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正月間在老君山受傷以來,令歌便在許宅裏養傷,幾乎沒怎麽出過門。


    “師姐,你繼續教我學《思寧曲》好嗎?從前在山上沒有學完。”令歌對正守在自己身邊的甯霞說道。


    甯霞含笑應下,道:“好,我去找找曲譜,再給你找一支簫過來。”


    恰好此時,辰玉端著藥碗走進房間,聞言,說道:“交給我吧,我去尋一支好簫來,不比令楷的那支玉簫差。”


    令歌無奈一笑,婉拒道:“在曲不在簫,能用就行。”


    “行吧,先把藥喝了。”辰玉笑道,“我待會就替你去找一支竹簫。”


    令歌接過藥碗,道:“多謝師姐。”


    而後,在甯霞的指導下,令歌很快地便把《思寧曲》學完,好些日子,在許宅的後院總能聽見簫聲悠揚,白日裏隨風而散,夜裏入夢而逝。


    長慶十四年,二月中旬,春分時節。


    窗外積雪融化,日光和煦,盡是萬物複蘇之景,令歌正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吹奏著手中的竹簫,一曲奏罷,他放下竹簫,聽著窗外的鳥鳴聲。


    “令歌吹得真好,竟不比楷哥差。”


    令歌抬眸望去,正是夢玨前來,養傷的這段時日夢玨總會抽空從書局過來,告訴他不少新鮮事,陪他解悶。


    令歌看著夢玨,隻見她今日是一身女兒身打扮,身穿天藍色衣裳,額頭兩邊是一小撮劉海,簡單素淨的小玉石耳墜更是顯得她嬌俏可愛。


    “過獎了。”令歌含笑迴應道,“對了,小玨,是不是春闈已經從今日開始了?”


    “正是,”夢玨頷首道,“我過來就是特意告訴你此事的。”


    夢玨找了個小板凳坐在令歌的身邊,又道:“放心好了,以楷哥的能力,肯定能考中春闈的,到時候他就真的平步青雲了!”


    令歌微微一笑,有些出神,他曾說過,比起考中春闈,他更願令楷事事順心如意,開心就好。


    “今日可有什麽有趣之事?”令歌問道。


    夢玨坐直身子,說道:“有,長安城裏,太子已經和楊侍郎的女兒完婚了……”夢玨開始有聲有色地描繪著,好像她親自去過現場一般。


    “京城整整熱鬧了好久,畢竟很多年沒這樣的大喜事了,上一次京城這般熱鬧還是封後大典。”


    接著,夢玨又說道:“另外一件喜事,朱曉大人要去長安禦史台了,說是封了三品禦史大夫!”


    “若晗的父親?”令歌差些沒有想起來。


    “對,正是若晗的父親,很快她就要跟著朱大人去長安了,到時候她定然能和楷哥重逢。”


    “說起來,他們還真是相配,一位才子,英俊瀟灑,一位才女,大家閨秀,要是楷哥考中春闈,他們更是門當戶對了。”夢玨雙手托著臉頰,神情甚是陶醉。


    “令歌你覺得呢?”


    令歌一愣,半天他才迴應道:“我記得令楷和我說過,他對若晗並無情愫。”


    “啊?真的嗎?”夢玨聞言甚是沮喪,“這樣啊……”


    突然,夢玨眼前一亮,坐直身子,詢問道:“楷哥居然和你說過這件事?既然他對若晗沒有情愫,那麽他對誰有情愫?”


    令歌搖頭,否認道:“我也不知道。”


    夢玨聞言再次頹然,她開始沉思起來,喃喃自語道:“會不會是之前的三句詩?令君願作雙飛燕……也許他寫的那個人就是他心儀之人,話說迴來,第三句詩令歌你問到哪裏去了?”


    令歌稍稍坐直身軀,說道:“那次我問過他,他說等日後寫完再告訴我。”


    “行吧,你要記得告訴我。”夢玨一臉認真地說道。


    “好。”令歌頷首應下,一時間,他同夢玨一樣,愈發好奇令楷所寫之人究竟是誰。


    閑聊良久,令歌決定起身同夢玨去一趟書局,剛走出房間,令歌便看見了一道熟悉的白衣身影,正是望舒師姐。


    隻見她背負長劍朝著令歌和夢玨走來,清冷的身姿與初春滿園甚是違和,令歌停下腳步,對她解釋道:“師姐,我們現在要去書局。”


    “我同你們一起。”


    令歌笑著點了點頭,自從他受傷以後,無論去何處,望舒師姐都會守在他的身邊,給他一種安心之感。


    三人上了馬車,令歌習慣性地坐在窗邊,時不時的,他會掀起簾子看一看街上,他已經許久沒有到街上閑逛,如今很是想念那種新奇的感覺。


    來到書局,令歌看見辰玉和侍辰正在櫃台裏忙著,打過招唿之後,他就直接往後院走去,他料定洛師伯此時定在後院享受著初春的陽光。


    果不其然,令歌老遠便看見了疏風正躺在搖椅上,愜意舒適地睡著,身旁還放有火盆,以驅未散的寒意。


    當令歌走過去時,洛疏風隻覺陽光被人擋住,睜眼一看,一張如玉的清俊麵龐便映入眼簾,一時間疏風竟有些恍惚,半餉才反應過來此人是令歌。


    他見令歌前來,便笑著坐起身子,問道:“令歌今日感覺如何?傷勢可好些?”


    “多謝師伯關心,已經痊愈無礙了。”令歌應道,同時,他找來一張小板凳坐在了疏風的身邊,抱著雙腿,眼神真誠地看著疏風。


    疏風有些迷糊,問道:“令歌你是想知道什麽嗎?”


    令歌點點頭說道:“有些事還請師伯賜教。”


    “說吧。”疏風點了點頭,他很樂意給自己這位小師侄指點迷津。


    “當年,寧州發生了何事?為何沒有遇仙?”


    疏風聞言不免神色一滯,問道:“怎麽想起了問這個?”


    令歌迴應道:“最近在學《思寧曲》,所以想起此事,想問問師伯。”


    洛疏風看著令歌手上的玉鶴,歎了一聲,說道:“罷了,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有些事你早晚得知道。”


    令歌坐直了身體,認真傾聽疏風講述往事。


    “長慶二年,寧州遇仙深陷韓家一案,被朝廷盡數殺盡。”


    “韓家?”令歌迴憶著,那次飯後閑談夢玨曾說起過,“可是當年手握兵權的寧州韓家?”


    “正是,”疏風頷首道,“韓謙是將帥之才,當年北伐簫魏立下大功,位至樞密院樞密使,手握兵權,他死之後兵權則被瓜分。”


    令歌頷首,又繼續問道:“為何遇仙會深陷韓家一案?”


    疏風看向淡藍的天空,迴憶著說道:“寧州為首的遇仙正是一位打造鐵器的鐵匠,說是替韓家私下打造了大量兵刃,被朝廷抓獲,下麵的遇仙也盡數被抓,無人生還……”


    “那位鐵匠姓什麽?”令歌問道。


    “賀蘭,也就是甯霞的父親,當年甯霞還小,事發之時,她父親想辦法把她送出寧州城,投奔遇仙山,保全性命。”


    令歌聞言不免心中一酸,原來這就是小師姐來到遇仙山的真相。


    “當年幾乎是掩耳不及迅雷之勢,我們其他遇仙都未反應過來,寧州遇仙便已悉數遇害。”疏風一歎,“分明早已交代過不要輕易參與朝廷紛爭的,究竟是為何……”


    令歌迴憶起白棧期所言,長安城的遇仙曾被母親撤走,歎道:“若是長安有遇仙的話,也許就能提前知道消息撤走寧州遇仙了。”


    疏風迴應道:“撤走長安遇仙最初是你娘的意思,在隆豫十二年,你出生之際下的命令,後來她和你父親遇害,你師父不甘心,又讓遇仙潛迴長安,其中就包括甯霞的母親。”


    “小師姐的母親?”令歌甚是訝異。


    “對,她潛入宮中,成為司製房的繡娘,試圖尋找你父母遇害的真相,可是也就是在長慶二年,寧州遇仙遇害之後,我們便與她失去了聯絡,以防萬一,你師父不得不再撤走長安遇仙。”


    令歌點頭,心想小師姐的母親多半也已經遇害,不在人世。


    “雖然當初我爹娘打算隱居塞外,但是我娘為何要撤走長安的遇仙?其實可以……”


    疏風閉上眼睛,重新躺下,繼續搖著椅子,悠悠地說道:“因為你娘想保護所有人,所以必須這麽做。”


    令歌聽得有些茫然,既然要保護所有人,遇仙留在長安豈不是更好?


    隻聽疏風歎息道:“先帝怎會允許有人威脅到他至高無上的權力……”


    令歌頷首,領悟其中的深意,他不再言語,隻是坐在板凳上,陪著疏風一起曬著太陽,享受著已經漸漸來臨的春天,可惜眼下偶爾有風吹過,還是會感到些許涼意。


    之後又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令歌都快忘了自己是怎麽在洛陽度過的,隻是伴隨著簫聲神遊至二月底。


    長安春闈已過,等到三月初七,長安城便要放榜,張貼春闈結果。


    這一日,洛陽城冰雪消融,萬物複蘇,又是一片全新春光。


    早晨,令歌倚在床上看著話本,這些日子他休息調養地極好,傷勢已經幾乎恢複,初春來臨,人極易犯困,他也不例外,索性繼續在床上休息。


    此時,目光餘角裏,他見到有人走進房間,抬頭一看,正是許淩父子前來。


    “許伯,無憂。”令歌喚道,他放下手中話本,本想起身相迎,許淩見狀當即說道:“躺著躺著,無需起身。”


    說著,許淩便坐在了令歌的床邊,無憂則乖乖地站在他的身後。


    “令歌,傷勢可好些?”許淩關心地詢問道。


    令歌頷首迴應道:“已經好很多了,實在多謝許伯的醫治。”


    “無需多謝,你師父臨走前,叮囑我一定要照顧好你,如今你受傷,倒是我辜負她的囑托了。”


    “不怪許伯,”令歌搖頭道,“這半年以來,一直住在許伯你家,是我勞煩你了。”


    “哪裏的話?我們是一家人,沒有什麽勞不勞煩的。”許淩說道,無憂聞言,在一旁諾諾點頭。


    令歌微笑示意,半餉,他問道:“我有一事想詢問許伯,你可有我師父的消息?自從她離開洛陽以後,我就一直沒有收到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她現在在何處,我心裏很是擔心。”


    許淩安慰道:“如今你師父在重整遇仙名錄,為了不暴露遇仙,所以一時半會她不能傳信迴到洛陽,不過正月間,我已經通過別的途徑收到她的消息,她一切安好。”


    令歌聞言,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他又問道:“師父可有說她人在何處?何時迴來?”


    許淩微笑,迴應道:“在何處倒是沒說,說是會在武林大會時趕來,讓你不必擔心,還有,雲來客棧一案她讓你不必擔心,她已經想到對策,我淩嵐藥局會配合她讓真相會水落石出的,你安心在此等著她便是。”


    令歌點點頭,不再追問,隻是猜想著師父的對策。如今有了白棧期的承諾,令歌豁然開朗,他相信白棧期定能向世人還他一個清白,還死去之人一個公道。


    “好了,我還得去藥局,令歌你好生靜養,”許淩站起身來說道,“有什麽需要的,盡管開口對無憂說。”說著,許淩又看向身後的無憂,囑咐道:“今日你就留在令歌身邊,陪令歌解解悶。”


    “好,爹你慢走。”無憂欣然點頭應下,許淩離去之後,他當即坐在令歌的床上,他看著令歌的麵容,說道:“令歌,你肯定擔心令楷考得如何。”


    令歌一愣,心裏有些鬱悶,自己內心的想法真的寫在臉上嗎?怎麽人人都看得出來自己在想什麽?


    “今早春闈放榜了,估計明日傍晚就能收到消息了,依我看,令楷多半是能考中的。”無憂繼續說道。


    “為何這麽說?”令歌問道。


    “令歌你看中的人自然不會差。”


    令歌神色一滯,半餉,他搖頭道:“我隻希望迴報能夠對得起他的付出。”


    “會的。”無憂說道,看著令歌手中的話本,無憂又提議道:“令歌,不如我們出去走一走,就去附近河邊散散步,那些人不敢找上門的。”


    “也好,我已經許久沒出去過了,”令歌點頭應下,“我們叫上望舒師姐一起,她也許久沒有出去過了。”


    之後,他們三人走在洛河,看著麵前流水潺潺,令歌想起三個多月前去折梅館的時候,河水還是結冰的,如今冰塊已經融化,兩岸春意盎然,有不少行人正在遊逛。


    正走著,令歌便感覺有細長的東西拂過他的發絲,仰頭一看,正是被風吹起的柳條。


    “去年初雪來得早,今年開春也早。”無憂看著柳條說道,“想來再過兩個月不到就可以看見柳絮紛飛了,那景象可謂是叫人流連忘返。”


    令歌微笑頷首,他開始想象著柳絮紛飛之景,隻是很快他便陷入惘然。


    那時候自己還在洛陽城嗎?武林大會結束後自己會去何處?令楷如果考中春闈,那麽他最後一次殿試便是在四月初,也許自己已經沒有機會再見到令楷了。


    想到這裏,令歌不由得輕輕一歎,他看了看身旁的望舒和無憂,發現兩人的注意力都被洛陽春日吸引而去。


    他停止惆悵的思緒,重新看向身邊的風景,眼下莫要辜負好春光才是。


    翌日傍晚,令歌倚在書局閣樓的窗邊,看著洛陽城夜幕漸漸降臨。往上看是漫天夕陽黃昏,一片橘紅印染天際,往下看則是洛陽城無邊無際的房屋樓閣。


    這廣闊的洛陽城,似乎這裏的一牆一壁都不像之前那般吸引著他,好像變成了一個牢籠,束縛著他,束縛著他不能去見自己想見的事物。


    看著眼前之景,令歌想起了玉門關的黃昏,那樣的黃昏意味著一切都陷入沉寂,然而洛陽的黃昏卻是又一個繁華的開始。


    待天色差不多完全暗下來的時候,令歌看到了有一個人正騎著馬匹朝著書局奔來,令歌認出了那人,正是負責給書局傳遞長安消息的姚文。


    令歌立即下樓,來到一層的時候,姚文尚未進書局,眾人看向令歌,見他神色頗為激動,也隱隱約約地猜到了發生何事。


    還沒詢問令歌,他們便聽到了閣樓外傳來馬匹的嘶鳴之聲,緊接而來的是匆忙的腳步聲。


    見到是姚文前來,眾人紛紛起身,滿臉期待地看向他。


    姚文進屋後,臉上盡是一片喜悅之情,他從身上的挎包裏取出來了一本小冊子,高高地舉起,激動地說道:“中了!中了!”


    “你倒是快說是誰中了?”夢玨急切地問道。


    “令楷!令楷公子中了!”姚文一邊說著,一邊展開小冊子,“考中春闈的名單都在這,都是貢士!”


    眾人欣然大笑,夢玨為首的書童們立即圍上去觀看小冊子。


    令歌聞言,並未上前查看,而是在一旁微微頷首,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正想著,姚文便掏出一封信,走向令歌,說道:“令歌,這是令楷托我給你送來的信。”


    令歌甚是意外,他接過信件,向姚文道謝:“多謝。”


    之後,令歌拿著信件走到一處無人的角落,懷中一顆喜悅的心開始翻看。


    “令歌,上次收到你的迴信,看完內容,我可謂是喜出望外,同時我也履行諾言,在春闈之前不迴你書信,安心備考。如今春闈結果已出,對得起我的付出,也對得起你的期許。春闈結束後有眾多事務,所以不能及時脫身迴到洛陽與你相聚,還望你能夠諒解。洛陽之春是我心心念念之景,我想我們很快便會再見麵,望你我一切平安順遂。——令楷。”


    看完信紙,令歌將其折疊,小心翼翼地收進衣袖,恰好此時,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迴頭一看,發現正是辰玉師姐,隻聽辰玉笑道:“這下開心了吧?”


    令歌輕輕一笑,沒有說話,同時,他注意到不遠處,望舒正端坐在燭火邊,雖然望舒神色依舊淡然,但是目光卻不似往常那般冰冷,此時此刻正倒映著燭火,眼神溫和,想來她也在為這個結果而高興。


    “我就說令楷一定會考中的!”眾人開始歡唿起來。


    “之後殿試肯定能成!到時候令楷就是朝中大官了!”


    “是啊,楷哥這次是二甲第七名,再加上他才貌雙全,風度翩翩,殿試之後多半是是探花郎!”


    “探花郎算什麽?以楷哥的才能,說不定能當個狀元!”


    ……


    令歌聞言一笑,他開始想象著眾人描述的情形,隻可惜自己從未涉及過,很難再想象下去。


    如果可以一直看著令楷在那條未知的道路上走下去該多好,令歌心想著。


    正想著,令歌便看見望舒朝著自己走了過來。


    望舒停在了令歌的身前,開口說道:“既然如此,令歌你也應該有些進步才是。”


    令歌訕訕一笑,他知道自己始終躲不過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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