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抬頭之時,竟然已是繁星滿天,錢雀恨不得把自己埋在這一堆堆的星象筆記之中。


    這司天台少監,本就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難不成還真能信皇上給自己予以重任嗎?隻不過是因為救了貴妃,龍心大悅,隨便應允的賞賜罷了。錢雀自然是明白,不過也著實沒想到,這個他自詡應該是個閑差的工作,卻也這般辛苦……


    “王侍郎可有什麽事嗎?”


    外麵傳來了幾句閑聊聲,這個時候了,司天台除了駐守的幾個夜班人員,大部分都已經迴家了才是,很少有人會這個時候過來。


    “我是來找錢少監的,他在嗎?”


    “在。左側偏殿的最後一間就是。”


    “哦,謝謝了,那我自己去找他吧。”


    閑話說罷,過不得片刻,屋門大開,幾股涼風吹進來,差點吹落了幾張整理好的筆記。


    “哎呦!小心點!這我可是折騰了好久呢!”錢雀嚇個夠嗆,趕緊起身把紙給護好。


    “怎麽?知道是我啊!”


    錢雀聽了這話,一抬眼,隻見清玨背著手,笑意濃濃地看著他。“你說話聲我都聽見了,早知道是你。找我有事啊?我現在可沒閑功夫。”


    “沒有,見你這麽晚不迴家,怕你餓了,給你送吃的來了。”清玨邊說著,邊把身後藏著的食盒拿了出來。


    錢雀看著那精致的食盒,挑了下眉,這兩日天天“欺負”他,他還這麽好心?


    “哼~無事獻殷勤~肯定有詐。說吧,是不是有事相求?哎呀,一想到你也有求我的一天,我就特別開心!”錢雀說罷,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頭一揚,得意的不得了。


    “好心當驢肝肺,你不吃算了。”


    清玨將食盒拿到另一張桌上,自己也坐了過去,他端出一個放著幾樣糕點的小碟子,在錢雀麵前吃了起來。


    錢雀直勾勾地盯著點心盤子,畢竟幹了一下午的活,肚子早就空了,見清玨吃得津津有味,自己也忍不住,衝著他伸出一隻手來。“哎!行行好,給一塊吧~”


    “自己沒長腿嗎?再說了,你不是還有那麽多星象圖沒看完嘛?”


    “別提了!這些東西,我不僅今天要看完,明日還要交份心得上去!……”錢雀有些崩潰的說,然而話到一半,卻覺得哪裏不對勁,趕忙止了話頭。“不對啊,你怎麽知道我要看完這些星象圖的?”


    “你猜~”清玨學著他昨日的樣子,笑嘻嘻地說。


    錢雀看了他一會兒,頓時醒悟過來。“好小子!你公報私仇啊你!我明天就告訴皇上去!”


    “皇上理你才怪呢!告訴你吧!我和司天台的吳少監是同一屆的考生,交情不錯,是我今天特別囑咐他,讓你看這些的。不過,這些資料,你本來就是要看的,心得也是要交的,隻是沒那麽著急罷了。”


    清玨說罷,主動拿了塊綠豆糕遞了過去,讓他這麽勤快地忙活了一天,就饒了他吧。


    “哎呦~那我今天是不是不用看了?”錢雀趕緊把筆扔到一邊,接過綠豆糕就吃了起來。


    “嗯,一會兒跟我一起迴家唄。”清玨說著話,已經端著點心盤子又走了過來,看的出他心情很好,一直笑嘻嘻的。


    錢雀也不和他客氣了,伸手就拿了好幾塊綠豆糕在手上。“看不出來,你還會做點心,這麽全能?”


    “這是下午的時候柳姑娘親自送過來的。你在府上的時候,說喜歡吃她做的綠豆糕,這就多做了些給你。柳姑娘不愧是出生名門,不僅溫柔體貼,還細心入微……”


    一提到柳秀,清玨的表情都不一樣,神采奕奕的,錢雀看著都有點羨慕。


    “哎!我問你,你什麽時候娶她過門啊?”


    聽了這話,清玨的臉瞬間紅到了耳朵根,他一皺眉狠狠地說:“你別胡說!八字還沒一撇呢!再說,我什麽時候說過……”


    “哈哈哈,瞧你這話,跟柳姑娘說得一模一樣!真是太般配了!”錢雀瞧他害羞的樣子,樂得前仰後合,感覺就像是自家的孩子要娶親似的。“這事兒啊,我是聽柳姑娘的丫鬟小惠說的。她還說柳尚書也同意了。那這事,不就是定下來了?”


    “不過是送了聘禮,其他的事情都還沒定呢。而且正趕上春日頭忙的時候,這些事情自然要放一放了。”


    “那這個喜酒我能喝不?”


    “就算我不請你,你也會自己過來的,對吧。”


    “嘿嘿,這才相處幾天就這麽了解我。”錢雀邊說著,桌上的東西也收拾幹淨了,隻見他拍拍手上的紙沫將清玨的點心盤子端到自己麵前。“你自己先迴去吧,我今天要住在司天台。”


    “住在這?我問過吳少監了,今天可不是你的夜班。”


    “清玨,還記得我們在燕村,我跟你說的話嗎?你知道我又為什麽要來司天台?”


    錢雀的口氣突然沉重起來,他怎麽可能忘記,自己終究不屬於這個世界。清玨一時沉默下來,看他的眼神也嚴肅許多。


    “你也聽到了,劉主簿說過,司天台的李天監認識很多能人異士,更何況還有哪裏的藏書能比這宮裏多啊。隻要我有心,就一定能迴家。”


    “你到底要找什麽?”


    “穿越時空啊!”


    “……我真是蠢,剛剛竟然還擔心你,結果你又拿我開玩笑……”清玨聽了他的話,又是一個白眼翻了過去,早知他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了,還是一次次上他的當。


    “我真的是從未來來的!”錢雀說著,突然站出來拉著清玨的手就跑了出去。他一個翻身就飛上了屋頂,招招手讓清玨也上來。清玨不知他要幹嘛,看看四下也無旁人,便也是一個翻身飛上屋頂。


    “你要幹嘛呀?”


    “你看。”


    錢雀指著遠方,清玨放眼望去,為了更好的觀察天象,司天台的建築都建在高坡處,視野極好。站在偏殿屋頂,幾乎整個長安城都盡收眼底。


    清玨從未在這個角度看過這個城市,每一個坊每一個街道都是那麽清晰……


    “再過兩百多年,我們腳下的大明宮就會付之一炬,那邊的城牆也會拆掉,會有新的統治者建立新的宮殿新的城牆。”錢雀邊說邊坐了下來,他也很久沒有這樣看過一個城市了,這般古樸寧靜的城市……


    “你少胡說,榮唐千秋萬代,不會倒的。更何況,你這樣說,簡直大逆不道!還好隻有我聽見。”


    聽清玨這麽說,錢雀也隻是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再過一千年,這裏也不叫長安了。地域更加的廣袤,建的房子又高又大,直通雲間。街道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整齊,而是縱橫交錯的,夜晚也不會這麽安靜,到處都是燈紅酒綠,和現在的白天一樣熱鬧。唉~”錢雀說著,很是懷戀地拖著腦袋看向遠方。清玨瞧他的樣子似乎不像是在說謊,但是他所說的東西,自己真的不明白。說到底,他不明白身邊的人究竟經曆了什麽,自認為錢雀也不會說實話。忽然想到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也許,這就是他腦海裏的桃花源吧……


    “要麽……我也幫你找找?”清玨陪著他坐下,和他一樣望向遠方,坐在這兒真是很舒服,清風拂麵愜意悠然。


    “累了。先坐會兒再說……”錢雀也犯了懶勁,坐在屋頂不想動彈。兩人便也不說話,偶爾看看漫天繁星,偶爾又看看星空下的長安城……


    隻聽司天台門口突然嘈雜了起來,幾個守夜的人紛紛聚攏一處似乎在聊著什麽。因為距離遠了,聽不清他們的話,錢雀隻得站起身朝他們嚷道:“喂!你們再聊什麽呢!?”


    聽見嚷聲,幾個人這才迴頭朝偏殿看去,見錢雀站在屋頂眺望,他們又都跑來了偏殿。


    “哎!你怎麽跑屋頂上了!王侍郎也在啊!”


    “我們在看風景呢,屋頂上風景好。你們聊什麽呢!?也讓我聽聽如何?”


    幾人聽罷,趕緊招手讓他下來,搞得神神秘秘的。“快下來,快下來!”


    錢雀和清玨對視一眼,便一前一後地從屋頂跳了下來,可把屋下的幾個書生嚇了一跳。


    “哎呦!兩位真是好功夫啊!”


    “過獎了,你們聊什麽呢?”


    聽到錢雀又問,幾人自覺地聚攏過來。“剛才宮裏傳出的消息,說是在太液池邊,發現了白骨!現在合宮上下都在撈呢!”


    “這有什麽稀奇的,太液池那麽大,指不定是哪個不懂水性的宮女……”


    “隻是這樣當然不稀奇了,隻是她手上掛著的織物,據說是當年殷皇貴妃宮裏的,人們都說,可能是皇貴妃的貼身宮女。”


    “殷皇貴妃!?”


    錢雀身後傳來清玨激動的聲音,這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皇貴妃,怎麽讓他如此在意……


    “是啊。宮裏還在撈呢,我也隻是聽說而已。”


    “當年皇貴妃與楚王有染,全宮上下都遭了連累,唯獨她身邊的大宮女不知去向,怎麽找都找不到,我看八九不離十……”


    “可別再說了,當年的事情多嚇人啊,滿城禁嚴,人人自危。”


    幾個人七嘴八舌的聊著,錢雀聽了,反倒更加糊塗。


    “你們這是說什麽呢?我咋一句也聽不懂。”


    “哎?錢少監,難不成您不知道?”


    錢雀趕緊搖搖頭,說道:“我一直久居深山不問外事,這幾日才出山的,宮裏的事情更是不知道啊……”


    “幾位慢聊,我對這個不感興趣,先告辭了。”清玨突然這麽說,行了個禮,匆匆忙忙就走了,全也不理在場的幾人。


    錢雀目送他走,見他這慌張樣子,不像是不在意,反而是太過在意!也不知這皇貴妃究竟和他有什麽關聯。這心裏一下子,就懸在了嗓子眼裏。


    “究竟是怎麽迴事啊?”錢雀急忙問道,那幾人也懶得管清玨,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當年崇明順聖皇後薨逝,便是這位殷皇貴妃最為得寵,陛下還將太子殿下過繼給她。不料這位皇貴妃早與楚王殿下有染,還慫恿楚王謀反,刺殺太子。這楚王也是個癡情人,披甲逼宮,被陛下逮個正著,抄家的時候,屋裏還留著皇貴妃的信物呢。”


    “啊?”錢雀聽了這話,隻覺離奇。“這皇貴妃已經有了太子殿下,日後便是太後,為何還要做這種事?”


    “那誰知道啊,我聽說皇貴妃的二皇子不是陛下的,就是那位楚王殿下的,這麽一想還不清楚?陛下那是勃然大怒啊,但凡是與楚王有關的人,無論是誰,格殺勿論。當年,整個京城滿街都是官兵,禮部的李尚書,刑部的文侍郎,還有中書省的趙右相全部滿門抄斬!當然了,皇貴妃合宮上下也是賜死,奇怪的就是,她身邊的大宮女突然人間蒸發了,怎麽找都找不到。真是沒想到啊~”幾人邊說著邊唏噓歎氣,似乎還在迴想當年的事情。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啊?”


    “好多年了吧,我記得是永康元年的事兒啊。”


    “原來如此……”錢雀若有所思的應著。“嗬,你們先聊著,我這也是好奇,這麽久遠的事情,跟咱也沒啥關係。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迴了。”錢雀說罷,也趕緊禮貌性地行了一禮,這便走了。


    出了司天台大門,正看見兩個守門的士兵站得筆直。


    “哎!”錢雀腦袋一歪看著其中一人,這便問道:“你可看見剛才王侍郎,往哪個方向走了?”


    “是往宮裏的方向去了。”


    “哦……”


    說著話,接人的馬車已經到了門口,錢雀立刻爬上去,拍拍車夫的肩膀。


    “走,去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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