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順被劉堅的突然舉動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怎麽騙你了?”


    憤怒的劉堅指著仇順的手臂說道:“我這文身的藍色如此濃厚,近乎黑。而你這手臂上的文身部分地方都已褪色,分明是早就紋上的!你和這些賊人定是連襠,一起來誆騙我!”


    眼見事情敗露,仇順倒也不爭辯,無奈地聳聳肩,大喊道:“沒想到還是被他拆穿了,老鄧你進來吧,穿幫了。”


    氣急敗壞的劉堅哪兒等得鄧宏誌等人進來,站起身來登時就衝出船室,與之前一直站在鄧宏誌身後的中年男子撞個滿懷。那男子膀大腰圓,自是紋絲不動,隻有劉堅好似撞到一麵大牆,反彈迴來摔倒在地。


    但此刻的劉堅哪兒還在乎這點疼痛,猛地便爬起來。隨後三步並做二步衝過去,一把揪住了鄧宏誌的領口。“說!為什麽要設計害我!”劉堅發出的憤怒之吼仿佛傾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鄧宏誌用力一推,把劉堅推開,隨後整了整衣服說:“告訴你真相你能接受嗎?”


    “為什麽不能?”


    “我們不是海盜,我們是海商。”


    “哈哈哈哈,”劉堅聞言大笑,“掛五峰旗還說不是海盜?”


    “不是。五峰旗隻為行船方便。”


    “殺人越貨還說不是海盜?”


    “從沒主動殺過人,隻殺過不開眼來打劫的海盜,要不然怎麽說為了方便掛五峰旗呢?”


    鄧宏誌雖對答如流,但劉堅仍是咄咄逼人,他指著桅杆說:“《大明律》規定,擅造二桅以上違式大船,將帶違禁貨物下海前往番國買賣,正犯比照謀叛已行律處斬,仍梟首示眾,全家發邊衛衙充軍。你還有何話說?”


    鄧宏誌歎了口氣:“朝廷一紙禁海令,便絕了沿海居民生計,吾等不得已而為之。”


    “朝廷對漁民打漁自無約束,何來‘不得已’?”


    鄧宏誌指了周圍一人:“此人名叫阮飛,家中老父年邁不堪勞作,老母病重,每月需要錢一兩,打漁如何掙得這麽多錢財?唯有跟我出海經商才能保其老母性命。其餘人等,大都有類似苦難,你未免太過天真!”


    劉堅沒想到,自己原本如此強勢的質問,竟被鄧宏誌一一駁迴。雖然他所言於法不容,但於情可憫,一時之間讓他也不知道如果繼續追問。


    沉默了片刻,劉堅似乎終於想到了合適的話,又一指鄧宏誌:“那擄人呢!我非自願,為什麽被你們擄來!”


    “隻擄過你,也是有原因的,將來你自然會知。”


    “哈哈哈哈,找不到借口便想隨便糊弄過去!來來來,什麽原因說與我聽,今天不說清楚,你剛才那些話則全是胡謅!就像你之前出爾反爾一樣,全是騙人!”


    那中年大漢此時插嘴道:“有必要跟你囉嗦那麽多嗎?反正你現在鎮龍紋已經紋了,你還能去哪兒?你要不爽你還一頭紮海裏去,沒人管你!”


    剛才中年大漢與劉堅相撞後,一直站在原地沒動,此時正在劉堅背後。那如洪鍾般的聲音震得劉堅內心都多了三分膽怯,一下子沒了那股咄咄逼人的氣勢。


    “一鳴,你少說兩句。也罷,剛才都問你了能不能接受真相,既然你這麽想知道,那你拿去看吧。”鄧宏誌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裏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劉堅。


    劉堅接過信封的時候,已經有了一股異樣的熟悉之感。待到取出裏麵的信件一讀,方才知曉這信封就是自己之前替父親送去寧波慷歲堂的那個信封。


    而比這更令劉堅驚訝的,則是信的內容。


    這封信完全是一封托孤信,言語之間,好似是長輩對晚輩囑咐一般。劉堅的父親劉子仲顯然和鄧宏誌相識已久,說要把劉堅托付給鄧宏誌。並且提到了自己的兒子性格倔強,如果明說那斷然是不肯入夥的。不妨先設計誘騙他入夥,等到相處時間長了,他自然會心甘情願跟隨鄧宏誌。


    劉堅看到此處,大腦已是一片空白。他萬萬沒想到,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竟然都是自己的父親指示的。


    但事情到此遠沒有結束,繼續往下讀,才發現自己的父親竟然還交代了他的一份“秘寶”,藏在了呂宋。


    藏寶圖一分為二,一半隨信附上,信裏接著說“那便可去呂宋取出秘寶”,想來另一半應該就在鄧宏誌手裏。而這份秘寶的來源,竟是父親當年在汪直手下時獲得的!


    劉堅第一次發現原來寥寥筆墨也可以如此沉重,自己的父親以前竟然是一名海盜,而且還是汪直的手下。一想到平日裏和善而近乎慈祥的父親,不知曾經殺過多少人,胃裏就泛起一陣惡心。


    不過,自己父親所隱瞞的事情遠不止此。真正擊潰劉堅的,是這樣一段話:


    “英兒欲讓他習武,我私心卻想讓他學文。做一任地方小官,總好過打打殺殺。故其九歲得童生後,我向書院上下打點,給他捐了個秀才。但那鄉試難以行賄,搞不好要掉腦袋,隻希望他能自己有出息中個舉人,過幾年補個缺也便是了。誰想英兒舊疾複發,先我而去。後來又是兩年不中,我已隱隱覺得是我錯了,英兒才是對的,但悔之晚矣。今後我兒跟著船隊,才真是蛟龍入海。他性情耿直固執,但良心實打實好,從小又好看各種雜書,也算懂點雜學,多少能幫上點忙。望老友們好生照顧,我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父親辭藻並不華麗,字也略顯潦草,但是情真意切,不免令人唏噓。但偏偏這番臨終之言,把劉堅二十年來對於“神童”的自信心擊得粉碎。


    以前劉堅還能自己騙自己,雖然暫未考得舉人,好歹自己是個秀才。秀才離舉人僅一步之遙,隻要自己發奮讀書,憑著聰慧天賦,終會有中舉之日。現在看來,無非是些浮夢泡影。


    劉堅本能地不願意相信,但他分明認得自己父親用的“劉”字印,容不得他不信。


    劉堅整個人頹然坐到地上,鄧宏誌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父親信裏說的無不應驗,但他唯獨小看了你的聰慧,你這麽快就識破了這個局。”


    仇順插話道:“識破就識破吧,裝腔作勢都累成狗了。”


    鄧宏誌並不理會,繼續說:“你放心,你臂上的鎮龍紋沒有刺入皮膚,隻是畫而已。你也不懂,王小二隻是偶爾紮你兩下做做樣子罷了。你若要走,便放一萬個心,洗幾次澡墨自然會洗掉。”


    見劉堅毫無反應,鄧宏誌繼續說:“我們此行要去呂宋,取你父親留下的秘寶。當初他金盆洗手時,把錢財分了五份,兩份向地方官買了身份,一份買了地置了宅子,另有一份拿來生活。這最後一份留在了呂宋,一處隻有他自己知曉的極機密之處,用作保底救命之用。藏寶圖的事你已知曉不再多說,原本劉老將這錢托付於我是為了照顧你之用。這樣,你到時留在船上,待我們取出秘寶,再送你迴寧波。你以後拿著這筆錢好生生活,切不可沾惹惡習,坐吃山空。”


    劉堅此時如被抽去了靈魂,似一灘爛泥頹然於地,對鄧宏誌的話沒有絲毫反應。


    這一下倒惹得鄧宏誌也有些光火了:“先前你自己說能接受真相,怎麽的?這就投降了?你父……”


    “我父!我父!他全料到了,他可太厲害了哈哈哈,我父……”劉堅這般突然發瘋,倒是讓鄧宏誌著實嚇了一跳,話說到一半生生咽了迴去。


    “你他媽的說什麽呢!想死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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