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太學府大火之後的第二日,長慶十四年,四月初八,白雨如珠落在窗邊,驚擾眾人的夢鄉。


    昨夜,令歌聽著窗外的雨聲睡了整宿,一夜無夢,如今醒來看著周圍的事物,隻覺一切都不是很真切。


    房間裏樸素無華,灰色的床幔前掛著一個裝有藥草的香囊,令歌坐起身來,抬手將香囊撥了過來,發現它正散發著清新的藥香。


    令歌很是熟悉這氣味,他想起之前無憂也配過相似氣味的香囊,當時裏麵放的都是丁香、金銀花之類清心安神的草藥,想來這個也是差不多的功效。


    良久,令歌放下香囊,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身在長安城,雖然不必像在洛陽的時候每日早起去書局幫忙,但他卻覺得比在洛陽時更為拘束。


    令歌想起昨日見到的令楷,眼睛下有淡淡的烏青,神色甚是疲憊,他決定待會等言信來藥局,讓言信帶一個香囊過去,好讓令楷安神。


    正想著言信會何時過來,令歌便突然記起離開洛陽之前,無憂曾塞給自己一大包袱的藥,也許裏麵會有令楷可以用上的。


    令歌起身,將放置在木桌上的包袱打開,發現裏麵有大大小小的各種藥瓶和藥盒,每一件上麵都有一張紙條,注明功效。


    令歌將那些藥一瓶接一瓶地拿起來打量,發現各種各樣,有治外傷的、治內傷的、祛風寒、祛濕的……


    突然,令歌神色一變,隻見他將手裏的一瓶藥立即放了迴去,又拿起兩瓶祛風寒和祛濕的藥,快速地把包袱重新打結係上,提起來往被子下一塞,最後轉過身便奪門而出。


    走在去前堂的長廊上,令歌默默地在內心給無憂紮著小人,他懊惱不已,無憂這是塞給了自己什麽亂七八糟的藥?


    正想著,令歌就迎麵遇上腳步匆忙的盛楠,見盛楠一臉焦急的模樣,令歌心裏大概猜到了七八分。


    “師弟,那邊來人了。”盛楠說道,“現在人就在客室裏,我們趕緊過去。”


    令歌微微點頭,他跟上盛楠往客室的方向走去。


    折雪曾說過,到了長安城會有人來接應他們,隻是這人又會是誰?令歌猜想著。


    走進客室裏,令歌便見到幾位師姐正端坐在長桌的一側,她們對麵則坐著一位戴著黑色鬥笠的人。


    那人身形纖瘦,依稀可見是一名女子,女子身後還站著兩名侍女,穿著打扮都不似尋常官宦家的侍女。


    那女子見令歌走了進來,從黑色鬥笠下發出一聲輕脆的笑聲,笑聲中並無惡意,相反令歌能感覺到那人見到自己是由衷的開心。


    令歌來到辰玉和望舒的中間坐下,正好在那女子的對麵。


    女子見令歌坐下後,便將頭上的黑色鬥笠取了下來,黑色紗巾拂過之後,露在令歌等人麵前的是一位約莫三十多歲的女子麵孔。


    隻見那女子的臉頰略施粉黛,容貌端莊,身著一身尋常的衣裳,卻依舊難掩其高雅不凡的氣質,同時,她的雙眼猶如散發著透亮的光芒,讓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位大氣聰明之人。


    “百聞不如一見,白少俠果然生得俊秀無比。”


    女子從令歌的臉上斂了斂目光,又道:“我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女官——傾秋,與各位初見,甚是欣喜。”


    傾秋的嗓音淡淡的,充滿正氣,著實讓眾人心中一顫,眼前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後宮女相”,當今皇後的貼身女官,即便是朝中大臣見了她,也要對她禮讓三分。


    傾秋麵帶似有似無的笑意,不知為何,令歌看見她便想起了折雪。


    雖然兩人的眉眼之間都有一種含笑與清冷的複雜之感,似乎永遠讓人對她們捉摸不透,但是今日眼前的傾秋眼底似乎有更多其他的情緒,令歌說不上來,隻是覺得傾秋好像在期待著何事。


    隻聽傾秋繼續說道:“今日我是奉了皇後娘娘的密旨,特地前來召白少俠入宮,麵見娘娘。”


    幾位師姐皆看了一眼令歌,令歌知道這件事或遲或早都要麵對,倒也穩得住陣腳。


    同時,令歌又感覺傾秋與折雪十分不同,折雪總是喜歡拐著彎子說話,傾秋倒是有話直說,說清來訪目的,不讓他們多慮。


    傾秋見令歌神色平靜,嘴角微微揚起,神色更為舒暢,她說道:“少俠收拾一下便可動身,你也可以帶上這幾位姑娘一同前去。”


    令歌微微頷首,說道:“我和辰玉師姐兩人前去便好。”令歌看了看身旁的望舒,又道:“望舒師姐,你們留下來。”


    如果有危險,總不能讓自己和望舒都搭進去,怎麽也得有一個人安然無恙。


    望舒默然,她見令歌神色堅定,最終才微微點頭答應下來。


    “袁姑娘不必擔心,我保證白少俠會安然無恙地迴來。”傾秋看著望舒微笑道。


    望舒並未理會傾秋,隻是冷冷地站起身來走了出去,不過傾秋依舊淺笑麵對,全然不失禮儀風度。


    隨後,傾秋站起身來,說道:“那就還請少俠早些出發,馬車就在外邊候著。”說罷,傾秋微微屈膝福身行禮,與她的兩位侍女一同離開了客室。


    “令歌。”甯霞開口喚道。


    令歌看著甯霞,隻見甯霞眉頭微皺,神色擔憂。


    令歌將手中的藥瓶遞給她,說道:“待會言信會來藥局,有勞師姐將這個交給他,讓他帶給令楷,還有安神的香囊,還請師姐替我向藥局要一個,一並送過去給令楷。”


    甯霞接過藥瓶,點了點頭,又看著令歌說道:“令歌,你一定要安全迴來。”


    令歌微微一笑,頷首道:“會的。”


    之後,令歌便和辰玉跟著傾秋一同上了一輛馬車。坐上馬車後,令歌和辰玉兩人都陷入沉默,隻有傾秋時不時與他們說上幾句話。


    “這次進宮,娘娘隻是想見見少俠你。”傾秋微笑著說道,“你在武林大會的事,我們都有所耳聞。”


    令歌沒有應傾秋的話,隻聽傾秋繼續說道:“如今各門各派都在打聽少俠你的出身,不過你放心,我們早已放出消息說你背後是娘娘,他們一時半會也不會知道你是遇仙之人。”


    傾秋的語氣很是溫婉柔和,令歌微微一歎,自己繼續冷著一張臉總有些過意不去,他隻好開口對傾秋說道:“多謝,隻是其他事情還是得我師父親自出麵才能做主。”


    令歌明白自己是遇仙之人這件事遲早會被各門各派知道,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能拖則拖,一切都得等自己和師伯的計劃成功實施,師父來到長安之後再做定奪。


    隻是令歌想起師父下落不明皆是拜皇後等人所賜,如今還不得不心平氣和地與其相處,一時間,他的心中很不是滋味。


    “那是自然,我們會等白掌門出麵做主的,”傾秋微笑頷首道,“有件事我必須得向少俠解釋一下。”


    “那日白掌門出現在寧州城,我們的人本想請白掌門來長安,結果卻有了衝突,白掌門落下了令牌,之後她人的去向我們也不清楚。”


    令歌頷首,此事他曾聽折雪提起過。


    是什麽讓師父如此忌憚,這麽長時間還未露麵?這個答案除了師父,想來隻有皇後和傾秋她們知道。


    傾秋又道:“兩位放心,我們從始至終都隻是想與遇仙合作,絕不會傷你們分毫。”


    正說著,馬車的速度便放慢下來,令歌本想掀起窗簾一看究竟,卻聽傾秋說道:“我們已經到安上門,再往裏便是皇城了。”


    傾秋開始解釋起來,繼續說道:“皇宮分為皇城和宮城,尚書省,門下省這些機構都在皇城裏,而宮城便是陛下和娘娘所住的地方,也就是待會我們要去的。”


    令歌聞言也不再想看馬車外的景象,他此時對長安皇宮實在提不起多大興趣,哪怕這裏曾經有父母的身影,可最終他們也是因為這座宮殿而死於非命。


    一想到這,令歌便覺得四周寒意頓生。


    巍峨森嚴的長安皇宮裏,細雨霏霏,一輛馬車正緩緩地行駛在宮道上,最終馬車從長樂門進入宮城,沒過多久便在一處宮牆邊停了下來。


    “白少俠,任姑娘,戴上麵巾。”傾秋從袖中取出了兩條白色薄紗麵巾,遞給他們。


    辰玉將麵巾接在手中,打量了一番,發現沒有異樣才與令歌一同戴上。


    下馬車之後,傾秋並未再戴著黑色鬥笠,而是撐著傘緩緩地走在令歌和辰玉身前,說道:“這皇宮不比其他地方,還請兩位緊跟著我,麵見娘娘的禮儀規矩,待會在路上我會細說。”


    方才的兩位侍女為令歌和辰玉撐著傘,一行人開始往前走去。


    令歌注意到身旁的小宮女個頭不高,為自己撐傘的話便需要將手伸得直直的,甚是吃力,於是令歌伸出手去,打算將傘拿過來。


    小宮女立馬縮迴了手,說道:“為少俠撐傘是奴婢的本分。”


    令歌聞言,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好由小宮女繼續撐傘。


    而後,令歌的目光落在了四周,看著眼前偌大的宮殿樓宇和紅牆黑瓦包裹著天地,雨絲鋪天蓋地而來,令歌隻覺眾人顯得愈發渺小,一時間他也不知該如何形容這裏帶給自己的感受。


    一開始,他們身邊時不時會走過一些宮女和太監,令歌注意到他們幾乎沒有什麽表情,隻是冒著細雨低頭行走,見到傾秋便微微屈膝行禮,隨後又匆匆離去。


    有幾個膽子大一點的,還會悄悄瞅一眼傘下的令歌,被令歌發現後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往前走去。


    令歌見狀,開始覺得這皇宮像一個牢籠,將這裏的每一個人都給束縛著。


    越往裏走,人就越少,到最後幾乎不見人影,這時傾秋解釋道:“今日進宮不宜聲張,所以我們走了這條很少有人來的宮道。”


    很快,令歌他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修築地極為閑情雅趣的別苑,與那些先前看到的宮殿截然不同,令歌抬頭一看,隻見牌匾上寫著三個字“令月塢”。


    雖然別苑裏不見人影,但此時細雨綿綿,苑內環山抱水,佳木蘢蔥的景象竟不輸遇仙山,芳香亦在此時撲鼻而來,全然不像在深宮之中,而像是在山水之間。


    先前令歌去過吳府,在洛陽城裏已算是官宦人家最好的裝修,隻是與眼前的令月塢相比可謂是相形見絀,最多算是令月塢的鳳毛麟角。


    繼續往裏走,幾人穿過一片小林子,令歌便遠遠地看見令月塢的主殿,主殿之外正立著數名侍女和太監。


    “少俠和姑娘隨我往這邊來,”傾秋說道,“我們先去偏殿稍等片刻。”


    而後,傾秋帶著令歌和辰玉來到了一處空無一人的偏殿,她說道:“我現在就去向娘娘稟告,二位稍等。”


    傾秋離去後,令歌和辰玉兩人便被眼前這座偏殿的裝潢所深深吸引,兩人開始在殿內打量起來。


    令歌在殿內轉悠著,好奇地看著眼前的事物,雖然他並不了解,但他也能看出來這裏的每一樣物件都不是尋常之物,也許隨隨便便的一件都可以讓尋常百姓家衣食無憂一整年。


    同時,令歌注意到牆上掛著一大幅墨竹圖,隻覺甚有瀟灑風雅的書卷氣,走近些看,畫上還有一小行字,不過因為年代久遠,所以那些字跡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突然很想秋月閣。”辰玉說著,然後輕歎一聲。


    令歌聞言,神色也不免有些黯然。他迴憶起來,在秋月閣可以看到遇仙山最壯美的景象,像今日這樣的雨天,在秋月閣便可以看見漫山遍野的細細銀絲,編織著一切。


    “待會就要麵見皇後,令歌你可是已經有了主意?”辰玉詢問道。


    她現在是沒底的,畢竟她沒少聽聞皇後的手段,民間對這位皇後的評價可謂是好壞參半,好的自然便是讚歎皇後的治理能力,知人善任,壞的就是說她放任外戚幹政,與太子爭權奪利。


    令歌點頭,歎息道:“隻希望待會我們麵見的不止是皇後。”


    “師弟和師伯早已商量好了對策,是嗎?”辰玉問道,她很了解令歌,令歌向來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


    令歌承認,說道:“等離開這裏時,我定會向師姐說清一切。”


    “好。”


    之後,兩人皆陷入沉默,隻是坐在桌前,靜靜地等待傾秋的傳話。


    此時,令歌看見桌上放著一個印有數枝寒梅的白瓷茶壺,那寒梅迎著風雪,不卑不亢,甚是好看。令歌用戴著玉鶴的手撫了撫那栩栩如生的梅花,隻覺自己好像真的觸碰到北方風雪。


    很快,房門從外麵被人推開,走進來一夥人,有宮女有太監,為首的是一位約莫四五十歲的公公,隻見他頭頂青黑色的襆頭,身著青灰色長袍,手上拿著拂塵,身材和臉盤都頗為圓潤,看著倒是個好相處的人。


    為首的公公朝著令歌和辰玉一團和氣地頷首示意,笑臉盈盈地說道:“在下是陛下身邊的貼身太監,姓黃。”


    令歌聞言,知曉眼前此人便是皇宮裏的總管太監——黃飛,服侍皇上多年,深得皇上信任。


    黃飛看向令歌,隻見令歌正戴著麵巾,一雙眼睛如水般清澈,想來麵巾之下的容顏肯定更為俊朗。


    他微微笑道:“陛下和娘娘正在主殿,按照規矩,第一次麵見陛下,少俠先得沐浴更衣。”


    說著,黃飛又看了一眼辰玉,說道:“陛下和娘娘隻傳了白少俠,還請姑娘在此等候。”


    辰玉聞言一愣,他看向令歌,卻見令歌朝著黃飛微微頷首,感謝道:“有勞黃公公。”


    辰玉見狀也沒有再說其他,隻歎自己去了也不一定能幫上忙。


    黃飛聽聞令歌感謝自己,便笑道:“白少俠不必多謝,之前我早已對少俠有所耳聞,今日一見果然如傳言中那般玉樹臨風。”


    黃飛雖然身在深宮,但是作為宮裏的總管太監,自然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了解江湖上各種流傳的信息。


    他深知麵前的令歌是皇後提拔之人,定不能得罪,不過見令歌剛剛對他的態度,他總覺得令歌不難相處。


    “那就請少俠隨我來。”黃飛和善地為令歌指路,同時對留下來的太監和侍女吩咐道:“你們兩個留下來好生伺候著這位姑娘。”


    之後,令歌隨著黃飛一行人來到了一座宮殿之前,正當令歌打算親自推門時,已經有宮人上前為他們推開了房門,令歌見狀,一隻懸在半空中的手隻好收了迴去。


    走進殿中,令歌便聽見流水聲,再往裏走還可以見到一個水池,水池裏正冒著微微熱氣。


    在黃飛一行人的陪同下,令歌走到了水池邊上,水麵上正鋪滿著無數花瓣,濃鬱的芬芳正被那熱氣送上來,縈繞在令歌的鼻尖處。


    與此同時,令歌取下了臉上的麵巾,露出了容顏,隻見令歌眸如璀璨星月,眉如淡雅墨畫,一身月牙白衣裳顯得他極為溫和,隻是此時此刻,他的眉眼間有著藏不住的心事。


    黃飛望著令歌的相貌頓時愣在原地,隻覺恍惚間他見到了一位熟悉的故人,而水池裏飄出的熱氣更是讓他覺得眼前之人不真切,縹緲如仙,如夢似幻。


    “黃公公?”令歌開口喚道。


    黃飛眨了眨眼睛,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訕訕一笑,說道:“是我失禮了,隻是少俠生得好相貌,我在這宮裏數十年,見過無數容顏,少俠的相貌可謂是數一數二。”


    “公公過獎了。”令歌微微頷首,眼眸低垂,他已經逐漸習慣旁人對自己容貌的讚歎。


    當令歌迴過神來,看著依舊一團和氣的黃飛等人,他這才意識到黃飛他們根本就沒有退下去的意思。


    此時,黃飛指了指身後的幾個小太監,說道:“就讓他們來伺候少俠你沐浴更衣。”


    令歌聞言頓時尷尬不已,被人伺候沐浴更衣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不知怎的,他想起也是一個雨天,自己在玉竹閣沐浴的事。


    令歌看了看那幾個低著頭的小太監,發現他們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年齡,一時間他更是難為情,便婉拒道:“我自己來就好……”


    “不成,”黃飛搖手道,“我們可不能怠慢了少俠,這是宮裏的規矩,”黃飛看了看那幾個小太監,又道:“愣著做什麽?還不上來給少俠沐浴更衣。”


    小太監們聽令,於是紛紛上前,幾雙手同時向令歌的身上伸去……


    水池邊上熱氣騰騰,令歌看著花瓣一片片地留在自己白皙的肌膚上,心想若不是身邊有人伺候沐浴,他早已完全放鬆身子泡在水裏睡了過去。


    此時,黃飛蹲下身來,在令歌身後問道:“少俠,我有些事想問問你。”


    令歌聽得出來黃飛的語氣裏帶著無數疑惑,其實他已經料到黃飛會問些什麽。


    “公公不妨直說。”令歌應道。


    “少俠家裏可有什麽人?”


    “我自幼無父無母,是姨母撫養長大的。”令歌迴答道。


    “少俠的月牙胎記可是自幼就有?”黃飛追問道,他過於著急,以至於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令歌笑了笑,道:“胎記自然是自幼就有的。”


    “你的姨母又是誰?可是姓白?”黃飛緊接著問道。


    “公公怎麽知道?我姨母正是姓白,我並非隨父親姓。”


    “那少俠的父親姓什麽?”


    令歌搖頭道:“我不知道,姨母並未告訴我此事。”


    黃飛頷首默然,看著令歌的身形和臉龐,他沉思起來。


    不出意外的話,令歌就是臨清王的遺孤,當年消失在那場刺殺裏的孩子。


    如今時隔多年,機緣巧合之下,這孩子竟然重新迴到皇宮,陛下若是知道,定然會喜出望外,將對臨清王的思念補償在令歌的身上。


    不過事關重大,黃飛也不敢妄下定論,他決定待會將令歌帶到皇帝麵前,見機行事。


    同時,他也終於明白為何皇後和傾秋會讓自己走這麽一趟,不就是為了讓自己瞧見令歌身上的胎記嗎?雖然這的確是自己的職責所在,但一切都過於巧合,他不得不多慮。


    令歌睨了黃飛一眼,見黃飛沉思著,他倒也鬆了一口氣,一切正如洛師伯和自己所料。


    原本令歌沒想著那麽快就讓皇帝知道自己的身世,可今天卻是一個不容錯失的機會,畢竟第一次麵見聖上要沐浴更衣,而沐浴更衣便是讓皇帝知道自己有月牙胎記的最好機會。


    不久之後,令歌重新穿上自己的月牙白衣裳,隻是這會自己的衣裳已經被打理過,上麵還帶著一股淡淡的蘭花芳香,清新怡人,與衣服上的蘭花草正是相襯。


    雖然很不習慣有人伺候自己穿衣,但因為今日情況特殊,令歌也隻好硬著頭皮堅持下來。


    “少俠的身段真好。”黃飛誇讚道。


    令歌的臉頰一紅,沒有說話,隻是微笑頷首。


    黃飛見狀,心裏愈發覺得令歌是個好相處的主,如果令歌真的是臨清王的遺孤,那對自己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少俠這麵巾就別戴了,待會也好讓陛下看清你的容顏。”黃飛囑咐道。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黃飛便和顏悅色地帶著令歌往主殿的方向走去。


    走在長廊上,看著令月塢蒙蒙細雨的景象,令歌不免地出了神,有很多的記憶湧入腦海,隻是每一個片段都驟然閃過,讓人難以描述此時的心境。


    黃飛見令歌甚是流連眼前的景象,便笑道:“這令月塢原本是當年臨清王進宮時常住的地方,後來兜兜轉轉一直空著,陛下懷念臨清王,就叫人打理著,如今會經常和娘娘一塊過來。”


    黃飛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令歌的神色,隻見令歌並未說什麽,隻是靜靜地聽著。


    “今日陛下和娘娘召少俠進宮,主要是聽說少俠是不可多得的習武奇才,想親自見一見。”黃飛說道,原先他以為令歌隻是一介武夫,誰知本人竟生得這般玉樹臨風,而且頗有臨清王的氣韻,最重要的是令歌還有那月牙胎記,他現在恨不得趕緊跑到皇帝麵前,告訴一切。


    很快,他們來到主殿外,傾秋已經在那等候多時。


    黃飛對令歌說道:“少俠稍安勿躁,我先進去,待陛下傳召,你再進來。”


    黃飛又看向傾秋,笑道:“多謝傾大人,把這麽好的機會留給我,我定不會辜負娘娘和大人你的囑托。”


    傾秋輕輕一笑,反問道:“我不是很明白黃公公的意思,什麽機會?”


    黃飛沒有繼續說下去,原來皇後和傾秋真的不知道此事,他開始感歎這麽大的好事落在自己的身上,看來平日裏燒香拜佛終是會有好報的。


    “沒什麽,待會傾大人自會知曉。”黃飛滿心歡喜地說道,隨後便走進殿裏。


    令歌看了看傾秋,心想傾秋自然不知道黃飛口裏的機會,誰發現自己的身世並告訴給皇帝,那都是大功一件。


    傾秋看向令歌,沒有提起方才黃飛說的話,隻是微笑問道:“之前我說的禮儀規矩,少俠可有記住?”


    令歌聞言,頓時語塞,那會來的路上傾秋一直在他的身旁說著麵見皇後的規矩,不過他全當成耳旁風,壓根沒記住多少。


    還沒等令歌想好如何迴答傾秋,就聽見主殿內傳來黃飛高亢響亮的聲音:“傳白令歌覲見!”


    “少俠隨我來。”傾秋說道。


    令歌跟著傾秋走進殿裏,他的心裏有些微微不安,眼下沒有師父和師姐們的陪伴,更沒有令楷在身旁讓他安心,一切隻能他獨自應對。


    走進殿裏的時候,令歌快速地迴憶著傾秋說過的規矩,隻是他發現自己沒有想起多少,身子倒是愈發僵硬起來。


    六神無主之際,令歌瞟見在主座上居高臨下的兩道人影,見傾秋停下腳步,他迅速地收迴目光,與傾秋一同停在殿內正中央。


    傾秋福身行禮,說道:“陛下,娘娘,白令歌已到。”說罷,傾秋看了一眼身旁的令歌,隻見令歌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一時間,傾秋不免有些無奈,看來方才說的規矩全都白說了。


    此時,令歌聽見前麵的主座上飄來似有似無的笑聲,隨後那人的聲音響起,說道:“陛下勿怪,白少俠是第一次入宮麵見,想來是見到聖顏一時激動,這才忘了規矩。”


    令歌微微抬眸一望,一張傾國傾城的麵容正好印入他的眼眸,濃厚如一張完美無瑕的水墨畫,讓人畢生難忘。


    從前,令歌覺得傾國傾城的麵容應該是折雪那樣的,原以為折雪已是絕色,如今看來,折雪在大氣明豔的皇後麵前也隻會遜色下來。


    眼前這位女子——當今齊朝的皇後,從今往後說起傾國傾城,那人隻會是皇後,花容月貌,儀態萬千,似乎一切有關於形容美好容顏的話語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令歌心想著。


    皇後生得膚若凝脂,麵如桃花卻含有梅花般的凜冽,讓人有種仰視的疏離感。


    這樣的美麗,似乎能讓世間的任何美景都為之褪色,哪怕後來時隔多年,遊遍天下,令歌依舊承認皇後是他此生見過最為美麗的女子。


    “無妨。”男子淡淡地說了一聲,聲音聽上去有些疲憊,可卻是這偌大的皇宮裏最有威嚴的聲音。


    令歌絞盡腦汁,總算是想起那些規矩,他立即下跪叩首,“草民白令歌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原本正閉著眼睛,輕扶著額頭,似乎在為何事而煩惱。他聽見令歌的聲音之後,睫毛微顫,隨後睜開眼睛,放下手臂,說道:“免禮吧。”


    “謝陛下。”令歌重新站起身來,頷首默然,目光落在身前的一個香爐之上,隻見那香爐正緩緩地飄出絲絲縷縷的青煙,讓前麵的皇帝和皇後看上去甚是模糊不清。


    “走上前來。”皇帝開口說道。


    令歌一邊迴憶著傾秋教的規矩,一邊頷首低眉地朝前走去,停在台階前三步遠的地方。


    此時,皇帝和皇後看清令歌,一時間,兩人的雙眼都閃過一絲微弱的變化。


    “抬起頭來。”皇帝說道,嗓音也不似方才那般冷淡。


    令歌照皇帝的話緩緩地抬頭,內心卻暗暗叫苦,每一步都得聽皇帝的命令,實在是束縛至極。


    雖然他沒有直視皇帝的麵容,但他大概能猜中皇帝此時此刻的神情。


    皇帝看清令歌的容顏,微微地倒吸一口氣。他緩緩地站起身來,不可置信的目光一直留在令歌的身上。


    皇後見狀也隨著皇帝站起身來,她看著令歌,神色卻無波動變化。


    此時,一旁的黃公公開口說話,道:“這白少俠生得俊美,倒是與這令月塢的風景相襯。”


    眾人看著令歌,月牙白衣裳盡顯其溫和,衣擺上的蘭花草栩栩如生,仿佛就生在腳邊一般,更顯其氣質出眾絕塵。


    “你姓白?”皇帝問道。


    令歌迴答道:“正是。”同時,皇帝注意到令歌手上隱隱約約的玉鶴手鏈,更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


    “右手,抬起來。”皇帝說道。


    令歌像一個木偶一般,照著皇帝的指示,將右手抬起,讓玉鶴清晰地露在眾人的眼前。


    “這串手鏈你是從何處得到的?”皇帝追問著,神色中盡是對令歌迴答的期待。


    令歌解釋說道:“陛下,這是我姨母給我的,說是我母親的遺物。”


    皇帝聞言,神色愈發激動起來,此時黃公公說道:“據說白少俠在武林大會比武時用的佩劍,上麵刻有蘭花草,說來也巧,方才白少俠沐浴更衣的時候,老奴發現,在白少俠的胸前有一個月牙狀胎記……”


    話還未說完,皇帝便打斷道:“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老奴絕未看錯。”黃公公說道,他看著五官端正溫和的皇帝,再看了看令歌,隻覺兩人眉眼頗為相似。


    皇帝突然大步上前,細細地看著令歌的麵龐,一時間,他忘記自己的身份,隻是神色激動著,慶幸解開很多年以來的一個心結。


    皇帝將雙手搭在了令歌的雙臂上,上下打量著令歌,如釋重負地說道:“終於,感謝上蒼,能讓你迴來,迴到皇宮,迴到朕的身邊……”


    與此同時,令歌發現皇後依舊立在原地,隻見皇後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最後卻化成嘴角邊的微微笑意。


    令歌猜不透皇後此時在想什麽,一切本該隨著雨水洗濯而清晰的局麵,卻因為皇後漫不經心的笑意又變得撲朔迷離。


    令月塢外,一切正被細雨交織著,天地間愈發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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