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中舉的考生待明年還有春闈,所以從秋闈放榜之後,來書局的書生又多了起來,令楷也不例外,像從前一樣,常常待在最頂層就是一整天。


    書局的茶水向來是自費自取的,偏偏令楷不同,每日書生們都能見到一位玉樹臨風的男子給令楷端茶送水,後來打聽,他們這才知道這位便是霄遊閣與折雪共舞、城東痛打吳哲的白令歌。


    吳哲被打成重傷,不能為非作歹不說,說不定還不能參加明年春闈,一想到這,書生們對令歌更是肅然起敬。


    令歌將茶水放在令楷的麵前後也不多留,轉身便離開了。


    令楷端起茶杯輕抿一口,隻覺得茶香四溢,看著令歌離開的背影,他不免微微一笑,心生暖意。


    令歌下樓之後,發現湫龍還在看書,自從秋闈放榜後,湫龍來書局的次數也多了起來,若不是旁人知曉他的身份,差些以為“黑麵索書怪”也要參加春闈。


    令歌又往角落裏看了看,隻見龔祁正一個人坐在那裏看著書,時不時也會像往常一樣,站起身來幫忙打整書局。


    看著龔祁鬱鬱寡歡的神情,令歌實在無奈,他想起令楷說過的,無論發生何事都需要去坦然麵對,多說無益,現在也隻能讓龔祁自己看開才是。


    令歌輕歎了一聲,然後離開書閣來到後院,找了一個清淨的地方開始打坐,修煉翎羽心法。


    此時,辰玉走了過來,問道:“師弟的翎羽心法可有進步?”


    令歌迴應道:“的確有了進步。”


    辰玉滿意地點頭,說道:“想來正如師父所說,這是你心性有了長進的緣故,假以時日,定能達到第八層。


    “你迴頭可要好好感謝令楷,到底是他磨煉了你的心性。”辰玉含笑道,


    令歌神色一愣,也許的確和令楷有關。


    辰玉見他不語,又道:“望舒師姐來信了,她的翎羽心法已經率先一步到第八層,而且她和盛楠這幾日便可以到洛陽城了。”


    “真的嗎?那太好了,”令歌欣喜不已,“望舒師姐可算來了。”若是她見到令楷,對令楷會有怎樣的印象?令歌充滿期待和緊張,他很想把自己有令楷這位朋友的喜訊告訴望舒師姐。


    “說起來,總覺得最近老是有人監視我們,你可有發現?”辰玉憂心忡忡地說道。


    令歌點頭,應道:“的確,好像是有武林俠客監視著我們,不過想一想也正常,畢竟我們答應了明年四月的武林大會,而且如今餘連已死,雲來客棧一案尚不明了。”


    辰玉一歎,道:“罷了,等望舒師姐一來,我們也可以安心一些。”


    令歌頷首同意,又問道:“師父可有來信?”


    “不曾,想來師父是擔心暴露行蹤吧。”


    令歌一歎,說道:“希望師父早日迴來吧。”


    長慶十三年,九月初十,洛陽城北。


    這一日,令歌他們早早地便在城北等著望舒師姐的到來,良久,隻見兩名女子正牽著馬兒從城外走了進來,兩人身負長劍,形貌昳麗,氣質更是出眾絕塵。


    麵色清冷的正是袁望舒,令歌見到望舒,當即上前乖巧地喚道:“望舒師姐。”說著,他又看向了望舒身旁另一位身著青衣,更為和藹可親,清麗可人的師姐,喚道:“盛楠師姐。”


    盛楠笑道:“令歌,好久不見,我和望舒師姐都很想你。”


    令歌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望舒,隻見望舒依舊是一臉漠然的樣子,像是沒聽見盛楠說的話一般。


    望舒看了一眼盛楠和令歌,隨後便直直地朝著辰玉和甯霞走了過去。


    盛楠憋笑,低聲對令歌說道:“別看她現在這樣,其實她最疼你了,還給你準備了禮物,你裝作不知道就行。”


    令歌深深一笑,他自然知道望舒師姐對自己關心掛念,隻是從來不浮於表麵罷了。


    “聽說令歌你和那個飛賊成了好朋友,叫令楷,他就是你以前常看的那個詩人嗎?他在何處?多大了?長得俊俏嗎?”盛楠喋喋不休地追問著。


    無奈,令歌隻好岔開話題,反問道:“盛楠師姐你的禮物呢?”


    “我的……”盛楠一時語塞,“待會再給你。”


    日複一日,奔赴中原四處的遇仙最終都相聚在了洛陽,如此一來,書局的幫手也多了起來。


    洛疏風看著每日的打掃成果都很滿意,所以後來的大部分時間,他都跑去後院的閣樓裏,躺在搖椅上,享受著悠閑的老年生活去了。


    “令歌。”夢玨悄聲地在令歌身旁說道,“有沒有覺得書局最近很奇怪?”


    令歌正在擦拭著茶杯,聽夢玨這麽一說,不免疑惑問道:“什麽?”他實在沒發現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如果非要說奇怪,那就是書局上下多出了他的好些師姐。


    “自從師姐們來了後,書局裏的書生比平日更用功了。”夢玨盡量抑製著聲音笑了起來。


    令歌無奈地勾了勾嘴角,他往四周看了看,注意力留在了櫃台前的香爐鼎上。香爐鼎裏燃著薄荷香,香氣正絲絲縷縷地從中飄出,最終散在閣樓裏的每個角落,為書生們提神。


    此時,書局安靜地幾乎可以聽見細針落地的聲音,夢玨開口低聲歎道:“明年二月便是春闈,緊接著四月又是殿試,成敗在此一舉,隻希望楷哥他們的勤學苦讀能換來好的結果吧。”


    令歌默然頷首,先前令楷說過,等過了年他便要前去長安趕考,而自己則要留在洛陽直到四月。


    也不知那時候的自己該何去何從,又是否還會再見到令楷,這些想法和問題在令歌的腦海中不停地浮現,卻一直沒有答案。


    最近的日子天氣驟然寒冷起來,窗外時不時會吹進陣陣寒風,直叫那些瘦弱書生打顫。


    此時,令楷正在看著書本,他的視線裏出現了令歌的身影,他抬頭一看,隻見令歌雙手捧著一件絨毛披風,悄聲說道:“這是侍辰師兄讓我給你送來的,你穿上好抵寒。”


    令楷微微一笑,婉拒道:“多謝令歌和侍辰,隻是旁人能吃得的苦,我也能吃得,令歌無需牽掛,倒是你,天冷了多穿點衣服。”


    “無妨,我不冷。”令歌迴應道。


    走迴樓下的路上,令歌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還是那身月牙白衣裳,與其他人比起來,自己穿的確實單薄了些。


    要不要象征性地加件衣服呢?令歌心想著。


    走迴櫃台邊時,有寒風突然從門外吹進來,令歌隻覺得臉頰上多了冰涼濕潤之感,伸出手指一摸,竟發現手指上多了一滴小水珠。


    還沒等令歌反應過來,他便聽見有人喊道:“下雪了!”


    令歌聞言,與眾人一樣,往樓外望去,隻見片片雪花正從空中飄落下來,一朵朵融化,一片片堆積起來。


    令歌將披風放在櫃台上,朝著門外走了出去,辰玉見狀,本想叫住令歌,讓他披上一件衣服再出去,結果一旁的侍辰止住了她。


    “讓他好生地去感受吧,難得洛陽今年的雪來得這麽早。”


    辰玉點了點頭,她看著令歌芝蘭玉樹般的背影,一些記憶在她的腦海中浮現,歎道:“以前在遇仙山的冬天,令歌從小到大,都常常穿著單薄的衣裳在山上玩雪。”


    甯霞一笑,道:“是啊,那年我第一次見他,也是如此,就像不怕冷似的。”


    辰玉頷首,她看向了坐在一邊看書的望舒師姐,隻見望舒也是身著單薄的白色衣裳,她歎道:“看來隻要練好翎羽心法,確實就可以不怕冷。”


    甯霞笑道:“看來我們果然還是資質平平,不是學武的料。”


    此時,令歌已經走到閣樓之前,一朵朵雪花在他的眼前飄過,眨眼的功夫,四周空地已經積了不少雪。


    他從未見過除了遇仙山之外的雪,在令歌的眼裏,洛陽城的雪更為溫柔些,不像遇仙山之雪寒冽刺骨,容不得人輕易靠近。


    一朵朵雪花戀戀不舍地留在令歌的衣衫上,可是轉眼間便消散而去,令歌伸出手,想去留住一朵,卻總是朵朵凋零在手心。


    耳邊傳來風雪之聲,告訴他,這是從未見過的洛陽初雪,而後風雪又很快地掠過令歌揚長而去。


    令歌隨風迴過頭,發現閣樓的門和窗戶前已經站著不少人,他們與自己一樣,都在靜靜地欣賞著漫天雪景。


    仰起頭,令歌看見了令楷,隻見令楷正倚在樓上的窗戶邊,風雪之中,令楷的容顏並不真切,然而令歌依舊能感受到令楷的溫柔目光,那樣的目光正專注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從未離開。


    風雪卷地而起,拂動著令歌的衣裳和發絲,縈繞在令歌的身軀周圍,一時間,令歌不免有些惘然,也許,自己正是景中人。


    傍晚時分,書生紛紛離去之後,令歌便與師姐們一同在書局廚房裏幫忙揀菜。


    “想不到令歌揀菜還挺熟練的。”夢玨讚歎著,她看著自己手裏怎麽也揀不好的菜,不免一歎。


    “我也不曾想到。”令歌的身後傳來了熟悉的男聲。


    令歌迴頭一看,發現正是令楷,隻見令楷的手裏還持著一個小板凳,未等令歌開口說話,令楷便已經放下板凳,坐在了令歌的身旁。


    “我來幫忙打下手,待會也可以留在這裏吃飯。”


    夢玨聞言,立馬遞給了令楷一棵蔬菜,欣然說道:“楷哥揀菜總是又快又好。”


    看著令楷熟練地揀菜,令歌開始想象著令楷從前在書局裏的日子。


    “令歌也不錯,”令楷誇讚道,眉眼含笑,“想來經常在廚房裏幫忙打下手。”


    令歌微微一笑,迴應道:“的確如此。”他想起了從前在遇仙山的日子,漫山遍野地轉悠倦了,自己也會靜下心來幫師姐們在廚房打下手。


    這時,幫忙揀菜的盛楠開口說道:“說起來,令歌也是有一手廚房功夫在身上的,做些糕點從來不在話下。”


    令楷眉目一挑,心中甚是訝異,問道:“令歌你居然會做糕點?不知以後可有機會嚐一嚐你的手藝?”


    令歌思忖片刻,頷首應道:“會的。”


    ……


    轉眼間,時間來到長慶十三年,十一月十七日,冬至的前一日。


    因為明日便是節氣,這一日書局在傍晚便打烊了,令楷依舊是最後一個走的書生,在書局吃完晚飯之後,令楷和令歌便往外走去,停在門邊說著話,辰玉遠遠地望著,也不知道兩人在說什麽。


    很快,令楷留在原地,令歌則走了迴來對辰玉說道:“師姐,我和令楷現在出去散散步,有些事要做。”


    “有什麽事?”辰玉問道。


    令歌用手掩著,悄悄地在辰玉耳邊說了幾句話,之後辰玉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說道:“早去早迴,小心一些。”


    “師姐放心。”令歌頷首道,隨後他轉身離去,在辰玉的注視下與令楷一同消失在了書局的大門。


    這時侍辰走到辰玉身邊,問道:“他們兩個做什麽去了?”


    辰玉想起侍辰是知曉令楷身份的,便說道:“重拾老本行罷了。”


    入夜後,在城東一處不起眼的巷子角落裏,有兩道黑色身影,看身形是兩位年輕的男子。


    “阿楷,這樣做真的可以嗎?”令歌開口問道,此時的他正戴著令楷送的月牙白半麵麵具。


    “放心,跟著我就好。”令楷迴應道,他戴著自己的銀白半麵麵具,身背包袱。他朝著巷子深處走去,同時說道:“這次之後我就金盆洗手,以後不必再做飛賊了。”


    令歌頷首,跟上令楷,隻聽令楷繼續說道:“想不到我最後一次做飛賊,居然是令歌你陪著我。”


    令歌看了夜色之中的令楷一眼,今夜月光清冷,襯得令楷的輪廓愈發堅毅,與他溫柔的嗓音截然相反,令歌低聲應道:“雖然此行是你的最後一次,但這卻是我的第一次。”


    令楷噗嗤一笑,隻說:“那我定讓令歌你這第一次不虛此行。”


    令歌默然不語,隻是跟著他。


    見令歌如此,令楷又伸出手摟住他的肩膀,說道:“令歌不必多想,你今夜是來做好事的,一來可以替龔祁教訓吳哲,二來是為了蒼竹村裏的貧困人家,如今入冬,冬夜漫長寒冷,甚是難熬,阿婆和小寶他們定會感謝你的。”


    令歌揚起唇角,點了點頭,迴應道:“我知道,能幫助他們挺好的。”


    他們今夜的目標不是別人,正是吳哲家。吳哲的父親是洛陽城的鹽運司知事,這是一個肥差,再加上吳哲平日裏欺男霸女,撈他家一點東西拿去幫助老百姓怎麽也不為過,也算是為吳家積善積德了,令歌在心裏安慰著自己。


    之後,兩人趁著四周無人,便準備翻上吳府的牆壁。如今令楷的傷勢已經痊愈,翻牆對於有輕功在身的他來說可謂是輕而易舉,隻見他起身一躍,兩三步便蹬上了牆壁,往府內觀察了一番後就跳了進去。


    令歌見狀也趕緊跟上,落地後他們正好發現旁邊有幾棵大樹,正好方便他們躲藏。


    兩人來到樹後坐下身來,令楷說道:“等夜再深一點我們再行動”


    令歌點頭附議,閑來無聊,他問道:“阿楷,你的輕功是從哪裏學的?”


    令楷含笑迴應道:“偷師學藝,後來受人指點過。”


    “受人指點?”令歌疑惑,令楷輕功不差,那人的功夫定然不弱。


    令楷解釋道:“好些年前,有一日我苦練輕功,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恰逢一位過路的大師,他出於好心為我指點迷津,我這才得以修煉下去。”


    “話說迴來,令歌你的點穴功夫很是厲害,可以教我嗎?不求多,隻要學會點一個穴道就好。”


    “以後有機會教你便是。”令歌迴應道,他心想,令楷習武若是像讀書一般,自己隻要教他學會點一個穴道,他豈不是就能舉一反三全部學會嗎?


    “那就一言為定。”令楷欣然說道。


    令歌點了點頭,同時,他注意到令楷正抱著身體,身軀有些發顫。


    “阿楷,你很冷嗎?”令歌悄聲問道。


    令楷點了點頭,看著麵不改色的令歌,他歎了一聲,問道:“令歌你真的一點都不冷嗎?”令楷冷得嗓音都在顫抖,嘴唇也被凍得快沒有血色,


    “我不冷。”令歌迴應道,見令楷冷的難受,他又道:“阿楷你過來些。”


    “嗯?”


    未等令楷反應過來,他便已經被令歌攬進了懷裏,一時間,令楷隻覺得自己像是靠近壁爐一般,暖意頓時將他全身環繞。


    “我身體暖和,分你暖暖。”令歌低聲對令楷說道。


    令楷聞言低頭一笑,說道:“多謝令歌。”此時,他被令歌這麽攬在懷中,雖然他總感覺有何處不太對勁,但是令歌的身子暖和,他倒也樂意被令歌這麽攬著。


    寒冷的夜裏,令楷能清晰地聞到一股淡淡的蘭花香氣,那是從令歌的身上傳來的,這香氣讓他有些迷離,一時間他的注意力分散,不再留意著周圍的動靜。


    “可要行動了?”令歌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聞言,令楷重新打起精神,坐直了些,他轉過頭去留意著四周,說道:“再等等。”


    許久之後,吳府漸漸沉睡在深夜之中,令楷站起身來,“行動。”


    令歌頷首,起身跟在令楷的身後,一同穿梭在吳府的黑夜裏。或是在假山後麵,或是在長廊屋簷上,偶爾有仆從路過,兩人便立即停下腳步,屏住唿吸躲藏起來。


    雖然這麽做並不是很光彩,但不知為何,令歌發現自己很是享受這樣的緊張刺激之感。


    “噓,有人來了。”令楷悄聲說道,此時他們兩個正在長廊的屋簷上,聽見下麵傳來了腳步聲。


    兩人停下腳步,放慢唿吸,一時間,他們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正以同樣的頻率跳動著。


    “少爺的傷還沒好,都要兩個月了。”


    “大夫說了起碼要到年關時才能下床。”


    “都怪那個小白臉,你說老爺怎麽不去找那小白臉算賬?”


    “聽說是有人來過,交代不準找那小白臉的麻煩,而且那小白臉武功高強,一般人還真不是他的對手。”


    ……


    有人來交代過?會是誰?皇後的人,還是東宮的人?令歌猜想著。


    正想著,令歌便注意到令楷悄然一笑,他問道:“阿楷你笑什麽?”


    “笑吳哲。”令楷迴應道,“令歌,我們走。”


    “去哪?”


    “探望一下吳公子。”


    說罷,令楷便繼續往前走去,令歌也沒多問,隻是跟了上去。


    很快,兩人來到了一處別院外的牆壁上,他們發現裏麵的燈火還亮著,想來別院的主人還沒有熟睡。


    令歌見這座房屋修繕得十分闊氣,大概猜到了是誰住在此處。


    “阿楷,你是怎麽知道吳哲住在這裏的?”從進來之後,令歌便發現令楷對吳府的布局甚是熟悉,這會他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心裏的疑惑。


    隻聽令楷迴應道:“前些日子半夜裏來踩過點。”


    令歌無奈一歎,有的人幾個時辰之前還是一名書生,在書局裏看書備考,幾個時辰之後便化身飛賊,在別人家裏踩點準備行竊。


    正巧此時,他們見到有一個仆從正提著一個食盒往房間裏走去。


    令楷對令歌低聲囑咐道:“你先待在牆上不要下去。”話音剛落,他便一躍而下,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那個仆從的身後。


    隻見令楷拍了拍仆從的肩膀,仆從頓時嚇得一跳,隻是剛迴過頭,他便中了令楷手中的迷藥,當場暈倒。同時,令楷順勢從他的手裏接過食盒,朝著牆壁上令歌揮了揮手,示意計劃成功。


    令歌無奈一笑,下來跟上令楷,隻是看著暈倒在地上的仆從,令歌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就這麽躺在外麵豈不是要染上風寒?


    此時,令楷已經提著食盒往房間裏走去,他發現令歌沒有跟上來,便迴頭看去,隻見令歌正橫抱起仆從,他當即明白了令歌的意思,忍不住地笑了笑,低聲道:“令歌的心腸真好。”


    令歌並未理他,隻是無奈一歎,抱著仆從往裏走來,心想著自己是來替令楷善後的。


    進門之後,兩人並未看見有其餘仆從,再往裏走,隻見一個人正躺在床上,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吳哲。


    “怎麽煮個宵夜去這麽久?是覺得本少爺躺在床上就能被怠慢嗎?”床上的吳哲正背對著他們埋怨道。


    一聽到吳哲開口說話,令歌便覺得心裏一陣煩躁,隻想上去給吳哲一掌,讓他閉嘴。


    吳哲未聽見有人迴話,便咬牙切齒地翻過身,打算看看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隻是他一翻過身來,就差些被眼前之景嚇到暈厥,隻見床前赫然立著兩位戴著麵具的黑衣男子,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吳哲剛想大叫求救,為首的黑衣男子便已經用匕首抵著他的脖頸,而另外一個黑衣男子當即點了他的穴道,讓他動彈不得,一聲也叫不出來,隻能驚恐地看著他們。


    令楷收迴匕首,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緊接著,他將身上的包袱取下,從中拿出了一件黑色衣裳,往吳哲的身上穿去,同時,他還給吳哲戴上了一張尋常的麵具。


    令歌不知道令楷打算做什麽,隻是幫著令楷給吳哲換上黑色衣裳,之後,令楷開始在吳哲的房間裏尋找值錢的東西塞進包袱,令歌也不知哪些東西值錢,就隻好守在吳哲的身邊,靜靜地看著令楷一陣搜刮。


    完事之後,令楷走過來,壓低嗓音,在令歌的耳邊說道:“扛上他。”


    令歌疑惑,令楷這是要拐人的意思嗎?這紈絝子弟能值多少錢?


    見令楷一臉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令歌隻好硬著頭皮扛起吳哲,隨著令楷離開房屋。


    吳哲滿眼流露著驚恐和無助,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和財物被人一同盜走。


    不知為何,令楷沒有再躲躲藏藏,而是光明正大地漫步在吳府裏,令歌則扛著吳哲一大個人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


    見時機成熟,令楷便開始不停地高聲喊道:“進賊了!快來捉賊!來捉賊!”一邊喊著,他一邊加快腳步,往前跑去。


    令歌見狀,頓時慌了神,這又是演哪一出?


    一時間,他隻能扛著吳哲跑得更快,他跑到令楷的身旁,瞪了令楷一眼,卻發現令楷笑得十分燦爛,竟比冬夜裏的月亮還要明亮上幾分。


    令歌迴頭望去,看見不遠處正有不少舉著火把的護衛往他們的方向追來。


    很快,他們跑到了先前進到吳府的地方,令歌正想扛著吳哲越牆而走的時候,隻聽見令楷說道:“把他放下,解開他的穴道,讓他不能說話就行。”


    令歌看了一眼肩上的吳哲,活脫脫一個飛賊的模樣,他似乎猜到了令楷想做何事。


    於是令歌照著令楷所說,解開吳哲除了啞穴之外的其他穴道,之後,令楷便拉著他躲迴了方才的大樹背後,偷偷地觀察著地上的吳哲。


    隻見吳哲正蠕動著身軀,艱難地從嗓子裏發出些許哼叫聲。


    等到護衛們趕到時,正好見到“飛賊”想從地上爬起身來,於是護衛們不假思索,二話不說,當即衝上前去對地上的飛賊拳打腳踢。


    “先打一頓!待會再押到老爺麵前!”


    “所言有理!”


    眾人附議,繼續對著飛賊拳打腳踢,他們心想今夜真走運,洛陽飛賊一向猖獗,今夜終於落在了他們的手裏,這下各家達官貴人也可以安心地睡個好覺了。


    打了好一會,“飛賊”的麵具終於脫落下來,在火焰之下,隻見那是一張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臉,“飛賊”表情痛苦猙獰,涕泗橫流,不停地嗚咽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這是不是我們家少爺?”有護衛不敢確定地說道,聲音越來越弱。


    眾人聞言,用火把照亮“飛賊”的麵容,一時間,護衛們幾乎能感到今夜比哪一夜都要寒冷,直直地讓他們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與此同時,蹲在樹後看得津津有味的令歌,一見吳哲被打得雙眼成鬥雞眼,鼻青臉腫,活像一個大豬頭的模樣,便突然忍不住地笑出了聲,引起護衛們的注意。


    “誰!”


    強忍笑聲的令楷聞言,當即拉起令歌站起身來,像離了弦的箭一樣向牆壁處奔去。


    “站住!”


    那些護衛又怎會跑得過令歌和令楷?他們隻能無奈地看著兩個黑衣人消失在黑夜之中。


    等他們再迴過頭時,看見自家被打成豬頭一般的少爺吳哲,他們紛紛鬱悶起來,今年的年可該怎麽過?


    ……


    從吳府逃出之後,令歌和令楷兩人一直奔跑穿梭在黑夜之中,一上一下,一跳一躍,在寒月之下,在燈火之間。


    不知跑了多久,兩人終於迴到玉竹閣的庭院裏,兩人摘下麵具,長舒一口氣,隨即倒在了庭院的竹樹之下,氣喘籲籲。


    雖然冬夜氣溫寒冷刺骨,但是此時此刻,兩人隻感覺渾身發熱,痛快淋漓。


    半餉,令楷終於忍不住地大笑起來,笑聲爽朗,令歌一聽,亦是隨著令楷開懷大笑起來。


    “可算知道什麽叫做眼歪鼻子斜了,”令楷笑道,“難怪連令歌你都忍不住想笑。”


    “確實,像個大豬頭似的,”迴憶起吳哲鼻青臉腫的模樣,令歌笑得愈發燦爛,“今夜果然不虛此行。”


    “阿楷你真是花樣百出,想出這麽一招來對付吳哲。”令歌由衷地誇讚道,也算是替龔祁出了一口惡氣了。


    令楷迴應道:“算不得什麽花樣百出,隻是讓他們狗咬狗,一嘴毛!”


    一時間,兩位男子無憂無慮的笑聲飄揚在冬夜裏,悠揚動聽,竟勝過世間無數樂曲。


    許久之後,令歌不再那麽想笑的時候,他這才發現自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不管是在遇仙山還是下山之後,直到今日,他都差些忘了自己還可以這般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開懷大笑。


    他看了一眼躺在身旁的令楷,恰好令楷也看了他一眼,一瞬間,令歌又忍不住迴過頭笑了起來。


    令楷從未見過令歌如此,他笑著問道:“你又想到什麽好笑的了嗎?說出來分我聽聽。”


    “沒有,就是想笑。”令歌聽完自己說的話,愈發笑得合不攏嘴,“大概是因為,沒想到你最後一次做飛賊竟然如此有趣。”


    令楷聞言,亦是笑得合不攏嘴。


    “那你在笑什麽?”令歌問道。


    “我在笑令歌你第一次做飛賊竟然如此有趣。”令楷迴應道,眉眼間盡是喜悅之色,“我這也算是帶你誤入歧途了。”


    令歌一笑,好奇地問道:“那阿楷你第一次做飛賊是怎樣的?”


    “我記得當時是個夏夜,悶熱至極,可是我心裏卻虛得厲害,渾身直冒冷汗,”令楷迴憶著,自我調侃道,“後來次數多了,倒也沒皮沒臉起來,怎麽也不心虛了。”


    “看出來了,”令歌含笑道,“所以隻有這樣的你,才會想到今夜設計這麽一出。”


    令楷看向令歌,欣然接受令歌的誇讚,說道:“的確,再加上今夜有令歌你的點穴功夫,吳哲那個豬頭當真是有苦喊不出。”


    一提到吳哲,兩人頓時又笑了起來,直至笑到臉頰發酸這才止住笑聲。兩人依舊躺在竹子下,一動不動,隻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笑著,享受著此刻的歡愉。


    “令歌,你說吳哲這得多久才能下床?我看他多半要參加不了春闈了。”


    令歌想起龔祁的遭遇,一時間頗為不悅,迴應道:“他罪有應得,更何況他都變成這般豬頭模樣了,還參加什麽春闈?我遇仙山的小堅果都比他有狀元相。”


    “小堅果是誰?”令楷好奇地問道。


    令歌解釋道:“小堅果是遇仙山的一隻小鬆鼠,最是喜歡吃堅果,他的輕功可好了。”


    令楷聞言,笑容滿麵,讚歎道:“遇仙山可真是個好地方,就連鬆鼠都是絕頂高手。”


    “是啊,遇仙山可是個好地方。”令歌一邊笑著,一邊透過婆娑竹葉望著夜空中的圓月。在他的眼前,唿吸吐出的水霧正給月亮披上一層薄紗,此時此刻,他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如圓月般美好,讓人滿心歡喜。


    他側過頭看向躺在一旁的令楷,發現令楷也正望著夜空,望著和他一同望著的圓月。


    今夜閑看夜色,所有的紛擾都不再與他們有關,仿佛世間隻剩下他們兩位這般清閑的男子,共賞月色和年華。


    “下雪了……”令楷輕聲念道,雙眼直直地望著夜空,思緒萬千。


    令歌看著令楷唇齒輕動,並未聽清令楷所言,直到寒風搖動竹葉,朵朵雪花紛飛而下之時,他才迴過神來。


    “又下雪了,”令楷轉過頭看向令歌,正好與令歌四目相對,他不由地微微一笑,“若是不下雪,一直躺在這裏該多好。”


    “就算下雪,也可以躺在這裏。”令歌迴應道。


    令楷一愣,而後點頭笑道:“令歌所言有理。”


    說罷,兩人繼續躺在原地,任由雪花一片一片地穿過竹葉,落在他們的身上。


    良久,令楷坐起身來,伸出手到令歌的麵前,說道:“令歌進去換好衣服吧,早些迴去,別讓他們擔心。”


    “好。”令歌搭著令楷冰冷的手站起身來,隨著令楷一同進到閣樓裏。


    再出來的時候,令歌發現,外麵的一切都變得銀裝素裹,月光和燈火在雪上折射,比尋常的夜亮上不少。


    正當令歌被眼前之景深深地吸引之時,有人從背後為他披上了一件月色絨毛兜帽披風。


    迴頭看去,隻見令楷已經換迴了尋常的月牙白衣裳,並對他微笑著說道:“令歌你穿著這件披風迴去,免得被雪弄濕了衣裳。”


    淡淡的月輝正印染在令楷的臉頰之上,讓他本就清晰分明的五官輪廓顯得愈發柔和,眉眼間的柔意也愈發濃厚。


    令歌垂眸,看著那絲絲縷縷的白絨毛,有些出神。同時,他濃密的睫毛正微微地顫動著,像蝴蝶翩然扇動著翅膀,美麗無比。


    半餉,令歌抬起眼眸看向令楷,低聲感謝道:“多謝阿楷。”


    “不用謝,就當你今夜陪我一趟的酬勞,送你了。”令楷一邊笑道,一邊親自為令歌係上披風,同時,他替令歌戴上了披風的兜帽,讓令歌看上去毛絨絨的,俊美的容顏驟然多了幾分俏皮之感。


    令楷十分滿意,他撫了撫令歌頭上毛絨絨的衣帽,微笑著說道:“走吧,我送你迴去。”


    令歌搖頭,婉拒道:“不了,阿楷你早些休息,我一個人迴去便好,要是你單獨再迴來我反而不放心。”


    令楷聞言,唇角上揚,說道:“那好,你自己迴去的路上慢一些。”


    “好,”令歌頷首應道,“我們明日見。”


    “明日見。”令楷微笑頷首,目送著令歌在雪夜裏離開。


    令歌離去之後,令楷雙手抱臂,倚靠在門邊,獨自一人欣賞著庭院裏的雪夜竹林。隻見朵朵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著,讓一片片竹葉鍍上層層白雪,化為瓊枝玉葉。


    竹枝被白雪壓得愈發彎曲,沉甸不已,最終,那些白雪紛紛滑落,竹枝又重新積攢著白雪,再次彎曲,周而複始。


    令楷細細地迴想著今夜所發生的一切,如夢如幻,深陷其中。


    他仰頭望著圓月,眉眼溫然含笑,喃喃歎道:“浮生若夢,隻盼年年歲歲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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