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秒都不到,無懼的西蒙又揮出30多拳,即使是個鐵人,麵對這種攻勢也應該被摧毀了。


    尤本偉當然不是鐵人,所以他真的已經脫力,腳下後退了一步,而地板上浸透著宴會的酒液。


    平常這種情況下,他是不會摔倒的,但是本偉真的、真的脫力了。


    所以他踉蹌了一下,重心也偏移了大半。


    不過尤本偉還是沒摔倒,因為西蒙抓住了他的手臂。


    兩個人正在死鬥,西蒙自然不會扶起他。


    對方也沒這樣的紳士風度,追求這種沒什麽意義的公平。


    尤本偉也是清楚這一點的,所以他吞了一口水:“完了。”


    西蒙用兩隻手抓住他的小臂,轉過身背起本偉,猛地一用力——


    過肩摔!


    被摔得七葷八素的尤本偉掙紮著,想站起,右手一撐地麵,本偉怔了怔,又吞了一口水,這次是血水:“完了。”


    刀沒了,是剛給甩脫的。


    匕首早在之前就丟了出去,所以現在,他是名副其實的手無寸鐵。


    西蒙的拳頭又至,迴過神的尤本偉趕忙打了個滾,勉強站起。


    麵前的西蒙皮膚上的土黃已經穩定,但更觸目驚心的是蜿蜒的血跡——大多是他自己的。


    對方不顧一切的前衝,暴風般的攻勢再次來臨——多大仇啊這是,本偉搶你老婆啦?


    當然,事實並非如此,其實是因為西蒙把尤本偉當成了昔日的史彈,他痛恨五年前他的選擇。


    咳,反正,尤本偉麵對這樣瘋狂的攻擊,連赤手空拳格擋都難以做到,更別提他剛剛一摔,右手也已帶傷,現在隻能垂在一旁。


    所以幾乎理所當然一般,躲閃不及的本偉左臂又被捉住,憤怒的西蒙故技重施,再一次使用過肩摔!


    尤本偉被抓住後,竟還笑了笑,他沒吞口水。


    “完了。”本偉在半空中說道,隨後他又加上一句:“這次是你完了——刃?斬!”


    過肩摔的動作才做出一半,西蒙就有如被抽走力氣了一般,放開了手,尤本偉也沒被摔在地上,而是半空中因慣性轉了個圈,安然落下。


    隨著“撲通”一聲,身後的西蒙就轟然倒地。


    背後插著一隻匕首,傷口的位置,是心髒。


    ——分割線——


    大廳又重迴安靜。


    尤本偉終於找到了角落處的海之牙,拾起之後慢慢走到趴著的西蒙旁邊,拖來一隻小板凳坐下。


    他沒拔下匕首,本偉知道,拔出兵刃後,傷口流血隻會更甚。


    尤本偉隨手斟了杯殘酒,並未飲下,開口道:“還能說話吧?”


    倒下的西蒙過了許久,才悶悶迴了一句:“不多了。”


    “死之前,你最想知道什麽?”


    “……”


    “行吧,我猜到了,想知道我怎麽贏的是吧?之前我表現出的脫力狀態是演的,受傷的右手也是演的,實際上是提著從地上撿到的匕首,在你第二個過肩摔的時候,斬你後心處。”


    對方沒有迴答,過了半晌,才悠悠道:“我死的不冤。”


    “嗯,還有什麽遺言麽?”


    “遺言?嗬嗬……從幾天前開始,我就是已經是一個差不多死了的行屍走肉了,該說的遺言已經說完,你殺了我便是。”


    “我是個殺手,有自己的準則,現在你還有大約十幾分鍾的時間可以“冷卻”,我總不能提前你的死期,而且我也不相信你對自己的死無話可說。”尤本偉冷冷道。


    “其實……我一直有一個想法。”


    “嗯?”


    “塑造光輝的老大形象,然後……”


    “在仇家來的時候讓他們殿後,自己偷偷溜走?”


    “是。”


    “但你好像沒這麽做。”


    “我反悔了。”


    “為什麽?”


    “我想到了五年前……我明明是實驗品中的老大卻在逃亡時晚來了兩分鍾……咳咳。”


    “慢點說。”


    “史彈已經殺了一半的人,我五年來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沒猶豫,那我現在的未來,會不會改變一點。”


    “所以你就把我當做了史彈?難怪和不要命了一樣。如果你想著死前多說點遺言,就給我說的慢一點。”


    “所以我最後也沒逃……這三年之中……我一直都在當偽君子。”


    “……當偽君子當到死,也算是一種真君子。”


    “謝謝你安慰我,血舞之影,你很像我的一位友人,但他現在還在光輝前線呢,真想再見他一麵。”西蒙吃力的伸出手,想抓住尤本偉,但伸到一半時手臂就失去了知覺。


    “你幹嘛?”


    “血舞……之影,答應我……”西蒙的話語已然變得含糊,所剩的生命不多了。


    “你隨便說,反正我不一定答應。”


    “史彈。”


    “殺掉他?”


    “……是。”


    “你什麽時候有殺掉史彈的想法的?五年之前?”


    “嗯。”


    “哦,那我倒要問問你,憑什麽?”


    “……”


    “我沒見過這位軍團長,他好像也沒和我結仇,你覺得我會聽一個惡人的意見千裏迢迢去絕望教會送死嗎?憑、什、麽?”


    “因為你殺了我。”西蒙的整具身體都已漸漸冰冷,胸口也失去知覺,但這句話卻說的很清楚。


    “所以?”


    “我是個惡人,但史彈更惡。”


    “那我就是好人咯,世界上隻有黑吃黑,哪會有純粹而理所當然的正義勝過邪惡。”本偉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落寞的背影,他的心抽了抽,盡力不去想他。“你要是真想讓我去殺史彈也可以,但得做個交易。”


    “把你的家產給我,壟斷水源挺有趣的,我先賺他個十年八年,然後再把你的小弟殺掉和你在地下團聚。”


    “不。”對方的迴答很決絕。


    “哦,不殺也行。”


    “不能壟斷……”


    “你在乎這個?都快死了的惡人在乎名聲?你開什麽玩笑?”


    “不仁……”


    “我也是個惡人,在我麵前講個苟屁仁義!”尤本偉抓住西蒙的腦殼,抬起對著對方的臉怒喊:“你還想不想取史彈性命了?這種選擇你做不出?”


    “弱者……也有生存的權力。”西蒙的話語中已毫無中氣,但奇怪的是,即使對方虛弱到了極點,語氣中仍然沒有祈求之意。


    “我最後問你一次,答不答應?”


    “不。”


    “……”尤本偉沒再說什麽,麵對如此堅定的目光,他又能說什麽呢?


    本偉慢慢站起,看向浮動在窗外的夕陽:“看來你不僅是個惡人,還是個蠢貨。”


    “更糟糕的是,我也是個蠢貨。”尤本偉長歎了一聲,突然出人意料的開了口道:“行吧,因為你阻止了某個惡人殘害弱小關停水資源的行為,所以我就接下你這個委托。”


    迴答本偉的隻是一聲短促的歎息。


    此時的西蒙已經失去了所有知覺,他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欣慰的閉上了雙眼,門外的嘈雜聲已經開始減弱,不是他的聽力在減弱。


    西蒙的意識漸漸沉入黑暗。


    他突然看到了一些東西。


    ——一位雙目炯炯有神的少年正扶著梯子,梯子上是他的村長,村長握著把錘子,將手中“祿穀”的招牌釘入拱門中。


    ——少年和她一同躺在草地上,兩雙眼睛忽地相觸,她甜甜地笑了笑,把少年迷住了。


    ——他收到了她借給自己的一本詩集,少年所做的第一件事卻不是讀詩,而是翻到扉頁,輕輕讀道:“悠月……”


    ——少年指著正一動不動接受肖像畫的村長一家,跟她說:“長大以後我當爸爸,你當媽媽。”


    ——火光衝天,披著烏鴉羽毛的人向她拉開了弓弩,少年推開她,自己卻中了箭。


    ——少年和村長被押在一起,村長將自己的水讓給高燒的他村長,翕動幹裂的嘴唇說道:“我隻是一個老人,但你卻是個英雄,你會成為一個英雄的,你一直都是。”


    ——暗黃色的針劑注射過後,身穿白大褂的人向他讚許的點了點頭,和另一個白大褂說:“這個最適配。”


    ——少年握住了看守人員,揮向一個小孩的鐵棍,對看守者說:“我是老大,要打他想打我。”


    ——他們偷到了鑰匙,但少年的房間在最裏麵,等他出來時,那個黑袍人已經殺掉了一半的實驗體。


    ——少年又被打倒了一次,這是第三次,但他還是站了起來,對黑袍人說:“你休想再殺死任何一個人。”


    ……


    在生命中的最後彌留,西蒙竟然又想起了悠月遞給自己的詩集,其中的一首詩,他無端記得很熟悉:


    少年,少年。


    你仍然青澀如初嗎?


    在我已經很斑駁的時候


    少年,


    你依舊純然不動嗎?


    在我漂泊了很久之後


    少年。


    你還相信美好嗎?


    當我遊走在這世道的窄口


    少年


    你不能老去


    不能……


    ……


    西蒙已經停止了心跳,令人疑惑的是,這個無惡不作的人死時,竟是微笑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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