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了望塔下,鮑克蘭登記站是一棟用石板與圓木搭建的附屬建築,很多外賓將其認成磨坊,因為門口常年堆積貨物。


    但隻有陶森特人知道,這是諸多商道的起點,杯中美酒的源頭。


    壘滿酒桶的馬車旁,站著的是王國寵兒瑪琳·卓斯瑪塔女士,她沉浸在一種平靜穩定的狀態中,而其他貴族卻是一片混亂,正午的烈日照在她蒼白的麵龐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味道,是剛閹完羊的屠宰場才會出現的味道。


    每一桶酒上麵都插著個龍頭,反射光澤,三分之一存貨散發著怪味。


    “這是酒嗎?”


    夏佐認真盯著眾人,平舉木酒杯,幾串猩紅的血線從杯口滴下,傳出水果和腥膻的混合氣息。


    “不是。”女公爵的聲音發冷,她盯上瑪塔侯爵,如一個鐵籠憑空蓋下。


    “我根本不記得這迴事!”


    瑪塔看起來有些氣惱,卻沒表現出更多驟雨雷鳴,她額頭滲出一滴滴汗珠,然而,在她編造出一個令人滿意的借口之前,阿黛拉伸手示意製止她。


    “省省你的謊言,在欺詐的藝術上,大家都有經驗。”女公爵手串上的寶石作響,“來人!請我們的瑪塔侯爵去塔樓坐坐,雖然我很不想這麽說,但很抱歉,你失寵了!”


    “等等!”


    瑪塔女侯爵再顧不得儀態,她挽起彷佛已褪色的華貴裙子彎下腰來,極不雅觀地親自趴下馬車檢查酒桶標識,牛奶罐不受約束的晾著,看得總管於勒眉頭直皺。


    她在馬車下待了一陣,像缺水的魚滑動沙礫,整個時間裏,周圍的貴族一直屏息裝作目不斜視的樣子,卻控製不住視線往她的身體上掃。


    畢竟,大多數人一輩子也沒機會見到平躺或趴著的女侯爵,身份不允許她在臥房以外的地方做出姿勢。


    終於,這條魚出來了,至少肯抱腿坐起來了。


    品酒師推了推眼鏡,對今天有些失望,他卻是唯一一個沒欣賞春色的。


    “桶是拉闊司家族的,貨是他們管的,該死的驢!不是拉磨去了嗎!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個問題該我來問。”女公爵湛藍的目光對上了她的,沒有絲毫動搖。“你的桶裏藏著更多的是欺詐而非佳釀,你該去塔樓。”


    “給我一天時間。”瑪琳提了提抹胸,“一天,我找出背後是誰搗的鬼。”


    “你向蒼鷺發誓。”阿黛拉說。


    “你知道我不信那玩意兒。”瑪琳的聲音冷酷而尖銳,如同刺耳的刀鋒,“從來不。”


    “商隊是否由你簽字授權?”


    “是,但我們真的查嗎?同你剛剛劃掉大家名字一樣,假如不是卓斯瑪塔的姓氏跳進伱眼中,你真的會挨個看過去嗎?”


    “如此便無需多言,我會查個水落石出的,我有心幫你,瑪琳,但你毫無榮譽。”


    “我有。”女侯爵惡狠狠啐了一口,“我隻是不發虛偽的誓言。”


    她主動伸直胳膊跟在護衛後麵,抬起屁股的時候仿佛輕鬆了許多,扯下多餘的裙擺露出皮革短褲,像是受夠了美酒珍饈,急著體驗不同的生活的大小姐。


    “把我關起來吧。”她揪下鑽石項鏈,在土裏砸出小坑,“都關起來,你在宮廷大殿和你的巫師交歡!”


    女公爵的臉色愈發陰沉。


    她一揮手,看熱鬧的仆人們像被驅策的鹿,匆忙離開,留下她、夏佐、宮廷總管和品酒官。


    阿黛拉接過那個血氣衝鼻的杯子,怔怔盯著,倒影中,她藍寶石一般的眸子被染的通紅,直到夏佐控製著火焰魔法讓液體表麵泛起冒泡泡,她才後知後覺讓杯子脫手。


    “啊,你燙到我了!”


    “隻是表麵一層冒泡泡的小把戲,不燙。”夏佐笑著撈住杯子。


    女公爵抬高挺翹的鼻子,她的雙手輕輕揉捏著蕾絲花邊的袖口,那是她在努力隱藏內心焦慮的習慣。


    繡花長裙,曾是她傲視眾人的象征,如今在她身上顯得時輕時重。


    “這就是我管理的陶森特。”她疲憊道,“我不是一個好領袖,從來不是。”


    “確實不是。”


    男人的話讓她肩膀一顫,雙唇微啟,欲言又止。


    夏佐搖頭,眼底流露調侃的光芒。


    “陶森特的女公爵若是好領袖,大家豈不太容易喝上美酒了?”夏佐故作誇張地摸了摸下巴,繼續道:“這樣一來,人們可就沒機會抱怨命運了。”


    “哈哈,謝謝你。”女公爵轉過身去,“我要迴去了,現在席位上又少一個貴族。”


    夏佐看著她搖搖晃晃的背影,歎了口氣,這女人其實挺好強的,無論在哪方麵,隻是她身邊積攢的雷太多,已經不錯了......除了動不動把人鎖進塔樓玩放置這一件事,都能湊活。


    見女公爵消失,他站在原地,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突然閃爍忿怒的火焰。


    夏佐轉身,提著總管於勒的領子,將他摁到葡萄酒桶上,撞散兩個龍頭,不知是血還是酒的液體混合著流淌了一地。


    “說!你為什麽多嘴那一句話。”他眼中閃過殘酷的寒光,語氣寒冷如冰:“就那句調侃女侯爵的話,你私下精的像獵犬一樣,如此重要的公共場合,別跟我說你管不住自己的舌頭,太多次了......你身上的疑點在挑戰我的底線......”


    於勒的帽子掉在地上,他顫抖著嘴唇,卻依然沉默。


    夏佐眯起眼睛,捉住總管的下巴,手心逐漸變得通紅而熾熱,後者精心打理的灰鋼色胡須被燎得焦黑。


    “是因為我,別難為於勒了!”


    見於勒身陷威脅,一旁宮廷品酒師摘掉眼鏡,垂頭走上來主動認錯,他支支吾吾開口:“是......我想要品酒和露臉的機會,很早就囑咐總管這件事了......”


    “是賄賂。”於勒重新站起,整了整領子,“我背棄了誓言,一直在幫他尋找機會,走私宮廷用酒的後果是入獄斬首,而這種方法......他答應給我一座莊園。”


    夏佐打量那個品酒師。


    後者輕鬆地笑了笑。


    “得了吧!我們什麽都沒做,是那女人自己混垃圾在商隊裏......在下那爾賽國王次子,就是我父親治水失敗淹了陶森特,假如您想要莊園也可以找我。”他微微行禮,“我們在辛特拉隔壁,巫師可以參政......”


    “你先閉嘴。”


    夏佐狐疑盯著兩人,他迅速抓起酒杯,幾乎是在眨眼之間,綢紅液體便被傾瀉入杯中。


    他動作幹脆利落,將杯子懟到會品酒的那爾賽人麵前,眼中的寒意絲毫不減。


    後者抬起眉毛,露出一絲驚訝。


    然後,他接過那杯液體,將分層的橄欖色輕輕旋轉到杯口,酒杯抬到鼻前聞了一下酒香,真的品嚐一口,他的眼神在酒液中遊走,如同一位讀懂了千言萬語的賢者。


    突然,他放下酒杯,臉上浮現微笑。


    “首先是彌漫而濃鬱的黑莓香氣,夾雜著一抹兒香草和淡淡的煙熏,卡本內種的葡萄無疑......蘊含橡木桶的厚實和果實的甜蜜。但,在五年前就該將它開啟。現在,它的味道已經在瓶中過於沉寂,成為了自己的牢籠,答案很清晰,很早之前的卡本內,並且根據存儲條件我判斷酒莊冷落這批酒很久了,太久了......它應該破產了。”


    “這是酒?”


    “不,這是血。”


    品酒師沉默片刻,然後露出病態的欣賞笑容,道:“但血的主人死之前喝了很多這種酒,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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