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堅腦中閃過的念頭,便是“不選”。


    剛才單師爺並沒有說不選會如何,那自己便有賭一把的可能性。劉堅並非覺得“不選”會成為一個“所有賊人鼓掌誇獎他機智,隨後放了他”的完美脫身之計。而是不選必然會再起口角,以此拖延時間的同時,還可借此知道仇順選的是什麽,再決定第二輪自己選什麽。


    當然,如果賊人們惱怒,直接就地砍了他,也是有一定可能的。不過既然他們想“玩”,那就不會在意自己的這般垂死掙紮,自己有信心大概率能賭贏。


    正思索間,單師爺走到了劉堅的麵前,俯身在他耳邊說:“別想耍花樣,不選的話,我們就直接把你宰了。”


    劉堅聞言大驚,自己心裏想的那點小九九全部被單師爺看穿了,這徹底絕了他的不選之法。而單師爺沒給他更多的時間思考,此時已經開始了倒數。


    “三!”


    劉堅的大腦一瞬間運轉到極速,拚了命地去想有沒有別的辦法。仇順有沒有可能最後臨時改變心意?自己到底要不要為了自由博一把?


    “二!”


    算了,時間緊迫不容他多想。反正不管怎麽說都是搏一把,幹脆還是遵從自己的內心,選擇不入夥好了,死也就死了吧,算自己命不好。


    “一!”


    伴隨著倒數聲,劉堅鬆開了右手,但鬆開的一瞬間,他又突然想到“單師爺該不會把紙塞他們手裏時,調換了位置吧?”但手已經鬆了,拉弓沒有迴頭箭,此時已經不容他再反悔。選的是什麽,那便是什麽。


    單師爺和鄧宏誌,還有其他幾個賊人看著地上的紙條,都笑了起來,而另有好多賊人卻是滿臉的懊悔。劉堅在這一瞬間明白了,這夥賊人還拿他們兩個的選擇掛了賭,簡直毫無人性!


    單師爺讓人把他們口中的麻布取掉,隨後淡淡地說:“看看結果吧。”


    劉堅沒有迴頭去看,因為單師爺話音剛落,就聽到仇順在背後說:“劉兄弟,對不起。”結果,已經不言自明了。


    劉堅被趕上了一塊跳板,他望向遠處仿佛無邊無際的大海,沒想到自己在地上生活了二十年,最後的歸宿竟然是這大海。他記憶中父母的水性都很好,但卻從來不讓他去河邊玩耍。說是河裏有河怪,專門喜歡爬上岸吃小孩。


    父親還言之鑿鑿地說自己親眼見過河怪吃小孩,把當時還是孩子的自己嚇得幾晚上都睡不著覺。後來還是母親把父親罵了一頓,又點了據說是呂宋(菲律賓)傳來的定神香,哄著他、陪著他睡才睡著的。現在想來,那定神香的味道似乎與之前迷暈自己的味道有點類似,可能就是同一種東西,隻是量多量少吧。


    也不知道怎麽的,劉堅此時會想到這些細枝末節。可能是人到絕路自然會想起父母,而同時與父母和水有關,可能就隻有這段記憶吧。


    後來母親教自己一些拳腳功夫,也想教自己遊泳。但那河怪的恐懼還深深烙印在心底,劉堅說什麽也不肯下水。現在想來,自己當初要是學了遊泳便好了。


    劉堅無奈搖搖頭,暗罵自己蠢貨。即使會遊泳,這茫茫大海,又該往哪兒遊?隻不過淹死前再白費力氣罷了。


    “還有什麽話要講嗎?”鄧宏誌在身後問道。


    “你們這些賊寇,早晚有一天要被官府緝捕,把你們全部斬於菜市口!”


    “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現在要是肯入夥,還能饒你一條小命!”


    “要殺便殺,那麽多廢話幹嘛?都到這步田地了你以為我還會跪下乞降,丟一個儒生的臉嗎?”說完,劉堅就想向前傾倒,再順著跳板邊滾落下去,給自己一個痛快。


    可此時的他身後另拴了一根繩子,由一名海盜拽著,他剛欲傾倒就又被拽了迴來。看來自己免不了還是要挨上一刀再被踢下船,遭兩遍罪。


    但鄧宏誌卻並未下令,反而是對單師爺說道:“單師爺,我覺得此人還是挺有骨氣的。相反另外一個小子卻是貪生怕死,做不得打打殺殺的買賣。但此人不肯入夥,自是留不得,不如兩個一齊殺了。”


    仇順本來以為自己已經逃過了一劫,但又因為害了劉堅,此時正跪在一邊默默無語。聞聽得鄧宏誌這話,趕緊挺直了腰杆,粗著嗓子說:“不,舵主,我也是很有骨氣的,請千萬不要殺我,讓我證明給你看。”


    鄧宏誌搖搖頭:“誰看不出來你這是裝的,船上多一個不多,缺一個不少,你這樣的也是個累贅。這樣吧,我給你個便宜,你自己挑個死法。”


    仇順一下子像泄了氣的皮球,又恢複了那貪生怕死的樣子,口中不斷大喊饒命。鄧宏誌卻並不理會,找人拿個麻袋把他套了,抽出隨身的佩刀,用一塊布一邊擦一邊說道:“既然你不選那就我替你選了。你也別覺得冤枉,你這小兄弟也跟你說了都選不入,你偏怕死,怪不得別人。”


    “慢著!”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傳來,正是劉堅。劉堅厲聲道:“說好的一言為定,怎麽現在卻又變卦了?”


    鄧宏誌聳了聳肩:“你跟海盜講信譽?”


    劉堅不禁破口大罵:“你們這些亂臣賊子,出爾反爾,言而無信,簡直枉為君子,不對,枉為人!”


    鄧宏誌把刀架到仇順脖子上,迴頭對劉堅說:“少廢話,我不是沒給過你們機會。如果你們都願入夥,至於走到現在這一地步嗎?你不就為了你所謂的君子之名嗎?為此虛無縹緲之物讓一人與你陪葬。可笑除了我們這些你口中的賊子,根本無人知曉你這壯烈!”


    劉堅被他的話語戳中軟肋,自己這短短一生,確實一直自視甚高。因此從小便被人稱為“神童”,便覺得自己就該登科取士,成一代名臣。但眼下這般情景,當真是“做戲給鬼看”,留不下的英名甚至連虛名都算不上。


    “慢著!”能救一個也是好的,劉堅此時心境已大不相同,“我若入夥,可否留他一條性命?”


    鄧宏誌收迴佩刀答道:“當然。”


    “這次不反悔?”


    “指天發誓,絕不反悔!”


    看鄧宏誌三指向天賭咒發誓,劉堅輕歎一口氣:“好吧,我入夥。”


    當下,鄧宏誌招唿一聲,劉堅被帶到一間船室。裏麵一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男子坐在那裏,身旁的小矮桌上擺著幾根針和一個小碗,碗裏是青色的液體。


    這個男子倒是十分客氣,直接對劉堅自我介紹道:“我叫王小二,船上的人都叫我小二子。以後咱們就是自己人了,你也這麽叫吧。來,把胳膊伸過來,我給你紋個身。”


    劉堅大驚失色,大喊道:“還要黥臂?”


    王小二可能是沒聽清,連連擺手道:“哎哎哎,說什麽窮逼啊,不窮啦,今後就吃香的喝辣的啦!”


    劉堅知道跟個文盲沒什麽好多說的,想來也是,不給做個記號作為控製手段是不可能的。海盜們畢竟還要上岸補充給養,到時候豈不是直接找機會就可以逃走。現在被紋了身,那即使逃走,也等於在告訴官差“快來抓我”,自己這算是上了賊船再也下不去了。


    就在這時王小二已經開始了工作,劉堅自顧自想事情,根本沒注意到王小二的針已經紮了下來。沒有心理準備之下,一下子痛得人彈起三尺高。但因為手腳仍被捆住,又隻能重重地落下。


    王小二被這一幕逗得前仰後合,手裏的針都掉到了地上。


    想來那些海寇入夥時,必然是強忍疼痛,故作堅強,自己這下出了大醜。劉堅這麽想著,臉也不禁漲得通紅。不過真要這麽一想,卻又好像不對,剛才在甲板時,似乎沒看到有誰臂膀上有文身,難道他們紋的都是別的部位?


    劉堅全程都不願意去看自己的臂膀,但這過程也並沒有十分疼痛,隻是偶爾會疼一下,這完全出乎劉堅的意料。


    在這期間有人拿了點吃食過來,是幾張大餅、一些肉幹和一碗水。其實劉堅已經一天半沒吃沒喝了,但先前神經緊張,完全感覺不到饑渴。


    現在麵前雖然隻是一些幹糧,卻立刻就聽得腹中打鼓。於是便更不去看那王小二給自己紋身,隻顧吃喝。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總算是紋好了。王小二招唿兩個人進來,拿刀割斷了綁縛劉堅的繩子。


    被綁的時間太長了,劉堅感覺自己四肢末端血都要不流通了,緩了好一陣才恢複些許力氣。


    這邊劉堅還在揉著四肢活血,王小二收拾好了東西,臨走前交待道:“這兩天你文身的部位先盡量別碰水,不然容易化膿。”


    王小二剛走,仇順便進來了,此時他倒像個沒事人似的,剛才那哭爹喊娘的樣子完全沒了。劉堅看看他,內心有種怪異的感覺。一方麵是覺得他竟比自己都膽小,多少有點瞧不起他;另一方麵覺得畢竟也是一條人命,自己為救他一命不得已落草,也算是積了大陰德。


    仇順挨著他坐下,輕輕歎了口氣:“劉堅兄弟,多謝你救我一命。以後也沒辦法,我們隻能在這船上先混著了,等找到機會再逃走。”


    劉堅無奈地指著自己手臂上的文身說:“怎麽逃?帶著這玩意兒在路上走,是當官差眼瞎嗎?難道要一輩子躲躲藏藏?”


    仇順也伸出了自己的臂膀,看看上麵的文身說道:“這個是小事兒,我知道他們用的這是‘鎮龍墨’,裏麵混了一些鯊魚尿和齒心藻的粉末,在海裏可以驅鯊。這墨水過兩天就會變淡到看不見,以後隻有見了水才會顯現。你看那些海盜臂膀上不都幹幹淨淨麽?何況也不是沒有法子徹底洗掉……”


    劉堅聞言大喜,正欲雙手抓住仇順的肩頭問他如何洗去此文身,卻突然發現了異樣,憤怒地大吼道:“你這個混蛋竟敢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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