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座城池,黨項人都需要先打開城門,然後士卒們脫下甲胄,放下武器,赤手空拳走到城外列陣。


    等到宋軍入城,完成布防後,再清點完物資軍備,這才允許士卒們各迴各家。


    將領們不在放還之列,還有一些職業軍人的安置問題,這都需要等朝廷的進一步安排。


    順利完成靈州城的交接後,折克行率軍來到興慶府。


    時間來到初冬,北地的第一場雪不期而至,濮王李仁忠和舒王李仁禮已經率領黨項貴族在城外恭候多時,遞上印綬、戶籍和山川地理冊子。


    負責受降的是此次伐夏的最高長官韓忠彥,他在接過這些文書材料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想起他爹韓琦當年慘敗於西夏人之手的往事。


    徹底平定西北,不僅僅是對趙煦,對大宋的許多人來說,都是大仇得報。


    大家在城門口平靜交接的時候,城樓上傳來一陣放肆的大笑聲。


    所有人一起抬頭,隻見一女子頭戴蓮蕾形金冠,插花釵,戴耳環、耳墜,身穿交領右衽窄袖開衩團花長袍,下係百褶長裙,站在城牆的垛口處。


    正是近幾年一直被關在深宮的小梁太後。


    李仁忠和李仁禮怕她破壞投降儀式,忙讓人上城樓去將她請下來。


    不過小梁太後正了正金冠,理了理紅色的朝服,自城牆上一躍而下,在眾人驚詫的眼神中,從十幾米高的城牆上飄落到了雪地裏。


    牆邊的白雪頓時被染紅了一大片。


    嚴陣以待的宋軍和繳械投降的黨項軍中都是一陣躁動。


    折克行忙指揮士卒上前,將韓忠彥保護起來。


    不過黨項貴族並無異動,大家神情木訥地看著白雪地裏的那一抹紅色,什麽都沒有說。


    於是受降儀式繼續進行。


    消息傳迴東京城,李乾順有點想哭,可是哭不出來。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對的,可現實無情地打擊了他,也許母後是對的,但是沒有機會再去證明了。


    趙煦有些敬佩這個與大宋鬥爭多年的奇女子,下旨命興慶府那邊以國母之禮將小梁太後下葬。


    “誰能想到,在黨項人亡國的時候,為其殉葬的卻是一位漢人女子。”


    蘇過感慨完這句話,又覺得自己過於狹隘了。


    在國家存亡麵前,民族、性別或者身份都是無關緊要的。


    解決完興慶府的問題後,已經是深冬了,還剩北方的兩個軍司等待接收。


    河西路繼續北上負責黑水鎮燕軍司的受降,黑山威福軍司則交由圍城的姚雄來負責。


    最後的意外就發生在黑山威福軍司,李察哥和李合達率領三萬多人趁著宋軍受降時的鬆懈,奪路北上,在冰天雪地裏向大遼的上京城逃去。


    姚雄率軍追了一陣,因事發突然,宋軍倉促間也未能完成合圍,讓這二人帶著殘部逃入了契丹境內。


    至此,西夏全境被大宋收複。


    此時離李元昊立國,已有六十三年;若從李思恭的定難軍節度使算起,李氏政權共計二百二十年,最終亡於宋。


    最後的小插曲傳迴東京城時,已經是歲末。


    開封已經許久不曾這麽群情亢奮過了,上一次滅國,還是北漢,那也是大宋此前最後的榮光。


    一晃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趙煦沒有因為李察哥的逃走而遷怒於李乾順,也沒有去追究這件事是不是這兩兄弟早就預謀好的,下旨封李乾順為定難軍節度使、宥罪侯,賜第東京城。


    剩下的黨項貴族們還在來京的途中,朝廷也早已定下封賞的標準,一一賜官賜爵賜宅,讓他們安心地在開封度過餘生。


    契丹那邊,在知道西夏亡國後,並沒有多大的反應。


    耶律延禧正因為女真部落遲遲未能平定,影響了鷹路而大發雷霆。


    女真人在一次次戰鬥中變得團結起來,完顏部已經聚攏了數千人的隊伍,統一女真的目標就快實現了。


    不過耶律延禧雖然昏聵,但契丹人也不都是傻子。


    耶律斡特剌重新率部南下析津府,準備在年後對大宋發起反擊,蕭兀納則已率大軍進駐黃龍府,春暖花開之後便要與女真人一分高下。


    春節前的最後一次朝會,散朝後蘇過被趙煦留了下來。


    趙煦帶著他一路來到皇城的城樓上,擺了個小桌,兩人對飲。


    幾杯酒下肚,趙煦有些興奮,高聲道:“黨項已亡,接下來該輪到契丹了。”


    北朝的動向自然瞞不過大宋,解決了西夏後,西線的兵力已經在往北線抽調了,海船的事也一直在進行中,年後就該北上了。


    蘇過笑著為他斟酒,說道:“我也為官家開心。”


    “不不不,”趙煦連連擺手,說道:“不是為我開心,是為大宋開心,是為這天下人開心。”


    蘇過點點頭,端起酒一飲而盡,說道:“是我說錯話了。”


    趙煦側頭看向皇城外的東京城。


    暮色漸濃,禦街兩邊的燈早已燃起,遠處的民宅也一家家的亮了起來。


    “你有沒有覺得,”趙煦開口道:“看著這樣的東京城,總想著要為這裏的百姓做點什麽?”


    蘇過也看向遠處的燈火,笑道:“那年我來京城不久,依靠賣鏡子掙了點錢,請家人到白礬樓吃飯,登高而望,也生出這樣的感慨。”


    “是啊,萬家燈火總是讓人沉醉。”趙煦說道。


    兩個年輕人在階段性的成果麵前,都有些小驕傲,豪情萬丈。


    蘇過沒有接話,看著遠處北方的黑幕,想著明年的計劃。


    趙煦又道:“宰執們都老了,你是不是該站出來多承擔一點了?”


    “官家這話可不對,”蘇過連忙叫屈道:“這些年,我做得也不比他們少。”


    趙煦笑道:“是不少,可你也該在朝中找個位置待幾年了。”


    蘇過一年到頭四處跑,功勞早就攢得夠了,可人總不在京中,影響力總歸差了點。


    “等收了燕京再說,”蘇過笑道:“這些年真的太累了,這個事忙完,官家一定給我安排個富貴閑差,讓我好好休息兩年。”


    “可以,”趙煦爽快道:“讓你進政事堂睡覺都行。”


    兩人都哈哈大笑,又是一年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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