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大家圍坐在一張大圓桌前,一起吃著飯菜,同時,眾人紛紛向令楷敬酒,慶祝他成為舉人。


    屋中本就溫暖熱鬧,再加上這會喝了酒,眾人全身更是暖和。


    “令歌,我敬你一杯。”令楷端起酒杯朝著令歌敬了敬,說完便喝了下去,令歌頷首,也喝下了杯中的酒。令楷看了一眼喝完酒的令歌,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轉過頭與許淩和疏風說話去了。


    “令楷,你這臭小子,欠我的詩趕緊交上來。”疏風喝多了酒,臉紅通通的,說話都有些不太清楚。


    令楷笑道:“洛伯,寫詩這東西強求不得,要有感而發的才好。”


    “我就看你誆我到什麽時候,小玨都說了,”洛疏風指了指一邊吃得正香的夢玨,“你寫了首詩,一直藏著掖著,就是不肯告訴我們……”疏風不停地數落著令楷。


    令楷無奈一笑,說道:“沒有的事,洛伯可別誤會,隻是隨手一寫,以後有好的第一時間給你。”說著,他便敬了疏風一杯,以表不是。


    “阿楷,少喝些。”令歌悄聲提醒道。


    令楷聞言,放下酒杯,微笑頷首示意,“放心,我不會醉的。”


    疏風看了一眼令歌,又對著令楷輕哼一聲,道:“幫我家小令歌寫,卻不幫我寫,可真是有感而發……”


    令歌聞言,頓時感覺整張臉開始發燙,好在原本就喝了酒,倒也不明顯。


    侍辰也喝了不少酒,隻聽他在旁邊笑道:“可是《涼月解憂詞》新加的那句‘唯山間之清風,同令月長歌以遨遊’?”


    “說來有趣,這首詞原本的最後一句是‘何以埋愁?何以解憂?’,如今看來,令楷的憂愁已解,當真是可喜可賀。”


    令歌愣了一下,他看向身邊的令楷,隻見令楷一身白色錦衣,俊美奪目,同時,令楷的臉上正浮著微微紅暈,隻是這份醉意並沒有讓令楷增添慵懶之感,而是讓他更多了幾分堅毅之氣和意氣風發。


    隻見令楷笑著搖了搖頭,豪爽地喝下了杯裏的酒,而後輕揚唇角,說道:“令歌是我新結識的好朋友,自然解我之憂,隻是如今朝堂之上奸佞尚存,百姓尚有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之人,此路任重而道遠,我又怎能說自己毫無憂愁?”


    侍辰頷首,他舉起手中的酒杯,對令楷說道:“那就祝令楷你早日大展宏圖,敢為天下先!這杯,我敬你!”


    說罷,侍辰一飲而盡,令楷拱手道謝,“多謝洛兄!”


    一旁的許淩和疏風見到眼前的一幕,都欣慰地點了點頭。


    看著空了的酒杯,令歌隻覺得酒真是世間最為寬容之物,從古至今承載了無數人的情緒,可以是傷春悲秋,泣涕漣漣;也可以是喜出望外,興高采烈;更可以是滿腔熱血,慷慨激昂。


    他給自己倒上一杯酒喝了下去,卻發現自己無法感受到其中深意,是喜是悲?還是豪氣壯誌?他實在說不上來。


    望向門外,那裏已是黑夜,隻是雪花依舊飄落著,漸漸地染白黑夜。


    冬至那晚,令歌親自送令楷迴玉竹閣,兩人分別騎在墨寶和雪君上,一前一後地行駛在大街上。


    夜色極深,雪還在紛紛揚揚地飄著,令楷沒有戴上兜帽,隻是任由風雪拂過發絲,雪花一點點地落在他的身上,似乎不會融化一般,反而越積越多。


    從許宅出來之後,令楷幾乎就沒有與令歌說過話,隻是獨自一人騎著墨寶,若有所思。


    等到了玉竹閣的門口,兩人下了馬,令歌上前叩了叩大門,等著裏麵的人出來開門。


    此時,白雪飛舞空中,光線幽暗,令歌迴頭看了一眼令楷,發現令楷正倚在門框邊看著自己,眉眼間頗有鬱色,同時,令楷一半的臉頰置於陰翳之中,給人一種頹然之感,令歌心生疑惑,卻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詢問。


    半餉,令楷抬眸看向漫天飄雪,說道:“令歌,你說……”他有些欲言又止,並沒有接著說下去。


    “說什麽?”令歌問道。


    令楷笑了一下,笑顏似是在嘲諷自己一般,思忖片刻,他看向令歌,開口問道:“你說,我會考過春闈嗎?”


    令歌一愣,隻能稀裏糊塗地應道:“阿楷才高八鬥,必然能功成名就。”


    “你也這樣想嗎……”令楷的聲音極小,小到他自己都差些聽不到,他輕輕地舒了一口氣,說道:“其實,我不願這樣……”


    話音剛落,還未等令歌反應過來,門便從裏麵被人打開,正是言信前來。


    見到令歌和令楷,言信立即上來將墨寶牽走,並對令歌說道:“有勞令歌送楷兄迴來。”


    “應該的。”


    令楷沒有再多說什麽,他對令歌頷首告別,道:“雪地濕滑,令歌你迴去的路上慢些。”說罷,他便先走進了玉竹閣。


    “天色已晚,就不留令歌了,”言信對令歌說道,“令歌你路上慢些。”


    令歌點了點頭,看向了令楷的方向,說道:“好,阿楷酒喝多了,還有勞李兄你多加照顧他。”


    言信一聽令歌叫自己“李兄”便慌了神,他趕緊轉過頭看了看,發現令楷已經走遠才鬆了口氣。


    “人我自然會照顧好,隻是令歌以後叫我言信就好。”


    “哦……”令歌不解地點了點頭,隨後告辭離去,獨自一人牽著雪君慢慢地走在迴去的路上。


    此時風雪漸漸變大,街上的行人也愈發稀少,紛紛趕迴家去與家人團聚。


    令歌拉攏了身上的月色絨毛披風,然後將雪君鬃毛上的白雪撫了下去,微笑著說道:“待會就迴去了,分你好吃的糕點。”


    北風蕭蕭,夜色漸濃,四周的房屋樓閣盡是燭火通明,令歌抬頭望了望夜空,隻見夜空如墨一般漆黑,不見明月和星辰,唯有潔白的雪花不停地從漆黑的蒼穹中飄落下來。


    不知走了多久,令歌聽見身後傳來馬匹的踏雪聲和嘶鳴聲,同時,伴隨著他熟悉的聲音。


    “令歌。”


    令歌聞聲,停下腳步迴頭望去,隻見正是令楷騎著墨寶趕來。


    未等令歌迴過神,令楷已經從墨寶身上下來,撐起了一把油紙傘來遮雪,並朝著立在原地的令歌走來。


    此時,風雪正從令歌的身後吹向令楷,將兩人的衣帽吹動在茫茫夜色之中。


    氣候愈發寒冷,長街上隻剩下他們兩人,在兩旁燈火映照下,兩人身上都帶有淺淺的光芒。


    待令楷走近後,令歌看清了他的麵容,隻見令楷有些微喘,鼻口正不斷唿出熱氣。


    “阿楷這麽著急,是發生了何事嗎?”令歌頗為擔心地問道。


    令楷搖頭,隻是走上前用油紙傘為令歌遮擋風雪。此時此刻,兩人同在傘下,距離很近,令歌能聽見令楷漸漸恢複過來的唿吸聲,能聞見那逐漸消散的酒氣。


    “今夜我是特地來向令歌辭行的,我明日一早便要離開洛陽。”


    “明日?不是說好等年後再走嗎?”令歌甚是意外。


    令楷歎了一口氣,唿出一片熱氣,說道:“因為有些事,不得不提前走,還望令歌見諒。”


    令歌總感覺令楷此時辭別另有隱情,隻是想到令楷乃東宮之人,他也不好再追問挽留,隻好微微頷首,說道:“既然如此,阿楷你要一路保重,之後你還會迴洛陽嗎?”


    令楷猶豫片刻,說道:“也許辦完事會直接去長安了。”


    ”這樣啊……”令歌神色悻然,他垂下眼眸,無奈歎息。


    半餉,令歌抬眸看向令楷,問道:“阿楷若是有空,給我……給我們寫信可好?”


    “好,我一定會寫信迴來給你的。”令楷當即含笑應下,同時又說道:“今夜就讓我送你迴去。”


    令歌凝視著令楷,隻覺令楷眉目間滿是溫柔的春風,似乎眼前之雪皆會在那悄然融化。


    “也好。”令歌點頭應下,而後,他便牽上了一旁的雪君往前走去,令楷則一隻手牽著墨寶,另一隻手為令歌撐著傘,與令歌一同並肩行走。


    “令歌,你就不問我是去何處嗎?”


    令歌看了他一眼,迴應道:“阿楷若是想說,也不必等著我來問。”


    令楷笑了一下,說道:“令歌所言極是。”


    說罷,他便一直看著令歌的麵容身形,久久不曾移開目光,仿佛眼前是何等美景,讓他流連忘返一般。


    “阿楷看我做什麽?”令歌與他四目相對,開口問道。


    令楷頷首一笑,目光落向遠方的風雪,歎道:“傘外雪如花,傘下人如玉。”


    說罷,他又看向令歌,與令歌雙目相對,深邃的雙眼裏總是藏有讓人難以猜透的柔情。


    隻聽他繼續誇讚道:“令歌你不僅生得玉樹臨風,性子也溫潤如玉。”


    “是……是嗎?”令歌從未聽過有人誇自己溫潤如玉,至少有時候,他在無憂的眼裏隻是一介武夫。


    “在我的眼裏是。”令楷迴應道。


    令歌頷首,心中甚是得意,溫潤如玉之人誇自己溫潤如玉,看來自己的確擔得起這個詞。


    “對了,阿楷,你那會和無憂他們說了什麽?”令歌開口問道。


    令楷聞言一笑,說道:“你去問無憂和夢玨好了。”


    令歌一愣,差些沒有反應過來令楷是在模仿自己的口吻。


    “其實也沒什麽,”令楷認真地迴應道,“我就是問了他們先前房間裏發生了何事,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什……什麽?”令歌疑惑地看著令楷,房間裏發生的事情不就是他們詢問自己舉人迴村之景,還有他們兩個人扭打在一起嗎?還能有何事可以真不真假不假的?


    “無憂和夢玨說,令歌你心情很好,一直在和他們說我們迴村裏的事情。”令楷含笑看著令歌。


    “胡說,”令歌當即否認道,“分明就是他們兩個又打架,不想再讓別人知道,才這麽造謠我。”


    令楷輕笑數聲,又問道:“那令歌就是心情不好了?”


    令歌愣了一下,立馬搖頭,解釋道:“沒有,我心情很好,今日真的很開心。”


    “開心就好。”令楷笑道,眼睛彎成月牙狀。


    迴憶起堆雪人的場景,令歌手指輕撚,有些出神,似乎雙手還留有令楷的溫度。


    走上一會之後,令歌開口說道:“其實,方才阿楷你問我,你會不會考過春闈,這個問題我一直在思考。”


    說著,令歌看了一眼令楷,隨後又看向前方的雪路,將自己的內心想法娓娓道來:“之所以我希望阿楷你能考過春闈,不是因為我覺得春闈很重要,而是我覺得考中春闈是一件,而你值得這件好事。”


    “總而言之,我希望阿楷你可以越來越好,無論如何,開心就好。”


    說罷,令歌重新看向令楷,他發現令楷正看著自己,神情專注認真,仿佛在聽重要的學問一般。


    “我明白了,”令楷微笑頷首道,口吻鄭重,“多謝令歌的好意,我會一直珍藏你的這份祝福。”


    令歌揚起唇角,重新看向前方雪路,雪路雖然濕滑,好在他們步伐穩健,一步一腳印走得極為踏實。


    原先以為的長路,也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盡頭。


    兩人迴到了許宅大門口,許宅家仆見狀,雖然感到奇怪,但並未多問,隻是上前替令歌牽走了雪君。


    之後,令楷撐著傘親自送令歌走上台階,並將油紙傘放在了地上。


    一時間,門前隻剩下他們兩人,他們麵對麵地站在門前,沒有人先邁出離開的腳步,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這時候,令楷像是想起何事,他從袖中拿出了一把鑰匙遞給令歌,說道:“這是玉竹閣的鑰匙,令歌想去的時候也可以方便些。”


    令歌接過鑰匙,含笑道:“多謝阿楷,看來我以後可以不需要飛簷走壁進去了。”


    說著,令歌抬眸,發現令楷身後的雪愈發變大,縱使不舍,他也隻能說道:“雪下大了,阿楷你早些迴去。”


    令楷迴頭望去,隻見漫天飛雪,屋舍上雪白一片,北風正不停唿嘯著,寒意頓時襲來,讓人無處可躲。


    “阿楷你明日何時走?我送一送你。”


    令楷重新看向令歌,默然不語,隻是朝著令歌走來,張開雙臂,將令歌輕輕地擁抱在懷裏。


    “明日就不必相送了,令歌你多保重。”


    令楷在令歌的耳邊說道,嗓音格外的溫柔低沉,吐出的溫熱氣息拂過令歌的耳畔,像是突如其來的春風一般,讓令歌的心田開始萌芽生長。


    此時的令歌滿腦空白,即使年幼時他也曾被師父和師姐們擁抱過,可是像令楷這般的擁抱,他是第一次感受到。因為這是他在新世間探索時獲得的第一個擁抱,是一種與眾不同的溫暖,難以言喻。


    他想伸出手去迴應令楷,卻不想令楷已經鬆開擁抱,他的一雙手隻能懸在空中,悻然垂下。


    “阿楷你也是,一路保重。”


    “好。”令楷戴上銀色披風的兜帽,轉身離去,他騎上了墨寶,又對令歌說道:“令歌,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令歌目送著令楷離開,直到令楷的身影輪廓在風雪中淹沒。


    很久之後,令歌還是能感受到身上留有令楷的餘溫,那是一種由內而外的溫暖,讓他留戀不舍。


    等到令歌想轉身迴去之時,他才注意到令楷的傘遺落在了許宅門口,隻是此時的令楷已經走遠,他無法將傘送迴去。


    隻見傘上畫有被蘭草擁戴的竹林,同時,傘上還殘留著方才的雪花,雪花正化成一滴滴水珠,在傘麵上晶瑩剔透,滋潤著蘭草和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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