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鬧劇在玲瓏的退縮和聞秋不作解釋的離開中散場。


    沈契帶著諾迴到了群組會客廳。


    “為什麽攔我?”


    一進門,諾清脆的質問聲就在沈契身後毫不含糊地響起。


    “你冷靜一下。”


    “隻有她能讓我冷靜。”


    換作是之前,聽見老友這樣的迴答,沈契隻會欣慰。而此刻轉過身的他,在諾的答複中仍是冷靜而無奈的模樣。


    然而事實如此,在那個場合隻要林曉做出了迴應,那迴應的內容即使不需要說得那麽明白,隻需要她稍稍與那兩人拉開一些距離就好。


    隻要是她出麵解釋的話,就算摻雜著謊言,諾也會相信並妥協。


    “你還想冷靜多少次?隻要這種過家家沒有結束。”


    “……她答應幫我。”


    “理智得出的妥協不會滿足感情的傾斜,遊以情比誰都理解這一點,明明理解,還是選擇讓她來做這個卑微的共犯?”


    沈契的一針見血,尖銳地揪出了那個徘徊在陰影裏的少年。


    “你說得對。是我的自私促就她為我妥協。隻有遊以情,才能做出這種可笑的選項。”


    那雙深紅的眼眸無神而動搖地盯著地麵。


    沈契輕輕地歎了口氣,走近了他。


    “以情,你可以選擇事不關己,推開一切,隻要……你不後悔。”


    “……”


    “我知道,你一定有這樣一個拒絕作為備用選項,一了百了。我沒有責備你的立場。一旦你足夠習慣,後悔也可以被妥協。”


    隻要作為變數打亂一切的林曉被拒絕消失,一切讓遊以情不舒坦的矛盾都會迎刃而解。


    ——這不就是遊以情最習慣的方式嗎?為什麽,現在卻沒有辦法做到,坦然地去選擇逃避。


    “我隻會替曉感到不值。”


    留下這句話的沈契離開了會客廳。


    答案已經如此明顯,似乎隻有他還在麻痹自己。


    諾渾渾噩噩地迴到了屬於他和林曉的私人會客廳。


    少女沒有像雪山之巔那時一樣找上他,她的頭像一直是灰暗的下線狀態。


    抱著那麽一絲絲的期待,諾選擇坐在了這裏。被雜亂的情緒折騰得孱弱的內心,大概會在她出現的那一刻就不講理地爆發出來。


    摸了摸身邊空蕩蕩的位置,諾有些頹喪地躺了下來。


    再度睜開眼時,他的視界中是一片映在眼簾之上的河流。


    沙塵,鐵鏽,汽油,潺潺流過的水聲。


    還有自臉頰流下的不屬於自己的血跡。


    他又迴到了這個再熟悉不過的夢境裏。


    駕駛座上是躺在血泊中的長發女人,墊在身下護著遊以情幼小身軀的是已經沒有氣息的老者。


    懷裏還有已經裂開得不成模樣的遊戲機碎片。


    夢見過太多次,以至於他在這個夢中做出了無數選項,有美好的,有失敗的,這些都是他想要改變什麽而印在心中的後悔。


    無非是夢境,他永遠都不可能在這種虛幻的輪迴中救贖自己。


    要是那時候的他能永遠地死在那一瞬,才是最一了百了的。而從那一瞬活下的他,之後的人生裏就不可能會存在死亡這個選項。


    仰在車後座的遊以情沉默地凝視著那條河流,等待著在這之後會出現的不速之客們。他已經沒有絕望與焦躁這一類的念頭,有的隻是不可思議的平靜。


    在這場悲劇迴憶的盡頭,邁著同樣平靜的腳步走到麵前的,隻有一名被陽光染色得無比溫暖的少女。


    “以情,你在這裏做什麽?我找了你好久。”


    “……”


    遊以情怔怔地盯著這個在視界中影像倒轉的林曉,嘴裏無法吐出任何話語。


    他艱難地挪動腦袋看了看駕駛座,那裏什麽都沒有,隻有一個扭曲的方向盤。他的身下也沒有墊著任何東西,隻有玻璃的碎片。


    碎掉的後視鏡裏,映照出他幼小的孩童時期的麵容。


    “我們走吧?”


    林曉對他伸出手。遊以情也將自己的手從車廂內伸出。她大大的手掌穩穩地握住了僅有十二歲的少年小小的手背。


    她將遊以情從殘破的車廂內拉了出來,又耐心地替他拍開塵土,用手指搓幹淨了他臉上的血汙。


    “以情,這是什麽?”


    林曉好奇地指了指他懷裏抱著的一堆碎片。


    遊以情依舊說不出話,他忽然有些緊張地左右掃視了一番,害怕那群人會在這時候趕來把林曉也一同帶走。


    然而場景卻不知不覺變幻成水溪村的大樹之下。沒有倒轉的車禍現場,也沒有不受歡迎的客人。


    “時之轍……怎麽碎成這樣了?以情,我們拚好它吧?”


    林曉拉著遊以情一同坐在樹下,他矮小的個頭在坐下後隻夠得著林曉的胸口。


    她在樹蔭下耐心地拚接著那一堆殘破的碎片。


    破鏡無法重圓,齒輪不會愈合,蝴蝶再無展翅之日。所謂喜劇,也隻是建立在另一個悲劇上的虛假的幻影。


    隻有犧牲才能換來大家都認同的幸福。


    這是他在每一次夢醒時,都會堅定得出的結論。隻有這個結論,才會讓不斷妥協的自己感到麻木與心安理得。讓緊鎖在蜘蛛網內的遊以情收斂他的所有不情願。


    “以情,你看。”


    林曉將手中的兩幅模具放到他跟前,比在了一起。


    被她拚起的碎片,在那雙手中組成了兩個帶有裂痕卻形狀完好的齒輪。


    “這兩個齒輪可以合在一起誒。”


    少女開心地笑著,將兩幅齒輪的邊緣的凹陷接合起。時間的齒輪在她的手中,緩緩地傾瀉出生機。


    從那些陰暗的念頭中抬起頭的遊以情緊緊地注視著她手中的齒輪,洶湧的情緒一瞬崩潰了他的心防。


    “曉……別丟下我……”


    遊以情終於得以開口對她說出第一句話,撲到她懷裏的這個小小的自己,喉嚨中竟然隻擠得出這種隱忍著哭腔的聲線。


    “怎麽了?我這不是來找你了嗎?”


    “別丟下我……別把我留在這裏……”


    “怎麽忽然這麽難過?把原因告訴我吧?我都會聽的。”


    “……”


    根本不可能舍得讓她去碰觸這些讓他自己都感到抗拒的暗麵。


    一直以來明明可以完好地承受這些,為什麽在她麵前,習以為常的忍耐就會變得如此苦痛不堪呢?


    “別躲著我,曉。”


    “你才是,躲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要怎麽找你?”


    遊以情抬頭對上了少女極盡溫柔的眼眸。


    “我不躲了。”


    “真的嗎?你別騙我。”


    “嗯。”


    “你騙我也沒關係,反正你說的話我都信。”


    “……”


    這確實很像是真正的林曉會對他說出口的話。


    就像她在雪山之巔時坐在自己身邊,明知他在要求她遷就,嘴上說著不希望的她,還是會老老實實地站到自己這一邊一樣。


    人的理智,哪能將這種情感的界限劃得如此清晰。這些構造本就不等同可以被計算的方程式,充滿了偏愛的傾斜。


    諾和遊以情,明明都對她得出了相同的答複。


    醒來之時,眼前還是熟悉的會客廳光景。身邊依舊空無一人。


    遊以情沒有感到意外,也沒有太過失望。他這一覺睡得還算安穩,至少是所有與那個夢境相關的內容中,最平靜溫柔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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