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中,夏佐聽到舞鞋在石板上搗出輕響,賓客粗重唿吸,連一聲咳嗽都沒有。


    “有請!”


    報幕員高吼,沒再釣大家胃口,甚至先於眼睛適應黑暗的速度。


    “黑夜繁星的寵兒!天上地下獨一份的優雅!暗影的伯爵!歐立安娜女士!”


    在仆人話音落下的刹那,兩柱光束由上而下照射,幻術大師表演剩下的粉塵完美承包了此刻的舞台燈光。


    眾人最先看到了一對腿,細得令人發愁,隨著弦樂手開始賣弄起奏的泛音,燈光也一寸寸向上挪動,完美的臀部、腰肢、胸脯......夏佐能聽到周圍的唿吸更加粗重。


    這時,音律的節奏一變,無數藍色火焰從外圍開始,同樣一寸寸往內場蔓延,像整齊排列的螢火蟲。


    所有人都伸長脖子,祈禱著,這位女伯爵千萬別像他們一樣戴著麵具,那樣就太可惜了!


    但,燈光停在了那裏。


    夏佐搓了一下鼻子,隻覺得怪異。


    首先,這些幽藍色的火焰明顯運用到了魔法,他從巫師堡出來還沒有直接接觸過一個同行,劇院內或許藏著一個。


    其次。


    “整齊排列的螢火蟲,不別扭嗎......”


    昆蟲這種生物,本就是混亂繁雜才自然有趣,當刻意安排後,隻是聯想那個場麵就讓人發毛。


    但不得不承認,這場表演很棒。


    舞者有神采,觀眾也抱著欣賞的態度,雖然女伯爵的臉一直隱藏在陰影之中。


    她邁步,變換舞姿,蕾絲管狀袖子,透明油亮,金色花紋深領在黑底色襯托下一如既往的誘人,珍珠項鏈華貴而不輸典雅。


    她是舞者,但亦是貴族!


    那身體上傳遞出來的每一個動作,都在強調這個信息!


    “美,太美了!”一位畫家當場撕碎了前半夜的創作,“我要在舞蹈結束前作畫,永遠留下這一幕!”


    在他說出這句話後,伯爵竟然真向他走去,走到人群中,走到他麵前,觀眾不由自主讓出一條通道,可依舊無人能看清她的臉!


    女伯爵從畫家身旁經過,發出了一聲輕笑,後者愣在原地。


    周圍人投去羨慕的眼光,以他剛才的位置,甚至能聞見女伯爵的唿吸,他一定看清了芳容!


    四下尋找一番,夏佐覺得這裏確實太黑,燭光將一切遮蓋的穩妥,除了外層能看清楚,其他一片模糊。


    “是幻術?魔法?”他立刻警惕起來,上一次跟幻術有牽扯,還是那隻令人惱火的狐狸。


    但短短幾秒後,他就意識到不對勁,周圍人的唿吸......越來越粗重了。


    就好像喘不上氣,快要淹死的人,然而他們的注意力,卻被死死綁在女伯爵身上!


    “有意思,是因為喝的東西嗎......”夏佐眯起眼睛,開始尋找維瑟米爾,可幾圈下來,毫無收獲。


    他不是獵魔人,沒有那雙視力超群的貓眼,更灌不了魔藥加夜視buff,而魔法運用又和其他巫師有些區別。


    太幾把黑了呀!


    這時,仿佛為了印證他的猜測,觀眾開始一個接一個倒下,發出“撲通撲通”的聲音,隨後,鼾聲混合淌水聲響起,尿騷味傳來。


    巫師憋著一口氣,從袖子裏抖出法杖抓進手裏,他肯定獵魔人和他有一樣的準備。


    考慮到有個同行在暗處,他沒有立刻散開黑霧準備,那樣不僅會打草驚蛇,更可能讓對方過激直接甩出魔法糊臉。


    兩人都不暴露,藏的住才最重要!


    想到這裏,夏佐兩眼一閉,學別人的樣子,一頭跌倒在一名女貴族的身上。


    黑暗中。


    女伯爵還在舞蹈,她晃動身體的瞬間握住金屬器皿,以頭頂的黑紗為幕布,酒液灑在地上的聲音是那麽清晰。


    這舞蹈很特殊,需要配合葡萄酒進行,更像是神秘的儀式,舞者需要在圓形劇院的固定方位點亮蠟燭。


    “第一根,為了孩子而點,他在戰場上遭到殺害,當時明月高掛、一片死寂......”


    惹人心痛的歎息傳來,如同一個聽到孩子戰死的母親悲泣。


    “第二根,為了名男人點亮,他為了我去井底尋珠寶,再不見太陽......”


    哭聲更大了,第一個燭火亮的瞬間,她的聲音立刻從劇院另一頭響起,她的速度之快,讓人擔心剛亮的蠟燭會被香風撚滅。


    “第三根,為了丈夫而亮,他帥氣如雕像,卻冰冷如石頭!拋下我......拋下我一人在森林裏,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孤獨死去......”


    她的聲音變得磕絆,讓人眼眶發酸,同樣的,再次以超越常人的速度出現在另一頭。


    “第四根......”


    “夠了!”一個激憤的聲音響起,“你們就眼睜睜看著她死掉嗎!”


    夏佐聽到這動靜,眉頭深皺,差點站起來。


    哥利亞?那個機靈的騎士?


    但哥利亞不知道夏佐的想法,甚至不清楚巫師也來了,而騎士的情緒明顯已經被調動起來,聽聲音,他喝過酒,並且很窩火。


    “都動一下,攔住她啊!我不相信在場的沒有騎士!”


    他的聲音剛落,另一邊,立刻傳來了女人“咯咯咯”的笑聲,那聲音很難形容,就像是巨人牙縫裏亂竄的老鼠,讓人後腦勺發冷。


    “第四根,為全心所愛,卻遭火焰吞噬之人。”


    “第五根,為了你!我的摯愛、我的伴侶、我不幸的丈夫!你被疾病擊敗,躺在最淺的墳墓裏頭!”


    女人語速極快,當她念出“墳墓”二字的時候切實笑了一下,那種嘲弄,就好像墳坑是她挖的一般。


    夏佐縮了縮脖子,他有不好的預感。


    而這時,哥利亞已經衝了出去,他憑借著聲音衝到女人麵前,此刻,五根近處蠟燭大亮,他企圖抓住她蒼白的手腕,阻止女人喝下那杯葡萄酒,完成舞蹈,完成儀式!


    然而,當他真正站到女人麵前時,徹底愣住了。


    那脆弱的好像能隨手弄斷的胳膊,敷衍地抬著,一個比例完全失調的酒杯被她舉在手裏,手很美,一看就經過良好的保養,或者......冰鎮。


    “她......她!她她她她她......沒有頭!”


    畫家牙齒打顫,嗓子裏的聲音仿佛在主動逃避事實,無可辯駁的事實。


    女伯爵由脖子往上,從未露出的部分,空空如也。


    酒液灑在頸部平滑的切麵上,氣管蠕動,順著脖子滑落,在凹陷的鎖骨上儲了一小窪葡萄酒,繼續滑落,經過她姣好的身體,流到地上,就像演出開始的聲音一樣。


    畫家一屁股坐了下來,慌張扯著周圍暈倒的人向後躲,卻被一把等著他的鋼劍從背心穿透,太陽穴的血管像被砍斷的蚯蚓一樣掙紮,但他的死亡也是事實,逃避不了的事實。


    女伯爵詭異的笑聲還在迴蕩,她似乎對哥利亞很感興趣,兩步走上來,攀上騎士的腰,隻是一瞬間,她又消失了,黑暗都在跟著她的聲音顫抖。


    哥利亞也在抖,他喝醉了,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你是不死的,對嗎,真希望你有一雙母鹿般的眼睛......”


    夏佐眼睜睜看著他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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