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堅心中五味雜陳,已經萌生了退意。


    但不知怎麽的,此時胸中又有一股暖流逐漸升起。那些兇險的情景不見了,而是浮現出兒時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畫麵,李五七聽了那首詩之後幸福夾雜著落寞的沉默,自己的父親站在船頭指揮眾人的畫麵……


    是的,最後那是幻想,劉堅不知道為什麽會生出這樣的幻想。但是他現在知道的是,他已經下了決心了。


    “我要去。”


    似乎已經不需要解釋了,單師爺點點頭。


    劉堅看向鄧宏誌,堅定地說:“我迴去也隻是一個人。我與船上眾人已經經曆了生死,就算不是兄弟,總還能算是朋友。我未必比我父親聰明,但肯定比他怯懦,我不想就這樣迴去成為一個死讀書的窩囊廢,既然現在有機會讓我選擇另一條路,那我不後悔。”


    “小子,總算讓我高看你一眼哦。”仇順用拳頭輕錘了劉堅胸口一下,顯然對他的選擇感到很滿意。


    “我走這麽一趟,看看不一樣的世界。迴到家中即便中不得舉,起碼還能效仿羅貫中做個著書人,也是流芳百世。”話已至此,鄧宏誌雖然無奈地一攤手,但既然有言在先,便隻能同意。


    眾人當下開始商量探寶的具體事宜。到了平戶,按照船上的規矩,至少要讓大副趙一鳴帶半數人留下,鄧宏誌離開期間由趙一鳴做代理船長。約定一月為期,如果鄧宏誌等人一個月後沒有任何消息,則默認他已遭遇不測,將由趙一鳴繼任船長。


    裝備方麵,要采購蠟燭,繩索,朱漆,鏟子,斧子,幹糧和酒。說到這裏,仇順撇撇嘴說:“酒還是帶我們船上的汾酒吧,倭人的酒淡出個鳥了,還不如上次我在鬆江府買的米酒。”


    這一點眾人都沒有反對意見,鄧宏誌隻是提醒他這酒不是拿來喝著玩的,不要到要用的時候被他已經全喝光了。


    仇順又問道:“要不要去平戶的弗朗機商館裏買把火銃?昨天要是有火銃,我早把那鮫人王給崩了。”


    鄧宏誌說:“火銃在狹窄的地方施展不開,如果有手銃的話倒是可以買兩把。不過武器還是用著順手最為緊要,比起配火器,你反而應該配個好點的盾。藏寶洞裏怕是有什麽機關暗器,你在前麵開路頂個盾更好。”


    眾人籌劃已畢,各自散去,到平戶還要兩到三日的路程。單師爺讓劉堅去他房裏,趁這幾日先教劉堅一些倭國情況和簡單的日語,以備不時之需。


    “首先,一定要注意的一點是,到了倭國,不可對倭人稱‘倭國’、‘倭人’,”單師爺特地強調了這一點,“倭人自視甚高,認為自己是‘日之本國’,所以到時候記得叫他們‘日本’、‘日本人’。”


    “日之本國,口氣倒真是不小。”劉堅多少也是知道倭國自稱日本,大明官方提及時也漸稱日本。但民間素來傳聞日本人矮小猥瑣,樣貌醜陋,還是覺得“倭”字更適合,民間便仍多叫“倭國”。此時劉堅聽單師爺又提及此事,不禁心裏好笑。


    單師爺拿來一張簡略的日本輿圖,指著其中一處說:“你別看倭國這西海道就這麽幾個小島,勢力卻是錯綜複雜。他們各方諸侯叫做‘大名’,名字的名,不是我們的大明。這平戶的大名叫鬆浦鎮信,與我們關係算是最好。”


    “這倭人名字都是四個字嗎?”劉堅不禁好奇地問。


    單師爺搖搖頭說:“倒也不是,還有五個字的。也會像我等大明人一樣,以官職、諡號等稱唿人,但我們叫‘杜工部’、‘王文公’,到倭人這兒便更長了。比如與舵主頗有淵源的織田信長,當初自稱便是‘織田上總介’。為了區別於其父,有時還要加上名,成了‘織田上總介信長’。”


    劉堅直搖頭:“這也太複雜了吧,人人這麽短則四字,長則七八字的,哪兒記得住!”


    單師爺笑道:“也不是,一般總還是稱姓名即可,與我大明無異。也是有人姓或名單一字的,況且隻有成年武士才有名字,其他人隻有小名。”


    單師爺又說了很多倭人的有趣風俗,聽得劉堅不禁嘖嘖稱奇,學起日語來也是快了很多。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三日之後,他們終於抵達了平戶港。


    臨近靠岸時,劉堅的內心無比激動,既是因為自己再一次見到了陸地,也是因為那平戶港看起來遠比想象中漂亮。


    岸邊能看到很多與大明類似的木造建築,外觀看起來十分整潔,隻是沒有漂亮的飛簷鬥拱,看起來像是“簡化版”的。


    其中有幾幢的風格則大為不同,劉堅從未見過,一問之下才知道,那些就是番人開的商館,有佛郎機、和蘭等等。


    遠處的山上能看到一座小城堡,劉堅問是不是就是那大名住的,單師爺點頭稱是。


    “我要是哪天海上待膩了,帶上二三十個兄弟,就把那鳥城給奪了,我也當當那大名。”不用說,這話自然是出自仇順之口。


    這幾日裏劉堅已經從單師爺那兒了解到了平戶的一些往事,當年單師爺和自己的父親劉子仲還追隨汪直時,就曾來過平戶,和當時的大名鬆浦隆信——也就是鬆浦鎮信的父親——關係甚篤。


    汪直當時靠著大明、平戶、呂宋的三角貿易發了大財,還自封“徽王”,招募了一些日本浪人襲擾大明東南沿岸。


    從這個角度來說,如果仇順恆心足夠大,倒確實也有可能在倭國有一片立足之地,自立為王。


    船定下錨,按計劃趙一鳴找工匠來商討修船事宜,鄧宏誌和仇順則去采買所需的裝備物資。


    劉堅無事可做,便請求單師爺帶他也去岸上逛逛。單師爺自是欣然應允,一老一少便在街頭閑逛。


    “師爺,這兒有什麽好玩的麽?”劉堅東看看,西望望,對什麽都充滿了好奇。


    單師爺有心逗一逗這個年輕的後生,便答道:“平戶有個著名的娼館,名曰‘忘歸’,其中不僅有日本女子,還有番人女子,劉小弟要不要去盡盡興?”


    劉堅聞言滿臉漲得通紅:“師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問有沒有些新鮮玩意。”


    “那番人女子不算新鮮玩意?”


    “哎呀,老不正經!”劉堅輕嗔,獨自加速向前走去。


    走了沒一小會兒,正好看見一幢兩層的建築,裝著好大的窗戶。自己先前在靠岸時便遠遠看到過這幢建築,當時便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知道這是佛郎機人開的商館,自己日語都隻會三兩句,更別說佛郎機話了。不過心裏倒是好奇,於是隻能迴頭望望還在慢悠悠走過來的單師爺,招唿他快點過來。


    就在這時一個人打開了門,劉堅一迴頭,正對上了這個人的目光。這明顯是一個佛郎機人,劉堅曾經在寧波見過一次佛郎機人,和麵前這人一樣是卷發,長眉,藍眼,高鼻梁,大絡腮胡,而且皮膚白皙得像一個女子。


    那人嘰裏咕嚕說了兩句話,劉堅大概能聽出來是日語,但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隻能一攤手說:“我聽不懂。”然後轉頭叫單師爺快一點。單師爺揮手示意自己聽到了,但腳步是一點都沒變快。


    “大明商人?”沒想到這佛郎機人還會說大明話。


    “呃,呃,對。我算是吧,你大明話說得真好啊。”佛郎機不是大明的朝貢國,所以難得一見,劉堅自然理所當然地認為佛郎機人應該不會說大明話,尤其還是一個在日本的佛郎機人。


    那佛郎機人聞言大喜,衝他招招手:“來來來,幫我看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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