信仰一般。


    “迴宮的一切事宜朕已經給你安排打點妥當,除了一些必須要學的規矩,平日裏你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就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一樣。”


    “多謝皇兄好意,我會的。”令歌頷首謝道,聽到皇帝這般說,心裏懸著的一塊大石也算落地,隻要還能無拘無束,一切也不至於太糟。


    皇帝聽見令歌喚自己“皇兄”,臉上當即露出滿意的笑容,他說道:“待會黃飛他們便會將午膳布置上來,你我兄弟二人就在這金鑾殿用膳。”


    “皇後娘娘呢?”令歌下意識地問道。


    “你皇嫂在鳳儀殿替朕批閱奏折,要不然朕也沒有時間和令歌你在此暢聊了,”皇帝笑道,“你皇嫂說了,她已經遣人在含涼殿布置晚宴了,用來招待令歌你第一次正式迴宮。”


    “晚宴?”令歌有些擔憂。


    “就是尋常家宴,令歌不必擔心,到時候來的也就幾位皇親國戚,本來還有朕的兩位皇兄和皇姐,隻是他們都不在長安,一時迴不來。”


    皇帝想了想,又笑道:“你放寬心,就當走親戚混臉熟便是。”


    令歌聞言不免一笑。


    皇帝見令歌笑顏,心中更是滿足,便對門外朗聲道:“黃飛,傳膳!”


    “傳膳!”黃公公的尖銳高亢的聲音在門外傳來。


    皇帝轉過頭,又對令歌溫然說道:“都是你父王生前愛吃的飯菜,同朕一起嚐嚐。”


    “皇兄有心了。”令歌感謝道。


    傍晚時,皇帝和令歌一起來到含涼殿。


    含涼殿依太液池而建,四周樹木青翠,環境優美。日暮時分,廣闊的太液池裏可謂是滿湖日輝,波光粼粼,偶有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兒臣拜見小皇叔,恭賀小皇叔迴宮。”


    令歌同皇帝一起走進含涼殿裏,便見到一對年輕的璧人。


    皇帝笑著對令歌介紹道:“這便是太子和太子妃。”


    “見過兩位殿下。”令歌有禮地拱手拜道,雖然自己的輩分在太子夫婦之上,但這是第一次見麵,禮數萬萬不能少。


    令歌看著眼前這對新婚璧人,發現太子夫婦打扮典雅不俗,太子趙景雲一身玄青錦衣華服,發絲全束成綰髻,濃密的眉毛向上微揚,生得麵容俊毅,身姿英挺,氣宇軒昂。


    太子妃楊氏身著橘紅襦裙,佩戴精致發飾和首飾,麵容姣好,論姿色談不上傾國傾城卻也華貴大氣。


    這時,太子妃又對皇帝福身說道:“恭喜父皇,多年心願得以實現,成功尋迴小皇叔。”


    太子頷首,語氣頗為淡然地說道:“是啊,臨清王若是在天有靈,定然心生慰藉。”


    皇帝含笑看著令歌,並拍了拍令歌的肩膀,像尋常人家的兄弟一樣,說道:“是啊,令歌這次能夠迴宮,真是多虧上天庇佑。”


    令歌微笑頷首,他看著皇帝的臉頰,皇帝麵目溫潤,對他說話的聲音也極為親切。


    他甚是慶幸,從午後他迴宮到現在,他和皇帝相處都極為融洽,原來皇帝也可以不像小說話本裏那般的威嚴,不近人情。


    “皇後娘娘駕到!”


    四人向門邊看去,隻見皇後已經走進殿中,今日的皇後同皇帝一樣,也隻是身著素淨卻不失典雅的緗色錦衣宮服,不過她頭上的鳳冠卻熠熠生輝,襯著笑意盈盈的美麗麵孔,不失一國之母的風範。


    同時,與皇後前來的還有一個七八歲的男童和一對中年夫婦。


    令歌看過去,隻見男童身著錦衣,生的眉清目秀,眉眼間神似皇帝,想來正是庶出的三皇子趙景修。


    再看那對夫婦,男子身著銀灰色大氅,一臉堅毅,身材高大,女子雍容華貴,一身亮紫如意雲紋襦裙,沒猜錯的話便是王大將軍夫婦。


    與笑臉盈盈的皇後相比,這三人倒是顯得拘謹,令歌心想著。


    一見到王大將軍夫婦,令歌便想起王意明,不知今日王意明可會前來?若是來了,自己該如何應對?


    四人走到皇帝的麵前,一一行禮,隨後目光皆落在令歌的身上。


    “令歌,這便是王大將軍和大將軍夫人。”皇後介紹道。


    “臣參見王爺。”王大將軍和夫人一同向令歌拱手行禮,動作熟練標準,堪稱模範。


    令歌微微頷首,道:“王大將軍,王夫人安好。”


    “這便是養在本宮膝下的景修,”皇後撫著景修的肩膀,“景修,還不見過你小皇叔?”


    景修懦聲懦氣地對令歌拱手行禮道:“兒臣拜見小皇叔,恭賀小皇叔迴宮。”


    “快請起。”令歌說道,雖然這是第一次見麵,但他總覺得這孩子與眾人格格不入,像自己一樣。


    皇後怡然地說道:“人也差不多齊了,陛下,不如我們上樓就坐吧。”


    皇帝頷首,往四周打量一下,問道:“王炳呢?怎麽不見他?”


    “迴皇上的話,”王大將軍拱手迴應道,“王炳偶染風寒,在家休養,不宜麵聖。”


    令歌注意到太子妃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這才想起王炳原本與太子妃楊氏曾有婚約,隻是後來太子妃以王炳行為不端而退婚,要是今天王炳真來了,那場麵才是尷尬。


    同時,令歌注意到王大將軍說這句話的時候,王夫人並無其他神色,從進殿到現在,她都是一直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多一分顯得虛假,少一分顯得不悅。


    皇帝微微頷首,說道:“那好生養著吧,隻是意明也沒來嗎?”


    王夫人正想福身開口說話,卻聽皇後笑道:“皇上還不了解意明那孩子嗎?他操持著射聲營,盡心盡責,想來是有事給耽誤了,應該很快便會到的。”


    皇帝欣慰點頭,他一向欣賞這位能文能武的侄兒,“今日是家宴,來遲些也無妨。”


    言罷,皇帝便對眾人說道:“那我們都上樓就坐。”


    上樓梯時,皇帝迴頭發現令歌緊跟著自己,見著這位年齡比自己長子景雲還小的堂弟,皇帝心中甚是歡喜,他囑咐道:“令歌跟緊朕,注意腳下樓梯。”


    “多謝皇兄提醒。”令歌頷首謝道,皇帝見令歌眉眼乖巧柔和,欣然一笑,全然未注意到其他人的神色,隨後隻身朝前走去。


    這時,令歌突然一愣,他想起那些規矩,便轉過身看向皇後,隻見皇後神色淡然,絕美容顏上帶有淺淺笑意,令歌對她說道:“還請皇嫂上前。”


    皇後笑意更深,頷首示意,並跟上皇帝往樓上走去。


    “小皇叔,請。”太子說道,神色淡然,聽不出絲毫情緒。


    令歌點頭,往前走去,太子夫婦和王大將軍夫婦緊隨其後。


    來到含涼殿樓頂,令歌注意到殿中央已經布下一張大圓桌,宮女太監立侍左右,等待吩咐。


    因為臨近太液池,所以含涼殿如其名一般涼爽不已,哪怕是炎炎夏日也依舊清涼祛暑。


    此時,四周門窗敞開著,可見太液池周圍風光旖旎,一時間,令歌的目光被殿外風光深深地吸引著。


    在殿中,令歌可以清楚聞到殿中鼎式香爐裏蔓延開來的龍涎香,沁人心脾。


    皇後迴過頭,看見令歌流連四周景色,便微笑著說道:“令歌若是喜歡這含涼殿,住在宮裏,倒是可以經常過來。”


    這時,太子開口說道:“本宮聽聞父皇已經將令月塢賜給小皇叔,令月塢得天獨厚,風景優美,一點也不輸含涼殿。”


    令歌想起令月塢的確是美不勝收,不輸遇仙山的風景,而且還是父親曾住過的地方,對自己的意義自然非凡。


    皇帝走到圓桌主位坐下身來,揮了揮手,道:“都坐,都坐,無需拘謹。”


    皇後和令歌分別坐在皇帝的左右兩側,皇後身旁則是王大將軍夫婦,令歌的身旁則是太子夫婦,景修則坐在太子妃的身旁,與王夫人中間空著一個位置——留給王意明的。


    隨後,皇帝又看向太子,說道:“令月塢原本就是你皇爺爺賜給臨清王進宮時常住的地方。”說著,皇帝又看向令歌,神態語氣盡顯對其寵愛,“如今朕也算是完璧歸趙。”


    令歌聞言,當即頷首謝道:“多謝皇兄恩賜。”


    “這些日子你就先住在宮裏,等王府修建好了再搬出去也不遲。”


    令歌聞言,這才想起自己還有府邸一事,隻是那府邸會在何處呢?


    隻聽皇帝繼續說道:“朕和皇後商議過,將從前你父親的臨清王府修繕出來,在原本的基礎上擴大,之後再賜予你。”


    太子妃恰好喝下一口茶水,潤了潤喉,開口說道:“據兒臣所知,臨清王府就在城東,依山傍水,風景優美,府內裝飾修繕更是美輪美奐,風格不像在長安,倒像在江南。”


    皇帝欣然點頭,那臨清王府雖然已經建成多年,但這些年來皇帝一直有遣人去打掃修繕,在保留原本主要風格的基礎上使其煥然一新,不至於在長安城中落伍,如今再重新修繕擴建,隻怕長安城沒有哪座府邸再比得上臨清王府。


    皇帝歎道:“先帝在世的時候,隆豫十年,長安被攻下,我們也是那時從江南遷都至長安的,皇叔想念曾經的江南風光,所以王府修建時更偏向江南的風格,一眨眼,朕已經很多年沒迴過江南了……”


    令歌聞言,這才想起自己曾聽夢玨說起過,南齊是隆豫年間才遷都至長安的,皇上還是皇子的時候便從江南來到長安。


    “朕沒記錯,太子妃你家是江南人。”皇帝看向太子妃說道。


    “迴父皇的話,兒臣父親升遷至京城前正是在江南杭州為官。”太子妃含笑迴應道,“父親常說江南是一塊風水寶地。”


    “確實是風水寶地,朕幼時曾在那裏長大。”皇帝看著殿外太液池水汽氤氳,不免迴憶起無憂無慮的過往雲煙。


    很快,皇後的聲音讓他從記憶中迴過神來,隻聽皇後笑道:“說起風水寶地,臣妾先前聽人說過,偌大的長安城裏,風水最好的地方,除了皇宮,便是那臨清王府,皇上對令歌的祝願天地可鑒。”


    “都是朕力所能及之事,”皇帝欣然一笑,“倒是令歌你安心住下,那是你父王曾經的住所,如今便是你的。”


    令歌微笑頷首,目光餘角恰好發現王大將軍夫婦從頭至尾未說一句話。


    隻見王大將軍臉色平靜,沒有絲毫多餘的情緒,王夫人則是一直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兩人典雅端莊,不失禮節,著實拘謹。


    令歌猜想,王意明在皇帝的麵前也會是這樣嗎?


    這時,黃公公上樓來稟告道:“陛下,娘娘,小王將軍已經在樓下了。”


    “快傳他上來。”皇帝欣然道,隨後又對令歌說道:“待會來的便是王意明,武功卓絕,令歌你也是習武之人,你們認識一下,做個朋友,以後也可以比武切磋一番。”


    令歌坦然一笑,內心卻心虛不已,隻希望待會王意明見到自己不要亂說話才好。


    很快,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定睛一看,正是王意明。


    今日的王意明身著寶藍色錦服深衣,頭發半束,盡顯少年意氣風發之感。


    王意明走上前,畢恭畢敬地深深一鞠,拱手說道:“臣拜見陛下,娘娘,臣赴宴來遲,還望陛下和娘娘恕罪。”


    皇帝和皇後寬和一笑,皇帝開口說道:“無妨,今日是家宴,快些免禮。”


    “臣多謝陛下。”王意明直起身來,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令歌的身上。


    “小白!你怎麽在這?”


    王意明脫口而出,神色萬分驚喜。


    令歌:“……”


    眾人紛紛看向令歌,或是含笑,或是不解。


    令歌尷尬不已,正準備開口解釋的時候,卻聽王意明恍然大悟地又說道:“原來你就是臨清王世子,白令歌就是你!”


    此時王清終於有了其他的神色,他厲色低聲地提醒道:“意明,休得失態。”


    意明聞言,這才收斂神色,對眾人解釋道:“我曾與令歌有一麵之緣,不對,是兩麵……”


    令歌打斷意明的話語,對皇帝解釋說道:“臣弟初到長安時曾在淩嵐藥局見過小王將軍。”


    皇帝聞言一笑,道:“原來是這樣,你們兩位年輕人倒是有緣。”


    王大將軍和王夫人聞言,原先的神色也終於輕鬆自在起來,浮現出更多充滿人情味的笑意。


    王意明到來之後不久,佳肴美饌便被宮女們一一端上,令歌注意到,眾人的碗都是琺琅彩瓷梅蘭竹菊的高足碗,碗身輕薄精巧,想來都是珍寶。


    宮女太監們伺候他們淨手漱口時,令歌看著對麵的太子等人,開始有模有樣地模仿著,從淨手拭手到漱口拭嘴,令歌都一一完成。


    直到宮女太監都退下後,令歌這才鬆了口氣,他可不願像小說話本裏麵的劉姥姥那般出醜。


    這頓晚飯像尋常人家一樣,大家吃著聊著,某種程度上令歌倒是感謝王意明,意明的到來把飯桌的話題引到其他地方,不至於都是圍繞著他自己。


    意明在飯桌上甚是健談,無拘無束,時而給身旁的景修夾菜,與景修說著話,而王大將軍夫婦倒像外人一般,飯不言食不語,有禮有節,堪稱禮儀規矩模範夫婦,令歌看在眼裏不免內心偷笑。


    像往常一樣,令歌喜歡在吃飯的時候聽著他人聊天,雖然這頓飯是與幾位不熟悉的家人一起享用,但是飯菜美味,令歌也吃得舒坦。


    皇帝親自夾起一塊蝦仁放到令歌的碗裏,說道:“令歌你嚐嚐這道龍井蝦仁,是你父親最愛吃的幾道菜之一。”


    雖然中午用膳時皇帝便已經給自己夾過菜,但此時當著眾人的麵,令歌與他人一樣都不免神色一愣。


    令歌微笑道謝:“多謝皇兄,這蝦仁清甜可口,很是好吃。”


    “好吃便多吃一些。”皇帝欣慰地笑著,並對邊上的黃公公說道:“這蝦仁清甜可口,黃飛你可是立了大功,賞!”


    邊上的黃公公聞言,笑容可掬地說道:“謝陛下,陛下和王爺喜歡這道菜便是奴才的榮幸。”


    突然,黃公公話鋒一轉,賣了個關子,道:“隻是這份功勞奴才不敢獨占。”


    “此話怎講?”皇帝疑惑地思索起來。


    隻聽黃公公解釋道:“要保證蝦仁清甜就需要用最新鮮的活蝦,奴才是個粗人,一開始也不知道這法子,還得感謝太子妃娘娘,好幾日前娘娘告訴奴才這個法子,幫奴才弄來新鮮的蝦仁不說,還請來了地道的江南廚娘,這才做出這道龍井蝦仁。”


    “可有此事?”皇帝神色甚是滿意地看著太子妃。


    太子妃站起身來,微笑頷首道:“兒臣本是江南人,近日愈發想念江南的味道,家父知道兒臣好這口,便托人從江南那邊一路以水養著活蝦送來長安,同時請來一位上好的江南廚娘,誰知小皇叔恰好迴宮,倒也派上了用場。”


    “嗯,太子妃賢良淑德,做事細心,”皇帝語氣讚賞地說道,“黃飛,去取隆豫太後的七彩鳳釵,賜給太子妃。”


    太子妃立馬屈膝行禮,婉拒道:“多謝父皇,隻是這禮實在是太貴重,兒臣愧不敢當。”


    隆豫太後是皇帝的生母,去世多年,太子妃自然知道這七彩鳳釵的分量之重。


    太子放下碗筷,對皇帝說道:“兒臣想起,這七彩鳳釵原本是一對,當年皇祖母賜了一支給母後,母後去世後,原先母後的那支兒臣便一直保管著,等迴去兒臣便將那鳳釵贈予太子妃,皇祖母的這支鳳釵父皇便留著做個念想。”


    令歌津津有味地正吃著蝦仁,聞言這才反應過來太子口中的“母後”並非王皇後,而是在長慶二年已故的惠賢皇後李氏。


    令歌不動聲色地偷睨一眼皇帝身旁的王皇後,隻見王皇後同自己一樣,正怡然自樂地享用著飯菜,眼波一如既往地迷人,臉上並無一絲不悅。


    因為一盤蝦,這飯桌上的氣氛變得甚是微妙,然而氣氛越是微妙,令歌發現王大將軍夫婦便越是色愈恭,禮愈至,倒是那王意明,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一個勁地享用佳肴美味,他身旁的景修也是一副渾然不知的模樣,隻是沉醉在美味佳肴之中。


    恰好這時意明抬眸看向令歌,眼睛微眯,眼神意味深長,令歌見狀,趕緊埋下頭繼續吃飯,不再看他。


    意明見令歌如此,不免悄然一笑,這小王爺果真有趣。


    這時,皇帝搖了搖手,語重心長地說道:“朕之所以賜太子妃七彩鳳釵並非一時興起,而是朕覺得太子妃擔當得起,你們無需多言,太子妃收下便是。”


    太子聞言也不再多說什麽,隻是淡然地看了一眼太子妃。


    太子妃定下心神,不再多言,隻是向皇帝福身謝道:“多謝父皇,兒臣日後定會恪守本分,不負父皇期許。”


    皇帝點頭,此事便當翻篇。


    這時,皇後替皇帝盛上一碗魚湯,說道:“陛下嚐一嚐這薑絲魚湯,所謂冬吃蘿卜夏吃薑,季節交替時這道菜有益於強身健體,祛除風寒。”


    皇帝看著魚肉上的金黃薑絲,似是突然想起何事,便開口對意明說道:“意明,朕聽聞你二叔染了風寒,這正是春夏交替時節,提醒他好生注意身體。”


    意明原本還在笑著方才令歌的慌張模樣,皇帝突然喚起他,他差些沒有反應過來。


    他瞟了一眼王清,發現王清正在向他使眼色。


    意明無奈,他想起二叔王炳分明是被父親打傷在床,如今父親竟然說二叔是偶染風寒。


    二叔王炳年紀輕輕,身強力壯,又怎會輕易染上風寒呢?


    一時間,意明隻好賠笑說道:“臣替二叔多謝陛下掛懷,等迴去定會囑咐他好生調養著。”


    “隻是,我二叔病得也突然。”王意明也學著適才黃飛話鋒一轉,語氣意有所指地說話,同時,他瞟了一眼正在吃飯的令歌。


    “那日我和二叔去了一家茶樓聽書,中途二叔便說自己身體不適,書也沒聽完就先打道迴府了。”


    “所以後來我才去了淩嵐藥局,為我二叔抓治風寒的藥,誰想竟在那裏遇上了尚未迴宮的小王爺。”


    令歌神色一滯,而意明卻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


    “那日我還問小王爺可有什麽治風寒的好方法,可惜王爺到現在也沒有給我答複。”


    令歌看向意明,淺淺一笑,內心卻暗暗叫苦求饒。


    他思忖半餉,放下筷子,說道:“那日匆忙,一時未來得及答複小將軍,如今我想好了,都說良藥苦口,要治風寒就得搭最苦的藥,這樣效果才好,恢複得才快。”


    意明被令歌的迴答逗得一笑,就連不苟言笑的太子夫婦和王大將軍夫婦都不免勾起唇角。


    皇帝亦欣然而笑,他甚是同意令歌的說法,於是開口說道:“令歌所言極是,傳朕旨意,賜王炳每日一碗治風寒的苦藥,直到痊愈為止。”


    令歌:“?”


    王大將軍站起身,拜謝皇帝:“臣替家弟多謝陛下,臣領旨。”


    一時間,意明低下頭笑個不停,卻未出聲,此時的他隻想找個地方捧腹大笑個痛快。


    待眾人迴過神後,太子開口問道:“不知父皇對小皇叔的封號可有了主意?聽說父皇有讓考生們一同想封號,最後寫出來呈給父皇。”


    皇帝放下筷子,神色驕傲愉悅,說道:“對,朕的確讓他們想封號,不過有一名考生雖然沒想出來,但他倒是給了朕一句話,讓朕有了一個好想法。”


    “朕按照他的話想出來一個封號,原本想著等下發冊封聖旨時再昭告天下的,隻是今天闔家團聚,現在告訴你們也無妨。”


    令歌和在座的所有人都甚是好奇,於是紛紛放下碗筷,看著皇帝,認真地傾聽。


    隻聽皇帝笑曰:“臨清之玉,不遲之歸,故封號:玉遲。”


    眾人聞言,喃喃重複著那句“臨清之玉,不遲之歸。”


    意明率先誇讚道:“這個封號甚好,小王爺乃臨清王的珍貴玉石,如今迴宮一點也不晚,當之無愧。”


    他身旁的景修也連連點頭附議。


    “令歌可喜歡這封號?”皇帝含笑問著令歌。


    令歌頷首微笑道:“臣弟很喜歡,多謝皇兄。”


    家宴結束結束後,眾人來到樓頂的走廊之上,看著太液池滿湖月光,銀光閃爍,闔宮上下一片寂靜。


    令歌和皇帝站在走廊上,欣賞著圓月美景,沐浴著晚風,隻覺心曠神怡,沉醉其中。


    “臣弟好奇,給皇兄那句話的考生是誰?”令歌開口詢問道。


    見令歌滿臉好奇,眸如星辰般明亮,於是皇帝便笑著答複道:“正是那位才子詩人——令楷。”


    令歌聞言,欣然一笑,他看向滿湖月光,那明月倒映在太液池中,亦倒映在令歌的眼眸之中。


    半餉,令歌說道:“那皇兄可要好好地賞賜他一番。”


    一邊說著,令歌一邊覺得那會蝦仁在口中留下的清甜之感不知不覺間便漫延到心田,讓他心生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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