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霞,令歌,你們的茯苓糕做好了嗎?”辰玉興致勃勃地來到小廚房,正好看見甯霞在獨自一人將糕點裝盤,卻不見令歌的身影。


    “令歌人呢?”辰玉疑惑地問道,其實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甯霞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去太學府了。”


    “由他去吧。”辰玉無奈,自己現在總不能衝到太學府將令歌帶迴來。


    她拿起一塊茯苓糕吃起來,並看向屋外暮色降臨。


    像小師弟這般不被束縛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辰玉心想。


    長安城華燈初上,正是初夏好時節,雖然這幾日長安城大事不斷,但依舊不影響百姓們共赴夜市,享受歡愉時光。


    在街頭,有一人身著月色衣裳,麵戴月牙白半麵麵具,麵具之下則是人們見不到的一張俊美麵容。


    隻見那男子雙手拿著一封包好的糕點,正緩緩地走在人群之中。


    耳邊是人聲鼎沸,眼前是繁華熱鬧,令歌與眼前之景隔著一張麵具,身姿俊逸如玉樹臨風般,與這條熱鬧長街倒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走在喧鬧的人群裏,令歌能感覺到自己已經不像初到中原時那般緊張不安,似乎一切都在不經意間改變著,卻隻有細細迴想時才能察覺到那些變化。


    隻是麵對有些變化,令歌怎麽也不大想得明白。


    自己對令楷的態度和感覺又是怎樣變化的?像綿綿細雨潤物細無聲般的不知不覺,也像驀然迴首時繁花早已盛開的驚喜歡愉。


    比起與無憂和夢玨這樣的朋友相處,與令楷相處更有一種安心的依賴之感。


    更讓令歌不明白的是,對方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自己的心弦上拂過。


    一時間,令歌腦海裏又浮現出令楷清雅俊美的麵容和種種愈發清晰的往事。


    思來想去,雖然答案似乎已經愈發明了,但令歌總覺得有所羈絆,答案不能浮出水麵。


    不知不覺,令歌來到太學府外,因為皇帝下旨徹查後,太學府現在已經解禁,不過門前還是有侍衛把守著,外人也不能隨意進入。


    那太學府門前把守的侍衛見到戴著麵具的令歌,便上前問道:“公子可是令貢士的朋友?”


    令歌一愣,頷首迴應道:“正是。”


    “公子快請進,令貢士前些日子特意和我們囑托過,如果公子你來找他,我們便直接讓你進去就行。”侍衛解釋道。


    令歌聞言,淺淺一笑,“多謝。”


    前往令楷房間的一路上,令歌見到三三兩兩的書生,或坐在庭院裏埋頭苦讀,或在窗口書桌前奮筆疾書,令歌從他們的身前經過,他們絲毫沒有注意到令歌,令歌感歎可謂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


    令歌猜想此時令楷多半在房間裏看書,一時間腳下的步伐不知不覺間地加快,輕盈似風一般。最後,令歌隻身一人來到令楷所住的小院。


    像先前來的時候一樣,院裏安靜愜意,似與外界喧嘩切斷聯係。令歌走上前,這才注意到房門被人從外麵鎖上——令楷不在房間裏,這個時辰興許是去吃晚飯了,也不知何時才會迴來。


    令歌將手中的那包糕點係在門鎖上。


    可惜還是沒有見到令楷,令歌輕輕一歎。


    轉身欲走時,令歌聽見庭院外傳來人聲,聽上去似乎有兩三個人,令歌隨即往房屋的一邊隱去。


    令歌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隻見來者有兩個熟人,正是令楷和言信,以及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男子,看上去比令楷年長幾歲,眉眼間流露著算計之感。


    那人一身墨藍色衣裳,衣著打扮不像是太學府裏的考生,多半是東宮之人。


    同時,令歌注意到言信絲毫沒有正眼看那人,神情甚是嫌棄,倒是令楷夾在兩人的中間調解著。


    “都是你陳幻出的餿主意,害得現在太傅大人都不願意見殿下一麵!”言信指責著那位叫陳幻的男子。


    陳幻眉目一挑,立即迴嘴道:“那能全怨我嗎?殿下需要銀子和人脈,更何況那幾個人我都把關過,資質也不差,讓他們考中秋闈做個八九品小官也不為過!”


    言信並不想權衡這些,他隻知道陳幻不知悔改,本想怒懟迴去,卻聽見令楷開口說道:“事已至此我們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王家等人吃了啞巴虧,我們也不必再追究下去。”


    言信和陳幻難得一致地點頭附議,他們明白,如果再追究下去,原先向太子行賄秋闈買名次的那些人也會被牽連出來,到時候可真就是魚死網破的局麵。


    令楷見他們兩人的氣焰都有所收斂,這才鬆了口氣,他繼續說道:“如今我們要思考的是,怎麽處理那些已經交了銀子考中秋闈的人。”


    陳幻神色凝重,微微一歎,說道:“若是讓那些行賄之人繼續為官,定然落下把柄,早晚會東窗事發;若是現在便讓他們主動請辭,王家等人又可能會反咬一口,如今當真是騎虎難下……”


    “所以無論如何,那些人哪怕賦閑也好,就是不能為官。”令楷說道。


    陳幻深感無力,說道:“可是這談何容易?考中秋闈的那些人不少已經在地方任職了。”


    令楷微微頷首,陷入沉思。


    此時,言信注意到令歌方才在門鎖上掛著的糕點,便開口問道:“那是什麽?”


    言信走上前,取下那封糕點,當著令楷和陳幻的麵把糕點外的油紙拆開,正是一塊塊色澤白淨,芬香撲鼻的茯苓糕。


    “這糕點是誰送來的?”言信疑惑地問著。


    令楷往四周看了看,夜色已至,不見他人,心情莫名地低落下來,好在還能有這麽一封糕點。


    令楷從言信手中將糕點取過來,隻是說道:“是方才我托人買了放在這的。”


    言信點頭,笑道:“原來如此,不過楷兄最近怎麽變得愛吃甜食起來?上次我帶過來的糕點沒想到你那麽快便吃完了。”


    令楷俊逸的臉上浮出一絲笑意,他想起那夜令歌吃糕點的模樣,明眸皓齒,天真無邪,實在是叫人心頭為之一動。


    陳幻一言不發,隻是打量著令楷的神色和手中的糕點,他總覺得令楷自從迴到長安城後便有些古怪,隱隱約約間,他似乎猜到何事。


    看來是有心上人了,陳幻微笑著,並未言語。


    “陳幻,言信,你們早些迴去,不要擔心,這件事我會想辦法。”令楷對他們兩個人說道。


    有了令楷這句話,兩人都稍微放下心,隻是陳幻還是有些半信半疑,問道:“令楷你可是有了什麽主意?”


    令楷微微頷首,拿起一塊糕點輕輕地咬了一口,隻覺得糕點甜糯可口,口感不像市井上所賣的,倒像自家動手做的。


    他像往常一樣不急不慢地迴應道:“有,去求聖上明年再辦一次科舉,讓那些有真才實學的落榜生再考一次,最後替補了原先那些交了銀子的秋闈舉人們,到時候那些舉人們全部賦閑,也不至於被人抓住把柄。”


    陳幻一聽,剛燃起的希望轉眼便被一盆冷水澆滅,就算是神仙來了也沒辦法救他。


    “這實在是異想天開!”陳幻質疑地對令楷說道,“令楷,你有沒有想過科舉三年一次的規矩?且不說陛下會不會答應,這件事就算是皇後去開口都會被那些皇親貴族潑一身髒水。”


    令楷一笑,他自然知道,那些皇親貴族可不希望有更多的寒門子弟湧入官場,損害他們的利益。


    令楷依舊神色自若,迴應道:“你不必擔心,過幾日此事便會有眉目。”


    陳幻知道令楷的性子,一時無言,隻好長歎一聲,先行告辭拂袖而去。


    此時,令楷注意到有一隻黝黑的大手正向自己手中潔白的糕點伸來,他立即挪開身子,嫌棄地反問道:“方才你吃了那麽多,現在怎麽還要吃?”


    “我瞧著這糕點味道不錯,也想嚐嚐。”言信一邊笑道,一邊又伸出手去拿糕點,沒想到卻被令楷打了一下手背,將手縮了迴去。


    “楷兄你今日是怎麽了?怎麽連一塊糕點都不分我了?”言信搓著手疑惑地問道,往日令楷總會分他好吃的,甚至有時候會把自己的那份都讓給他吃。


    “今時不同往日,下個月初十我就要殿試了,而且我愛吃,不想分別人。”令楷一本正經地說道,“幫我把門打開。”


    “好。”言信一邊拿鑰匙開門,一邊打量著令楷,隻見令楷眉眼間有一種愉悅之情。


    這是為何?是自己的錯覺嗎?言信疑惑著。


    門一開,令楷便立馬走進去,不等言信進來,他便反手將門關上。


    “誒!楷兄你幹什麽!?”言信震驚不已地拍著門,“你好歹告訴我這糕點是在哪買的啊!”


    “以後再告訴你!”


    言信一時無言,長歎一聲,之後轉身走遠,同時嘴裏嘟囔著:“這人怎麽迴事?愈發奇怪……”


    見他們散去,令歌這才從房屋一側現身出來,看著逐漸灑落一地的月光和房內燭火相互交映,一時間他也不知是該離開還是繼續留一會。


    思忖半餉,令歌決定看看令楷在做何事,於是他翻上房屋,躡手躡腳地踩在屋頂的瓦片上,估摸著令楷的位置,想來此時令楷應該在書桌前看書。


    迴憶著那日在房屋的情形,令歌估摸出書桌的大致位置,於是他在那裏緩緩蹲下,將瓦片小心翼翼地拿起來,露出一個小光口,可供他在屋頂上暗中觀察。


    令歌往下看去,隻見屋內燭火通明,令楷正坐在書桌前,手裏握著毛筆書寫文章,書桌上的一邊還放著自己送來的茯苓糕。時不時,令楷會拿起一塊糕點咬一口,隨後又低下頭繼續書寫文章。


    蹲了一會,令歌感覺腿腳發麻,索性趴下身子,繼續看著屋裏的令楷。


    令楷神情專注認真地看書寫字,眉目舒展,更顯清雅俊逸。令歌從未這樣好好地看過令楷,因為以前他隻要這麽盯著令楷看上一會,令楷便會抬起頭,眉眼含笑地看向他,好像他在做什麽不好的事情一般。


    令楷的確生得很好看,長眉入鬢,雙目深邃含情,令歌感歎著,完全不輸遇仙山攬月崖之景。


    這是令歌對一個人容貌的最高評價,因為攬月崖在令歌心中本就是世間最賞心悅目的地方。


    不知為何,看著那搖曳的燭火,令歌想起那夜令楷點了他的穴道。


    他不自覺地摸著自己的臉頰,也許一切隻是這位不羈的詩人一時圖個樂罷了,自己卻思慮太多。


    一時間,令歌隻覺得腦袋裏亂嗡嗡的,原本今夜他是想來告訴令楷明日他便要進宮一事的,怎麽自己現在卻趴在屋頂上一動不動了呢?


    不知過去多久,屋內的燭火愈發黯淡下去,可是令楷依舊坐在書桌前寫著文章。


    也不怕傷著眼睛嗎?令歌正操心著,卻見到書桌前的令楷放下毛筆,抬手掩唇打了一個嗬欠,令歌這才反應過來此時已是深夜。


    他看向遠處,月圓之夜,燈火輝煌,染亮天邊,光芒連成一片,長安城又是一片繁華的夜景。


    等令歌迴過頭時,隻見令楷正拿著一塊茯苓糕在眼前打量著,神色有些凝重,不知怎地,令楷突然微微地勾了一下唇角,然後開始喃喃自語起來。


    “白令歌……”


    令楷在喚他的名字?令歌頓時豎起耳朵認真地聽起來。


    “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明白嗎?”


    令楷的嗓音低沉,仿佛在對誰說著悄悄話一般,隻是現下四周鴉雀無聲,令歌能聽得清清楚楚。


    “怎麽像個江湖小白一樣,什麽都不懂?”


    聽到這句,令歌仰天無言,明明自己已經名揚武林,怎麽又被人說成江湖小白?令楷在說自己不懂什麽?


    令歌懸起一顆心,陷入困惑。


    “罷了,你本來就是……”


    令楷笑著搖頭,吃完手中的糕點,隨後站起身來往窗邊走去。


    隻見令楷打開窗戶,身子背對令歌,獨自一人吃著糕點,看著滿園夜色。


    凝視著令楷俊逸的背影,青絲如墨傾瀉,令歌開始想象著令楷的神情,是溫然含笑,還是獨自惆悵?


    夜風漸起,絲絲涼意襲來,令歌抬起頭來,正好看見令楷的影子在院中被拉長。過了一會,令楷合上窗戶,帶著自己的影子離開窗邊。


    令歌迴過頭,準備重新往小口裏看去,卻感覺眼前有東西正在盯著自己,抬頭一看,他心中一驚。


    竟是一隻老鼠!


    雖然令歌喜愛動物,但怎麽也沒想到能在屋頂上遇到一隻老鼠,他嚇得直起身來往後一退,差些叫出聲。


    那老鼠似乎一點也不怕人,依舊停在令歌的麵前,直溜溜地盯著令歌,與令歌大眼瞪小眼。


    令歌用手向老鼠揮去,悄聲催促道:“快走快走……”


    讓令歌意想不到的是,那老鼠竟然直接跳進小口,往屋裏去,並發出“唧唧”的叫聲。


    令歌大驚失色,趕緊往小口看下去,卻見到那張俊美攝人的麵孔正透過屋頂的小口看著自己,眼中七分無奈,三分含笑。


    令歌:“……”


    屋內,令歌摘下麵具,坐在茶桌邊默然不語,獨自尷尬著,令楷替他端上一杯茶,他也隻當沒看見一般,流轉眼眸,看向別處。


    “令歌是什麽時候來的?”令楷意味深長地問道,雙眼如炬,早已看穿一切。


    令歌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說自己才來的話,又怎麽會有人一來便在屋頂偷窺?他訕訕含笑地看向令楷,隻見令楷嘴角微揚,更是讓他無顏以對。


    他隻覺得自己被令楷看得渾身不自在,倒不如令楷責罰自己麵壁思過來得痛快。


    令楷見令歌不說話,便打趣道:“我又沒怪你,怎麽一副做錯事的表情?想來你一直都在這,若不是方才我發現了你,你是打算在屋頂待上一整夜嗎?”


    令歌愣了一下,搖頭否認道:“一整夜倒不至於,隻是我也沒想過什麽時候迴去……”


    令楷一笑,又問道:“令歌送來的茯苓糕很是好吃,不知是在哪買的?言信饞得緊,讓我迴頭告訴他。”


    “那是我親手做的。”令歌解釋道,他隻希望趕緊繞開自己偷窺的話題。


    “你自己做的?味道真好,還以為是長安城哪家糕點坊賣的。”令楷驚訝地說道,他想起從前在書局的時候,令歌曾許諾要做糕點這件事。


    令歌心裏得意,卻也隻是微微一笑,盡量讓自己看著淡然。


    “阿楷過獎了,我以前在山上的時候就做過,當時是照著書上學的。”


    “學以致用,想不到令歌你的手藝這般好,如今可算是嚐到了,實在多謝你的好意。”令楷眉目舒展地看著眼前神清骨秀的令歌,愈發覺得令歌和善可親。


    “應該的,阿楷你很快便要殿試了,這茯苓本就是寧心安神的,對你也有好處。”


    “多謝,”令楷笑道,“我很喜歡吃,不知可還有機會吃到?”


    “自然有機會,”令歌頓了一下,“不過,今夜前來我主要是有一事相告。”


    令楷見令歌神色有些猶豫,便道:“令歌不妨直說。”


    令歌垂眸,沒有直視令楷,隻是說道:“我明日便要進宮了,是以一個新的身份,以前從未對阿楷你說起過。”


    “什麽身份?”令楷神色淡然地看著令歌問道。


    令歌鼓起勇氣看向令楷,一字一句地說道:“臨清王之子。”


    令楷聞言,眼眸微微垂下,看著桌上快要燃燒殆盡的蠟燭,他鬆了一口氣,微笑道:“果然,我先前已經猜到,白清漪前輩是令歌你的母親,對嗎?”


    “你怎會知道我的母親是白清漪?”令歌疑惑地看著令楷問道,畢竟知曉臨清王世子的生母乃白清漪的人並不多。


    令楷微笑,解釋道:“令歌你不僅師出遇仙,而且生得玉樹臨風,很難不讓人往白前輩的身上聯想,你手上的玉鶴,我聽太傅說起過,他年輕時曾見過白夫人手戴玉鶴。”


    “原來是這樣……”令歌一時出神,“那你是如何猜到我是臨清王之子的?是因為月牙狀胎記嗎?”


    “算是吧,不過最初我並不知曉臨清王之子有月牙狀胎記,當時在玉竹閣看到你的胎記,我也隻是一笑而過,此事還是後來我聽言信說起才知道的,那時我才確定了你的身世。”


    令歌恍然大悟,原來令楷早已知曉真相,隻是一直沒有說破罷了。


    “阿楷你不會怨我瞞著你這些事吧?”令歌小心翼翼地問道。


    令楷的一雙桃花眼溫然含笑,他搖頭迴應道:“當然不會,我知不知道這些,都不影響你在我心裏的模樣。”


    “我是什麽模樣?”


    “無拘無束的,天真爛漫的。”


    令歌揚了一下唇角,聽著令楷真誠的語氣,一時間他心裏五味雜陳,陷入沉默。


    今夜靜謐無聲,他聽見令楷頗為失落歎惋的嗓音繼續說道:“隻是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還望令歌以後多多保重。”


    令歌甚是茫然,雖然他不諳世事,但他也知道在深宮之中,朝堂之上,那些錯綜繁複利益的厲害性,父母雙雙離世便是血淋淋的例子。


    也許,自己和令楷都不能再像從前那般悠然無慮。


    “我會的,阿楷你也要多多保重。”令歌說道。


    令楷頷首一笑,道:“令歌,不對,以後應該尊稱令歌你為‘小王爺’,陛下最寵愛的堂弟,你在宮中定然萬事如意。”


    他很清楚,聖上對臨清王的敬意和思念皆會全然化作對令歌的寵愛,隻希望這份寵愛不要擾亂所有人的步伐和計劃,否則令歌將深陷其中,令楷由衷地祈禱著。


    令歌輕輕一歎,說道:“阿楷,其實,我感覺我不是很期待宮裏的生活,你明白嗎?”


    他看著令楷,一雙清亮如水的眼眸映入了令楷深邃的眼中,如同亮星在黑夜中閃爍著。


    令楷神色一滯,方才唇邊的笑意慢慢散去,迴應道:“我明白,我懂,你之所以要迴到宮裏,無非兩個原因,一是為了遇仙,二是為了臨清王和白前輩雙雙殞命的真相。”


    令歌點頭,承認此事。


    “若是令歌你不嫌棄,待我考取功名,我會陪著你待在那個你不是很期待的地方。”令楷神色認真地說道。


    令歌愣了一下,隨後唇邊揚起微微笑意,“多謝,隻是,你會陪我待上多久?”


    “待到你不再需要我為止。”令楷溫和地說著,他希望永遠不要有那樣的一天。


    令歌微笑,他拿起放置在桌上的剪刀,剪掉燃盡的燈芯,“那可能真的會讓阿楷你待上很久……”


    看著燭火映亮令歌俊美的麵容,令楷一時出神。


    若是時間一直停在這一刻未嚐不是一件幸事?


    隻可惜,今夜一過,很多事就不再由得他們自己掌握,雖然自己早已明白這個道理,但是眼前不染塵埃的令歌是否明白?令楷真希望令歌永遠不明白這個道理。


    “令歌,我們走。”令楷突然站起身來。


    “去哪?”


    “屋頂。”


    月如玉盤,夜如墨,屋頂黑瓦上,兩名男子放置燭台而坐,幽幽燭光與皎潔月光相互交映,渲染著兩人。


    “令歌想念遇仙山嗎?”令楷看著遠處問道。


    “想,一直都想,更沒想到我已經離開那麽久了,再過一兩個月就有一年了。”


    令歌繼續用帶上來的剪刀撥弄著燈芯,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離開遇仙山這麽長時間,哪怕想著闖蕩江湖成為一名蓋世大俠的時候,他也未曾想過。


    令楷轉過頭,見令歌一直撥弄著燈芯,昏黃的火光映亮令歌的臉龐,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想一想,也許當初真不應該去遇仙山到令牌,”令楷歎息著,“我沒記錯的話,令歌你有怪過我盜走令牌。”


    令歌神色沒有變化,依舊看著燭火,實話實說道:“自然有過,隻是後來氣消了。”


    “何時氣消的?是在金城嗎?”


    “的確是在金城。”


    細想迴來,自己對令楷的態度發生最大的變化時便是在金城,那時令楷在扇上題詩送予自己作為生辰禮物。


    想到這,令歌便放下剪刀,說道:“對了,阿楷,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來著,你的生辰是哪一日?”


    令楷一笑,他拿過剪刀,也撥弄著燈芯,迴應道:“說來也巧,塞外初遇,紅楂白影的六月初七,正是我的生辰。”


    令歌一時驚歎:“原來那日便是阿楷你的生辰。”


    “每年生辰我都會吃一串糖葫蘆,剛好在那個時候,我遇上了你,比以往生日時吃到任何一串糖葫蘆都要讓人欣喜……”


    令楷看著夜裏燃著的燭火,思緒逐漸飄遠,仿佛又迴到去年六月初七的上午,如燭光一般清晰,也如月光一般朦朧。


    令歌聞言一笑,道:“當時多謝阿楷你為我付了錢,要不然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他迴憶著那日的情景,原以為隻是萍水相逢一場,卻不曾想到,自己以後會與那人一起夜談往事。


    “對了,阿楷你為何每年生辰都會吃糖葫蘆?”令歌好奇地問道。


    “從小就喜歡吃,但從不多吃。”令楷迴應道。


    “為何?”


    “太甜的東西總會讓人容易忘記難過傷心的事。”


    “能忘記難過傷心的事不是一件好事嗎?”令歌疑惑道。


    “的確,隻可惜有些難過傷心的事從來都不是讓人用來忘卻的,可能有些人的宿命注定如此……”令楷幽幽地說道,神情似遠方的黑夜一般低沉著。


    令歌靜靜地聽著,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他不明白令楷為何會說出這些,思來想去卻始終毫無頭緒。


    片刻,令楷稍稍振作,重新揚起笑意,問道:“令歌你呢?你之前在遇仙山的生辰都是怎麽過的?”


    “以前還在山上的時候,每年生辰師姐們都會給我做很多好吃的,還會收到各種各樣的禮物。”令歌迴憶著那些美好的日子。


    “明秋和玉鶴都是師父送給我的,今年甯霞師姐也做了兩身衣裳和兩條手絹送給我,有一半我送給了你。”


    令楷笑著,說道:“多謝令歌的好意,那衣服和手絹我很是喜歡。從今往後,你肯定會收到更多的禮物。”


    聽到這,令歌稍微舒心,似乎入宮也不是一件壞事,至少可以榮華富貴,衣食無憂,還有各種逢年過節和生辰壽宴的禮物,雖然這些都不是自己所求的,但有這些也無妨。


    兩人一直說著彼此不在時候所發生的事,令歌告訴令楷,自己和無憂去吳府給吳哲治病,吳哲在自己的“接骨手”下嚎啕大叫。


    令楷笑個不停,“那可真是罪有應得,如今吳哲算是撿迴一命,想來從此以後他也不敢太耀武揚威了。”


    令歌頷首,他聽令楷說起,吳哲雖然秋闈買榜,但此事並未追查到吳哲的頭上,日後吳哲隻需安分守己,擔任一個小官,倒也可以安然無事。


    之後,兩人不斷地聊著過去的故事,將他們所經曆的,所珍藏的,悉數不曾保留地分享給彼此。


    燭火漸燃漸短,卻依舊將一切勾勒得清楚明了,是令楷俊美的麵容,亦是心裏逐漸浮出水麵的答案。


    令歌猶豫不決許久,最終開口說道:“阿楷,有個問題我想了很久,我想問你……”


    正說著,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雞鳴,令歌停下話語,同令楷一樣,紛紛看向天邊,隻見天色已經漸漸變亮。


    “什麽問題?”令楷迴過頭來問道,一雙眼睛裏似乎在期待著什麽。


    令歌微微一歎,話到嘴邊最終還是收了迴去,他站起身來,說道:“罷了,馬上天亮了,我得迴去了。”


    令楷一時恍惚,隻覺時光倏然,這一夜轉眼便已經從指尖流走。


    令歌從令楷身邊經過時,令楷牽住令歌的衣袖,真摯地說道:“此番一別,還望令歌珍重。”


    令歌停下腳步,偏過頭看著令楷,淺淺一笑,迴應道:“好,阿楷你也是。”


    隨後,令歌繼續往前走去,令楷的手指從令歌的衣袖上滑落,手心隻餘淺淺的溫意,轉眼即逝。


    走到屋簷邊時,令歌側過身看向令楷,說道:“方才的問題,日後若是有機會我再向阿楷你請教。”


    “隨時歡迎。”令楷微笑著,心牆卻有一抹灰影悄然蔓延。


    令歌淺淺一笑,隨後縱身一躍,飛簷走壁,如清風一般,穿梭在各個房屋之上,奔向遠處。


    令楷則依舊坐在屋頂上,看著令歌的身影漸遠,看著天邊泛起魚肚白……


    離開太學府之後,令歌獨自一人走在蒙蒙亮的長安街道上。


    黎明前微風漸起,拂動著令歌的衣裳和發帶,他並未再戴麵具,隻是逆風而行,感受著微風拂麵帶來的溫柔觸覺。


    令歌停下腳步,因為眼前不知從何處飄來朵朵白色花瓣,正從他俊美的麵頰兩側飄過。


    他伸出手,接住一朵飛花,抬眼望去,他發現自己正在一棵繁花盛開的樹下。


    微風拂過,滿眼落英繽紛。


    停留良久之後,令歌繼續向前走去,並放開手中的花朵,任其隨著微風飄零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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