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月圓如鏡,時隱時現。


    兩隻飛騎從值符園悄然出發。


    精靈那三隻藍色的眼睛閃若暗夜流星,容易跟在它後麵,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三張嘴巴都閉得牢牢的。


    蒼瀾軍配的紅柯戰騎生得獅身蠍尾,三目六翼,氣質甚為雄偉。萬柳的精靈算是其中很是英俊的,對此韓秦總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哎呀,等我升了統領將軍、能配紅柯戰騎之時,定要養隻比精靈還俊的!”


    東飛的這一段遠離大陸,平安無事。轉頭向北後,陸風強勢撲麵,大家都更加警覺起來。


    “準備入海。”海哥對風景說。


    容易疾速趕上精靈,與其並行。海哥向萬柳他們打出手勢,隨即按下容易的脖頸,令它徐徐低飛貼近海麵。


    幾聲“撲通”過後,兩隻飛騎略作盤旋,隨即便一前一後地原路返迴了。


    雖是酷暑時節,但已入午夜,海水依舊冰涼。


    風景是他們當中唯一一個紅血陸族,在冷水中潛行二百多裏,對他來說已是個巨大的挑戰,何況他還得背著氣囊、戴著頭罩和腳蹼。


    海哥壓住速度遊在前方帶路,萬柳照應著風景緊隨其後,韓秦跟在最後麵,時刻觀察四周和後方的動靜。


    寂靜的深海無邊無際,仿若一個恐怖的黑暗世界。


    視力被剝奪,偶爾傳來一陣魚群唼喋,風景都隨之一驚一乍。倘若沒有同伴,真覺得毛骨悚然。緊張之下,他感覺潘工做的這個頭罩漸漸有點卡脖子,想要略作鬆調,不料摸拽了半天也無濟於事,一使勁,劃破了手指。


    萬柳見狀趕緊幫忙調整,又將一隻新的指套給風景綁好。所幸傷口甚淺,並未怎麽流血,海哥和韓秦觀察四周,都比出“沒有異樣”的手勢,於是大家繼續前進。


    前麵沒多遠就要進淺海域了。一些會發光的蟲蝦水母為大家提供了微弱的光源,可以看到這裏雜藻叢生,海底滿是色彩斑斕的岩礁、珊瑚和各類魚群,美麗又危險。


    海哥穿行其中,對大家比出“小心”的手勢。


    風景已經足夠小心了。但左腿還是不知磕到了什麽尖硬的東西,他吃痛轉身,右小腿肚子又不知蹭到了什麽,傳來一陣如著火般的燒灼感。


    萬柳再次幫風景處理好傷口,但血腥味已經在水中彌漫開來。大家頓感不妙,盡量加快速度。


    果然,周圍海水開始出現不易察覺的動蕩。


    風景原本隻顧著奮力潛行,忽見海哥和萬柳都驟停迴頭,自己也轉身向後方看去。


    這一看不要緊,一張三角形的血盆大口如幽靈般飄來,韓秦已經被它的胸鰭重重撞飛。


    是東海噩鯊!


    從前由海哥帶著在島上俯瞰東海,風景曾不止一次見過這種巨鯊。它們牙齒尖銳,三五成群,頭麵就像被踩扁了的野豬臉,渾身披著黃色遊須,可以敏銳地探測周圍的生物。那時還覺得它們每次吃飽後都會遊到海麵玩耍,十分可愛。


    而如今它就在麵前,沒想到竟是如此龐然大物。


    兩顆巨大的尖牙從風景的腦袋兩側滑過,如冰山漂移。他的眼前是一片至暗的海底漩渦,迷蒙混沌,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漩渦中心飄去。


    那正是這頭東海噩鯊的喉嚨!


    萬柳急急甩出斬蛇爪纏住風景的腰部,將他猛地拉了出來。海哥舉起胳膊射出數支袖箭,正中噩鯊的喉嚨。它嗚咽著甩了甩頭,便徐徐沉入了海底,可身後又出現三頭更加兇猛、體型龐大數倍的噩鯊。


    原來方才的那隻僅是一頭幼鯊……現在的這三頭似乎被幼鯊之死觸怒了,直接向海哥他們展開瘋狂攻擊。


    寒光劍影,忽閃忽爍。誅邪索在水中威力更佳,即便不能發揮法器之能,也絕不輸萬柳的斬蛇爪,但凡噩鯊被索頭敲中之處,無不血肉橫飛。風景也用懸靈拍碎了一頭噩鯊的兩顆牙。


    可這些噩鯊受了傷卻不退反進,越鬥越烈,更糟糕的是,萬柳不知為何突然渾身抽筋般地抖動,隨後竟像是昏迷了過去。


    海哥連忙扶住沉底的萬柳,風景也靠攏過來。噩鯊們趁機一齊撲下,千鈞一發之際,三張巨口卻掉轉了方向。


    原來是韓秦。


    他在水中展出蛇雕雙翼極速遊旋,借著水流的力量帶出一股真正的海中漩渦。漩渦越攪越大,連同周圍的魚群水母、海底的珊瑚蝦貝全都帶了進來,形成了一麵星星點點、光怪陸離的“圓柱牆”。


    三頭噩鯊受驚呆愣,起初還能拚力掙紮一番,後來掙紮不過,也被卷入其中,圍著韓秦一圈一圈地轉起圈來。


    韓秦指了指登岸的方向,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海哥點頭,用誅邪索將昏迷的萬柳綁在自己背上,右手拽著風景,全速向鱸魚礁衝去。


    這才是青龍神族海底穿行的速度。若不是身上還帶著兩個,還會快得多。


    隻要搶進了淺海域,那些噩鯊便跟不過來了。


    韓秦估摸著三頭噩鯊已經轉得迷糊,突然收翼擺尾,向北麵衝出了漩渦。一大串魚蝦被慣性帶著跟在他的屁股後麵,劃出了一道海底長虹。


    再迴頭,噩鯊和魚群們還在轉圈呢。


    從遠處看去,那“圓柱牆”在海中委實美極,一派旖旎爛漫。


    韓秦進了淺海之後繼續向北,見到西麵出現海哥之前形容的石貌便再向東遊去,一直潛到碰了壁才敢冒頭,擼起臉上濕漉漉的青發,左右探看,見風景正在不遠處一座更高的礁崖下招手,於是趕忙過去匯合。


    “方才真是驚險,多虧了秦大哥,你可有受傷?”海哥問道。


    “我沒事。萬柳這是怎麽了?”韓秦見萬柳仍舊昏迷不醒,關切道。


    “他腳腕這裏,應該是被石頭魚刺傷了。”海哥熟練地將腫脹的傷處刺破,擠出毒液,“石頭魚脊背上有許多尖銳的背刺,有致命劇毒。所幸咱們有經年兄給的解毒藥,已經喂他吃了。”


    “石頭魚?那該來刺我鐵石頭才是。咱們撤的時候帶幾條迴去蒸了吃。”風景心疼萬柳,嘴裏出來的卻是句戲言。


    海哥:“嗯,萬柳將軍這毒還真是為你中的。他把你從那噩鯊嘴裏拉出來時為了借力,一腳蹬在了一塊岩礁下麵。那兒是石頭魚最喜歡藏的地方了。”


    “哎呦,那我迴去可得多買幾斤糖糕給‘沒鼻子’了。”風景嘟囔著卷起右邊褲腿,“我這兒一直覺得燒得慌,你快看看,我是不是也中毒了?”


    海哥湊近一瞧,笑道:“嗯,還真是。你這是被火珊瑚螫的。”隨即為他清理傷處的渣滓。


    “火珊瑚?”


    “火珊瑚其實並不是珊瑚,而是一種水母。”


    “哦。”風景接了海哥遞來的藥丸吞下,情緒低落,“咱們這是出師未捷呀,剛登岸就傷的傷,暈的暈。”


    “噓——”海哥突然打斷風景。


    礁崖之上,幾個巡邏的鮮塗兵來到崖邊。


    “沒事,是幾頭噩鯊在捕食呢。”


    “嗨。這些家夥,都半夜了還不消停。快迴去睡覺了。”


    原來,他們看到遠處海麵上起了漩渦,特意來崖邊查看。


    海哥他們躲在崖底的礁石上屏氣凝神。待士兵們走遠,萬柳也終於轉醒,聽了風景繪聲繪色的講述,摸著自己的禿頭驚唿好險。見萬柳已經無礙,大家紛紛脫下濕衣,從背囊中掏出夜行衣換上,蒙麵包頭,然後重新收整裝備。


    “黑石頭,沒想到你這袖箭還真挺好用。你怎麽想到要帶袖箭的啊?”


    “和冉氏學的。”海哥的笑容微冷,“走吧,咱們上島。”


    一行四個施展輕功躍上鱸魚礁,崗樓下麵全是東倒西歪的酒壇子,樓上傳來陣陣唿嚕聲。島上悶熱,看來這裏的守衛們前半夜都在喝酒納涼,後半夜才好入睡。


    崗樓之下是一排茂密的白皮樹木,形成天然圍擋。樹幹上布滿一道道奇異的彩色條紋,葉子寬碩,花朵豔紅,在夜風輕拂下好似一群妖嬈的美姬。


    海哥正欲帶著大家沿著樹木繞出去,卻被風景一把攔下。


    “等一下,我在天山見過這種樹。”風景神色凝重,“此樹是天山掌管毒藥營生的戈居在冰骨峰培植出來的,定有劇毒。”


    “嗨呀,肯定是冉氏從天山搞來這些玩意栽種在這兒,忒歹毒了。”萬柳摸著禿頭道。


    “幸虧你識得此樹,不然咱們可死得太冤了。”海哥想了想,“還有一條路,不過有點繞遠。”


    鱸魚礁西北有一座孤山,仍屬祁郡所轄,雖然不算高,但瘴氣極重,就連習慣潮熱的鱗族也無法進山,冉氏不可能在那裏設崗。


    海哥他們戴好提前準備的麵罩和氣囊進了山,果然沒有遇到駐兵或守衛,順利進入內陸。


    至此,總算完成登島的第一步。


    下一步,當然是探墓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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