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他能忍到什麽時候?”


    “少年心性,誌比天高,從他昨夜說出的那番話來看,就算他明知道這是一個陷阱,最多半天也會心甘情願地踩進去。”


    “因為驕傲。”


    “是啊,隻要他還是一個少年,那就必然會被驕傲這種無聊至極的脾氣連累,做出愚不可及的選擇。”


    “但就算他一點都不驕傲,是一個麵皮厚如城牆無所謂被咒罵全家的人……那又能怎麽樣呢?”


    “麵對這樣的羞辱,不敢做出任何反應,僅憑這一點,就足以毀掉他之前所有的驕傲,讓昨天晚上那番話變成天大的笑話了。”


    “那廢這麽大功夫把他給捧起來遠在望京的那群大人們,豈不是一個比天還大的笑話了?”


    與客棧相距不遠的一家酒樓包廂裏,兩位中年男子聽著窗外的謾罵聲,神情頗為悠然自得地舉杯對飲,眼裏笑意淡淡,都是自得。


    很顯然,這兩位中年人和現在的場麵有著不可開脫的關係。


    更準確地說,他們就是今日局勢的幕後推手之一,又因為本身官位職責的緣故必須要在場,時刻準備‘防止’局勢走向不可控製的境地。


    “但有時候驕傲也是好東西。”


    魏友彬笑著說道:“我最近一直在拿這顧濯當例子,一天罵一頓我兒子,看他那氣得不行的樣子,想來或多或少也能奮發圖強上幾天了。”


    另外那位中年男子愣了愣,旋即失笑出聲,讚道:“魏兄這點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妙!不愧能在巡天司裏屹立多年不倒。”


    話至此處,兩人心情變得更加愉快,再一次舉杯對碰。


    神都左右無事,一片安靜,他們有大把的好時光耗在這裏,把那位望京來的天才少年當成一隻兔子,靜待這兔兒自個往樹樁上撞去,撞出一個頭破血流。


    ……


    ……


    客棧裏。


    顧濯聽著風中傳來的聲音,沒有沉默太長時間。


    就像酒樓上那兩位中年話裏說的那樣,若是僅憑他自己麵對這樣的局麵,確實很難想出一個完美破局的辦法。


    然而。


    很難指的是難以做到,不是不可能做到。


    他神情平靜地聽著窗外的辱罵聲,對這方天地說道:“幫我做兩件事。”


    ……


    ……


    陰雨籠罩著神都,綿密如絲線,在天地間織出一張有形巨網。


    明明已至深春,這場雨還是有些寒意。


    林挽衣收迴送別長輩的目光,望向漸被雨水打濕的牆角青苔,默默想著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不知為何,今天林家忽然派來了她父親的親生胞弟,向她循循善誘,說什麽一味閉關不是正途,弦不宜緊繃,要她稍微出去走走散心,又說過些天有一場宴會可以參加。


    她自幼一人生活在望京,早已習慣了沒有親人的日子,自然不會簡單輕信這是突如其來的關心,再結合林家之前對自己諱莫如深,不敢有半句多餘廢話的模樣,心中難免生出了一個猜測。


    ——這或許是她那位娘親的主意,林家不過是在代為傳達。


    一念及此,林挽衣的情緒變得極為複雜。


    她迴到自己的房間裏,隨意取下束發的發繩,任由黑發繚亂散落在床上,抱著雙膝,沉默不語。


    修行有什麽不好嗎?


    既然你從前未曾管過我,為何現在忽然就起了為母的興致呢?


    好吧,或許你之前是囿於身處境地無法隨心所欲,不敢像現在這樣做事,但……寫一封信總歸是可以的吧?


    十多年間,我一封家書都不曾有過。


    這現在到底算什麽呢?


    場間一片安靜。


    雨聲淅瀝。


    林挽衣微仰起頭,怔怔地看著風中飄零的雨絲,神情恍惚地令人心生憐惜。


    片刻後,她忽然坐起身來,認真豎起頭發,又去銅鏡前為自己畫了淡妝,最後再是耗費了些時間,挑選了一身嶄新深藍長裙換上。


    這當然都是出門的準備。


    林挽衣撐起油紙傘,踏入綿綿春雨中,向外走去。


    沒過多久,林家便有下人發現她的蹤跡,下意識地想要做些什麽,比如勸阻。


    對此,她連傘簷都懶得抬起來,聲音冷淡地說了一句話。


    “與我那位叔叔知會一聲,我修行得有些累了,出去散散心,晚些就迴來。”


    說完這句話,林挽衣自慌亂不知所措的下人中穿過,步履踩在青石板上,濺起幾縷水花。


    那幾縷水花倒映出的陰沉天空落入她眼中。


    讓她心中那一抹隨降雨而生的不安更濃了一分。


    在神都,她不會再遇上一位無憂山的殺手。


    她那位娘親更不會有危險。


    她其實不怎麽在乎林家。


    這一抹不安究竟從何而來?


    抱著這個想法,林挽衣離開家門,向某間客棧走去。


    因為她在這世上隻有一個朋友。


    ……


    ……


    雨勢不見半點衰減,圍在某位客棧外罵著髒話的少年們竟也沒有半點氣餒,在意識到顧濯在刻意沉默過後,他們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熱情,脫口而出的話語愈發肮髒。


    客棧裏,掌櫃看著客棧外的那群少年們,滿臉愁容卻無可奈何。


    早在罵聲不見停歇的時候,客人們便紛紛退起了房,客棧為此還賠了一筆數額不小的銀錢。


    但今天這件事著實不是他能管的。


    就在掌櫃暗自歎息時,忽然看見長街盡頭出現了一個新的身影,更加無奈地想著今天這事是真沒完沒了。


    林挽衣撐著油紙傘,聽著風雨中越發整齊壯大的辱罵聲,臉色早已難看到極點。


    她深唿吸一口,想要強自冷靜下來,卻發現這事根本就沒有靜下來的道理。


    她往前一步,對著那群正罵的興高采烈的少年們,大怒喝道:“你們這群白癡都是沒娘生沒爹教的嗎?大白天站在這裏罵個不停,是一點兒臉都不要了嗎!?”


    話音落下,場間頓時安靜。


    沒有誰想到會有人突然站出來,如此理直氣壯地嗬斥上這麽一句話。


    正在罵街的少年們很意外。


    坐在酒樓包廂裏的那兩位中年男子更加意外,心想到底哪家的姑娘這麽白癡,竟然敢站在整座神都的對立麵?


    不等他們兩個弄清事況,某個罵得興起的少年霍然轉身,盯著站在長街末尾撐著傘的林挽衣,想也不想地迴了一句髒話。


    “沒娘生沒爹教?你在說自己是吧?”


    林挽衣聞言,沉默片刻後,撐起油紙傘。


    少女清麗至極的容顏不再被遮掩,就連此間天光也因此明亮了數分。


    她看著那人的眼睛,看著所有站在自己對麵的人,麵無表情說道:“我給你們一個機會,閉嘴,然後滾。”


    那名少年見她生得如此漂亮,一時間竟有些慌亂,但又不想被同伴認為自己因對方貌美而懦弱討好,遲疑片刻後,終究還是大聲罵了出來。


    “滾?我說你媽死了,你是聽不清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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