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各自迴院後,約摸過了十來天,千零露便做起了榮姨的小幫廚,和府上的丫鬟男丁們也相處融洽,素日無事時便找肖家兄妹戲耍,日子過得倒也舒適!


    隻是自那夜後,千零露再也不曾去過妙香庭院,似是有些害怕司空鏡,亦似是未想好如何兌現自己對南宮胤賀的承諾,總而言之她亦是不願想起自己已是奴隸之身!


    這一日,天色雖晴好,積雪卻未化去!東方紅日才露高牆,淡黃的光照在身上,卻無暖意!


    千零露緊了緊脖領,提著滿滿一籃寒梅花瓣,小心翼翼的踩著雪從梅林裏走了出來,她要給榮姨送去,因今早兒後廚被吩咐要給王爺做些梅花糕!


    她心下歡喜,自是因有梅花糕可偷吃,不僅加快了步伐,途徑大門口時,卻聽的門外哀聲連連!


    千零露尋聲望去,麵前的一幕不由得使她怔住了,隻見二十幾個衣衫襤褸的人正堵在王府門口和幾名侍衛撕扯!


    這些人有彎腰駝背的老人,有抱著孩子婦人,甚有麵黃肌瘦青年!


    “可憐可憐我們,給些粥吧!”一個拄著木棍的七旬老人,跪在地上祈求!


    可侍衛們卻不管他的死活,凡是向前的皆用官棍往外轟:“去!去!當這兒是什麽地方?”


    千零露來到昌邑後,卻是第一次見到乞丐,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逃亡生活,握籃子的小手亦是攥得更緊,老人婦女尚且說的過去,為何有手有腳的青年卻也要行乞?


    這些人莫不是逃難至此的流民?


    想到這千零露心頭一陣觸動,眼眉中盡是憐憫之色,長歎一口氣:“這些侍衛如此對待他們同那惡人又有何分別!”


    話未落地卻聽得身後一聲冷笑。


    千零露愕然迴首,一個身著黃色錦衣的男人正搓著下巴上的胡須,望著自己。細瞧這人體態特征與那夜在妙香庭院的司空鏡十分相符!


    “小小一個女娃,好不大膽,竟敢在此嚼舌!”


    對於他沒由來的嗬斥,她心下亦是不情願,急著反駁但到嘴邊怎知舌頭打架,竟辯不出去一個字來!


    隻見司空鏡繞過自己,徑直走到門前厲聲道:“一個個沒用的東西,叫這些個雜碎在此喧嘩,擾了你們主子練功,爾等當罪加一等!”


    侍衛們惶恐,皆是提起官棍便打,難民受驚四處逃竄,頓時慘叫聲,哭泣聲,哀求聲,聲聲如鋒針刺進千零露的耳朵!


    這樣淒慘的模樣,就像自己被追打一樣,她的心裏如刀絞似的,天氣雖冷,她卻恨得頭上冒汗!


    終是忍不住,大唿一聲:“別人都說你是曠世奇才,叫我看,你殘忍至極乃是惡人中的大惡人!怎配得起做賀王爺的師父!”


    司空鏡心中微微一驚,卻是沒有料到。


    見他迴首看過來,千零露忽得想起榮姨說過,對付惡人就要比惡人還要兇,於是便咧開嘴,呲出兩排奶牙。


    可見他並不懼怕,反而哈哈笑起來。


    千零露登時青了臉,問道:“你笑什麽?”


    “我笑你到底還是個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既知曉我的身份,怎還敢出言不遜!”


    千零露瞪了他一眼,怨道:“老天不睜眼,偏叫好人受苦,壞人享福!”


    司空鏡摸了摸胡須,冷笑道:“你不過看他們可憐,動了惻隱之心,又怎知他們亦是好人呐?壞人就不可以沒飯吃?就不可以裝可憐麽?”


    千零露蹙起了眉,低頭思緒一番,他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在昌邑城裏確實也沒見過乞丐,那他們從何而來那?如果能弄清楚這件事,不就知曉他們的好壞?!


    想到這千零露微微抬頭問道:“你是知道他們來自哪裏的吧?”


    司空鏡先是一愣,隨後點了點頭笑道:“哈哈……你這個小娃娃真是清奇,我問你他們的好壞,你竟反問我他們的出處!有趣!有趣!”


    “看你這模樣,多半是不知道,問你也是白問!”


    “這世上還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司空鏡指著被打散的人群,冷冷一笑,這笑裏似帶著悲涼:“蠻人好戰已經攻陷了彝國的三座城池,灌南城雖屬大漢,但也是三國交界,免不了戰火的侵襲,這些人就是從灌南逃難而來!”


    “既是難民,就不是壞人,你不許王府做善事,是怕王爺得民心麽?你這麽做到底意欲何為?”千零露昂著脖子逼視著他。


    司空鏡嘿嘿笑了起來,這樣口齒伶俐,思路清晰的小丫鬟倒是這府上的一大樂趣!若不是自己還有當緊的事要辦,非要和她鬥一鬥嘴不可。


    眼下司空鏡急著出府,也無心拿她打趣。


    “若是今日收留了那些難民,你們王爺的劫難隻怕要來了!”


    千零露聞言摸了摸腦袋大為不解,問道:“賀王爺救了他們的命?難道他們會恩將仇報麽?”


    他卻捋了捋自己的胡須,看了看天色,嘴角微微上揚也不說話,眼珠子一溜隻急著往門外走,千零露趕忙伸開雙臂攔住了他的去路!


    “你話還沒有說完,怎麽要走?”


    司空鏡顯然有些不耐煩,看著千零露篤定的眼神,隻得歎了口氣道:“堯舜時,九水不治,洪水泛濫,堯用鯀治水,鯀用雍堵之法,九年而無功!你知鯀的結局當如何?”


    “這故事我聽阿娘講過,說的是古時候,黃河鬧水災,堯下令讓鯀解決水患,可他用了九年也沒解決,所以被堯殺了!可這與難民何幹?”


    司空鏡冷冷一笑,道:“今日若幫助了他們,明日會有更多的流民到此,人性就是貪婪啊!”他頓了頓,眼眸裏閃著無奈。


    又續道:“正如這黃河之水開了口子,滔滔不絕,一旦王府被他們吃空,再拿不出糧米,他們就會從流民變成流寇!那時候你們王爺便真成了那可憐的鯀!”


    原來他這麽做是為了保護王府,千零露心中一時茫然,好似說救不對,說不救亦不對!


    她仍是不甘心,繼續反駁道:“作為昌邑城的衣食父母,那……也不能坐視不管啊!”


    司空鏡輕輕撫了撫她的腦袋,聲音也變得柔和了許多,喃喃道:“後有,禹治水,開九州通九道,終治水患!你們王爺是鯀還是禹,都是他的造化,總是要麵對的!你可明白了?”


    千零露沒有出聲,聽完這些話心裏早已波濤洶湧,無法平靜!對於處理流民一事,是非賀王爺不可。


    眼下,他是否知曉此事呢?又有什麽應對之策?千零露的心中瞬間被這件事裝的滿滿的!


    司空鏡甩了甩衣袖,輕功一躍便飛出了大門對麵的屋舍,瞬間消失在千零露的眼前,步履輕快,以至於門口的人們都沒有察覺!


    千零露抱著籃子怔了好一會,眼睛突然一亮。


    她心裏有了較量,麵上也露出了笑容,便急匆匆的去送梅花,這樣一來偷吃梅花糕的心思卻是都沒了!


    千零露到了後廚便被榮姨喊去燒水,門口發生的事情,她是隻字未提,因為她覺得榮姨是上了年紀的人,沒有必要知道這些令人難過的事情!


    “水燒好嗎?我要蒸糕用了!”


    不見她迴應,榮姨又喊道:“過來幫忙上籠屜!”


    見她十喊九不理,心思也不知飛去哪裏,榮姨走過來忽得用手上的炊帚磕了一下她的腦袋。


    “零露!不要覺得燒水是件容易事,心不在焉是不能燒好灶的!”


    千零露吃痛晃過神來,趕忙添了把火,見榮姨抿著嘴看著自己不說話,慌張的問道:“婆婆……您剛剛說什麽?”


    榮姨看著她怯生生的模樣,倒覺得是自己過於嚴肅了,便關心道:“今天是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嗎?”


    榮姨掌管各房丫鬟,那麽妙香庭院亦是她說了算,千零露心中歡喜,麵上卻淚光盈盈,可憐道:“婆婆,零露心中好難過!”


    “這是怎麽了?”榮姨趕忙放下手中的炊帚,把她攬在懷裏。


    “婆婆您知道王爺對我有再生之恩,我到府上許久了,也不曾報答他的恩情!而阿娘在世時總教導我知恩圖報,一想到這我便好難過……”


    說著,千零露哽咽起來。


    榮姨早把她當做了自己的孩子,最見不得她哭,這樣一來心裏就像被什麽揪著似的!


    “好孩子,報恩又有什麽難的!婆婆把你安排到妙香庭院照顧王爺起居,也算是報恩呀!”說著抹了抹千零露的眼淚!


    “這……這能算報恩麽?”


    “傻孩子!怎麽能不算那,王爺吃好睡好,可是我們的頭等大事!”


    “妙香庭院門口那二人怎麽會讓我進去!?”


    榮姨滿不在意的笑道:“隻需去我那裏拿一套妙香庭院婢女的衣服換上,再佩戴一塊出入的腰牌!他倆便不會攔你!”


    千零露眼睛閃亮,也不再哭泣而是摟著榮姨的胳膊撒嬌道:“婆婆,您真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


    她感覺到榮姨用她那雙粗糙的手順了順自己額前的秀發,猛然跳起來!


    “哎呀呀,鍋都幹了!零露快去拿水!”


    聽了令,千零露也一股腦兒爬了起來,畢竟隻是個孩童,慌亂中提起了一桶水,晃晃悠悠的跑了來,到了地方桶裏的水竟灑去一半!


    顧不得水的多少,榮姨抓起水桶便將水倒進鍋裏,隻見鍋裏冒出滾滾白煙,發出“呲呲”的響聲,兩人對視一眼,彼此明白!


    那口鍋已經破了洞不能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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