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令歌再次睜開眼時,天已經蒙蒙亮,昨夜風雨瀟瀟,卻不影響他睡得安心踏實。


    令歌本想起身,卻發現腰身處很是暖和——隔著一層薄薄的寢衣,令楷的手正輕輕地摟著他,讓他不自覺地想起平日裏令楷溫和的模樣。


    同時,他的耳邊還能聽見令楷均勻的唿吸聲,想來令楷依舊熟睡著。


    令歌緩緩地轉過頭看向令楷,床幔之下,黯淡無光,隻見令楷神色安然,長眉如畫,幾縷發絲正好輕飄飄地纏繞在臉頰邊,與令楷一同安睡著。


    令歌重新轉過頭,將自己的手輕輕地搭在了令楷的手上,感受著令楷手掌的骨節分明,一時間,溫熱感順著五指漫延至全身。


    令歌抬眸,看見掛在床幔上的安神香囊,那是昨日托言信給令楷帶過來的。聞著那淡淡的香氣,令歌隻覺甚是安心,於是再次迷迷糊糊地閉上雙眼繼續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令歌半夢半醒地聽見了敲門聲,同時門外那人說道:“是我,龔祁,快開門。”


    令歌聞聲這才睜開眼睛,並發現此時的天已經全然大亮,床幔之中也明顯亮了不少。


    令歌遂起身,披上衣裳,下床前去開門。站起身後,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令楷,隻見令楷已經微微地睜開眼,顯然也聽見動靜蘇醒過來。


    令歌並未想太多,而是徑直地上前給龔祁開門。


    看見令歌時,龔祁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之後他微微一笑,說道:“原來令歌一夜都在這。”


    話音剛落,龔祁便注意到了令楷,隻見令楷剛從床上坐起身來,而自己麵前的令歌也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樣。


    一時間,龔祁都未發覺自己的神情在這時凝固下來。


    令歌順著龔祁的目光望過去,隻見令楷身著單薄的白色寢衣,胸膛處的衣裳正敞開著,健碩的身材幾乎一覽無餘。同時,令楷的臉頰更是一片紅潤,雙眼微眯,流露出一副慵懶迷離的神情。


    令歌看了一眼龔祁,隻覺自己的神情像龔祁一樣地僵硬,兩人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半餉,龔祁稍稍正色,這才開口說道:“你們都醒了就好,朝廷來人了,召所有人去前堂候著,我們得趕緊過去才是。”


    令歌點頭,同時,他似乎看見龔祁低頭微微一笑,隻是還未等自己看清,龔祁便已經轉身離去。


    迴過頭,令歌無奈地看向令楷,那邊的令楷卻是杵著下巴對著令歌微微一笑,眉目輕鬆,不說一句話。


    待到兩人準備就緒離開房間時,令楷對令歌說道:“令歌你就先迴去吧,今日之事你不宜露麵。”


    “我可以留下來幫你。”


    隻是話才說出口,令歌便愣住,自己能幫令楷什麽?莫非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自己替令楷殺出一條血路?可是就算有那樣的本事,如今自己也被無形的繩索束縛——他不得不留在這偌大的長安城。


    令楷微微一笑,說道:“既然如此,令歌留下來便是,我先在這多謝令歌了。”


    他將令歌遺忘在房間的麵具拿在手裏,並親自為令歌戴上,同時說道:“不過,令歌還是得戴上麵具,就算真到了要緊關頭,令歌你也不可以大打出手,好嗎?”


    令歌自然明白,這裏是太學府而不是比武場,可是如果真的到了那個時候,他也很難確保自己就不會動手。


    透過麵具,他有些出神地看著令楷一如既往讓人安心的笑顏,片刻,他才微微頷首道:“我答應你。”


    “不過阿楷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令歌又道。


    “令歌你說。”令楷饒有興趣地應道,深邃的眼睛正微眯著,凝視著令歌,神色有些慵懶。


    “你千萬不要有什麽事。”話說出口,令歌這才反應過來,此事似乎並非令楷自己就能決定的。


    令楷聞言,眉眼間的笑意頓時綻放,他說道:“有令歌這句話,我自然是不會有事的。”


    兩人走出房間後,令歌發現此時天空灰蒙依舊,且又飄起細雨,地上皆是下雨留下來的小水窪,院裏的花草上也留著雨露,晶瑩剔透著。


    他們見到龔祁已經在小院門口等候,便加快腳步上前,令楷微微一笑,對龔祁說道:“讓你久等了。”


    龔祁微微搖頭,他看了一眼已經戴上麵具的令歌,不明其意卻並未多問,隻是說道:“無妨,我們現在過去正好。”


    三人走在路上,令歌看向走在一旁的令楷,隻見令楷眉眼舒展著,不見一絲愁容,還是一如既往地神色自若。今日的令楷身著白色圓領襴衫,黑色領口翻露在外,長身玉立,讓人離不開眼。


    龔祁對他們說道:“方才我打聽過了,待會要來的官員都大有來頭。”


    令歌聞言神色一凜,心生擔憂。


    令楷看向令歌,安慰著說道:“事情有了結果,來太學府的自然得是位高權重之人,我們放寬心就好。”


    他們來到前堂時,太學府的考生們幾乎來得差不多,就連像胡陽這些受傷的考生也已經坐在輪椅上前來,皆在前堂候著。


    胡陽見到令楷身後有一個戴著麵具的人,不確定地問道:“是白公子?”


    令楷微微頷首,應道:“正是。”


    旁人也看向戴著麵具的令歌,雖然心裏有些疑惑,但也沒多問,隻是他們見令歌身姿飄然清逸,而且還是隨令楷前來,內心斷定此人定不是凡俗之輩。


    胡陽對著令歌笑了笑,說道:“早該和你說的,那詩不是我寫的。”


    令歌唇角微揚,說道:“多謝胡兄告知,我已經知曉此事。”胡陽一向大大咧咧,哪怕是現在受了冤屈,也看不出他有什麽愁緒,自然很難想象他能續寫《涼月解憂詞》這樣的詩詞。


    令歌看了一眼令楷,雖然令楷向來悠揚自若,在自己的麵前似乎永遠麵含春風,但經曆過這麽多事之後,令歌能感受到令楷是一個做事縝密之人。


    話雖如此,令歌卻總覺得這縝密的背後更多的是不安和傷痕,有時候,令歌隻覺令楷好像一隻盤旋在高空的紙鳶,不知何時就會倏然落地,讓人隻想緊緊地握住它。


    很快,在門口的侍衛高聲喊道:“瞿大人、宋大人、段大人到!”


    眾人聞言迅速肅靜下來,紛紛轉頭往門口看去。


    隻見一路人馬走進太學府的大門,為首的是三名身著官服的人,神色肅然,正往大堂裏大步走來。


    還未等令歌迴過神來,他便被龔祁帶到人群最後麵站著去了,龔祁解釋道:“剩下的就交給令楷他們,我們見機行事就好。”


    令歌微微點頭,問道:“你和阿楷已經商量好對策了嗎?”


    龔祁神色有些低落,他迴應道:“對,隻是這對策很冒險,令楷沒對你說嗎?”


    “此事他對我隻字未提,究竟是什麽?”令歌開始焦急起來,他看著那三位官員已經坐在了高堂之上,可是自己一時半會也沒有辦法應對。


    “既然令楷沒對你說,自然有他的理由,令歌你無須擔心。”龔祁說道。


    令歌微微一歎,他看向人群前的令楷,發現令楷正與其他考生一樣,畢恭畢敬地頷首等著那三位官員發話。


    龔祁看著坐在高堂上的三個官員,清俊的容顏浮現出凝重的神色,隻聽他喃喃說道:“對方來勢洶洶啊……”


    令歌望著龔祁,隻覺幾個月未見,龔祁愈發疏瘦,原本常穿的灰青色衣裳現在都有些撐不起來了,想來落榜和被吳哲羞辱一事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


    “龔祁。”令歌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龔祁。


    龔祁轉過頭看著令歌,雖然令歌戴著麵具,但見其欲言又止的模樣,他也猜到令歌會說什麽,於是便先開口說道:“都已經過去了,那日是我一時衝動,沒有弄清楚事情緣由,還請令歌諒解。”龔祁嗓音淡然,語速不急不緩。


    令歌聞言雖然放下心來,但他始終還是過意不去,原先他以為隻要告訴夢玨,龔祁隻是被吳哲打了一頓,此事便可以告一段落,誰知夢玨打聽的速度極快,迴過頭就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並將此事隱晦地寫進《洛陽時下新文》,雖然是諷刺批判吳哲的,但的的確確也傷到了龔祁。


    “我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龔祁你能原諒我就好。”令歌真誠地看著龔祁說道。


    龔祁微微點頭,沒再說什麽,隻是繼續看著堂上的情況。


    此時,為首的官員——大理寺卿瞿元,開口說道:“案子幾乎已經水落石出,證據也差不多齊了,現在承認還來得及,否則休怪本官不客氣!”


    考生們何時見過這種生死攸關的陣仗,此言一出,四下一片沉寂,令歌看著這些文質彬彬的考生們,隻覺愈發無助。


    瞿元左右的兩位官員分別是刑部侍郎宋曦和禮部侍郎段文宇,三人皆一臉肅然地打量著眾位考生,考生們紛紛頷首垂眸,默然不語,令歌見狀也隨著他們一同把頭低了下去,等著瞿元繼續往下說。


    瞿元怒目盯著考生們,又開口說道:“本官再說一次,再不承認可不就隻是取消考試資格這麽簡單了,犯的可就是欺君之罪!”


    考生們聞言紛紛竊竊私語起來,令歌清楚地聽見身邊的龔祁低聲說道:“要是真的有十足的證據,現在早就把人給抓起來了。”


    令歌頓時醒悟,他們是在詐那作弊之人。


    龔祁繼續低聲分析說道:“事已至此,必須有人為此案做個了結。”龔祁憂心忡忡地看向令楷,他知道太子和皇後兩派相爭勢均力敵,這科舉舞弊案的結果必有一傷。


    如今,大理寺、刑部和禮部也不得不給出一個交代。


    忽然,瞿元拍了一下手中的驚堂木,堂裏頓時一片肅靜,隻聽瞿元說道:“那就休怪本官不客氣了。”


    “來人,把證據拿上來!”


    眾人轉頭看去,隻見兩個侍衛分別端著一個托盤走進大堂,定睛一看,托盤裏呈著那件模仿吳哲字跡寫滿答案的衣裳,還有一些寫有字跡的紙。


    “展開讓大家都看看。”瞿元對侍衛吩咐道。


    侍衛們上前將衣服展開,讓眾人看清了那字跡,沒有多好看,卻也工整。


    “就不可能真的是吳哲寫的嗎?”令歌問起龔祁。


    龔祁說道:“吳哲春闈落榜,已經咬死了不是自己,說是有人栽贓嫁禍,模仿變化字跡並非難事。”


    令歌微微點頭,不再追問,的確,就像自己熟練遇仙劍法一般,變化招式便可找出破綻,從而破了神似遇仙劍法的錦衣劍陣。


    隻是一想到這,令歌就不免迴憶起那日與錦衣衛對抗時的古怪,比拚內力之時自己怎麽就贏了?


    不等令歌繼續疑惑下去,那邊的瞿元和刑部侍郎宋曦已經一同站起身來,走到那件衣服的旁邊。


    瞿元說道:“經過大理寺和刑部的一番調查,我們發現這件衣服上除了字跡是他人模仿的,還有一些可以指證作弊之人的東西。”


    眾人聞言,紛紛緊張起來,一顆心懸在半空之中,隻聽瞿元說道:“這衣服配有的腰帶比尋常的衣裳要長一些,想來是經常用來係什麽東西的。”


    此言一出,考生們都不自覺地看向令楷,太學府的人都知道令楷最是喜歡在腰身處係帶著玉竹長簫,隻是今日大家發現令楷並未攜帶長簫,不禁開始猜想是否乃心虛所致。


    “事已至此,令楷小兒還你不認罪?!”瞿元突然盯著令楷怒斥道,眾人原先還在秉持懷疑的態度,如今卻突然聽見瞿元大聲嗬斥,不免打了個顫。


    令歌立馬看向了令楷,隻是他隻能看見令楷的背影,完全見不到令楷的神色如何。


    此時,令楷一如既往地用平和的語氣反問道:“單憑一件衣服常係東西何以證明就是我?這身衣服我都沒有過,更別說穿過。”


    瞿元沒有說話,隻是看了一眼令楷,而後轉身去拿那些寫滿字跡的紙張。


    令歌注意到坐在堂上的禮部侍郎段文宇的神色有些不悅,卻也隻是靜靜地看著,一言不發。令歌已顧不上其他人,又立即看向了令楷那邊的方向。


    當初武林大會的時候,是令楷出麵替自己解圍,並且讓餘連原形畢露,隻是眼下自己對此事卻是毫無頭緒,更不知該如何幫助令楷脫身,自己唯一能想到的萬不得已下下策,便是去請皇帝堂哥重新審查此案,還令楷一個清白。


    “你看看這個,難不成還能誣陷你不成?”瞿元拿著紙張說道,“這是一些考生親口所說的。”


    瞿元舉著手中的那些紙張說道:“你曾向小廝問過能不能將舊衣裳換作銀兩。”


    令歌依舊看不見令楷的神色,隻聽見令楷繼續淡然地說道:“然後呢?”


    瞿元身旁的宋曦開口說道:“然後便是有人舉報你,說你從洛陽秋闈開始就有作弊之嫌,有好幾個月都不在洛陽城讀書備考,最終卻能榜上有名,你該如何解釋?”


    令歌眉頭一皺,他隻覺得這位宋大人在一派胡言,雖然令楷長期不在洛陽城,但是從玉門關迴到洛陽城的一路上,哪怕受傷,令楷都一直在看書,從未放鬆過對自己的要求。


    如今聽見對方這麽汙蔑令楷,令歌愈發不能容忍,他雙手漸漸成拳,緊握在身側,可是一想起令楷的囑咐,他隻能活生生地將怒氣咽下,繼續旁觀著。


    “更有人說你在發現衣服的前一天傍晚還逗留在那棵樹下!”宋曦繼續說道。


    坐在輪椅上的胡陽立馬看向了身旁那些同樣受過刑的考生,怒斥道:“大家相識一場,你們怎能如此詆毀令楷?!”


    此時的龔祁已經悄然走上前,他見胡陽甚是激動,便立刻安撫著他,說道:“老胡,先別急。”


    胡陽看了一眼堂上的三位官員,有氣沒地方撒,隻好往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地拍了兩下。


    那日他進了大理寺,大理寺那些人將刑具在他麵前一一展示,他也未曾膽怯退縮過,他隻知道沒做過的事無需承認,更不應該去詆毀他人。


    那些被胡陽斥責的考生紛紛低下頭,不說一句話。


    令楷並未接話,神色依舊平淡,不見一絲波瀾。


    宋曦見狀,又質問道:“你可做過瞿大人和本官所說的這些事?”


    眾人幾乎屏住唿吸,隻等著令楷的一句迴複,卻不曾料到令楷竟然開口說道:“做過。”


    一時間眾人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半餉,他們才迴過神來,紛紛竊竊私語道:“怎麽會是他?”


    這時,隻見令楷向前走去,來到瞿元和宋曦的身前,轉身看著所有考生,他神色平靜,對著所有的考生們說道:“諸位,你們沒有聽錯,方才兩位大人所說之事,我的確做過。”


    令歌聞言愈發焦急起來,為何令楷不為自己辯解幾句?


    這時,令楷看向了幾位考生,似有所指地說道:“科舉舞弊之人,有不少在你們當中,要我一個個指認嗎?”


    此言一出,考生們無不驚唿起來,莫非令楷是要將那些科舉舞弊之人一同拉下水?


    若非那句“明火夜雨滅,東北文曲出”,今日一事過後,哪怕沒有作弊的人也會被閑言碎語所困擾,說是與作弊之人有交集,今後的仕途或多或少都會受到影響。


    一時間,清白的考生們慶幸不已。


    “你們幾位,就眼睜睜地看著隻有我一個人在此被審訊嗎?”令楷繼續盯著幾位考生說道。


    令歌看過去,那幾位被令楷盯著的考生們衣著打扮像極了吳哲——典型的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這時龔祁重新退到令歌身邊,低聲說道:“太子那邊已經查過,以他們的資質能考中秋闈已是萬幸,考中進士實在是有些荒唐了。”


    說到這,令歌倒是想起來隻考過秋闈的吳哲,聽洛師伯說,像吳哲這樣考取了秋闈的官宦人家的公子,再不濟也可以在洛陽城謀得一官半職,所以沒有貪圖更大的功名就是最聰明的選擇。


    那幾位富家公子考生聞言突然急了起來,慌慌張張地反駁道:“你休要血口噴人!你自己作弊為何要汙蔑我們!?”


    “我血口噴人?”令楷不急不躁地質問著他們,“你們能走到現在真的一點慚愧之心都沒有嗎?”


    那幾位考生聞言,頓時啞口無言,隻覺得周圍的考生都在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們,讓他們變得無地自容。


    他們何嚐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隻是事到如今,他們已經沒有迴頭路可走,必須冒險往前。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顯然,其中一個考生已經沉不住氣,令楷見狀便繼續質問道:“我在說什麽你還不清楚嗎?事已至此你還不招嗎?莫非要等到在大理寺受盡折磨才肯吐出真相嗎?”


    那考生看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的那些考生,臉色愈發蒼白起來。隻見他不敢直視令楷,嘴裏似乎在喃喃自語著什麽,他旁邊的那幾位考生見狀更是害怕不已,心裏暗罵怎會因為幾句話就亂了陣腳?


    “從秋闈開始,你們就事先買通考官,在考官重新抄錄試卷的時候,將其他人所作答的內容填寫在了自己的試卷上,神不知鬼不覺地占了他人的名額,我說的可對?”令楷一字一句落入那幾位紈絝子弟的耳朵裏,最後全部化成了他們臉上驚恐的神色。


    令歌想起令楷曾經對自己說過科舉為了防止通過字跡識人,所以采用謄錄製,所有考生所作答的內容會被重新抄錄在一張試卷上,從而保證考試公平。


    雖然如此,但是如果事先買通抄錄試卷的官員,要想作弊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這,令歌看了一眼身旁的龔祁,他注意到龔祁的神色愈發冰冷起來,想來當時秋闈龔祁所寫的答案就是被人給調換走了。


    此時,令楷正冷冷地盯住那幾位考生,眼睛裏的冷峻漠然仿佛變了一個人,目光更是像一把把鋒利的劍刃,似乎要將那幾位考生全然刺穿。


    就在此時,一陣陰風從門外襲了進來,眾人這才注意到堂外微雨變成了傾盆大雨。


    “哼!”瞿元揮袖斥責著令楷,“你自己便是用了此法,對吧?”


    令楷迴過頭看向瞿元,說道:“瞿大人,別誤會,晚輩沒有像他們一樣的家底可以去買通官員。”令楷依舊是畢恭畢敬的態度,隻是嗓音中的冷冽似乎已經隨著風雨而至,讓在場眾人為之一顫。


    “你是洛陽人,名叫蔡鵬。”令楷冷冷地看著其中一位紈絝子弟考生說道。


    令歌隨著令楷的目光看了過去,的確,那人名叫蔡鵬,在令歌的記憶中,蔡鵬和吳哲那些紈絝子弟走得很近。


    隨後令楷又看向瞿元和宋曦,說道:“瞿大人,宋大人,晚輩建議你們徹查一番他們幾位原本作答的試卷,看看和謄錄後的是否一致。”


    此言一出,以蔡鵬為首的幾位考生已經全然雙腿無力,差些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龔祁低聲對令歌解釋說道:“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徹查謄錄前後試卷是否一致的,負責謄錄的官員基本上是身後有大靠山之人,不會輕易徹查的。”


    令歌微微點頭,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厲害性,又聽龔祁繼續說道:“隻是今日情況特殊,大理寺、刑部、禮部也是奉命行事,有了聖旨,徹查起來倒也方便。”


    這時,坐在堂上的禮部侍郎段文宇清了清嗓子,一臉嚴肅地站起身來,他看向那幾個驚恐不已的考生,說道:“謄錄前後的春闈試卷就在禮部,我早已派人帶過來了,現在便可以徹查他們幾個人的試卷。”


    瞿元看了一眼段文宇,沒有說話,隻是重新迴到高堂上,喝了口茶水濕潤喉嚨,神色卻凝重起來。


    很快,就有人將試卷給呈了上來,宋曦上前取過試卷,一一比對著,隻見他的神色突然一僵,卻很快又恢複過來,然後雙目鋒利地看向令楷和那幾位考生。


    “來人!把他們幾個人都給本官拿下!”宋曦指著令楷等人嗬斥道。


    一時間,堂外之雨愈發磅礴,讓每個人的腦海都亂嗡嗡的一片。


    令歌想不明白,令楷的試卷謄錄前後怎會不一樣?定是有人將其替換了。


    “且慢!”一位男子的聲音在堂外響起,眾人望去,隻見一名身著盔甲的高大男子出現在了雨中,身後還有一行侍衛,沒幾步的功夫他們便走進大堂,掃視著眾人。


    令歌定睛一看,發現那人正是李言信,雖然言信的盔甲被雨水淋濕,但卻更襯其氣宇軒昂之感。


    看見言信的出現,令歌這才舒了一口氣,若不是言信及時出現,他現在可能都要帶著令楷逃出太學府了。


    宋曦看著言信,語氣較為和善地問道:“不知李將軍來此所為何事?”


    言信已經聽見宋曦現下叫人拿下令楷,便冷臉說道:“在下來此,自然是為了不冤枉好人,還諸位考生一個清白。”


    宋曦微微頷首,神色有些難堪。


    “事情我們已經調查清楚,不知李將軍是要怎麽還諸位考生一個清白?”瞿元問道,他的態度與方才全然不同,他知道言信出現在此自然是太子的意思。


    言信盡量迴憶著平日裏令楷的語氣,他拍了拍手,不急不躁地說道:“把東西拿上來。”眾人一看,隻見言信身後一位侍衛把一個密盒呈了上來。


    言信接過密盒並將其打開,從中拿出了好些張試卷。


    言信將一張試卷展現在眾人麵前,說道:“這是太子遣錦衣衛去洛陽帶迴來的部分秋闈試卷,這便是令楷謄錄前後的秋闈試卷,還請三位大人過目。”


    三位官員接過試卷,過目之後,宋曦說道:“的確,謄錄前後並無變化,正是他本人所寫,就算秋闈沒有作弊,可是依舊不能改變他春闈謄錄前後試卷不一的事實。”


    令楷並未露出任何怯色,隻是說道:“大人們何不讓大家看看原先我們自己寫的如何?再看看謄寫過後的又如何?”


    “自然可以,隨便幾位來看就是。”段文宇說道,言罷,段文宇便順手指了幾位考生,說道:“你們過來看看。”


    那幾位考生聞言便走上前,將那些春闈謄寫前後的試卷對比一番。


    幾人開始低語商量著,很快,其中一位考生開口說道:“令楷,蔡鵬他們幾人的春闈試卷謄寫前後的確不一致,隻是除了令楷的,其他幾人謄寫後的文章明顯更為上乘。”


    眾人聞言,頓時疑惑起來,宋曦問道:“此話怎講?”


    那考生拱手迴應說道:“隻有令楷公子的文章內容明顯不如謄寫前的上乘,謄寫前的內容,在下幾人看了可謂是自愧不如,我們一致認為,令楷公子實在無需換掉自己的內容。”


    顯然,令楷謄錄後的試卷被人動過手腳。


    一時間,大堂內沸揚起來,眾人議論紛紛,就連令歌也感到奇怪,為何換過內容之後的令楷還能考取功名?思來想去,令歌開口問道:“龔祁,令楷的試卷可是這幾日才被人調換的?”


    “正是。”龔祁頷首道。


    瞿元見著堂上一片喧囂,立刻嗬斥道:“肅靜!”


    之後那考生所說的話更是讓所有人驚唿起來,隻聽他說道:“我們發現,蔡鵬他們謄寫後的內容,不少都與令楷公子謄寫前的相似,隻是被分成好幾個部分出現在每個人的試卷之上。”


    令楷大驚,蔡鵬他們謄錄後的試卷理應不會出現令楷所寫的內容,而應該是別人的,否則令楷就不會在春闈榜上有名。更何況令楷本就文采過人,若是謄錄令楷的內容豈不是更容易被查到?莫非蔡鵬他們謄錄後的試卷也被人換過?那人又會是誰?


    突然,令歌看向麵不改色的令楷,他知曉了答案。


    所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便是如此。


    話音剛落,蔡鵬幾位考生的臉刹那間變得一片煞白,一邊的言信又從盒子裏拿出了幾張試卷,說道:“的確,他們這樣還是故技重施。”


    言信瞪著蔡鵬,似乎下一秒便可以將蔡鵬囫圇吞下,隻聽言信繼續說道:“這是蔡鵬秋闈謄錄前後的試卷,還有落榜生龔祁的謄錄前後的試卷,你們也可以看一下。”


    “龔祁?”瞿元接過試卷喃喃說道,此時龔祁立馬上前,拱手說道:“在下龔祁,見過瞿大人。”


    “你就是龔祁?”瞿元質問道,“既然你落榜了又怎會在此?”


    “在下與令楷公子交好,本是前來為好友考試助威的,誰知竟遇上了此事,不得不留在這裏,還希望大人能還好友一個清白。”龔祁說道。


    瞿元微微頷首,他看了看令楷和龔祁,心中暗歎令楷竟然如此神機妙算,眼下一切似乎都已經在令楷的掌握之中。


    如此運籌帷幄,心思縝密,若是度過此劫,前途必將不可限量。


    瞿元定了定心神,對龔祁說道:“你寫幾個字來,我們好確定是否乃你的字跡。”


    龔祁點頭,隨即在一旁的桌案上寫下幾個字,交由瞿元過目比對。


    瞿元眉目微皺,對龔祁說道:“你先退下吧。”


    隨後,瞿元將試卷交給那幾位考生,考生們將試卷接了過來,反複研究,最終得出了和方才一樣的結論:“啟稟三位大人,蔡鵬謄寫後的試卷內容的確出現了龔祁謄寫前的試卷內容。”


    令歌聞言,憂心不已地看向龔祁,隻見身旁的龔祁正盯著蔡鵬,眼中帶有無盡的怒火和寒意。一時間,令歌隻覺場麵愈發緊張起來,唯一慶幸的是一切將要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蔡鵬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折磨,連同那幾位考生,當場跪地一並哭喊出來,道:“大人!在下知錯了!是我們作弊在先!饒了我們吧!”


    一時間,蔡鵬幾人全然沒有了讀書人的彬彬有禮,讓大堂裏充滿鬼哭狼嚎之聲。


    瞿元不以為然,揮袖怒斥道:“來人!通通給我帶走!聽候皇上的發落處置!”


    侍衛紛紛上前想要拖走蔡鵬幾人,隻是他們依舊不甘心,拚命地抵抗著,惶恐地哭喊著:“大人,我們知錯了!這不是我們的本意!是有人告訴我們隻要我們不承認就可以安然無事的!大人你就饒了我們吧!”


    龔祁聞言不免輕蔑一笑,饒有興味地說道:“然而這些草包最後還是認了。”龔祁的笑意在他原本清俊的臉上顯得極其詭異,令歌見狀,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接話。


    三位官員絲毫沒有動容之色,蔡鵬等人見狀隻好絕望地癱坐在地。


    他們明白就算將背後之人說出來,眼前這三位官員也會全然當作沒聽見,更何況,為了他們的家人,他們更不敢說,也許這樣他們還有一線生機。


    蔡鵬細細地迴想著方才發生的事,這才恍然醒悟令楷是來詐他們的。


    他憎恨地看向立在原地的令楷,罵道:“你就敢說你沒有作弊嗎!?方才你還承認了那些是你做的事!消失在洛陽城幾個月,出現在樹下!這些不都是你做過的嗎?!”


    令楷淺淺地揚了一下嘴角,眼底卻盡是漠然之色,他迴應道:“不錯,這些是我所做過的,可是方才我從未承認自己作弊。”


    的確,從頭到尾,令楷從未說過自己靠著作弊考取功名,令歌內心讚歎佩服著,咬文嚼字的功夫,令楷可謂是爐火純青。


    此時,令楷上前一步走到了蔡鵬的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蔡鵬,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在場這些考生誰不是辛辛苦苦跋山涉水來到長安?不少人來到長安隻能靠一雙腿,甚至要花上將近半年的時間,一路上我們都不曾將書本放下過。”


    “如果說我不在洛陽城兩三個月就要給我定罪,那麽太學府幾乎所有人都應該被帶到大理寺審訊,為何這麽長時間不在長安城?”


    蔡鵬神色一滯,隻覺眼前之人雖然嗓音冰冷,但一字一句卻如灼日一般,將他們的醜惡盡數曝光。


    “我們能走到如今不是因為家財萬貫,而是因為我們寒窗苦讀數十年,堅持求學,不畏艱辛,不曾退縮。可是你們不學無術,好吃懶做,僅憑一些銀兩就可以買到了一些人花上十多年甚至是一輩子都考不上的功名,你們就沒有一絲良心不安過嗎?”


    令楷的一字一句脆如碎冰,擊打著蔡鵬等人已在崩潰邊緣的神經。同時,令歌注意到令楷的嗓音不似平日裏那般溫和,此時反而變得有些顫抖激動,眼底更是無盡的慍色。


    令楷話音剛落,便立刻引起全場所有考生的共鳴,胡陽率先喊道:“令楷說得對!我們這些書生雖窮,但誌不窮!”書生們聞言紛紛附和起來,替令楷也是替自己說一句公道話。


    “令楷公子所言極是!我們讀書考取功名從來都隻是靠自己!從不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蔡鵬等人聞言,臉色愈發難看,他們再也抬不起頭來看向眾人,隻能由著被侍衛押走。


    瞿元和宋曦看了一眼令楷,兩人皆默然不語,隻是先後離去。而令楷依舊對著他們兩人拱手拜別,當段文宇離開前,他在令楷的身前停了一下,欲言又止。


    隻聽令楷對其說道:“恭送段大人。”


    段文宇聞言,眉頭亦舒展開來,目光在令楷的身上停留片刻,隨後動身離去。


    令歌見狀,終於長舒一口氣,說道:“可算是塵埃落定了……”


    龔祁淡然地看向外麵的飄風急雨,說道:“離雨過天晴還要假以時日。”


    令歌沒有細想,他順著龔祁目光的方向看去,隻見天空依舊是無盡的灰色,屋簷前的雨珠正一顆接一顆地滴落著。


    也不知何時才能迎來長安的第一個晴日,令歌盼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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