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發財船長的船離開貿河城後的第四天清晨,他們抵達了洛輪港。


    周自行與嶽曉雨共同在船艙的房間裏麵度過了三個無比別扭的晚上。就連睡著了之後的打唿嚕,都得小心翼翼,更不要說控製不住的磨牙放屁一類的事情了。當夜裏內需急起的時候,周自行便會悄悄的離開船艙,到船舷邊去解決問題。而嶽曉雨會用腳踢醒周自行。他也不需要問原因,很自覺的就會離開船艙。至少一炷香時間之後才會迴來。進門前還得輕輕的敲門確認。


    還好航程結束了,否則這樣的日子會把兩個人都逼瘋了。登港的舢板剛剛搭好,嶽曉雨就第一個衝上了洛輪港的碼頭。周自行滿臉歉意的看著發財船長,把嶽曉雨給嶽步雲的信件塞到了發財的手裏,並告訴他一定盡快完成貨物的交易,迴到貿河城後的第一件事情,就要把這封信交到嶽步雲的手裏。


    按照嶽曉雨的要求,周自行沒有當著發財的麵戳破嶽曉雨身份的事情。發財依舊蒙在鼓裏,拍了拍胸口表示請周自行放心,他們預計明天上午就會返程,五六天內肯定能迴到貿河城。


    看著發財自信又靠譜的承諾,周自行對他是一陣可憐。他腦海中滿是著急了十來天的嶽步雲,在看到發財送來的嶽曉雨信件後,變的更加暴怒的表情。他甚至擔心嶽步雲會遷怒到自己,他不知道迴去後怎麽去麵對這個老人。


    先確保嶽曉雨在洛輪港的安全吧,他想著,這是一切平安的前提。其他的,等以後再說了。


    洛輪港這個城市在很多很多年以前,隻是一個漁村。村民們主要依靠在濱海海峽中打漁為生。當他們遇到海州人,並且和內陸的城市越來越多的接觸後才發現,身處在洇北江入海口的位置有多麽的重要。南來北往的貨物貿易需求,最終成就了它的繁華,使它從漁村成為了濱州乃至整個北陸最大的貿易港口。


    洛輪港的整個海岸線上,修砌的都是供船隻停靠的碼頭和船塢。用千帆林立形容這條海岸線,也絲毫不為過。海岸線上的碼頭被分為了兩個大的片區,一片是漁業裝卸的區域,一片是其他貨物裝卸的區域。參與這些碼頭工作和生意的的各個漁幫與貨幫就魚龍混雜的盤踞在這兩片區域裏麵。


    周自行和嶽曉雨上岸的地方,是貨幫的地界,所以他們向城內走不多遠,就看到一路的集市與商鋪。


    這裏各類商品的叫賣聲比貿河城的更加多樣,似乎沒有什麽是在這裏買不到的東西。遊蕩在街道上選貨的人,很多都是其他地方來的。他們賣掉了帶來的特產,還要在此進一批濱州所產的好物,比如陶瓷。其實濱州還產鹽塊,可這是官府限製和壟斷的貨物,一般的貨幫和私人販鹽,那一定是會掉腦袋的。


    除此之外,集市中還有更多叫賣其他地方貨品的聲音。廬州的布匹、染料,西州的茶葉,東州的宣紙,豐州的山貨等等等等,還有一些奇奇怪怪味道的香料和奇石,據說都是海州販賣過來的。


    離開了碼頭之後,嶽曉雨在茶館中要了一瓢的清水,用沾濕的毛巾在臉上使勁的擦拭。粘結在臉上易容的物品終於在這麽多天之後被撕扯了下來。她解開了頭頂的發髻,反複用十指梳理著,很快恢複到了一個少女的模樣。


    “走,先陪我買幾身衣服去!”嶽曉雨的聲音依舊沙啞,雖然她從昨天下午開始就沒有再食用啞巴草,可這種沙啞,還需要一兩天才能完全的恢複。


    周自行看著她的臉,一陣苦澀。不僅僅是出於對她陪同買衣服的要求,更是對她容貌和聲音的反差感到不適應。可他也毫無拒絕的理由,隻得先任由嶽曉雨擺布。


    好在洛輪港的商品豐富,成衣店也很好找。嶽曉雨隨便挑了幾件女子常見的衣服後,找掌櫃借了個空房間,換下了她偽裝的浪子裝扮,終於在外貌上徹底恢複了女子身份。當她把一堆不再需要的舊衣服塞到周自行手裏,請他丟掉的時候。成衣店的掌櫃,用異常詫異的眼光審視著他倆。周自行不用問都知道,掌櫃的肯定是想不到為何這般花季年齡的少女,會有一杆煙熏過後的啞嗓。


    嶽曉雨換完了裝,帶著周自行找了個飯館吃了午飯,周自行終於忍不住的問道:“該去辦正事了。你不是說到了洛輪港就會告訴我關於旺生門的事情嗎?”


    “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人可能知道。跟著我走便是了。”嶽曉雨挑了挑眉毛,得意的走出飯館。


    她領著周自行一路走著,見人就問,“請問您知道釜釣幫杜蕭大當家住在哪裏嗎?”


    周自行隻是默默的看著她去問路並不搭話,這些行人們,有人一聽到釜釣幫和杜蕭這幾個字,就像是顯得非常的害怕,一句話不答就匆匆躲開了。


    “你還能找到嗎?”周自行苦笑著。


    “再多問幾個人,總有人知道。我告訴你,洛輪港的航運、漁業都是靠著這些幫派在運作,他們的力量甚至大於官府。我要帶你去找的就是其中勢力最大的一個。找到他們的大當家,一定可以幫你找到問道旺生門的事情。”


    “你這麽有把握?”周自行疑惑道。


    “有把握。”


    “可你都不知道他住在哪裏?怎麽找?”


    “這不是在問路嗎?你不幫忙就不要說風涼話了。我答應你的事情,我會幫你辦到的!”嶽曉雨又要繼續去找人問路。


    周自行喝止了她,“哎哎哎,別去了。他這麽大的人物,你看別人都不敢迴答你。說明他也不是一個好親近的人吧。至少很多人怕他。我帶你去見一個人。說不定他知道你要找的人住在哪裏。”


    嶽曉雨被周自行說的迷迷瞪瞪,反正也問不到路,隻好跟著周自行走。


    周自行領著嶽曉雨迴到碼頭附近,就像是在重新定位方向一樣,然後穿過了幾個街道,他一邊走一邊觀察,似乎在通過周邊的建築判斷方向,不一會,就來到了一個大宅院子的門前。


    嶽曉雨定睛一看,門頭上赫然掛著“杜府”兩個大字。


    “你......“嶽曉雨很是驚訝,“你怎麽知道他住在這裏的?”


    周自行很無辜,“我也不知道你要找的是他啊,可是我來洛輪港之前,你父親就和我說好了讓我直接來找杜大當家的。”


    “他就是洛輪港最大幫派的大當家!你這是在耍我吧?“嶽曉雨兩邊腮幫都氣的鼓了起來,“你明明就是知道!”


    “真的沒有,”周自行感覺有些說不清楚了,“你爹就給了我這個地址,說讓我到了洛輪港就找他,衣食住行他都能安排,我哪裏曉得他就是什麽最大幫派的大當家。我還期待你能給我什麽新的幫助呢!”


    嶽曉雨盯著周自行看了好一會,卻也拿他沒有辦法,“告訴你,好好記住了,洛輪港有五大幫派,這個杜府的主人名叫杜蕭,其中最大幫派釜釣幫的大當家。清流幫、灃漁幫都是漁幫,以漁業為主,鐵閘幫、大錘幫都已航運為主,叫做貨幫。唯獨這個釜釣幫,在航運和漁業方麵做得都很大,是個混幫。”她向周自行翻著白眼,“害我剛才還一頓問路。”


    “可你說為什麽人們都不敢和你說杜大當家的住址呢?這不是很奇怪嗎?他也算是洛輪港最有頭有臉的人物了。”


    “這個嘛......要麽大家都很怕他,要麽......”嶽曉雨想了一會,忽然眼神又有些躲閃,很幹脆的補充了一句,“不知道。我爹給了你什麽信物嗎?”嶽曉雨繼續問道,岔開了話題。


    “信物?沒有,隻有一封手書,讓我交給杜大當家的。說是看了信他就知道我是你爹的朋友了。”他說著就從懷裏掏出一份信,嶽曉雨伸手就奪了過去。


    “哎!你別撕開!”周自行緊張的警告著,“你爹是有蓋了封條的私章的,撕開了萬一杜大當家的不認了怎麽辦?“


    “他敢!“嶽曉雨突然怒吼,那聲音沙啞粗獷,嚇了周自行一大跳。好在嶽曉雨還算是有所分寸,把信件放在手裏翻來覆去看了又看,並沒有撕開。


    “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麽問不到路了。”周自行恍然大悟,“這無關杜蕭,是你的聲音和你的相貌實在是不能匹配,嚇著人了。”


    “你!你敢嘲笑我!”嶽曉雨瞪圓了眼晴,伸手就作勢要打周自行。


    周自行趕緊抱拳討饒,“我去叫門,我去叫門。”說著一路小跑就去了杜府的門口和看門的家仆攀談起來。


    嶽曉雨慢慢的走過去,就聽到家仆正在和周自行解釋:“我們大當家真的不在家,請迴吧。”


    “小哥小哥,我們難得從貿河城而來,真就隻為見杜大當家的一麵,還請通融!”周自行繼續說情,從口袋裏掏出一枚銀丸悄悄的遞給了家仆。


    “我說了不是我阻攔,是大當家真的不在。”家仆推了推周自行的手,“你別來這個,我們釜釣幫有釜釣幫的規矩!拿走!”


    周自行很是意外,這個年頭很少有人給了錢都不要的。看來要麽是杜蕭真的不在家裏,要麽就是明令禁止的陌生人來訪。他想起嶽步雲給他的信還在嶽曉雨手裏,迴頭就去找嶽曉雨。而嶽曉雨絲毫沒有還給他信件的意思,反問那家仆:“既然大當家不在家,我們在這裏等著他迴來,總可以吧?”


    家仆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嶽曉雨,好半天才迴答:“二位自便,但請啊,往門兩邊靠靠,別耽誤了府裏麵其他人進出。”他又用手指了指門外的牆角,示意他倆去那裏等著。


    嶽曉雨衝周自行努努嘴,示意他跟著自己去牆角等著。周自行狐疑的看著他,等遠離了家仆後,才小聲問道:“為什麽不把信件給他看,也許他們看到你阿爹的名字,就讓我們去見杜蕭了。”


    “我不相信他們釜釣幫的人”嶽曉雨道。


    “那你還說你能找到能幫我的人,這不還是他們嗎?”周自行有些不滿意,覺得嶽曉雨在誆自己。


    “那是因為他們畢竟是洛輪港最大的幫派。硬實力肯定是有的。至於幫不幫嘛,我隻能說我不信他們。”


    “可你阿爹信。”周自行用手隔空敲了敲嶽曉雨的腦袋。嶽曉雨衝周自行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蹲坐到地上休息了。


    直到臨近傍晚時分,四匹快馬奔來,揚起了街道上的一片灰塵。他們在杜府門口下了馬,其中一人的裝扮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家仆。他大概四十不到的年紀,臉頰削長,麵容青白,唇邊留著短短的胡須。一雙倒三角形的眼睛,離的很近,甚至有些超過正常的距離。可配上他長長的鼻梁與下巴,看起來又沒有那麽的違和。他穿著一身藏藍色短衣和長褲,袖口褲邊都有黑色滾邊。外麵披著一件極其厚實的皮襖背心,不知道是什麽動物的皮毛做的,可一看就很昂貴。


    他們到後,立刻就有幾個家仆上前迎接,牽走了馬匹,開門就要讓他們四人進去。


    周自行撐著他們進門前,趕緊上前拜會,“您就是杜大當家吧?”


    這個人皺起眉頭看了看周自行,見他一身的粗衣打扮,還是個陌生麵孔,有些提防,冷冷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我們是貿河城來的。特來拜會大當家。”周自行再次行禮,“我叫周自行,她是......”


    “阿寰!受嶽步雲大掌櫃之托前來拜見杜大當家。”嶽曉雨搶在周自行之前報了自己的化名,周自行愣了一下,又馬上理解了嶽曉雨的意思。很明顯她並不希望被人認出嶽步雲女兒嶽曉雨的身份。


    這個人一邊驚訝於嶽曉雨沙啞的嗓音,一邊質疑著他們的身份,倒吊的三角小眼仔仔細細的打量麵前的一男一女:“嶽掌櫃除了生意,從來不會派人到這裏來,更不會派兩個生麵孔。”


    “千真萬確,我們有嶽掌櫃的手書。”周自行向嶽曉雨使了個眼色,讓她遞出嶽步雲的那封信。


    嶽曉雨隻好很不情願的遞給他,周自行接過來後,雙手恭恭敬敬的又遞給了麵前的這個人。


    “請問您就是杜蕭大當家嗎?”周自行試探的問道。


    這個人沒有迴答,接過了信封也沒有撕開,而是在手中翻來覆去的看著。封條上嶽步雲的私章確實不假,下麵還有四個字:“杜蕭親啟”。


    好一會,他抬起頭來才說道:“書信不假,但我並不能確認,嶽掌櫃的信到底是不是介紹你倆來這裏的。”


    “撕開看就是了,費什麽勁。”嶽曉雨有些不耐煩了。


    “不可以。”細長臉的人迴答道,“因為我不是杜大當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斷牆之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頭不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頭不慫並收藏斷牆之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