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搭建的氈帳雖然簡陋,卻完好的遮蔽了黑夜裏的冷風。矮小的案幾上,一壺奶酒未曾動過一口,燭台的火苗安靜的燃燒著。這暖暖的氣息,與讚匝此時煩躁的心情一點都不相配。


    敖韃從戰場上將巴格拉奧的“屍體”帶迴了巢原地,立即向整個赤睛氏族宣布他即將擔任拉奧的消息。即便河汘地與裂斑氏族的戰事尚未結束,他也依舊集結了自己的守衛隊立即前往先祖之息。敖韃如此做的理由相當充分,巴格拉奧的遺體必須盡早舉辦送魂儀式,虎邦也不能一日沒有拉奧。無論唯卓多麽的肯定那具屍體並不是巴格拉奧,可她無法提出有力的證據。而敖韃帶迴的拉奧之石卻可以證明這就是巴格拉奧。因此對於敖韃要求繼任拉奧的請求,他們無從反駁。


    河汘地的信使已經送來了這幾日左右爪尉軍在啟蒙高丘襲擊裂斑氏族先鋒軍以及裂斑氏族兩次大規模攻城的消息。雖然報告中強調,巴塔率領的赤睛勇士已經擊退了裂斑氏族的黑甲武士戰陣,但河汘地的損失也是相當嚴重。


    讚匝的手中已經增派不出援兵了。他必須保證巢原地的布防水平。當他收到巴塔提醒他加強西南方向對暗鋼氏族防禦的信件時,心中也是猶豫萬分。這到底是巴塔出自真心的提醒呢?還是故意想要穩住利爪尉軍,不讓其參與到河汘地的防務甚至平草的爭端中來?巴塔在這一場混亂中,到底是被敖韃所欺騙,還是早已放棄了巴格拉奧與敖韃站在了一邊?在厄卦和厄丹從河汘地確認到消息前,他現在已沒法相信任何人給他的匯報了。


    從巢原地到先祖之息的路程,如果急行軍的話,兩天便能趕到。利爪尉讚匝被敖韃要求同往先祖之息,巢原地的防務隻能交給哈嚓代理。讚匝雖然放心不下,但跟隨敖韃一起,盡量的拖延時間,等待河汘地和周自行的消息,可能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利爪尉好些了嗎?”敖韃掀開氈帳的門簾走了進來,笑眯眯的問道。讚匝看到他並沒有赤裸上身,而是披著一件灰色的厚布袍子。跟隨敖韃一起進來的,還有他的守衛隊百夫長肋佤。


    “歲數大了,長時間的騎行,連腿都受不了了。”讚匝盤腿坐在地麵的鋪蓋上一動不動,淡淡的說道。


    “啊,是啊。”敖韃也歎了口氣,坐了下來,肋佤就一直站在門簾旁,雙手扶住他從不離身的利斧斧柄的末端,立在地上,“讚匝的馬這幾年確實是走的越來越慢了。按照這個速度,敖韃拉奧很有可能沒法在裂斑氏族攻破河汘地之前,趕迴戰場。”


    讚匝橫眉瞪了敖韃一眼,憤憤道:“繼任儀式還沒有舉辦,現在還不存在敖韃拉奧。”


    “敖韃失言了。”敖韃帶著歉意挑了挑眉,但怎麽看都是一種得意的炫耀,“如果不是讚匝今夜執意在此休息,明天上午敖韃就已經能自稱拉奧了,不是嗎?”


    “河汘地的戰事還沒有結束,敖韃太心急了吧?”讚匝開始有些憤怒了,“這個時候不是更應該優先解決平草的安全問題嗎?刺殺巴格拉奧的隊伍還沒有剿滅,說不準他們到底是從平草防務的哪個破綻中溜進來的。他們還可能是集結了其他各個氏族的力量,這不應該是當前更應該優先解決的問題嗎!”


    “這些……自然要去處理。畢竟這都是拉奧首要要考慮的問題。”敖韃摸了摸下巴,“河汘地有右爪尉巴塔的駐守,裂斑氏族再怎麽勇猛也不會輕易渡過南岔河。至於那些刺客,敖韃也查到了些眉目……”


    “他們是誰?”讚匝直起半邊身子,靠近敖韃。


    “他們不屬於任何氏族,隻是一些想要反抗赤睛氏族的人,不足為慮。”敖韃輕描淡寫。


    “不足為慮?”讚匝瞪大了眼睛反問道,連眼角的皺紋都快掙開了,“他們在嘶吼高地殺死了巴格拉奧,敖韃竟然說不足為慮!”


    “巴格拉奧的死,隻是個意外!”敖韃也將臉湊近了讚匝,狠狠道:“誰也不想發生這種事情,對嗎?這都是赤睛氏族自己多年來埋下的禍根,現在,終於是有人起來反抗了!”


    讚匝越來越聽不懂敖韃的意思,疑惑的看著他。


    敖韃繼續道:“這些人自稱‘忘士’,被遺忘的勇士。每年都有大量赤睛氏族的人被流放到別的氏族去,這點傳統,利爪尉不會不知道吧?”


    “他們雖然出生在赤睛氏族,但是沒有獲得狂野血脈之力。更無法通過智巫會的試煉。赤睛氏族容不下這些人,必須流放到別的氏族。”讚匝道,“這一點,每個赤睛氏族虎人都知道,整個虎邦也都知道。”


    “可這些人,到了別的氏族,會有人待見他們嗎?有沒有人關心過這些人,這麽多年他們都過著什麽樣的日子?如果其他氏族想要硬塞一些人到赤睛氏族中來,讚匝覺得赤睛氏族能夠接受這些人嗎?”敖韃也瞪著眼睛,反問道。


    讚匝沒有做聲,因為這確實是他從來沒有關注過的。並且在他有生之年中,他也從來沒有聽過其他任何一任拉奧,關注過這些人,他放低了聲音,“敖韃意思是,刺殺巴格拉奧的‘忘士’,就是這些人組成的?”


    “沒錯,他們既想獲得赤睛氏族的認可,又憎恨著赤睛氏族。”敖韃攤了攤手,“這種矛盾的心態反倒是讓這個群體逐漸團結,這才催生了忘士這個組織。他們的首領被稱為士主,當然,敖韃現在也還沒有摸清楚忘士到底會有多少人。可至少從赤睛氏族每年被流放到其他氏族的人數來看,這規模可不在少數,並且,他們的曆史悠長,組織嚴密,覆蓋在整個南境各個氏族。直到近年才開始有所行動……”


    “所以,他們的隊伍中才會出現各個氏族所擅長的一切?”讚匝開始明白為何他們穿著裂斑氏族的黑皮甲,不僅有弓,還有暗鋼氏族的弩機,以及綠焰氏族的驚火雷。這難道是要變成南境的第六支氏族嗎?


    “敖韃早就知道這些?”讚匝越來越覺得敖韃的深不可測,他既然能調查到這些事情,那麽一定更掌握著更多連讚匝和巴格拉奧都不知道的信息。


    “知道的也……不算很久吧……”敖韃故意拖長了語調。


    讚匝一把揪住敖韃布袍的領子,把他提著站了起來,吼道:“敖韃是不是早就知道這場刺殺!敖韃是不是背叛了巴格拉奧!”


    肋佤見讚匝對敖韃暴怒動手,踏步上前眼看就要一拳揮向這個老者。卻被敖韃喝住,“放肆!”


    這一聲喝,也不知是衝著肋佤還是讚匝。但兩個人都鬆開自己手中繃住的勁。


    敖韃輕輕推開身邊的兩個人,讓相互之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才繼續說道:“巴格拉奧不會帶給虎邦真正的榮耀與強盛。為了叫停移山計劃,就叫裂斑氏族南遷,並且用暗鋼氏族的三成鑄幣權去彌補。暗鋼氏族怎麽想?讚匝有沒有想過暗鋼氏族隨時可能在西南方向對赤睛同時發難。到時候赤睛氏族將受到來自東西兩麵的戰事壓力。以赤睛現在的狀態,根本就應付不了。”


    “讚匝的兒子和利爪尉軍將西南方看的死死的,不需要敖韃來操心。”讚匝將拳頭握的咯咯作響。


    “需要這樣嗎?額?敖韃會支持廢除轉移三成鑄幣權給裂斑氏族的決定。裂斑氏族不配得到拉奧的恩賜。”敖韃噓了一聲,道:“隻要稍稍動動腦子,就可以讓暗鋼氏族義無反顧的為敖韃所用,隻有巴格拉奧這樣的蠢貨才會四處得罪人!”


    “巴格拉奧這三年帶給虎邦的改變,所有人都看得見!讚匝決不允許敖韃對巴格拉奧的汙蔑與不敬!”讚匝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這番話來。


    敖韃依舊一臉的不屑與狡黠,反倒是坐迴了地鋪上去:“直到上次的高層會議,敖韃才知道,現在所謂的繁榮原來都是因為那個北陸人出的主意。巴格拉奧如此懼怕北陸人的威脅,又為什麽要聽命他們的主意?虎邦自有虎邦的傳統,自有虎邦的威勢,隻有靠自己才能帶來真正的強大。終有一天敖韃拉奧會把虎邦從這無盡的自亂漩渦中帶出來,虎邦需要一個統一的氏族,一個就夠了。”


    “不!”讚匝咆哮著俯視敖韃,“五大氏族即便相互戰爭,終歸也都是虎邦的一份子,任何人,哪怕是拉奧,也無權消亡任何一個氏族。烈火之神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肋佤再次走上前,用自己的身軀護在敖韃的麵前。


    “哈哈哈!用不著這樣,肋佤。”敖韃端起讚匝的奶酒飲了一口,大笑道,“利爪尉不會對敖韃拉奧怎麽樣的。是吧?”


    讚匝思索了一下,一把推開肋佤,坐在了敖韃的對麵,稍作冷靜後,他說道:“敖韃繼任拉奧看來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吧。之後敖韃將搬進利爪赤睛宮裏,可陪伴敖韃的,已經不可能是斐多。利韃也需要有人照顧,不是嗎?現在他就在唯卓那裏,她將利韃照顧的非常好……”


    敖韃稍作停頓,嘴角又一次浮現了笑意:“噢,是啊,利爪尉不提醒,敖韃都差點忘記還有個被血印詛咒、命途多舛的兒子。”


    敖韃說著輕輕用手拂過燭台上的火苗,氈帳中的光亮黯淡了一下,又恢複了明亮。站立在他們身旁的肋佤咧了咧嘴,光亮沒有照在他粗糙的麵龐上,陰濁不堪,似笑不笑。


    “一切都聽從利爪尉的安排。”敖韃上下點著頭,一臉的誠懇。


    讚匝對敖韃這詭異的態度有些不解,擰緊了眉毛緊盯敖韃的雙眼。可從他的雙眼中,他並沒有看透敖韃的意思,反倒是映射著一道冷光飛過。


    未等讚匝做出任何反應,他的頭顱已經被肋佤的利斧砍下滾落在地上,老人驚愕的眼神定格在此動也不動。


    鮮紅色沾滿了整個氈帳,當屍體倒下時正好砸在案幾上,更多的鮮血從他的脖腔中汩汩流出。


    敖韃抹了一把自己臉頰上的血跡,從沾滿血漿的地鋪上站起,衝著肋佤一陣低聲抱怨,“肋佤下次出手的時候小心著點!”


    肋佤扭了扭脖子,默不作聲,將斧刃在讚匝的後背上擦拭了幾下。


    “忘士組織襲擊赤睛氏族隊伍,利爪尉讚匝經英勇奮戰,擊斃忘士敵匪數人,終不幸,遇難。”敖韃走到讚匝的首級邊,用腳踩在上麵,“如果他不拿斐多和利韃說事,敖韃拉奧可能還會網開一麵。明天,敖韃拉奧將在先祖之息為利爪尉和巴格拉奧一起舉行最盛大的送魂儀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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