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方明安排小五帶了十多名蕭城的邊軍,護送著善水和禧虎出了東城門,順著官道向圩城出發。善水口頭上一再推辭,但他心裏還是想能盡早出發,早日能和禧虎抵達帝都。


    他們所行的官道由青石鋪設,也是蕭城與圩城間的唯一一條大路。剛出城時還能五馬並騎的寬度,但出城一兩裏後,就變成了三騎寬度。青石間因常年的雨水侵蝕,縫隙明顯,有些石角還長有青苔。平時兩三百人的旅客隊伍,加上護送的邊卒,在這窄窄的官道上擺出的隊伍長度可想而知。


    道路的兩側是崎嶇不平的丘陵地,樹林茂密,確實是山匪藏匿的極佳地點。有些路段高低錯落,路麵的兩側更是有一些巨石形成的崖壁。這官道當年也不知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勉強鋪成了這條車馬通行的平路。林子中時而響起鳥兒的鳴叫聲和撲動翅膀的聲音,掀起的微風在林中一飄,竟也能帶動著樹梢沙沙作響。


    邊卒們頭戴鐵質頭盔,肩披皮製劄甲,胸前、腰間、手臂和小腿上都綁著厚重的布錦縫製的甲麵,並且在胸口位置綴以鐵質的甲泡。這一身裝備雖然比起防禦能力更加優秀的鐵甲或鎖子甲要差點意思,但對於長途跋涉的隊伍來說,其輕便的屬性確實更加實用。


    邊卒的腰間,都掛著一柄近身使用的樸刀,其中一半人的後背上,背著用硬藤編製的盾牌,手提一柄長矛,另一半人則在背後掛著箭袋與短弓。


    小五的歲數也隻比禧虎大概大了三五歲,雖然麵容清秀,但似乎也是經過長期的訓練,一身的幹練與沉穩。禧虎總覺得,在這種山路上,敵暗我明,但凡山匪想要偷襲,他們師侄二人加上這十多個邊卒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當他把這個疑慮提出的時候,小五皺著眉頭,還未迴答,身邊另一個瘦高的矛手人哈哈大笑:“小師父不用擔心。這些山匪兇惡強悍雖然不假,但就在這官道上,他們就一直沒能在我們這兒得逞過,平日裏甚至連麵都不敢露。上迴也是碰巧,估計他們在山裏餓極了,才又出來想要打劫點什麽,還不是被我們打退了。”


    “善水大師與善明大師的功夫確實了得。”另一個邊卒應和道:“咱雖然護送這兩三百人的旅客,但隻有二位大師敢於在山匪來襲時協助咱們反擊。咱們還生擒了兩個匪崽子,都送到圩城城尉的衙門裏發落了。其中一個連腿都被善水大師打斷了。”


    提到這一段,其他邊卒也被引得得意洋洋,哈哈大笑。在他們看來,這些山匪在官道上的打劫也隻不過時虛張聲勢。


    小五立即喝止了他們,“保持警惕!這些山匪遠比你們想象的要厲害!”


    禧虎看了看善水師叔,他和小五想法似乎一致,警惕的觀察著四周的環境。禧虎也覺得奇怪,這山匪倘若真的這般孱弱,那為何兩城合力多年也剿滅不盡呢?


    還未等禧虎發問,小五就繼續說道:“這些山匪從來不會讓落單的旅人安然的通過。以前有一隊商客,錯過我們隊伍出行的時間,又不願意等到第二天再走,仗著自己隊伍人多,也有些兵械防身,就自己出發了。剛出蕭城沒多遠,就被山匪一網打盡。商隊的幾個管事,都被山匪割去了人頭。就在我們現在走的這條路上,山匪在幾棵粗大的老樹樹幹上打了洞,把人頭給鑲了進去。乍看就像樹上長了個臉。身子呢,就隻栓了一隻腳,倒掛在樹枝上。垂在路邊。”


    禧虎聽到這一段,立刻感覺毛骨悚然。他連連搖頭,“太兇殘了!道法自然……”


    “說到底,這些山匪就算再殺人不眨眼,圖的也都還是錢,那些商隊才是他們緊盯著的目標吧。”善水皺了皺眉頭,輕歎道,“我們這隊伍確實沒什麽值得他們去搶的。”


    “圖財是重要的一方麵。”小五歎了口氣,“可對於落單的旅客他們狠起來就是沒個準。還聽說他們的首領扒過人皮做鼓,把人的腿骨棒子當鼓槌,更何況,早先幾年,我們蕭城和圩城附近的大部分人家,也都被他們禍害過的。”


    善水欲言又止,繼續聆聽。


    小五咬了咬牙,越說越是憤恨:“我們這十多個弟兄,都是因為曾經家裏攤上過這些山匪的命案,才在城裏參軍的。早晚有一天,我們會把他們剿滅了。至於在這道上,也會見一次打他們一次!”


    隊伍繼續向前走著,路途上荒涼清淨,沒有一個可以歇腳的店家。午時,他們來到了一個荒廢多年的小棚屋。小五說平日裏人多,路上根本就不會停下來歇息。今天他們人少,反倒是可以在這裏吃完幹糧休息後再出發。


    所謂休息也不過是每人掏出幹餅和水壺,稍作補給。不到一刻鍾的功夫,大家又繼續啟程。又行了半個時辰,官道迎麵走來一支大約有兩百多人的隊伍。帶隊的和小五他們相同的裝扮。一看便是從圩城向蕭城來的隊伍。


    雙方邊卒相互寒暄,對方帶隊的邊士還詢問小五為何今天隻帶了這麽少的人。小五並未多做解釋,與他們也就匆匆告別了。


    禧虎看著這支隊伍,大部分都是行路的旅人,幾乎沒有見到帶貨的商客。他想到趙家能在廬州一帶把生意做得如此火熱,真的也得感謝這波山匪。南興城東行的路段本來就多山多丘,蕭城與圩城這段被山匪一截斷,貨物的流通隻能倚仗趙家在南興城北麵大新寨那條路了,自然就少了很多競爭對手。


    告別了逆行的隊伍後,他們又繼續走了一個多時辰,禧虎在路邊看到幾株被掏出個樹洞的老樹。樹皮和樹洞上還有些暗褐色的印記。這些想必就是小五所說的鑲過人頭的樹幹了。他下意識的捂住了口鼻,緊緊跟隨著眾人的腳步,想要快些離開。雖然哪些幹涸的血跡暫時沒讓他的狂野血脈之力失控,但他並不能保證在此處久留之後的結果。


    忽然,一支利箭飛過,精準的刺穿了那個瘦高的矛手的喉嚨。緊跟著林中繼續發出“嗖嗖”的兩聲空氣嘯叫,又兩名弓手中箭倒下。其他人立即唿喊著相互提醒,散到了路邊各自找塊石頭或者樹幹做掩體,同時四顧尋找偷襲人的方位。


    善水雙手護住禧虎,兩人鑽到路邊的一處隱蔽的樹叢中。禧虎對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感到極其驚愕,他努力控製自己不被這飛濺的鮮血吸引注意力,可又有些忍不住向三個死者方向看去。那三箭非比尋常,連邊卒鐵盔下的護喉都一並紮穿。幾個時辰前還談笑風雲的士兵,頃刻就逝去性命成了屍體。


    “東北角有三個弓手!”


    “東南方向兩個,有一個在樹上!”


    邊軍確實訓練有素,四至五人成一組,分成了兩組協同攻防。矛手持盾相互並排,在弓手前組成了盾牆。弓手立即向來襲方向放箭反擊。


    樹林中盡是箭羽劃破空氣的嘯叫,雙方持續放箭對攻。但也就數個迴合,邊軍再次損失一名弓手與兩名矛手。偷襲者那邊也有兩到三聲利箭紮入肉體的聲音。


    緊跟著,二十來個手持各式各樣兵刃的山匪從林中隱蔽處衝出來。他們並沒有統一的甲胄,但每個人都佩戴者用動物毛皮縫製的麵具。麵具上繪著兇惡的鬼臉,有些還貼著五顏六色的羽毛裝飾。喊殺陣陣,驚的林中飛鳥四起,二十餘人的隊伍竟有一種鋪天蓋地大軍來襲的壓迫感。


    “列陣!盾牆上前!”小五大吼著。此時的持盾的矛手也僅剩兩三人而已,弓手已來不及再次射擊,從地上拾起同伴的盾加入到陣型之中。兩組人合二為一,才勉強形成“盾牆”,把剩餘的最後兩名弓手、善水和禧虎護在身後。


    山匪們並沒有直接發起攻擊。他們圍繞著盾牆向兩邊散去,形成了一個圓形包圍。小五的陣型隻能再分出兩名持盾矛手防守後方,整個陣型隨著敵人移動,不斷的慢慢旋轉。


    雙方相持不到十個彈指間,盾牆側翼方向的山匪發起了攻擊。邊卒們側身應敵,立即將矛頭對準他們襲來的方向。


    但這山匪的進攻極有策略,這三個人隻是佯攻,剛要進入長矛攻擊的範圍就立即退去。而另一側又有數名山匪襲來。小五不得不帶動陣型反複的移動。幾次下來還未開打,邊卒們的體能已被逐漸消磨。


    一名手持雙刀、個頭不高卻體型強壯的山匪,他猛將手中兵刃相互撞擊,發出“鏘!”一聲。山匪就像得到命令一般,一擁而上。


    小五怒吼著,與邊卒舉矛迎擊。頃刻間,矛刃刺破血肉、長刀砍翻滕盾、兵刃撞擊……亂戰聲四起。善水顧不上護著禧虎,拾起地上掉落的長矛,毫不猶豫紮向山匪。長矛在他手中仿佛出洞蟒蛇,靈巧迅猛,突突兩三下已經刺穿了兩個山匪的胸膛。


    再看邊軍這邊,藤盾可防箭羽,卻經不起山匪各式各樣的刀斧的砍擊。盾牆陣型早已被山匪衝散,盾牌碎片散落一地。小五和幾個邊卒各自為戰,想用長矛和山匪間拉開距離。可怎奈山匪人數是邊軍的兩倍有餘,邊軍一人要同時迎擊數把刀槍。


    山匪的進攻也極有策略,一人正麵牽製矛手,另一人用鉤鐮或長刀襲擊矛手的下盤。又有三名邊卒因腿腳被砍傷後,上身防禦露出破綻被山匪擊殺,其中一人直接被砍去了頭顱,另外的兩人則更慘烈,布錦甲上不知道被砍了多少刀,胸前的部分已經斷裂,從胸口到下腹被切出兩三道大口子,內髒與鮮血流了一地,卻尚未斷氣,隻剩苦苦等死。


    禧虎蹲在地上,越是想要把自己的視線從這些血肉模糊的屍體上挪開,可越難以遏製自己。那股原始的、狂野的力量在他心中湧動著。一陣涼風忽從腦後襲來,他本能的向側邊躲閃。寒光貼著麵頰掠過,是一個山匪砍他不中,橫刀再次襲來。


    “兩個禪隱僧抓活的!”那山匪的頭領喝了一聲,聲音雖大,但就像是刻意壓低的聲調。


    其他山匪得令後,立即分成了兩撥人,把禧虎和善水分在了兩個包圍圈內。


    善水橫矛示威,與包圍自己的山匪斡旋。在此之前已有四名山匪倒在了他的長矛之下。他暗自琢磨這夥山匪比之前的戰鬥力是千差萬別。他大聲向小五大喊道:“小五將軍!”


    可此時已無人在對他迴應,邊軍已盡數被殺,小五腰上和腿上都有刀傷,無法站立,扶著長矛跪坐在地。


    那頭領緩緩來到小五麵前,他還妄圖舉矛刺擊。這頭領左手揮刀格擋,一把就將長矛從小五手中擊飛。


    “對不起了,小五!”頭領冷冷的說完,扭動腰胯帶動全身旋轉,騰得砍下了小五的腦袋。脖腔內的鮮血飛起老高,染紅了一片草地。


    “把他倆拿下帶走!”頭領繼續下令。


    山匪一齊圍攻上來,禧虎手中沒有兵刃,擺出禪意拳想要迎戰。無奈多年修行,他始終無法習得禪意拳的拳氣之法,否則這區區十數人的圍攻,怎能奈何住他?


    他彎腰、側身,連續避開身前幾個山匪的攻擊,抬腳就踢翻了一個妄圖用鉤鐮撂倒自己的敵人。這一腳顯然也是力大勢足,被踢的山匪臉上立刻腫起了一大塊,趴在地上掙紮著。


    可禧虎還未落腳,另一把山匪的長刀已經向他的腿上砍來,他收腳未及,小腿上被劃開一個淺淺的口子。緊跟著胸口就挨了一個高大山匪的重重一腳,直踢得他胸腔捂悶,胸骨也似斷裂般疼痛。


    這些外來的危機,頃刻間就要觸發他的狂野血脈之力。他已顧不得化身後對麵上皮具是否可能撕裂,此時的他隻想釋放全身的力量,毀滅麵前所有的敵人。可就在這時,他感到頭頂遭受棍棒重擊,嗡的眼前一黑,就昏迷了過去。


    善水一邊與圍攻自己的山匪纏鬥,一邊大喊著,已然聽不清喊的是禧虎還是禧悟。他雖然身法和兵刃的使用,已頗有境界,但也沒能向師兄善水一般習得拳氣之法。一杆長矛舞動,本一時讓山匪們無從接近,但戰鬥的體能消耗是巨大的。禧虎遭受棍擊昏迷再次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冷不丁被山匪一柄長槍紮中了大腿。


    鮮血汩汩,疼痛難忍,善水隻能半臥在地,揮動長矛不讓山匪靠近。


    頭領踱步向前,停留在善水長矛的攻擊範圍之外。待善水迴轉矛頭時,他就像抓住了一個天大的破綻,迅速探步向揮刀擊向矛柄。


    木質的矛柄畢竟經不住這快刀的斬擊,應聲斷裂兩半。善水也被這力道震的失去重心。其他山匪抓住這段瞬即逝的機會一擁而上,立即將善水繳了械,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頭領冷冷謔笑,嗓音依舊刻意壓低,道:“善水大師,你可知道上迴被你打斷腿的,是我家二少爺?正在籌劃怎麽找你報仇,你卻就送上門來了。”


    善水咬著牙,狠狠地瞪著頭領。頭領的麵具是一張鹿皮做的,上麵畫著一張露出獠牙惡鬼的麵龐,隻有眼睛位置挖出了兩個黑洞,深邃同深淵一般。


    “把邊卒的頭割下來,鑲迴樹洞裏。”頭領收起雙刀,撣了撣褲腳,“把這兩個禪隱僧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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