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這句擲地有聲的髒話響起與落下,早已在今日罵出了習慣的少年們更是興高采烈,緊隨其後準備開口辱罵林挽衣,以及她的雙親。


    法不責眾的道理再是簡單不過,誰都能夠明白,今日在場的這些少年亦是心知肚明。


    正因為他們知道這個道理,以及意識到這麽多人圍在這家客棧外痛罵顧濯許久,卻沒有哪怕一個大人出來製止這場羞辱,他們越發確定今日的所作所為是眾望所歸,眾誌成城。


    既然如此,事情其實就很簡單了。


    顧濯必須要被繼續罵下去。


    誰敢站在他這一邊,那理所當然要被痛罵上幾句。


    至於林挽衣能不能罵?


    站在陰雨中的少年們又不是瞎子,像她這種生得過分漂亮的姑娘,出身無需太過高貴,天賦無需超然眾人,同樣能夠名滿神都。


    但他們對林挽衣毫無印象,那就證明這姑娘必然是能罵的那種。


    哪怕真的罵出事了……那又怎麽樣?


    小孩子不懂事,少年心性不可羈,這從來都是人與人相處間的最好借口與理由,不對麽?


    哪家大人能丟得下臉皮,與一群正值青春滿懷熱血的少年過不去呢?


    在場絕大多數人都以為事情是這樣的。


    ……


    ……


    酒樓上。


    魏友彬看著這一幕畫麵,看著那位站在長街盡頭的持傘少女,內心深處忽然生出一種極其強烈的不安感覺。


    他在巡天司中談不上位高權重,無法接觸太過機要的秘密,但勉強算得上是身居要職,手中確實握有一定的權力,否則他的兒子哪有資格進入那個以宋景綸為首的小圈子裏?


    然而他依舊認不出林挽衣究竟是什麽來曆。


    出於警惕的緣故,他在聽到林挽衣的警告後,本想要阻止事態的發展……隻是他的動作稍微慢了些,那位少年罵的又太快了些,以至於他什麽都沒來得及做。


    “咦。”


    另一位中年男子望向魏友彬,神情微詫問道:“魏兄你這是要做什麽?”


    魏友彬搖了搖頭,重新坐了下來,說道:“沒什麽。”


    來都來了……不對,罵都罵了。


    那他現在還有什麽好阻止的?


    要怪隻能怪那位少女著實愚蠢,偏要替顧濯說話,站在整座神都的對立麵。


    那位少女的身份再如何尊貴,背景再如何恐怖,難道還能比站在今天這群少年背後的權貴們加起來更高嗎?


    神都沒有這麽了不起的人。


    更準確地說,神都隻有一位那麽了不起的存在。


    但那位不是什麽人。


    而是當今聖人。


    想到這裏,魏友彬的心情頓時輕鬆了下來。


    他為自己添了一杯酒,與同伴碰了一杯,笑著說道:“來,繼續飲酒,繼續樂!”


    ……


    ……


    長街上,客棧外。


    林挽衣看著那群正在縱聲而笑,以羞辱自己取樂的少年們,早已憤怒到了極點。


    她這輩子都沒承受過這樣的羞辱。


    是的,她的確父親早逝,母親改嫁多年與她關係生疏,但不代表她不在意雙親遭到辱罵,更何況這一切還發生在她的麵前。


    過往三年間,她在長洲書院那群同輩身上豪取數十場連勝,縱使敗者再如何不服氣,也沒有人對她當麵破口大罵。


    這就是神都的風氣嗎?


    打不過就靠罵人?


    真是可笑至極!


    林挽衣不再多想,越是憤怒,越需要平靜。


    她麵無表情,真元於經脈中開始流轉,準備出手。


    那群少年察覺到林挽衣的動作,嘲笑聲不由更大了,有人譏諷罵道:“你這腦子可真不好使,一個人要和我們幾十個人打是吧?難怪能蠢到替顧濯說話……”


    嘶!


    一聲輕響,讓罵聲戛然而止。


    許多人下意識迴頭。


    林挽衣的視線穿過雨幕,望向那家客棧,看到了顧濯,便也看到了那道劍光。


    劍光未散,已有鮮血四濺而起。


    所有人都呆住了。


    直麵劍光那位少年神情茫然,低頭望向自己的腹部,看著不斷從中流出的鮮血,心想這真不是假的嗎?


    下一刻,極其劇烈的痛苦從傷口處湧向他的整個身體,讓他跌倒在雨中,發出痛苦至極的哀嚎聲,比之先前噴髒話還要嘹亮上數分。


    “瘋了!”


    “你怎麽敢動手的?”


    “這裏是神都,不是你那鄉下望京!你這是想今天進天牢嗎!”


    長街上一片慌亂。


    顧濯置若罔聞。


    他鬆開握劍的手,折雪瞬間消失無蹤。


    下一刻,愁風苦雨中出現一道明亮的劍光。


    這道劍光穿行在今日那群痛罵了無數髒話的少年之間。


    每一次明暗交錯,便有鮮血隨之而出。


    極短的時間內,青石板上就多出了一塊顏色鮮豔至極的紅布,數十位少年倒在這塊紅布上,痛苦哀嚎之聲掩過雨聲,遠遠傳到了數條街之外。


    無論是那些自矜身份不願親自下場,在更遠處冷冷笑看這場熱鬧的天才少年們,還是躲在自己家裏看熱鬧的尋常百姓們,看著這一幕畫麵都驚呆了。


    天下承平近百年,神都作為人間首善之地……多久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了?


    這是一場血案!


    某座茶樓上,宋景綸在憑欄處看著那滿街的鮮血,眉頭緊緊皺著,突然間又舒展開來了。


    “原來是個瘋子。”


    他自以為客觀地評價道:“好了,不用再關心此人了,光天化日之下當眾行兇,今天過後他不可能再出現在我們的麵前。”


    聽著這話,同行的少年們稍微鬆了口氣,心想自己可不願意與這種瘋子打架。


    有人不解問道:“但那邊不是有人在看著的嗎?為什麽不阻止顧濯?”


    旁邊另外一人想了想,不確定說道:“可能因為……大人們想一錘定音?直接用這件事把望京那群老東西伸過來的手給斬斷?”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再無半點困惑。


    ……


    ……


    那家酒樓上。


    包廂裏,魏友彬與中年男子麵色極其難看。


    他們的確沒想到顧濯動手如此酷烈,直接以飛劍近乎殺人,但以他們的境界,並非沒有阻止這場血案發生的可能。


    之所以什麽都沒來得及做,是因為包廂裏多出了一個人。


    一位麵相陰柔的男子,眼神冰冷至極地看著他們,僅是站在這裏,無意間流露出來的寒冷氣息,便讓兩人連話都不敢說,更不要說動彈。


    片刻後,這男子忽然笑了出來,問道:“主辱臣死,這四個字你倆知道怎麽寫嗎?”


    ……


    ……


    長街上。


    顧濯跨過那群正在以鮮血染紅雨水的少年們,來到長街盡頭。


    林挽衣就站在這裏。


    雨勢漸小,偶有天光穿雲破雨而落,照亮人間一角,落在流淌著的血水上。


    畫麵殘忍而豔麗。


    “抱歉。”


    顧濯心知今日此事皆由自己起,對林挽衣說道:“謝謝。”


    林挽衣搖了搖頭,把傘舉得更高一些,為他擋去落個不停的雨水。


    然後,她聽著那不絕於耳的哀嚎慘叫之聲,高興地笑了起來,認真說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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