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虎沒有想到,自己費盡心思想要到晉安城尋找的閆峰,在偶遇的孫家寨就能打聽到他的消息。更令人意外的是,閆峰,這個與自己身世關聯萬分、唯一可以讓他了解自己族群的人,已經死了。


    宗正與老把頭告訴禧虎,五年前,那是尚離八年的時候,孫家寨來了一個自稱重幽子的遊僧,他帶著兩個徒弟,分別叫做閆峰、閆嶺。他們來寨子裏是為這裏推廣種植一種稻米,說是從別的地方學習來的技術可保一年三熟,收成豐厚。


    在聽著宗正和老把頭的描述過程中,禧虎幾乎能夠確認,這個被稱為重幽子的遊僧,就是善行師叔。


    寨民在重幽子的說服下,絕大多數都同意了使用他提供的秧苗。畢竟他提供的秧苗價格非常的低廉,幾乎低到白送的程度。可一季之後,這些秧苗沒有多少長出來的,收成極低。那一年孫家寨過的非常艱難,連官府進寨來收繳的糧稅都交不出來,隻得變賣了部分耕地。這些耕地雖然以後還是孫家寨來種,但從此地裏長出的東西都屬於官府。寨民隻能領個工錢。這才導致了老把頭等一幹人等,需要通過走山貨到各州換取糧食,才能謀得整個寨子的生計。


    孫家寨的人因為這件事情,恨死了重幽子和他的兩個徒弟。時間不長,重幽子不知道從哪裏集的糧,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向寨子中送來一大批,也從來不收錢。慢慢的,孫家寨對他的恨便慢慢削弱了,相信了他是個想為勞苦民眾努力做事的人。又過了一兩年,重幽子和閆嶺再也沒來過孫家寨。有人說他倆死了,也有人說他倆被朝廷的人抓了去,送到了永德城被攝政王,也就是現在的桐帝尚離瀾桐一直囚禁著。


    而閆峰一直堅持為寨子送糧。直到去年,聽說在豐州晉安城內,一個叫做同商會的組織出現了叛亂的跡象。官府的邊軍開始瘋狂的在城裏抓人。但凡和同商會有些瓜葛的人都被抓了去,其中就包括了閆峰。還發布通文說閆峰是同商會的重要組織成員,直接被斬首示眾。


    寨子裏有一些人擔心會和閆峰、同商會扯上關係,但後來一想,閆峰送來的糧食,也是同商會協助征集的,這同商會做的事情不也是為了百姓嗎?總是要比現在的官府強太多了。從此,閆峰人雖不在了,但他在孫家寨寨民的心目中,一直是留有一席之地的。


    禧虎沒有想到閆峰等人還曾經做過這麽多大事情,同商會似乎和徐淩忠說的一樣,“萬事民做主,天下共同商”的口號並非隻是喊喊,確實有些實實在在為蒼生所做的貢獻。在感歎之餘,他也陷入了困境。唯一他有可能找到的,了解他身世秘密的人,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他外出闖蕩這一年多的時間幾乎沒有得到任何他想要的東西。


    何去何從呢?他心裏盤算著,一時間沒了主意。


    大雪還在持續的下著,寨子裏的石樓上到處都是厚厚的積雪。禧虎相信孫家寨的人所說的大雪封了山的事情,不會有假。這期間就連官府收糧稅的人,都不會進山來。禧虎也隻能按照宗正和老把頭的安排,在孫家寨裏和孫大水孫二水兄弟倆住在了一起。


    兩兄弟聽說禧虎還是閆峰的同門師兄弟,更是對禧虎心生敬意,不僅他倆,就連寨中其他寨民看禧虎的眼神,也都尊敬的不得了。唯獨那個柱首吳鎖貴,嘴上雖然對禧虎恭恭敬敬,但似乎有意無意間,還是對禧虎這個外人有些提防。禧虎並未往心裏去,畢竟他每天基本也隻和大水二水兩兄弟打交道,很少在寨子裏麵逛。


    大水二水住的是一間兩層的石樓。兄弟倆還在盤算各自取了媳婦後,誰住一層誰住二層,現在禧虎先來了,他們便把二樓收拾了出來,讓給禧虎住。他們的屋裏都修著一個貫通樓上樓下的煙囪,煙囪直通石頭砌的床鋪,裏麵可以燒柴,熱火將炕頭和整間屋子都能夠燒的暖暖和和的。


    禧虎在這裏也終於過上了一段愜意的日子。沒有人因為他異於常人的樣貌,投去任何異樣的眼光。在這裏他和普通人並沒有任何的區別。每天也不用花費時間去做任何消耗體力的苦差事,比起囚工的一年來說,實在是幸福感倍增。


    除了偶爾幫助大水二水兄弟倆忙一忙家務的事情,禧虎大部分的時間都可以用來修禪和練功。尤其是徐淩忠教授的刀盾戰法技藝,相比較禪意拳是更適合戰場上的實用。禧虎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一天真的會用得上這套東西,不過多練習掌握,在如今這個趨於混亂的時代下,總是好過什麽都不做的。


    大水二水兄弟倆,有時也跟著禧虎後麵練練功。這次走山貨遭遇的狼群,是他們前所未見的大規模狼群。未來這條山貨線路上,難免還會遇到。禧虎的功夫在關鍵時刻,可以為他們贏得一線生機。


    禧虎還發現兄弟倆的一個愛好,那就是製作許多類似孫二水在戰狼過程中使用的手弩那樣的小物件。他們那間石樓的門、窗、桌、椅上都是這般的機關。比如,餐桌在平時看起來,隻是方方正正的一張桌子,但撥動桌角的四個機關,就能將桌麵展開,形成一麵更大的圓桌;一個木製的靠椅隻需要扳動扶手,可以將帶有弧麵的靠背放低,並且成為一把搖椅.......


    禧虎問起了他們這些東西都是跟誰學的,似乎在孫家寨並沒有看到別的什麽人家有這般的技藝。孫大水說,寨子中沒有人學這個的,是二十多年前老把頭帶迴了一個外人,那人會做各類機關物件,還會鍛鐵煉刀。老把頭在遇到狼群那晚砍掉狼頭顱的刀,就是他鍛的,要不是那刀極其鋒利,孫二水早就被狼咬死了。那人後來教了老把頭這些技藝,老把頭就教了一些給他們兄弟倆。


    “外人……意思就是他不是你們寨子裏的人吧?”禧虎想起了老把頭那天問他是否認識的那個人的名字,推測道,“他叫羅甘嗎?”


    孫大水很是詫異:“你怎麽知道羅師傅的名字的?”


    “我也是才來的時候,聽得老把頭和宗正說過這個名字。”禧虎迴答道,“他們說我和羅甘長的很像,問我和他有沒有關係。”


    “這個倒還真不知道他長的啥樣,在我倆懂事之前,他就去世了。”孫大水悻悻道。


    孫二水倒是有些興奮,“隻是聽說他長得很兇人卻很好。他老人家在寨子裏也沒有子嗣啊,就算你長得像,最多也隻是他孫子輩吧?哈哈哈!”


    “怎麽可能?”禧虎被孫二水說的心煩意亂,但臉上強忍著沒有表現出來,“那你們知道他是哪裏來的人嗎?”


    禧虎終於找到了問詢羅甘的機會,抓緊追問,兄弟倆應該也不至於因此而懷疑或者聯想到禧虎的虎人身份,


    孫大水搖了搖頭,道:“隻知道是老把頭在外麵認識的至交,帶迴寨子來的。後來也在這裏住了二十幾年,基本也被寨子裏的人接納了。”


    “要不,你也學學羅師傅吧。”孫二水做了個鬼臉,“我們倒也是希望你一直留下來呢。”


    “別別別,開了春……”禧虎剛想說,開了春他就去晉安城,可話到嘴邊,卻不知下一步要去哪裏。他趕緊轉移話題,“那羅師傅去世後葬在寨子裏嗎?”


    “在,就在吳家祖墳的旁邊。”孫大水道,“每逢時節,老把頭還會去看望。”


    他們正討論著,老把頭推開屋門走了進來。他待這兄弟倆如同親孫,來他們院裏自然也不客氣。


    “都在聊啥呢?”他問道。


    “瞎聊唄,禧虎正好提到了羅師傅。”孫大水站起身道。


    老把頭想了一下,道:“去,我屋裏有一小壺高粱酒,剛才出門忘了帶了。二水你跑一趟給我拿來。我們四個人喝兩杯。”


    孫二水還想推搡讓大水去討酒,老把頭一個眼神瞪著他,立即不敢怠慢,起身一路小跑出去。老把頭又對大水說:“你還愣在這兒幹嘛,去整兩個下酒菜。”


    孫大水連忙按老把頭的話去了灶房忙活。禧虎不知所措,隱約感到老把頭是故意支開兄弟兩人。他問道:“老把頭……您這是……”


    “禧悟師傅,我吳某畢生雖然算不上走遍北陸,但也是知道天下些傳說要事。也沒老到耳朵不那麽好使。剛才進門前也正聽到你們在討論老羅的事情。”


    “我隻是好奇,隨便問問。”禧虎有些緊張,老把頭一臉沉穩,怎麽看也不像是聽完了他們三人的談話後,碰巧想說這個事情。


    老把頭笑了笑,“像啊,你倆確實長得像。就算你臉上盡是傷疤,我也能看得出你原來的長相。”


    老把頭的話怎麽聽都像是話裏有話,卻又不想點破那最終的結論。越是這樣,禧虎也越是難受。老人如炬的目光盯的禧虎,繼續說道:“我太了解老羅了,整個寨子裏隻有我最了解他,所以我想,我應該是了解你的,對吧?”


    “前輩.....莫要拿我說笑了,羅師傅的事情,可能真的隻是巧合。”


    “是與不是,都不那麽重要,我吳某可能也是命中注定與你們有緣,嗬嗬......”他抖著手,拿下掛在脖子上的煙杆,掏出火折子吹了兩下,悠然的點燃了煙絲,輕輕嘬了一口,“更何況你與閆峰是師兄弟,那不用說,你和重幽子沒準也是同門,隻是他從來沒提過自己到底是不是禪隱僧,我們也沒往深裏問了。孫家寨雖然地處偏僻,但經曆的事,可都是不簡單的。”


    “老把頭,您能和我說說羅師傅的事情嗎?”禧虎試探道。


    老把頭眯起眼睛,像是被煙迷住了一般的眼神,嗬嗬笑了笑,“都是陳年往事了。”然後就迴憶起了過去。


    老把頭是出生在孫家寨的吳家人。他提到了自已本名吳遼。年輕的時候,他總覺的祖祖輩輩窩在這山溝溝裏太憋屈,總想著出去闖一番大事業。他的性格,其實一點兒都不像吳家文人的後代,更有著孫家的匪性。這一點可能恰恰與宗正孫文遠相反。


    後來,他就在豐州從了軍,學了些本領。可當時的水佑王朝還算是太平,沒有什麽戰事。豐州境內一直有些小匪小盜,他所在的隊伍便跟著四處剿匪,倒是從來沒有碰過硬釘子。直到有一天在豐州與東州邊境的山溝溝裏麵,遇到的那夥山匪,他們不僅僅是作戰的技巧嫻熟,武器裝備上更遠比他們剿匪軍的盾堅刀利。


    官府軍的統領從來沒有打過這樣慘烈的仗,帶頭就要逃,而老把頭哪能忍得住這般氣?他訓斥了那將軍幾句話,見也攔不住,便一刀砍了這個“逃兵”。他對所有官府軍警告道:“若有逃兵,便是要做我刀下的魂!”之後帶頭衝鋒殺進了敵陣。


    這一下,官府軍的戰鬥士氣一下就被提高的一個新的境界,很快就打敗了山匪。他們發現了山匪囚禁了一個長得非常奇怪的人,那便是羅甘。山匪們使用的武器都是由他打造。


    羅甘見到官府軍嚇到不行,老把頭一眼看出了羅甘並不是出於自願幫助這些山匪的。攔住了官府軍不讓他們對羅甘下手。也就是在他們爭論不休的時候,山匪中的一個將死未死的人,掙紮去偷襲老把頭。羅甘奮不顧身的為老把頭擋下了這一刀,被砍在了腿上。也就是這一刀的救命之恩,讓老把頭與堅持要殺羅甘的官府軍徹底翻了臉。


    幾個堅持要殺羅甘的官府軍,和老把頭廝打起來,直到老把頭又喊出那句:“若想殺此人,便是要做我刀下的魂!”


    官府軍不再堅持要殺羅甘。但老把頭在豐州的官府軍也呆不下去了,當即就請辭要走。那些活下來的官府軍,可能是想著統領死了,帶頭立功的老把頭也走了,功勞自然是其他人自己分,也就沒有攔著他帶走羅甘。從此在官府軍的花名冊上,吳遼這個名字說不定早就填下了陣亡的標記。


    那一戰之後,羅甘瘸了腿,老把頭也因為戰鬥中頭部受到的傷勢,影響了他的手,一直落下了手抖的毛病。他也把羅甘帶迴了孫家寨,從此又過上了山溝溝裏的生活。


    帶個外人迴孫家寨自然是要頂著寨民們很大的壓力。好在羅甘人確實不壞,手也巧,慢慢的就被孫家寨的人接受了。


    “也得虧那時候就離開了水佑王朝的官府軍,不然後麵的亂世,我也是扯不清關係。”老把頭說完了羅甘的故事輕歎了一口氣。“如果不是老羅早就過世了,真的很希望你們倆能見上一麵。”


    “聽說羅師傅葬在吳家祖墳的旁邊,如果方便,晚輩希望能夠前去祭拜祭拜。”禧虎無從判斷老把頭所說事情的真假,一切都掩埋在歲月之中,可依舊是激起了他極大的興趣。


    老把頭瞥了一眼窗外,飄落的雷花似乎已經沒有之前那麽密集,他從炕上站身來,舒展了一下筋骨,便走出屋去。禧虎立即心領神會,跟著老把頭也出了門。


    直到孫大水和孫二水拿迴了米酒,端上下酒菜迴到屋裏的時候才發現,禧虎和老把頭都不見了蹤影。他們此時無論如何都一定想不到,這兩人正冒著雪,向吳家的祖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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