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格拉奧下達遷徙令已經過去了十天。距離傳令交接儀式還有二十天的時間。


    對於虎邦來說,遷徙令是非常嚴肅與慎重的。這關乎一個氏族的領地與存亡。上一次遷徙令的下達,還是大概三百年前。那是暗鋼氏族與綠焰氏族對赤睛氏族的一次聯合叛亂。赤睛氏族平息了戰爭之後,對綠焰氏族下達了遷徙令,讓他們讓出了大片的耕地給石盾氏族,退到南境最東南角的角灣。從此遠離南境的主要領地爭奪範圍,綠焰氏族在各氏族間的話語權也大打折扣。


    按遷徙令的要求,拉奧在確定了遷徙令的意圖後,會與遷徙氏族約定傳接令的具體時間與地點。雙方皆需安排各自氏族的重要人物參與傳令與接令,而氏族首領是不能直接參與的。傳令使者把拉奧遷徙令的文書正式交付接令使者手中之後,接令使者必須第一時間通知自己方氏族,開始遷徙,讓出領地。


    在得到將要遷徙至山盆南部的消息後,整個裂斑氏族都沸騰了。大多數人是舍不得自己居住多年的故土。山盆多山,裂斑氏族大多數的城市都是在山中挖掘出來的洞窟,甚至還有複雜的地下城邦。這些都是他們帶不走的。未來這一整個氏族的屬地大麵積的減少,不知道要過多少輩,才能讓整個氏族重新發展起來。


    在敖韃看來,巴格拉奧不過是下完令,拍拍屁股就返迴平草巢原地了,而真正複雜的領地交接工作都交給了斐多和敖韃。


    敖韃與斐多自從上一次離開巢原地處理與裂斑氏族的糾紛,已近有一個多月之久,而他們的第二個孩子,那個一歲都不到的利韃,被孤零零的丟在巢原地。當然,這麽小的孩子不可能獨自生活,在巴格拉奧的要求下,利韃交給了唯卓撫養。


    可他倆現在依然沒有時間返迴巢原地去照看利韃,又從北方戍衛防線馬不停蹄,沿著守衛之山向東,做了一次山盆北部地區的大巡查,並對東衝嶺派駐了負責遷徙交接的赤睛駐軍。


    東衝嶺幾乎是在山盆的最東麵,東臨的高山之外,就是無盡的大海。城市分內城與外城。外城沿山而建,但並有高聳的城牆包裹。而內城是建在山體之中,是裂斑氏族世世代代挖掘而出的巨大的內部城市。一扇巨大的山門分隔在內城與外城之間,堅固的山體就是天然的城牆,即便千軍萬馬來襲,想要突破這山門殺進內城也並不是容易的事情。


    而遷徙令,就是要居住在此的裂斑氏族,放棄這祖輩上積累的無價產業。


    東衝嶺的補給線過長、駐軍人手不足,這一係列的問題現在都尚未解決。即便敖韃擔任左爪尉多年,也經曆過大大小小的不少戰事與政事,但這一次遷徙令正式執行前的大巡查對他來說,也足以是個極大的挑戰。


    在他的心裏,對巴格拉奧如此草率的下達遷徙令,也十二分的不服。巴格拉奧自己坐居巢原地,動動嘴皮就讓這麽大規模的氏族,放棄家園向南遷徙。如果一個虎邦的拉奧能這樣為所欲為,那換誰不能做這個拉奧呢?


    當晚,他迴到東衝嶺的臨時住處。這是一個在外城的木屋,周圍駐紮著一百名他從平草帶來的赤睛勇士。屋裏並不十分寬敞,前室擺放著茶幾座椅,內室布設一張大床和幾個放置物品的木箱。這怎麽看也配不上赤睛左爪尉的身份。


    可敖韃也顧不上這些了。


    斐多已在屋裏泡上了一壺好茶,用的是裂斑氏族的泡法,將茶葉泡軟碾碎,杵出汁液再兌上溫水調製。淡雅的清香散滿他們這間不大的木屋。


    “敖韃看上去非常疲憊,斐多的茶能否讓敖韃煩亂的心平靜一些?”斐多斟上一杯茶遞給了敖韃。她在虎人裏並不算是長相特別出眾的,但當她眯起細長眼睛看人的時候,竟極有韻味。有一種無法讓人將她與沙場喋血戰聯係在一起的溫柔感。


    “在這一切了結之前,敖韃的心可能否無法平靜。”敖韃閉上眼睛,癱坐在椅子裏。一貫狡黠的麵容早已被他的疲憊掩埋,“最近城內抱怨聲強烈,大把的裂斑氏族民眾在街道上聚集。敖韃和肋佤在出巡時,甚至遇到了幾個暴徒襲擊,還大喊稱敖韃是暴君之手。”


    “肋佤能夠忍受得了嗎?”斐多問道。她知道敖韃守衛隊的百夫長肋佤是什麽樣的性格。肋佤對待敵人的暴虐程度,就像他對敖韃的忠誠一樣,深刻且永遠沒有邊際。


    “他使用了狂野血脈之力。利爪穿透了兩個裂斑虎人的身體,一個在腹部,一個在肩膀。”敖韃端起茶盞,但毫無品茶的心境,“腹部受傷的那個,很可能明天就要迴歸先祖和烈火了。”


    “這讓裂斑氏族對赤睛氏族的成見更深了。”


    “赤睛幾乎要成為眾矢之的了。巴格拉奧把虎邦三成的鑄幣權交給了裂斑氏族。他們倒是可以用鑄幣向石盾氏族購買糧食了。但巴格拉奧從未與暗鋼氏族商量過。”他輕輕抿了一口茶,很快放下,“虎邦有五成以上的鑄幣是委托暗鋼氏族完成的,現在要分出去三成給裂斑氏族,巴格拉奧沒打算全部都從赤睛的手上分出去。暗鋼氏族的成見非常大。”


    斐多端起壺,在杯中續上茶水,說道:“巴格拉奧拿不出什麽來補償暗鋼氏族,那隻能承受他們的成見了。這對敖韃來說,或許是件好事。”


    “斐多說什麽?”敖韃並不是沒有聽清,而是不太理解斐多所說的好事到底是指什麽?


    “混亂與機會共生。”斐多說道,“三百年前,玫韃拉奧才是赤睛氏族的領袖。如果斐多沒有弄錯,敖韃是玫韃拉奧的第六代子嗣。可是為何戈格的先人當上了拉奧?”


    玫韃拉奧曾遠征當初還占據茂田大片土地的綠焰氏族,但在勝利之夜的慶功宴上,綠焰氏族的邪火師們偷襲了玫韃拉奧和他的勇士。丙格拉奧從城外帶人殺迴城內平定了叛亂。但玫韃拉奧已經光榮戰死。丙格拉奧帶迴了玫韃拉奧的遺體,被尊為赤睛氏族的拉奧。


    敖韃咧嘴一笑,心裏清楚斐多這是在明知故問。他也清楚的知道斐多是在暗示他,當年丙格拉奧獲得拉奧的位置的方式,誰也說不清曆史的真相是什麽。


    “從此氏族拉奧由丙格拉奧的血脈傳承至今。敖韃難道不想奪迴先祖的榮耀嗎?”


    “斐多可不是第一次和敖韃提起這些了。”敖韃望著斐多細長的眼睛說道。


    這些年來,敖韃一步步晉升,成為了赤睛氏族地位僅次於拉奧與利爪尉的左爪尉職務,本已是萬人敬仰。但他的內心裏其實是也不滿足的。斐多深知愛人的想法,也在無數次私下的場合裏,暗暗鼓勵敖韃多去爭取。


    “敖韃一直在等待個機會,現在就是最好的時候。‘忘士’已經訓練的夠久了,確實也到了該啟用的時候。”斐多道,“三年前敖韃已經錯過一次了,這次絕對不能再錯過。”


    敖韃稍作了迴憶:“崩巴這個傻子,三年前他隻要悄悄帶迴戈格拉奧的屍體迴到巢原地,那現在住在利爪赤睛宮裏的就會是崩巴拉奧了。”


    “隻可惜,帶迴戈格拉奧屍體的是他的兒子。戈格拉奧死不足惜,他這一生都沒有給赤睛氏族帶來過榮耀。”斐多迴憶起巴格參耦大會上戈格拉奧對她的拒絕,咬牙切齒。“昏庸的戈格拉奧,就連他的子嗣都不配繼續霸任著拉奧的位置。”


    “斐多難道不要感謝戈格拉奧嗎?他的拒絕才讓斐多遇到真正的摯愛。”敖韃笑著用左手捧起斐多的臉頰。


    斐多用雙手握住敖韃的左手,輕撫著自己的臉,說道:“斐多要感謝的是敖韃,摯愛。請敖韃一定要答應斐多,保護好利韃,讓利韃的一生免於磨難。”


    敖韃沉默了,他的大腦反反複複的提醒著他關於利韃的一切。


    斐多為敖韃生下的第一個孩子名字就叫利韃,但天生是一個殘疾,隻有一支手臂和一條腿。所有人都認為這是智巫會對斐多子嗣的詛咒,而恰好他們就在那時遭遇了石盾氏族的斥候。利韃就在亂戰之中被斥候們殺死了。


    當幾年過去,斐多為敖韃又生下第二個孩,他們依然為他取名利韃,隻不過這是一個健康利韃。


    “那該死的血災詛咒!”敖韃終於咬著牙擠出了一句話,“迴到巢原地,敖韃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迴利韃,不讓他再離開斐多和敖韃的身邊。”


    在夫妻倆看來,巴格拉奧關切利韃無人照顧,隻是表麵的說辭。把利韃就在身邊,作為挾持控製敖韃和斐多的籌碼,才是真正的目的。


    斐多放下敖韃的手,起身後退了一步,手臂上的三道血印和長長的刀疤尤為的明顯,“巴格拉奧像他的父親一樣,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敖韃和斐多。斐多會為敖韃搶迴先祖的榮耀,機會現在就在眼前。”


    “這就是斐多說的混亂與機會共生?”


    “是的,必須要製造最徹底的混亂。氏族間需要戰爭來重新洗牌。”她壓低了聲音,卻很有力量的說道,“隻有戰爭,才有替換拉奧的機會。否則,下一任拉奧,仍將是丙格拉奧的子嗣。那個剛剛出生的赤格,他會接替他的父親巴格拉奧。”


    斐多再一次提到了孩子,敖韃腦中還在想念著他和斐多的兩個利韃。斐多甚至在利韃死後很多次勸敖韃休了她再娶。隻有這樣才能為敖韃留下一個正常健康的子嗣。


    但這些提議一直都被敖韃拒絕,後來,第二個利韃就出生了。


    斐多看出敖韃在想什麽,一把將敖韃的頭摟進自己懷裏,說道:“斐多很想為敖韃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但斐多始終是被詛咒的。斐多可以上戰場,可以殺敵,可以流血,甚至可以為敖韃奉獻生命,但惟獨不能保證送給利韃平安的一生。”


    “斐多是敖韃的摯愛,利韃也是。敖韃可以為斐多和利韃放棄一切。”敖韃迴應道。


    “不,這不是敖韃的命運。敖韃的命運不應該被斐多牽製。斐多希望敖韃能夠迎接自己真正的命運。奪迴先人失去的拉奧之位。”斐多捧起敖韃的臉,讓他直視著自己,“敖韃需要一場戰爭來助力。混亂與機會共生,敖韃會在戰爭中帶著巴格拉奧的屍體走進利爪赤睛宮。到那時斐多就要稱敖韃為敖韃拉奧了。”


    敖韃終於恢複了一貫的狡黠麵容,嘴角露出了有一絲絲的壞笑,“敖韃會借著肋佤傷人的事件,讓城裏的反抗情緒到達頂點。時機一到赤睛與裂斑的戰爭就會一觸即發……”


    “這還不夠。”斐多打斷了敖達,表情堅毅,“市井之徒的反叛掀不起足夠的浪花。要有更加有分量人在這混亂中死去,烈火之神的燃燒需要更加充足的燃料。必要之時,連斐多也可以為敖韃死去!”


    “不,一定會有更好的辦法。”敖韃慌忙打斷斐多,“敖韃苦心經營深埋多年的‘忘士’終於要出土的時機了。敖韃會想一個完全的計劃……”


    “斐多已經為敖韃想好了第一步,不論成敗,這是必須得!”


    南境的月光皎潔而又寧靜。在這月下,敖韃與斐多的心,卻在自己的摯愛麵前,不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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