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慶十三年七月二十日,長安皇宮宣政殿,滿朝文武百官皆在大殿之中,官袍整潔得體,手持玉板,神色各異。


    皇帝頭戴冠冕十二旒,高坐在髹金雕龍木椅之上,四根支撐扶手的圓柱上盤著金光燦燦的龍,富麗堂皇,氣勢莊嚴。


    “傳太子殿下覲見!”太監們的聲音一聲一聲傳來,今日正是太子迴朝的日子。


    皇帝緩緩地站起身,目光期待地落在殿外。


    很快,一位氣宇軒昂的年輕男子便邁著穩健有力的步伐走進了宣政殿,正是當朝太子趙景雲。


    滿朝文武百官打量著太子,隻覺得他成熟堅毅,愈發有了帝王之氣。


    待太子走到龍椅下方的七級台階前時,他拱手下跪行禮道:“兒臣拜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微微抬手,道:“太子免禮。”


    “謝父皇。”太子起身整頓衣裳。


    皇帝看著自己的嫡長子愈發剛毅英俊,欣慰不已,他問道:“太子這次出巡邊疆,可有什麽所見所聞?正好當著滿朝文武百官的麵說一說。”


    “承蒙父皇器重,兒臣才能夠出巡邊疆。”太子的嗓音洪亮有力,意氣風發,讓滿朝文武百官立即正色洗耳恭聽。


    隻聽太子繼續說道:“邊疆將軍戰士們都念著父皇之恩,朝廷之恩,每日都有勤苦訓練,隻為保家衛國。”


    “邊疆百姓衣食無憂,商業繁榮,多有西域之人來我朝境內安家置業。”說著,太子將一直拿在手裏的一本冊子雙手呈上,“這是兒臣在邊疆的所見所聞,特地記錄成冊,專供朝廷各位大人了解邊疆近況,還請父皇審閱。”


    言畢,台階下的太監黃飛便從太子的手中取過冊子,隨後捧著冊子來到皇帝的身前,將冊子呈給皇帝。


    皇帝將冊子拿到手中,翻開後大致看了一遍,隻見他微微頷首,冠冕十二旒之下的神色甚是滿意。


    “太子有心了,傳朕旨意,將這冊子交給中書省負責起草擬定,最後定製成冊下發給各個官員,以供各位了解邊疆近況,為邊疆多多思慮。”


    有大臣開口說道:“太子殿下有德有能,是陛下之福,大齊之福!”隨即,百官也附和著:“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傅孫平不易察覺地微微一笑,而皇後之兄王大將軍王清則是麵無神色。


    皇帝欣慰地點頭,看著太子,目光中盡是讚賞之色。


    “陛下,臣有一個提議。”一位四品大臣出列俯身行禮說道。


    “愛卿直說無妨。”皇帝應道。


    “太子殿下如今已到加冠之年,陛下不妨讓太子殿下每日參與朝堂議政,一為陛下排憂解難,二為讓太子殿下多曆練一番本領,造福大齊江山社稷。”


    此言正中下懷,皇帝早有此打算,他欣慰地說道:“愛卿所言甚是,朕確有此意,”皇帝又看向太子問道:“太子意下如何?”


    “兒臣全聽父皇安排,能為父皇排憂解難,造福大齊是兒臣的本分和榮幸。”太子拱手說道。


    此言一出,又有大臣走了出來俯身行禮說道:“陛下,臣也有提議。”


    皇帝頷首,隻聽那大臣說道:“如今大齊江山雖已國泰民安,欣欣向榮,但也需要不斷勵精圖治,說到為陛下排憂解難,皇後娘娘可謂是當仁不讓。”


    聞言,王清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睛,孫太傅倒是一如既往地神色和悅,像是已經預料到一般。


    皇帝點點頭,他早已想讓皇後重新迴到朝堂之上,珠簾之後,與他一同應對朝堂事物。


    這麽多年以來,皇後早已是皇帝最得力的左膀右臂。雖然他不喜朝堂紛擾,但出身帝王之家,他也懂得權衡之術,王家為首的勢力有權卻不至於權勢滔天,與之分庭抗禮的有孫太傅他們,以及長安之外的其餘勢力。


    皇後並無所出是皇帝的遺憾,可這恰恰也保證了王家對大齊的絕對忠誠。


    此時,那位大臣又下跪行禮道:“臣懇請陛下迎皇後娘娘迴歸朝堂,共同治理大齊江山!”


    說罷,眾多大臣也接連下跪說道:“臣等懇請陛下迎皇後娘娘迴歸朝堂,共治大齊江山!”


    太子的神色並無變化,隻是默默頷首,等著皇帝發話。


    “愛卿們所言極是,不過此事還得看皇後願不願意。”皇帝看向站在下麵默然不語的王清,微笑著問道:“王大將軍怎麽看?”


    王清沒有什麽表情變化,隻是說道:“臣身為皇後的兄長,自然是希望皇後不要過於操勞,但此乃國事,臣身為中央將軍,自是希望皇後能夠為皇上排憂解難。”


    王清雖是武將,但此言可謂是天衣無縫。


    皇帝聽到這句話,欣然點頭,說道:“王大將軍所言有理。”


    “皇後身為國母,天下表率,為國操勞本是職責所在,且皇後娘娘鳳體安康,為了陛下,為了大齊江山,娘娘重迴朝堂議政,未嚐不可。”那位大臣繼續拱著手中玉板說道。


    皇帝頷首,他看了一眼龍椅之下的滿朝文武,說道:“愛卿們都平身吧,此事朕會同皇後說起,諸位無需掛念。”


    太子不動聲色地退到了孫太傅身旁,兩人站在首列,相互看了一眼,頷首默然。


    同時,眾人不由地想起前些日子的螢火梅林,妖異不凡卻盡是皇帝的寵愛,如今看來,皇後不僅擁有六宮粉黛無顏色的寵愛,更有著皇帝前所未有的信任。


    朝堂之上,愈發撲朔迷離。


    ……


    離開麥積山後,辰玉再沒有同林楷說過話,整個人都變得沉默寡言起來,如此一來,馬車裏的氣氛更為尷尬。


    令歌隻覺得這些日子以來,就連雪君都變得無精打采,無奈,他看向窗外飛馳過去的風景,試圖唿吸新鮮空氣,卻發現依舊心神不寧。


    任憑馬車顛簸,林楷照樣看書不顧,隻是林楷越是如此,辰玉就越加快馬車速度,讓馬車愈發顛簸,似是與林楷作對一般,不過想來的確也是這樣,令歌心想著。


    幾日功夫下來,林楷終於受不住這般舟車勞頓,他放下書本,隻知閉眼養神,偶爾會和令歌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


    林楷想起那日令歌未能拜佛,遂說道:“等到了洛陽,令歌若是想上香祈禱,可以去白馬寺。”


    “好。”令歌微微頷首,他有在《洛陽時下新文》上看到過白馬寺的記載,那是洛陽城香火最旺的寺廟。


    正想著,馬車又突然顛簸了一下,車裏的兩個人不免一顫,一時無言。


    最終,令歌也抵不住辰玉的這般折騰,他好幾次幽幽地勸說道:“師姐,你慢些駕車。”


    辰玉聽後也會放慢速度,可是要不了一會兒,馬車又像方才一樣顛簸。


    令歌仰天無語,遂與林楷一同閉目養神,用翎羽心法護住心神,不再說話。


    終於,等要臨近洛陽的時候,路上的馬車和行人愈發多了起來,自然由不得辰玉再超速駕車。


    林楷恢複了些精神,不過他沒有再看書,隻是掀開馬車的窗簾,看著外麵的樹木葉片已經開始泛黃,風一吹過就有幾片樹葉零零散散地飄落——夏天快要過去了。


    林楷現在隻覺身子骨快要散架,腦袋也有些悶悶的,他頗為吃力地開口問道:“令歌,你可知道如今是哪一日了?”


    托辰玉的福,令歌哪怕有翎羽心法護體,經過這幾日的顛簸,他的反應也不免有些遲鈍。


    令歌思忖片刻,這才迴應道:“七月三十日,再過兩日就到洛陽了吧。”令歌也不確定還有多久才能到洛陽,如果是按照辰玉先前的速度,就算說是一個時辰以後進洛陽城,他和林楷也是信的。


    林楷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繼續閉目養神。


    令歌看了看林楷,然後自己掀起馬車窗簾,看著馬車外。


    雖然夏天已經快過去,但如今他們已經到了中原,令歌隻覺這裏樹木叢生,甚是繁茂,他很想下馬車在周圍走一走,看一看,可是一想到辰玉已經紅了眼,蒙了心,遂作罷。


    傍晚的時候,馬車總算是停靠在了一家郊外的客棧,林楷和令歌兩人這才暈沉沉地下了馬車,跌跌撞撞地走進客棧。


    “慢些,注意腳下。”令歌提醒道,卻不想自己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好在有林楷扶住自己。


    “唉……”兩人同時一歎,麵麵相覷。


    三人來到房間裏,辰玉一臉幽怨地看了林楷一眼,隨後便上前將令歌拉出了房間,轉身將房間門關上,帶著令歌來到一處較為偏僻的地方。


    令歌不解地看著辰玉,辰玉倒吸了一口氣,神色凝重地說道:“雖然明日我們便可以進洛陽城,但是明日我要先走一步。”


    “為何?”令歌問道。


    “如今我們都不知道清颻書局究竟發生了何事,可是我敢肯定,與房間裏的那位脫不了幹係。”辰玉神色低沉擔憂地說道。


    “所以我決定先進洛陽城一探究竟,如果我後日早晨我還沒有迴來,他說什麽你都不要再相信,隻管逼問他說出所有事,或者直接離開這,迴遇仙山找師父……”


    令歌皺起了眉頭,擔心不已,弱弱地喚了一聲:“師姐……”


    “這是最周全的方法,放心,我一定不會有事的。”辰玉打起精神,微笑著拍了拍令歌的肩膀。


    雖然辰玉經常取笑戲弄令歌,但令歌心裏是非常敬佩辰玉的,他自然不忍辰玉鋌而走險。隻是如果林楷真像辰玉說的那般,自己到底該怎麽做?令歌矛盾著,思索著。


    入夜時,令歌毫無睡意,於是悄然起身,披上月白色衣袍,一個人打開了窗戶,看向夜空。


    清輝灑在他的月色衣袍上,煥發出一身柔光,顯得他皮膚更為白皙柔和,宛如仙人一般。


    令歌側過身看著窗外,隻見月如鉤,夜色靜謐未知。


    來到山下已經快兩個月,一路見識了無數山水和風土人情,也算是一種收獲,隻是明日起,自己又該何去何從?令歌心想著。


    突然,令歌察覺到有人正看著自己,他轉過頭去,發現林楷不知何時已經坐起身來,正望著自己,黑暗之中他看不清林楷的神情。


    “是我吵醒你了嗎?”令歌有些抱歉地說道,他原以為自己的動作已經很輕,卻不想林楷還是醒了過來。


    “令歌怎麽起來了?”林楷沒有迴答他,倒是反問了起來。


    令歌默然,不知如何迴答,隻見林楷站起身來,朝著自己緩緩地走了過來。借著月輝,林楷的身影愈發清晰,隻見他一身白色寢衣,身段頎長,麵容俊朗,同時,那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正流露出如月光般柔和的目光。


    “是在擔心辰玉姑娘嗎?”


    令歌知道瞞不住他,便點了點頭。


    “既然擔心,為何不放手一搏去跟上她呢?”林楷溫和地說道,“當然,前提是令歌你還相信我。”


    令歌怔怔地望著林楷,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


    隨後,林楷更上前一步,他停在令歌的身前,目光真摯地看著令歌,說道:“我從未想過要加害你們,我向你保證,你可以相信我。”


    令歌微微頷首,說道:“我沒說過不相信你,隻是……”說著,令歌抬眸看向林楷,隻覺月光之下的林楷眉如月,眸如星,愈發俊美奪目。


    “隻是什麽?”


    “隻是你就沒有再隱瞞我什麽了嗎?”令歌想起辰玉的猜疑,“你究竟是誰?”


    林楷垂眸,片刻之後,他看著令歌,迴應道:“等迴到洛陽,我定會親自告訴你答案,不過那與雲來客棧和清颻書局一事並無關係,還望令歌你不要猜疑,相信我這一次。”


    令歌見林楷神色真摯,細想一番,林楷是名享洛陽城的飛賊,有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便沒有再追問。


    “好,我信你。”


    林楷微微一笑,眸色愈發柔和,說道:“你信我就好,明日我會幫你的。”


    第二日清晨,辰玉牽走了自己的馬,先行前往洛陽城,並留給令歌些許銀兩,讓他守住林楷,好好地待在客棧裏等著自己迴來。


    隻是這一次,令歌並不會選擇好好地聽辰玉的話,為了不讓辰玉發現,令歌決定午飯過後再帶著林楷前往洛陽城。


    令歌撫著雪君,隻覺這些日子下來雪君變得甚是疲憊,也不忍心再讓它拖著一大輛馬車繼續前行。


    林楷正站在雪君的麵前,他撫了扶雪君的雪白鬃毛,看了一眼令歌,隨後又看向雪君,笑眯了眼說道:“我和令歌共騎一匹馬,想來最懂事的雪君是不會介意的,對吧?”


    雪君聽到有人喚它,陡然精神,似乎是在同意林楷的話。


    令歌默然無語,雪君哪裏都好,就是經不起人的一句誇。


    不久之後,前往洛陽城的林間官道上便多出一匹白馬和兩位年輕的男子。


    隻見令歌牽著韁繩,讓林楷坐在他的身後,為了不顛簸,令歌特意放慢了些速度,好讓雪君在寬闊的官道上走地穩一些。


    即使不顛簸,林楷也還是伸出一隻手搭在令歌的肩膀上,令歌並未說什麽,隻是由著林楷搭著他的肩膀。


    林楷說道:“想來這會辰玉姑娘已經進城了,我們差不多傍晚左右也可以進城。”


    令歌看不見林楷的神色,隻是應了一聲。


    林楷則繼續說道:“你放心,一般人不是辰玉姑娘的對手。”


    令歌迴過頭看了一眼林楷,隨後繼續駕馬,半響,他才說道:“但願如此。”


    雖然雪君昨天好不容易吃飽喝足,但始終被辰玉駕著飛奔數十日,於是路程過半時雪君的速度便慢了下來。


    令歌無奈,隻好問起林楷,道:“附近有池塘嗎?我看雪君累了,我們也歇息一會。”


    “沿著這條路走去,那裏有一片池塘。”林楷指了指一條小道,正好容得下他們騎著雪君過去。


    很快,令歌就被眼前之景吸引,隻見那是一片金黃的麥田,眼下正是收割小麥的季節。農民在金色的麥浪裏收割著成果,各個幹勁十足,一股勁地收割小麥,裝進背簍裏。


    雪君在一旁的池塘邊飲著水,令歌和林楷則一同站在田埂之上望著眼前之景。


    “今年收成很好,至少到明年開春是不用愁了。”林楷說道。


    令歌看了看林楷,發現林楷眉眼愉悅,嘴角帶著明朗的笑意。


    “那你呢?”令歌問道,他很好奇林楷這位飛賊是怎麽維持生計的,除了盜竊也是像農民們一樣種田嗎?


    林楷思忖半晌,說道:“還沒想過。”


    他衝著令歌笑了笑,又道:“總之,現在令歌你不會不管我,不是嗎?”


    令歌偏過頭去,繼續看著眼前之景,同時他怨聲說道:“就不應該多問你這麽一句……”


    林楷見令歌一臉無奈發愁,突然爽朗地笑了出來,像是很久沒這般笑過一樣,他從未見過一向清冷的令歌對自己有過這樣的幽怨神情和語氣。


    “想不到令歌你還有這樣的一麵。”


    令歌無言,隻覺得這片田野間皆是林楷的笑聲,同時,他還聽見林楷腰間的鳴春也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離他們不遠的幾個農民看向了他們,隻覺得這兩位相貌俊俏的年輕人甚是有趣,竟然在這田野間遊逛玩笑著。


    令歌默然不語,任由林楷笑著,他看著林楷,發現林楷一雙桃花眼笑彎成兩道月牙,讓人離不開目光。


    不久後,兩人離開了麥田,繼續往洛陽城裏趕去。太陽漸漸西下,洛陽城也漸漸地靠近了他們,它正帶著令歌原有的向往和現下的未知而來。


    一路上,商旅和書生占了大多數,除了他們,令歌還看到路上有一些人配著長長的彎刀,穿著打扮他更是從未見過。


    林楷注意到了令歌好奇的目光,便開口解釋道:“他們是高麗人,那是他們特有的兵器。”


    同他們比試會是怎麽樣的一番感受?令歌心想著,他心裏見所未見的小冊子上又添上了這麽一樣。


    洛陽城的城門很是寬闊,一個主城門和兩個小一些的城門,尋常百姓自然是走小城門的。


    在排隊檢查進城時,城門的檢查速度很是緩慢細致,的的確確花費了不少時間,很明顯,有了玉門關雲來客棧的教訓之後,洛陽城在治安這一塊也不敢掉以輕心。


    待到令歌和林楷的時候,城門守衛讓他們出示通關文牒,令歌將自己手裏的通關文牒遞給守衛,守衛瞥了一眼令歌,目光閃過一絲訝異,卻轉眼即逝,就連令歌自己也未注意到。


    “走吧走吧。”


    令歌接迴文牒,他有些疑惑,方才不還檢查地很細致嗎?他側過頭看了一眼林楷,發現林楷也已經檢查完了,正朝著自己走來。


    “為何檢查我們這麽快?”令歌一邊不解地問道,一邊和林楷往前走去。


    林楷解釋道:“我經常出入洛陽城,他們知道我是本地人,心想我們是朋友,所以就沒怎麽檢查了。”


    令歌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走去,很快,他的目光便被眼前之景吸引。


    隻見在夕陽之中,這片燦爛輝煌的古城愈發奪目耀眼,隱隱約約還能聽見古寺的晚鍾聲,輝煌的喧囂之下,有著悠悠禪意,釋懷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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