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八,大雪封山,唯一的一通迴家的車停運了,羅燦一個人坐在教室裏麵看著黑板發呆。


    突然一股寒風從外麵吹了進來,羅燦冷得直打哆嗦,他憤怒地看向了教室的大門口,隻見另外幾個學生拿著泡麵站在窗戶邊上,熱氣騰騰,香氣四溢。


    眼淚沒出息地從羅燦的嘴角流了下來,他摸了摸口袋,沒錢了。


    食堂的水管昨天晚上被凍炸了,所以今天早上起就沒有食物供應,不過這其實沒有多大的問題,因為整個學校現在就隻剩羅燦他們一個班了。


    小山村的中學一般喜歡把孩子分成平行班和培優班,雖然一個年級的學生不會超過三百個,但花樣一點兒也不少。


    平行班的學生就按照正常的教學方法,該放假的放假,該休息的休息,該不管的不管。


    但是培優班的就不行了,不僅基本上全年無假期,甚至到了臘月十八,還沒有放寒假。


    可憐羅燦他們班三十六個學生,在今年天氣預報說近十年以來最冷的一個冬天還要上課。


    不少學生已經開始瘋狂地謾罵學校的狠心,甚至連那些所謂的學霸、學神都扛不住了。


    而羅燦更慘,他穿了兩年的運動鞋早就不這麽保暖了,更何況他也不會清洗,每洗一次,鞋都要舊一分。


    於是不出意外的腳得凍瘡了,羅燦覺得簡直是不可思議,在南方也可以得凍瘡。


    其實越是落後的地方越是會這樣,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如果你不拚命的話,基本上是比不過那些生來就很優越的家庭的。


    雖然羅燦他們家並不至於這麽差,讓他連一桶泡麵都買不起,不過羅燦一想到自己的後媽王瓊,實在是讓他說不出要錢的話。


    人生乏味,命運多舛,除了喝點西北風,羅燦現在得思考該怎麽活下去的問題了。


    誰能想到當別的初中生在因為學習而焦頭爛額的時候,羅燦已經要因為吃不到飯而擔心了呢?


    就在這時,班主任袁芳從走廊的另一邊風風火火地走了過來,嚇得那些趴在窗台上嗦泡麵的學生抱頭鼠竄。


    不過一向雷厲風行的袁芳這一次居然沒有大聲地批評那些學生吃泡麵的行為,反而叫他們在窗台上待著,同時叫吃完的幾個人去把別的人也叫迴來。


    在袁芳的組織之下,全班三十六個人不到十分鍾就聚集在了一起,袁芳一看人來齊了,吆喝一嗓子,本來就安靜的教室,更加噤若寒蟬了。


    “大家也都知道,這幾天一直下雪,本來學校是打算小年前放假的,但是出了點意外,剛好今天天晴了……”


    袁芳說到一半突然不說了,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著她,不敢唿吸,都期待著一個最想聽到的詞。


    袁芳很輕鬆地拿捏了這些學生,她故意搖了搖頭,以她二十年的教育經驗擔保,她又有想法了。


    “咳!你們猜到沒錯,我們要放假了!”


    “好耶!”全班爆發出了劇烈的歡唿聲,然後這種情況還沒有持續五秒鍾,袁芳又說道:


    “但是……”


    她的吐沫星子還沒涼,全班的熱情已經涼了,所有人統統閉上了嘴巴。


    “但是我們這迴有個打算,所有人步行迴家。”


    “什麽?步行迴家!”聽到這個話,不少人已經喊了出來,臉上是滿滿的不理解。


    袁芳挑了挑眉,她知道有人一定要問她為什麽,“很簡單,大雪封山,那些客運車已經停運了。”


    “再說了,這樣的天氣你們讓家長們來接多危險,不如多走走。”


    最後的最後,羅燦他們班還是統統走迴去了,不少老師跟著後麵,美曰其名是要送他們。


    其實後麵有不少家長過來接孩子,因為學校不讓開車所以他們都是走過來接他們的,但是羅燦知道自己沒有,也不會有。


    雖然小年將至,羅明一家已經從大城市裏麵開車迴了家,準備過年了,然而他們都心照不宣地沒有理會羅燦,說等到羅燦放假再說。


    羅燦一個人走在寒風裏,因為腳走熱了,所以凍瘡一直都又痛又癢,不過雖然他走得很快,但還是前後不遠處都有人,所以他根本不敢脫鞋去抓癢什麽的。


    最後羅燦一個人走迴了家,大病了一場,高燒不退,但根本沒有人照顧他,甚至連熱水都沒得喝。


    在小年前的一天,羅明開車過來接他去王瓊家過年,因為羅明是上門女婿,被王瓊家招過去的。


    羅燦大病初愈,一直都拚命拒絕著羅明,但羅明看到羅燦一個人生活在家裏麵,連基本的溫飽都無法解決,還是強硬地把羅燦帶走了。


    其實羅燦也並不是沒有人關心他的,如果他一個人在村子裏麵過年,最起碼大伯會讓他去一起去過的。


    其實羅燦的大伯一直都在叫羅燦直接在他家住的,但是羅燦不喜歡那種寄人籬下的感覺,所以沒去。


    而去王瓊家過年偏偏就是要寄人籬下。


    羅燦知道王瓊不喜歡自己,但是又礙於麵子,如果她們家過年不叫自己,就有一種冷血無情的感覺。


    會被她們村裏麵的人嚼舌根的,王瓊最怕別人嚼舌根的,所以表麵工作一定會做好的。


    坐在自己父親的車上,羅燦過來好久才發現羅明換車了,不再是原來的麵包車了,而是一輛漂亮的商務車。


    他興奮地與羅明交談這件事,最後失落地知道,羅明的車已經換了八個多月了。


    當王瓊一家都坐膩了的時候,羅燦才剛剛知道這件事。


    想到這,羅燦又高興不起來了,而羅明還一個勁地向他灌輸到了王瓊家該怎麽做,講禮貌、懂事的話。


    這讓他更難受了,更關鍵的是羅明臘月初八就迴來了,十幾天居然一個電話都沒有打過,甚至一直說些這樣的話。


    羅燦知道自己應該乖一些,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很傷心,比他媽王蘭死了的時候還要傷心。


    就像是被人從心尖尖上咬了一口一樣,不過羅燦哭不出來,他早就哭不出來了。


    因為從七歲那年起,羅燦的哭泣不再有任何作用了,沒有人會安慰他,沒有人會幫助他,除了哭得自己喘不過來氣以外,他得不到任何東西。


    畢竟羅明從來都不是一個細心的父親,他很容易被騙。


    到了王瓊家之後,王瓊鋪了足足二十米的炮仗,說是要祝羅燦考個好學校,同時也慶祝羅明的新車。


    十裏八鄉的人都跑出來看,一個個都誇王瓊好心腸,菩薩轉世。


    小年夜也在這樣熱熱鬧鬧的情況下開始了,開始羅燦被安排在了邊邊角角,好菜都躲著他擺。


    不過他也不清楚,隻是很單純地站起身想夾遠處的牛肉,他還沒有夾兩下,羅明就咳嗽了一下。


    像是在對他說:是不是忘了不要站起來加菜,很不禮貌的。


    最後羅燦也沒有吃飽,倒是王瓊假惺惺地給他夾了幾塊牛肉,一隻蝦,但是羅燦必須照得羅明說的立馬感謝。


    座位旁邊的煙囪一直很燙,羅燦好幾次都被燙到了手臂,不過人太多,他又不敢聲張。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羅燦幾歲大的弟弟和繈褓中的妹妹吸引了注意力,甚至有幾次羅燦是被人撞到煙囪上的。


    夜已深,羅燦一個人躺在樓上,樓上沒有燈,就一張床,好在王瓊準備好了被子,鋪好了墊子,不然羅燦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不過有一張窗戶一直都關不上,好像是壞掉了,寒風一直刮個不停,嚇得羅燦睡不著,他隻能把頭捂在被子裏麵。


    萬幸被子很厚,羅燦的感冒沒有複發,就是心靈上的折磨有些讓他失眠。


    第二天,羅明早早地就出去了,王瓊她們就做了她們幾個人的早飯,根本沒有管羅燦。


    不過羅燦自認為是自己起的太晚了,所以人家才沒有做的。


    想到昨天晚上還有不少的剩菜,羅燦尋思著自己熱一熱,將就地吃點,他打開了櫃子,一盤昨天沒吃完的牛肉靜悄悄地躺在了最外麵。


    一想到牛肉的味道,羅燦咽了口唾沫,他小心翼翼地把牛肉端了出來,看著裏麵的萵苣,選擇了熱萵苣,以免惹到了王瓊。


    但是羅燦畢竟還是一個小孩子啊!他看到牛肉實在是忍不了了,抓起幾片就塞進了嘴裏。


    牛肉美味的味道讓羅燦吃得津津有味,甚至覺得很幸福。


    突然一隻大手拍在了羅燦的腦門上,隻見王瓊怒目圓睜地看著他,一把將羅燦推到了一邊。


    “誰讓你偷吃的?!”


    王瓊看了一眼被羅燦抓了幾片的牛肉,頓時露出了一個十分嫌棄的神色,她將那邊上的幾塊都扔了,看著羅燦說:


    “沒娘的孩子就是沒教養!老娘好心好意地接你過來過年,沒想到接了個小偷過來!”


    “你什麽東西啊!還吃牛肉,你配不配啊?”


    王瓊抄起鐵鍬就要打羅燦,結果王瓊她媽突然鑽了出來,一把扯出了王瓊說:“吃了就吃了吧!又不是沒有。”


    羅燦還以為遇到了好人,結果她們兩個人剛離開的時候,羅燦的耳朵就聽見王瓊她媽說,羅明要迴來了,現在還不能打。


    而且被村裏的人看見了,影響不好,下迴藏好點,別被找見了就行了。


    羅燦瞬間感覺嘴裏麵還沒有吃完的牛肉一點兒味道都沒有了,就像是吃紙一樣。


    他把牛肉吐到了地上,一言不發地上了樓,用著他的老年機給姨媽打電話。


    下午羅明把羅燦狠狠地訓了一頓,告訴他不能這樣做,又不是自己家,到處亂翻像什麽話。


    羅燦反複想著羅明說的那句話,是啊!又不是自己家,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孩子的家。


    但羅燦已經沒有自己的家了,所以什麽事也不能幹。


    當天姨媽就把羅燦接走了,其實一開始羅燦的姨媽就想讓羅燦到她那裏過年的,可是羅燦一直都沒有同意。


    因為他知道,這也是寄人籬下,不過別人對待自己的情緒不再是厭惡,而是憐憫。


    但有時候憐憫比厭惡更讓人難受,是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就像是渾身無力。


    很多年後,羅燦上了大學,王瓊的手段才慢慢被羅明識破,可惜對於現在的羅燦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現在是人群中的透明人,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敢說,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其實羅燦並不埋怨羅明,也不恨王瓊,但是誰知道呢?


    就像是羅明為了羅燦和王瓊吵架後和羅燦說的一樣,羅明他隻能被夾在中間,誰也偏不了多少。


    這個家已經成型了,誰也改變不了什麽,更別說散了的話,大家都被綁的死死的。


    唯一的區別就是,有的人不好受,有的人很不好受,還有的人卻可以過得還不錯。


    就算最後羅燦靠自己的努力脫離了這個家,王瓊也會想方設法將他扯迴這個深淵的。


    所以說無法改變,從來不是一句誇張的說法。


    後來羅燦癱了,成了植物人,王瓊和羅明自然是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


    如果羅燦身上沒有任何奇跡的出現,他會怎麽樣呢?


    在幾個日夜之後,被羅明送去安樂死?或者被王瓊偷偷送去安樂死?還是說死在了手術台上?


    羅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所以他隻想把記憶留在最好的那一刻,而且他也不確定這些都是真的。


    就像是之前羅燦經曆的那個夢境,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夢境的話,他怎麽確定自己在那邊經曆的一切不是夢呢?


    誇張?虛假?可怕?都不是,僅僅是羅燦覺得自己在那邊突然變得太順了,別人都太在乎自己了,所以他才覺得不真實。


    其實從一開始,羅燦就沒有選擇,如果真的一直隻能在那邊,說不定羅燦哪天就自己去死了。


    如果真的獲得了超能力,羅燦也會選擇消失在那個世界上的,他知道羅明沒有錯,但他無法就這樣釋懷。


    人無法恨一個自己最親的人,更別說羅明是因為欺騙才成為的幫兇。


    但就這樣毫不在意,是不是對羅燦自己太殘忍了一點兒。


    那些教訓、打罵、不在意統統都該忘了嗎?可是明明是做給王瓊看的,明明是被誤會的,明明是萬不得已的,羅燦就應該理解嗎?


    在那個家裏麵羅燦已經被折磨了十幾年了,所以羅燦不想在同任何一個與它有關的東西生活在一起了。


    僅此而已。


    再次迴到傅雷村的第一個夜晚,也就是羅燦即將結婚的前一晚,羅燦一個人坐在椅子,就這樣想了一夜。


    他對著自己狠狠地罵道:“羅燦!你就是個懦夫!廢物!煞筆!”


    但很快他又無力地迴答著:“我除了逃避想不到任何辦法了……”


    羅燦突然好想哭,可是他已經失去了哭的能力,就像是他失去了愛的能力一樣。


    他不知道什麽是愛,他也不知道自己愛不愛米勒,隻知道自己下意識地想要保護她,沒有別的原因。


    可能與他不知道的經曆有關吧!


    羅燦的整個人生一直都是個無解之結,他找不到任何的辦法,從七歲那個冬天開始,就一直都是。


    他不知道別人的人生是怎麽樣的,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不過他隱隱知道。


    哪有那麽多不勞而獲的事情啊!說不定自己在原來的那個世界早就死了。


    現在隻能活在當下,有什麽保護什麽,如果自己什麽都沒有了的話,真的就成了一個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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