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許宅。


    後院西廂房中,令歌正赤裸著上半身趴在床上,腰上裹著一層白色的紗布,黑色長發如墨一般散落在如玉的肌膚上,在燭火之下顯得極為迷人。


    此時,他正看著窗外夜色,從這個角度恰好可以見到今夜明月如鉤。


    “令歌在想什麽?”令楷開口問道,他方才給令歌腰上的傷口重新換藥,正坐在令歌的身邊。


    令歌轉過頭看著令楷,見令楷依舊帶著溫柔的笑意,他目光微滯,又很快地流轉目光,看向一旁昏黃的燭火。


    “沒想什麽。”令歌頗為鬱悶地迴應道。


    “沒想什麽就是有想什麽,莫非令歌是在介意今日被我一路抱迴來的事?”


    刹那間,令歌紅了臉頰,否認道:“沒有。”


    平日裏自己在大家的心目中怎麽也是一位武功卓絕的少俠,可是今日自己卻被令楷光天化日之下一路抱著迴來,自己可從來沒在哪本小說上看到過,武林高手被其他人橫抱起來,倒是見過娘子被相公抱起的。


    一想到這,令歌就愈發鬱悶,索性重新偏過頭,看向窗外的月牙。


    令楷見狀,笑意漸濃,卻也沒說什麽,隻是靜靜地陪著令歌,享受著這一刻的輕鬆愉悅。


    良久,令歌重新側過頭望著令楷,隻見令楷綰著冠發,背後傾瀉而下的是如流水般的發絲,兩鬢有幾縷發絲散落著,更顯其溫文爾雅。


    “阿楷明日便要走嗎?”令歌神色有些失落地問道,雖然白日裏令楷說要一同去遊園賞花,但令歌知道已經來不及,令楷明日若是再不動身返迴長安,恐怕會錯過殿試。


    令楷微微低眸,道:“是,抱歉……”


    令歌淺淺一笑,說道:“阿楷是去殿試,有正事要做,又何須說抱歉?”


    “是啊,有正事要做,多謝令歌的諒解。”令楷頷首說道。


    其實他抱歉的不止這個,包括令歌被人誣陷,兩次受傷,令楷在想,若不是自己設計引遇仙入局,令歌也不至於遭這些罪。


    看著趴在身邊的令歌,令楷想伸出手去撥動令歌散落在脊背上的黑發,隻是手懸在空中又收了迴去。


    “阿楷,你說,餘連為何聽信了折雪的話?”令歌並未注意到令楷的動作,隻是迴想著白日裏的事,今日一事就像一場噩夢,直到令楷的出現才讓他安心下來。


    令楷微微一歎,看著房間裏搖曳著的燭火,說道:“貪圖名利到不可救藥。”


    雖然令歌知道會是這樣的答案,但他還是不免心頭一窒,名利真的就比師出同門的親情更重要嗎?他垂下眼眸,陷入沉思之中,心想令楷會更在意哪一個?


    “令歌不必多想,”令楷像是會讀心術一般,輕輕鬆鬆地便猜中令歌在想什麽,“我之所以考取功名,是因為很多時候隻有這樣才能護住自己的心之所愛,可若是沒有自己愛著的,功名利祿也就沒有了意義。”


    令歌很是讚同令楷的說法,對於自己來說,雖然這洛陽城熱鬧非凡,但自己的心之所愛仍是靜謐如畫的遇仙山。


    “阿楷的心之所愛是什麽?”令歌問道,一雙清澈似水的眼眸正倒映著令楷的臉龐。


    令楷依舊含笑,眼簾垂下,迴應道:“是我留戀過的地方,那裏的人和物。”


    “比如何處?”令歌追問道。


    “遇仙山。”


    令歌神色驟然一變,沒好氣地說道:“你盡會信口開河。”


    見令歌這般,令楷忍不住地笑了又笑,解釋道:“我沒有信口開河,遇仙山的景色的確讓人流連忘返,人更是勝卻人間無數。”


    令歌聞言,臉頰一紅,索性又轉過頭,繼續看向窗外月色,然而此時的他隻覺心血翻湧,心思也不在如鉤的月牙之上。


    過了一會,令楷開口問道:“令歌之後有什麽打算?”


    令歌沒有迴過頭,隻是枕著自己的一隻手臂,說道:“在洛陽等師父,應該要迴遇仙山吧……”


    “迴去吧。”令楷說道,聽不出他嗓音中的情緒,“那才是令歌你應該去的地方。”


    令歌迴過頭看向令楷,發現令楷的唇角依舊微微上揚,不過眼裏流露的情緒卻甚是低沉。


    “阿楷,”令歌開口說道,“要是我真迴了遇仙山,你也去了長安,我們以後還能再見嗎?”令歌感覺自己問了一個答案完全未知的問題。


    “會的。”令楷迴應道,薄唇緊閉,也是一副不確定的神情。


    隨後,令楷像是想到了何事,他微笑起來,又道:“若是真有那麽一日,待我有機會,我定會來遇仙山尋你。”


    令歌聞言一笑,他從床上撐起身子坐了起來,長發重新傾瀉在肌膚之上。


    “不必阿楷千裏迢迢地來找我,從長安到塞外路途遙遠,不如我們定在一個地方,對大家都公平。”


    “我看金城就挺好,到長安和到遇仙山的路程都差不多。”令歌思索著說道。


    看著令歌一臉認真的模樣,令楷未語先笑,說道:“令歌你說得在理,全聽你的,就定在金城。”


    而後令楷站起身來,側倚在窗邊,看著窗外靜夜沉沉,白日裏的風波亦陷入沉寂,似乎從未發生過一般。


    “令歌,你能否答應我一件事?”令楷迴過頭對令歌說道。


    “你說。”


    “明日你能親自送我出城嗎?”令楷想著令歌受了傷,行動不便,原是不想讓令歌送他離開的,可是如今他還是忍不住地開了口。


    令歌頷首道:“自然可以。”其實令楷就算不說,他也會親自出城送別的。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令楷輕輕一笑,說道:“好,我答應你。”


    “阿楷就不問清楚是什麽條件嗎?”令歌疑惑地問道。


    “令歌性子和善,自然是不會提什麽苛刻要求的,”令楷含笑迴應道,“我說的對嗎?”


    令歌無奈一歎,這人的確了解自己,便說道:“令貢士說的自然都對,我的條件並非難事,隻要你把之前那下一句詩告訴我就好。”


    令楷笑了笑,說道:“就這麽點要求嗎?”他朝令歌走來,並彎下身子看著令歌的臉龐,又道:“其實你可以讓我把那首詩全部寫完。”


    “罷了,寫詩不強求。”令歌說道,他想起令楷曾說寫詩講究雅興,強求不得。


    令歌看著令楷,不免一愣,令楷俊美攝人的麵容近在咫尺,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令楷如春風拂麵般的笑意,一時間,他隻覺臉頰開始發燙,於是偏過頭去,避開與令楷有目光交織。


    見令歌神遊的模樣,令楷輕輕一笑,直起身來說道:“那就等明日再告訴你。”


    “好。”令歌應了一聲,重新趴在床上,一言不發。


    此時,令楷在令歌的身邊坐下,並開口問道:“令歌,你可知小離今日和我說了什麽嗎?”


    令歌聞言,腦海裏頓時浮現出在雲來客棧的情形,他轉過頭看向令楷,發現令楷正意味深長地笑著。


    頓時,令歌隻覺一顆心懸在嗓子眼。


    “原來令歌還會愁自己的婚事?”


    令歌心裏一驚,直直地盯著令楷,隻見令楷眉目間的笑意愈發顯露出來,口吻也愈發充滿玩味。


    “我從未想過當時小離看我們的奇怪眼神竟是這麽個原因。”


    “所以,令歌你覺得我如何?”


    話一說出口,他便注意到令歌的臉頰紅成一片,與身上的雪白肌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你別胡說……”令歌說話的嗓音都變得緊張起來。


    令楷見他如此,便俯下身子,不依不饒地繼續說道:“令歌,無論殿試結果如何,我都已經功成名就,我覺得我們可以進一步談談婚事,我看白掌門和師姐們對我也算是滿意……”


    “胡說?哪裏滿意了?”


    令楷失聲一笑,笑著迴應道:“那你哪裏看出她們不滿意了?不過說迴來,我娘對令歌你很是滿意。”


    “我瞧經過今日一事,等白掌門迴來,定會同意把你許配給……”


    不等令楷變本加厲地說下去,令歌已經撐起身子,刹那間點了令楷的穴道。


    見令楷不能再言語,令歌這才放下心來,他緩緩地起身,披上一件月色衣裳,將令楷安置睡在床上,並說道:“你早些休息,半個時辰後穴道會自行解開。”


    睡在床上的令楷雖然一句話都說不了,但是眼中依舊含有笑意,令歌被他看得不自在,於是轉身走向窗邊,不再理會他。


    墨藍的夜空中,清風牽著雲彩漂浮著,今夜月光如水一般流淌著,星河長流在天際,靜美的夜色叫人忘卻白日裏的喧囂塵埃。


    令歌發現似乎有花香在暗暗浮動著,他迴身看去,發現是白日裏折迴來的一朵牡丹花,正在花瓶裏幽幽地綻放著。


    許久之後,令歌見令楷已經閉上眼睛,他思忖片刻,心想當朝貢士被人點了穴道睡在床上動彈不得,似乎實在不妥,於是他上前替令楷解了穴道,想讓令楷睡得安生些。


    誰知穴道一解,令歌便感到手臂被人拉住,腰上也被一隻手臂輕輕地攬住。未等他反應過來,他便已被身下之人往下一牽,整個人都伏在了那人的身上。


    令楷生怕弄到令歌的傷口,於是攬住令歌的腰身,隨後才慢慢地把令歌放下。


    “令歌之前說好教我點穴,就是這麽教的嗎?”


    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的時候,令歌這才迴過神來,他發現自己整個人正貼在令楷的胸膛上,甚至能夠清楚感受到彼此的唿吸起伏,以及脈搏心跳聲。


    隻是此時,他實在分不清這逐漸加快的脈搏心跳聲是何人的,他想起身,卻發現令楷的另一隻手正攬住他的腰身,且他的腰上有傷,想掙脫起身實在不易。


    令歌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他迴想起方才令楷說的話,隻好硬著頭皮迴應道:“你若是想學,等以後有機會我再教你便是。”


    說完,令歌便移開令楷留在自己腰上的手,從令楷的身上爬起來,坐在床邊。


    雖然自己說是以後,但是以後又是何年何月呢?想到這,令歌不免有些失神。


    他身後的令楷也坐起身來,說道:“擇日不如撞日,令歌現在就教我如何?”


    “現在?”令歌迴過身,疑惑地看著令楷。


    “我學得很快,”令楷笑了笑,“你看,是不是這樣?”


    眨眼間,令歌的穴道便被令楷點了一兩下。


    令楷歪著腦袋,衝著令歌笑道:“令歌不能動了嗎?看來我自學的還不錯,居然能把令歌的穴道給點了。”


    之後,令楷便把令歌安置睡在床上,自己也躺在了令歌的身邊。


    他凝視著房梁,說道:“可惜這功夫以後應該沒什麽機會用上了,不過最後一次做飛賊是和令歌你一起的,也算是一個好的結束。”


    他迴想起去年冬夜溜進吳宅的事,至今仍是一樁美談,兩位笑聲爽朗,意氣風發的男子,以及一個被痛打的“豬頭”。


    令楷看了一眼令歌,發現令歌眉眼含笑,同他一樣,迴憶起往事。


    “第二日我們去堆雪人,令歌你堆的雪人實在是與眾不同,讓人過目不忘,以後我也要照著你的方法,堆一個方形雪人,到時候還請令歌多多指導才是。那日之後,村裏的人都很喜歡令歌你,都誇你不僅生得好看,而且心地善良。”


    “後來我才知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令歌你時常照顧小周,也會托人去照顧阿婆和小寶,給他們送些東西,阿婆和小寶到現在都還記掛著你,令歌你如果有一天要離開洛陽,臨走之前一定要再去看看他們。”


    “對了,我差些忘了,離開長安之前,娘還讓我替她向你問聲好,說是如果有緣,定會再給你做一桌子好菜,言信當時在旁邊,聽著可羨慕了。”


    令楷的唇角依舊是那一抹笑意,在令歌的麵前,他似乎永遠是這副神情。


    “今日離開牡丹園的時候,我聽到有人誇令歌你就像明秋上刻著的蘭草一般,是正人君子。”令楷誇讚著,他想起白日裏令歌的模樣做派,的確如蘭一般,令人稱讚敬佩。


    “其實往好處想,令歌你今日一戰,可謂是名揚天下,江湖之人都會知曉你的名號,你猜猜,日後你的綽號會是什麽?肯定不再是冷麵要書俠了。”


    他想起令歌平日裏來找自己要書的場景,這位“冷麵要書俠”可從未好好地發揮出冷麵要書的功力,一時間,令楷笑得愈發不亦樂乎。


    半天,他才斂住笑意,又道:“再說說我去長安之後的事情吧。”


    “我們在長安的考生,平日裏都住在太學府裏,寒冬臘月時太學府會給大家分發炭火,隻是每次到我這就沒什麽炭火了,我有錢他們都不肯賣給我,但我實在不想分心在這些小事上,好在有言信來看我,給我捎一些炭火,日子也好過些。”


    正說著,令楷突然笑了一聲,又道:“那時候我在想,要是令歌你在我身邊該多好,你就像個暖爐一樣,根本不怕冷……”


    “令歌你以前問過我,第一日到洛陽的時候,你點了我的穴,把我一個人留在書局我為何那樣?”


    令楷自嘲地笑了笑,解釋道:“其實不是因為我餓了,而是因為我很怕黑,尤其怕被人拋棄在黑暗裏,所以我經常把房間的燈點得通亮。”令楷的語氣嗓音平淡低沉,仿佛是在說另外一個人的故事。


    隨後,令楷又笑了起來,說道:“令歌肯定還想問我,乞巧節時,我是怎麽買迴那個麵具的,不過這個答案我想還是等到以後迴到金城再告訴你吧。”


    “如果有緣,我一定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你關於我的所有事情……”令楷依舊地凝視屋頂,唇角含著淺淺笑意。


    “從前,我在心裏無數次祈禱著,若是有一個人願意了解我所有的過去,並願意繼續與我相伴,那該是多大的幸事啊……”


    ……


    令楷一直說著,說到最後他都發現自己已經找不到話來說,他從未對誰說過這麽多話。


    “若是迴到遇仙山,令歌能否給我寄一封信?信寄到書局便好,告訴我遇仙山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沒記錯的話,令歌是不是喜歡給山上的動物取名字?小堅果,多好聽……”


    這麽一問,令楷才想起來令歌被他點了穴道,於是他翻起身來,看向躺在身旁的令歌,一時間竟失了神。


    隻見令歌似花瓣的薄薄嘴唇緊閉著,鼻子挺拔,長眉舒然,一雙眼睛正悠然地閉著,熟睡過去。


    令歌的月白色寢衣微敞著,胸前粉紅的月牙狀胎記在寢衣下若隱若現,同時,令歌的腰間處纏繞著白色紗布,裸露出來的肌膚如有光澤流動,顯現著少年的風華正茂之姿。


    猶豫再三,情難自抑,令楷伸出手,輕輕地拂開令歌臉頰上的發絲,柔軟的發絲在他的指尖滑過,竟在心中掀起無數漣漪。


    令楷注意到,在令歌的臉頰上,正浮現著淺淺的紅暈,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用食指輕掃,觸摸感受著那一片緋紅浮雲。


    令楷唇角上揚,眸色深沉,有著無限情深,似是在欣賞絕世畫作一般。


    而後,令楷收迴手,目光卻依舊在令歌的臉頰之上。


    隻見他緩緩地俯下身子,以最溫柔的動作吻住了那片紅暈,感受著前所未有的溫熱之感。


    他的吻輕柔謹慎,好像稍稍用力,令歌便會忽然消失,他的吻又留戀不舍,好像稍稍離開,令歌便會悄然離去。


    半餉,令楷迴過神來,眉頭微皺,他迅速地直起身子,發現令歌依舊閉著雙眼,這才舒了一口氣。


    “怎麽會……”令楷喃喃自語著,甚是自責,“抱歉……”


    令楷沒有勇氣再去看令歌,隻是站起身,飲下一杯茶水,而後躺在自己的床上,翻過身背對著令歌,用盡全力地去入睡。


    ……


    翌日,令楷早早地從睡夢中醒了過來,他坐起身來,發現令歌已經換了個姿勢,正麵朝著自己的方向睡著,想來穴道已經自行解開了。


    這時,天空也才微微地亮起來,令歌睡得很熟,頭發正散亂著,神色甚是溫順。


    令楷想起昨夜之事,明明他感到慚愧,可是心底卻莫名生起了一絲得意和滿足,他為這樣的想法而懺悔。


    不久以後,令歌醒了過來,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來,他撥了撥臉頰邊的發絲,看了看令楷,並沒有說話。


    “令歌?”令楷怯怯地喚了一聲令歌。


    “嗯?”令歌抬起頭來看著令楷,眼中並無任何情緒,似乎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令歌你醒了?”令楷不確定地問道,看著令歌睡眼朦朧的模樣,他甚至懷疑令歌並未睡醒。


    令歌點了點頭,低下頭看著垂到自己腰上的發絲,隨後又看向令楷,開口說道:“阿楷你能幫我梳發嗎?”


    令楷雖然有些意外,但也隻是微微一笑,頷首應下:“當然可以。”


    像那日在玉竹閣的時候,令楷替令歌梳發,令歌喜歡留出兩縷鬢發垂在耳邊,後麵的頭發紮成馬尾,令楷知道令歌的喜好,便照著這樣梳了。


    “令歌你不會怪我吧?”令楷一邊為令歌梳發,一邊留意著銅鏡中令歌的神情。


    “怪你什麽?”令歌疑惑地問道,“點穴嗎?可是我也點了你的穴,算是扯平了。”


    見令歌這般說,令楷倒也鬆了口氣,他笑道:“對,扯平了。”


    待梳好頭發之後,兩人便動身去向許淩辭行。


    許淩和無憂早早地在前堂裏等著他們,同時,前堂裏還有望舒為首的幾位師姐。


    大家寒暄了一番,之後紛紛起身,準備送令楷出城。


    走出前堂時,令歌抬眸一看,發現有幾隻燕子從堂前飛過,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停下腳步,有些出神。


    “令歌怎麽了?傷勢可好些?”辰玉在令歌身旁悄聲問道。


    令歌迴過神來,微微頷首,迴應道:“已經不疼了。”


    “那我們一起去送令楷,路上走慢些。”辰玉說道,她知道令歌此時的心情定然惆悵萬分,自己懵懂無知的小師弟有一天也在學會別離,當真是時光荏苒。


    一行人來到許宅門外的時候,言信等人已在此處等候多時。言信正牽著墨寶,令歌許久沒有見到墨寶,發現墨寶比往日還要神采奕奕,想來多半是令楷考中春闈的緣故。


    同時,張叔想著令歌受傷,所以早已讓人為令歌牽來雪君。


    很快,眾人出發,令楷和令歌兩人牽著馬兒並肩行走在前麵。


    “令歌的傷勢今日可有好些?”令楷擔心地問道,“若是不舒服就騎上雪君,不必為難自己。”


    “已經好很多了,阿楷無需擔心。”令歌迴應道,他有翎羽心法護體,再配上許淩的藥膏,傷勢自然痊愈得快。


    他們身後一行人都是東宮禁軍,那些護衛見到令歌,心生讚歎,若是此人能為太子所用,定是一大得力助手。


    洛陽城西城門,不少洛陽府的官員已在此等候,同時,還有不少尋常百姓也是來為令楷送行的,正是周玉為首的蒼竹村村民。


    此時,官員們紛紛上前祝賀著令楷,說道:“令貢士,今日我們是特地來送別你的,還祝令貢士此次殿試能夠金榜題名。”


    這些官員有不少是想巴結東宮的人,從前他們並不知道令楷的身份,直到昨日,他們打聽到令楷的身邊盡是東宮護衛,這才意識到令楷是太子器重之人。


    同時,他們也清楚,以令楷的才能在殿試中定能博得頭銜,早晚都會與令楷打交道,倒不如趁現在就向他示好。


    令楷知道他們的想法,也一直微笑應著他們的話,這些官員裏有阿諛奉承之人的同時,也有真才實幹之人,令楷心裏分辨得明白。


    “多謝各位大人。”令楷拱手謝道,“各位大人送到這裏便好,今日能有各位大人親自送行,在下倍感榮幸,還望各位大人保重,我們來日再敘!”


    令楷轉過身又對人群拱手朗聲說道:“多謝各位父老鄉親,能有大家的關懷,在下沒齒難忘,此去長安,還望各位多多保重!我定不負大家期望,在接下來的殿試之中,定會好好發揮!”


    說罷,令楷朝著人群拱手鞠躬以表謝意,起身時,很多年的記憶在他的腦海裏閃過,皆化成今日的歡唿之聲。


    “令貢士!我們等你的好消息!”


    令歌看著眼前這一幕,一時間心生暖意,


    等出了城門,令楷又向書局和許宅眾人辭行。


    令楷朝著疏風深深一拜,謝道:“這麽多年承蒙洛伯的照顧,令楷感激不盡!”


    “起來吧。”疏風將令楷攙扶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有些紅潤,“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就算你我沒有血緣關係,可是在我心裏,你一直是我的親人。”


    “我明白,”令楷諾諾點頭,腦海中盡是昔年的一點一滴,“洛伯你要保重好身體,平日裏多出去走走,散散心,書局現在其實用不著你操心了。”


    洛疏風點頭,自從有辰玉來幫忙,他現在可謂是兩袖清風,整日清閑。


    他對令楷囑咐道:“從今往後,你在長安要照顧好自己,長安不比洛陽,萬事皆要小心謹慎。”


    “謹遵洛伯教誨。”令楷說道。


    疏風聞言一笑,道:“我還能教你什麽?你從小就機靈,又肯好學,能有今日全然是你自己的造化,你隻需要記住,清颻書局永遠是你的家,這就夠了。”


    令歌見師伯和令楷正在說話,他便到一邊與墨寶和雪君玩耍著。


    那些東宮護衛看著令歌,見一身月牙白蘭花草衣裳的令歌,紛紛悄聲議論起來。


    “這白少俠武功高強不說,相貌也是這世間少有的,難怪令公子和他感情這麽好,就連衣服都是成雙成對的。”


    言信聞言,同意地點了點頭,他可以對天發誓,他從未見過令楷對誰這麽好。


    不一會,令楷走了過來,對令歌說道:“令歌,我們準備走了。”


    令歌頷首,雖然心中感到失落,但是卻無可奈何,他微笑著迴應道:“那我再送送你。”


    “好。”令楷牽過墨寶,與令歌一同往前走去。


    “楷哥,你和令歌慢慢聊,我們在前麵等你。”言信知趣,帶著一行東宮禁軍先行離去。


    “此次一別,令歌你定要保重。”令楷對身邊的令歌說道,兩人的步伐甚是緩慢,似乎都有所留戀。


    “你也是。”令歌心裏明白,今日一別,他日重逢就無人知道是何時了,哪怕讀盡天下書也不能知曉答案。


    “說起來,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但是今生能與你相逢相識,是我莫大的幸運。”令楷微笑著說道,笑容依舊像往日那般安撫著目光所及之處。


    “他年有幸,金城重逢,令歌所說的可當真?”令楷問道。


    “自然當真。”令歌頷首迴應道,他看著令楷,心裏是說不出來的滋味。


    令楷唇角輕揚,眼眸微垂,說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令歌就此停步吧。”說罷,他便騎上墨寶,準備離去。


    令歌仰起頭看向令楷,此時此刻,春風得意,拂動著兩人的月牙白衣裳,讓他們的目光糾纏交織,難以分離。


    “阿楷,你還沒告訴我第三句詩是什麽。”


    令楷頷首一笑,說道:“差些忘了,還好令歌你提醒了我。”


    “你說,我聽著。”


    “那令歌可要聽好了,這是一首沒有寫完的詩,隻有三句,你可別再忘了。”


    令楷一邊牽著韁繩,一邊朗聲道:“白裳朱顏香爛漫,令君願作雙飛燕。”


    令歌認真地聽著,在令楷唇齒的一張一閉間,最後一句詩落入令歌的耳畔之中。


    “歌起梅花扇底風。”


    洛陽城外,春意盎然,翩翩君子策馬而去,隻剩似蘭男子,獨自一人留在原地迴味著詩句,任由春風輕撫著臉頰,溫柔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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