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瑤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迴來。


    原來還有她教慕衍識字的一天,小女郎翹起唇角,臉色一下變得生動。


    可等看清那字為何,她心情複雜驟然起來,不由自主地多看了慕衍幾眼。


    「你當真不識?」


    小少年一目不錯地望著她,緩緩搖頭。


    蘇瑤撐著下巴思索了會兒,才慢慢道,「此字為衍,從水從行,水朝宗於海也,可稱之為衍,又有富足之意。」也是你未來的名字。


    她頓了頓,到底未曾說完。


    衍字其實還有一意——蔓延繁盛,實為多餘。


    太子阿兄單名為珣,便是慕玨的名也是帶玉的。偏偏慕衍的名,說得再好聽,德星昭衍,厥維休祥,實則不過多餘之意。


    單從這名看,便可知話本裏,她那位便宜姑丈認迴這顆遺珠後,是有多不待見他。


    連生父都厭惡他,也怪不得話本裏的暴君會長成個性情扭曲的模樣,蘇瑤腦海中驀然浮現出個念頭。


    「水朝宗於海……」小少年低聲道,「百川入海,想來應是極為壯闊之景。」


    他雖是這般說,語氣裏卻聽不出多少艷羨之意。


    蘇瑤怔怔看他,一時出神,想起了話本裏的一個情節,說是有一年暴君帶她東巡,醉後擁著她去海邊觀日出……


    正迴憶著,就又被個紙團砸中。


    慕玨這是有完沒完?


    被打斷思路的小女郎皺著臉,有些不耐,撿起紙團迴身,看也不看就揚袖砸了出去。


    ……


    一片死寂。


    太學裏的學子們俱是楞住,視線整齊劃一地落到沉下臉的韓禦史身上。


    隻見他花白的鬍鬚微顫著,抖了半天,終於從牙縫裏擠出一句,「長寧縣主這是作甚,竟是要用紙團砸老夫?」


    完了完了,蘇瑤身子繃緊,大腦一片空白,卻還是硬著頭皮站了起來,低頭認錯。


    這迴怕是又要被罰抄書了。


    她有些絕望地想。


    就不知道這次是抄哪本大部頭了。


    還是她身側的小少年先反應過來,俯身長揖,不卑不亢道,「夫子容稟,實是四殿下先用紙團砸縣主,縣主氣惱反擊,才不小心誤中夫子,還請夫子明察。」


    「你又是何人?」


    韓禦史怒氣難消,語氣更嚴厲幾分,「此處可是太學!哪裏輪得到你開口?」


    這話是一點麵子都不肯留。


    簡直是赤.裸.裸地將慕衍的尷尬身份擺到明處。


    他並非憑藉父祖蔭爵進來,更不是世家勛貴家的郎君。


    學子裏有那等膽大的,已經低聲竊笑起來,不過是個以色侍主的陪讀隨從而已,倒是會替主子開脫,竟敢在剛直耿介的韓禦史麵前多言。


    洛京裏誰人不知長寧縣主極愛繁華悅目之物,便連身邊侍候之人,都要挑長相出挑的。


    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小郎君,可不就是靠著過分出彩的臉,討了小縣主的喜歡。


    尤其是慕玨身後的幾位衛家子,素來自詡清高矜貴,唇邊的譏諷笑意高高挑起,格外刺眼。


    大約是頭一次被當眾嘲諷,蘇瑤明顯感覺到身側的少年似是微微顫了下,卻還是勉強維持著俯身長揖的姿勢,在替她求情。


    小女郎環顧四周,見眾人看向維護著她的慕衍時,神情俱是不屑且輕蔑,眼圈倏地就紅了,活像隻快要炸毛的兔子。


    分明是慕玨先挑的事。


    真是豈有此理……


    17. 第 17 章 「縣主真是黑的也能說成……


    反應過來的蘇瑤這會兒氣得眼眶發紅,眼尾也發紅。


    尤其是側臉一看,明明是罪魁禍首的慕玨躲躲閃閃,明擺著不肯主動出來擔事。


    當即就被氣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


    她就知道,這廝從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太學的夫子罰抄書,一旦犯了事就跑得最快,仿佛被罰抄個書就能要了他的命。


    指望他出來,隻怕日頭都要打西邊出來。


    「夫子,」蘇瑤才不慣著慕玨,直接將事都抖了個幹淨,「是四殿下先用紙團砸我,我才將紙團丟迴去的,不留神砸到了您,實是我的不是。」


    心知韓禦史脾氣上來了,連姑母的麵子都敢駁。


    她無意識握緊腰間玉環,將火氣暫且壓下,又看了依舊維持著俯身姿態的慕衍一眼,抿了抿唇,破天荒地福身告罪。


    繼續誠懇道,「六郎是我的隨從,他一心向學,天資極佳,姑母憐惜愛才,便讓他隨我讀書。方才也是一心維護我,才落了規矩,還請您莫要怪罪於他。」


    這位連帝後都另眼相看的小縣主難得深深蹲身行禮,卻隻是為了替她身邊的小少年開脫。


    不少人再看嚮慕衍時,眼神開始閃爍,都在暗自猜測著,莫不是這小郎君現下深得長寧縣主的歡心。


    原本肆無忌憚的輕蔑眼神收斂許多,畢竟,打狗還要看主人。


    連慕衍自己,都微微抿著唇,心裏湧上些難以形容的心緒。不過是在這位縣主麵前示弱,順從,竟是能得她如此維護。


    雖是不知韓禦史如何厲害,隻看那位跋扈的四皇子都不敢站出,就足以見得,其人定是不好招惹。


    可如今縣主為了他卻能逕自站出。


    自慕衍知事以來,除去記不清麵容的生母外,便再未感受過這種維護和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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