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地的草地中央,搭著三間白色氈帳。帳外一團篝火燃燒著。崩伽的妻子洛羅,在不停翻轉著火堆上的羊腿。無袖的布衫沒能遮蓋住背脊與肩膀處露出的部分符文刺青。


    氈帳的另一側,圈養著數十隻羊,懶懶散散的啃咬著食槽裏的草料。羊圈的遠處,一叢灌木旁,巴格拉奧、巴特以及崩伽正隨著周自行,演練著拳法。


    周自行雙腳蹬地,似樹根盤實,穩定如山。膝蓋與大腿隨上身重心變化而緩緩移動。動靜開合間,雖不見攢力所致的筋骨僵直,卻也未見鬆垮之態。一切力道都恰到好處。


    其餘三個虎人明顯已跟學很久,動勢形態已非常熟練,幾乎與周自行的動作毫無差別。


    周自行推手發勁,仿佛從大地之下獲取了無窮力量。氣流從雙腳、雙腿間盤旋上升,環繞腰腹後直至雙拳。


    他揮動雙臂,瞬間收氣。隻一刹那間,隨著右拳一擊,這全部力量噴薄而出,一道拳氣飛向一丈開外處的灌木,將枝葉炸開了一圈裂口。碎葉殘枝也盡數吹起,散落一地。


    三名虎人以同樣的拳法,紛紛擊向各自前方的灌木。巴特為求全力,還順勢大喝了一聲。


    但與周自行不同的是,三名虎人麵前的灌木,絲毫不見變化。


    巴格拉奧懊惱嘶吼,險些是要激活狂野血脈之力似的,道:“三年了!三年了!巴格拉奧已經練了三年了,卻一點進展都沒有!”


    崩伽撓了撓頭,不停的研究自己的拳頭,又用力的揮動了幾下,似乎想弄清楚自己剛才到底有沒有聚起拳氣。


    巴特拍了拍兄長的肩膀,讓他的情緒安定下來:“周自行在北陸學習禪意拳數十年才有這樣的功力,巴格拉奧隻用了短短三年,而且斷斷續續的學習,自然不會那麽容易成功。”


    此時的巴特,已與剛剛加入智巫會時的少年模樣大有不同,居然連和自己兄長說話,都透露出一份成熟與睿智。他的體型較三年之前,明顯變得更加強壯了,雙耳上掛著數枚不同材質、象征身份的耳釘。他已從最初的巫徒快速晉升,在達到巫士等級後不久,便進一步升級為暗眼智巫長的一名巫賢。暗眼智巫長非常賞識巴特的才幹,無論是對智巫會的各類秘法和曆史的研究能力,還是巴特的格鬥力量天賦,智巫長就差直接公開表達這就是理想接班人的話語了。所以這位才逾二十歲的小夥子,在智巫會的身份地位,已經僅次於巫賢領袖古亞。而古亞,可是在智巫會學習了多年,才坐到巫賢領袖的位置。


    巴格拉奧也覺得巴特所言有理。他自從繼任拉奧,潛心經營五大氏族關係,大力發展貿易,避免各氏族間因爭奪資源而發生戰爭。每月僅有幾天能抽出時間來此秘地向周自行學習、交流。


    “道法自然,巴特所言即是。即使在我們北陸,也並非人人能修得此拳法。巴格拉奧還需潛心靜氣,感受自然韻道。”


    “是崩伽無用,日夜伴隨周自行,拳藝卻也無進展。崩伽辜負了巴格拉奧。”崩伽雙手交叉扶肩,滿臉的愧意,向巴格拉奧鞠躬道。


    “烈火之神孕育了虎邦,而智人是荒木之子。”巴特拾起地上的棉布袍,披在自己赤裸的上身,“禪意拳是否是荒木之神對智人的饋贈,而虎人永遠無法習得?”


    周自行迴答道:“自古而來,應該沒有任何一名虎人參習此術。至於是否能成,這就有待諸位驗證了。”


    正說話間,洛羅送來了一盆炙烤羊腿和一大壺羊奶酒。這支羊腿在上火之前,她已用多種香料調製的鹵水泡製了一個時辰,醇香的味道早已浸滿了整塊肉質。而後刷油、碼鹽,在火堆上炙烤。直至表麵的肉皮金黃酥脆。


    “先吃飯吧,周自行,巴格拉奧。”洛羅招唿道,她抓起一把芝麻和孜然,再一次撒在羊腿上,香氣迭起,山穀下的整片草地上仿佛都能聞得見。


    “洛羅烤製的羊腿肉,永遠令周自行流連忘返。”周自行學著虎人的腔調笑答道。


    此時距離巴格拉奧一行自守衛之山歸來,已經過去了三年。這三年裏,巴格拉奧兄弟三人在先祖之息附近早就發掘的這處隱秘之地,正好派上了用場。他們稱之為桃源地,恰好與赤睛氏族的都城巢原地諧音。他們一直把周自行安置於此。


    崩伽雖然帶迴了千夫長穆達和其他勇士的遺體,但是並沒有按照赤睛氏族的傳統去獲取他的全部家產和職位。表麵上,他以兄長崩巴的陣亡為由,告別了巴格拉奧,帶著妻子洛羅來到這裏隱居安頓。而實際是為在此替巴格拉奧照顧周自行的生活。


    周自行穿越至南境的秘密,目前僅僅隻有他們兄弟三人以及照顧他日常起居的崩伽掌握著。連利爪尉老讚匝也僅僅知道是多名勇士的犧牲,才換來的他們三人的死裏逃生,並不清楚南境出現了一個北陸來的智人。


    通過周自行,巴格拉奧了解到北陸的種種曆史和時政,從水佑王朝到木丸王朝的變更、守衛之山在北陸被稱為殞帝牆的原因、北陸當下動蕩不安的局勢以及各自割據的諸侯……巴格拉奧將很多從周自行哪裏學習到的知識,運用在虎邦的治理上,換來了南境極大的繁榮。


    周自行還將古籍中挖掘出來的遠古傳說,告訴給了巴格拉奧:在五行眾神的戰爭之中,代表時間的空水之神,一刀斬傷了代表生命的厚土之神的肩膀。從厚土之神身上掉落的一塊血肉,形成了厚土大陸。而在這塊血肉外還包裹著空水之神戰刀的力量,形成了圍繞大陸的迷霧之海。在戰鬥中,代表靈魂的荒木之神、代表力量的烈火之神濺出在這塊血肉上的精華殘渣,分別形成了兩個智慧種族。一個是智人,另一個就是虎人。所以在虎人的血液裏,有一種對火焰的憧憬與崇拜,他們的毛發和皮膚都有一種天然的耐火性。除非是把他們丟在熊熊燃燒的大火之中,否則很難依靠火焰灼傷他們。代表死亡的利金之神的精華殘渣,並沒有在大陸上形成生命體,卻散布下他永恆的死亡恐懼。這讓兩個種族自有意識以來,就開始了綿延不絕的戰爭。


    終於有一天,厚土之神包裹在大陸最深處的意誌覺醒了,從地底深處走出了體型巨大的大地守護者,強行用自己的身軀形成了一座橫跨大陸,甚至綿延到迷霧之海上的巨型山牆,將智人與虎人分別阻隔在了北陸與南境。這才有了他們如今大陸上的格局。


    作為迴報,巴格拉奧同樣允許周自行自由學習虎邦的知識,甚至經常安排巴特偷偷將先祖之息貯藏的一些卷軸帶迴桃園地,研究上麵記錄的繁雜的巫語。


    巴格拉奧向其他幾人格外的強調,唯獨狂野血脈之力的秘密這件事情,絕不許告知周自行。尤其是智巫會用山寒苔製作刺青的秘法,更是對周自行隻字不提。每當他詢問每一位赤睛勇士胸前或後背上刺青的意義時,巴格拉奧早已與崩伽等人串同了口徑,隻道是先祖的紋身圖騰。


    巴格拉奧認為,赤睛虎人掌控狂野血脈力量的方法一旦暴露出去,極有可能成為赤睛氏族乃至整個虎邦最致命的弱點。


    就像三百年前,綠焰氏族的邪火師利用山寒苔製作毒藥刺殺玫韃拉奧一樣。大劑量的山寒苔藥劑,壓製住狂野血脈之力,讓玫韃拉奧瞬間失去了力量。


    周自行來南境的真正目的是什麽?


    這是個讓巴格拉奧一直反複思考的問題。但周自行的迴答卻讓他一時半會也無法找到明顯的漏洞,一切都是那麽順其自然。


    眾人用完了餐食,巴格拉奧與巴特就匆匆告別了周自行和崩伽夫妻。他以出巡智巫會為由,離開巢原地有數十日了。早在多日之前就已經拜別了暗眼智巫長。在崩伽住處隻是借用路途時間,滯留了短短一兩天,如果時間再長些,就沒法向他人順暢的解釋。隻能即刻啟程,趕迴巢原地。


    “他研究出山寒苔的秘密,隻是時間問題。”已走出了桃源地,巴格拉奧騎在緩緩踱著步子的馬上,向巴特說道,“巴格拉奧尚不知曉正在山的另一麵,還有怎樣的敵人。不能完全的相信外來者。”


    “周自行對虎邦貿易建設的建議,讓虎邦比以前任何一段時期都要團結、強大。”巴特騎在另一匹馬上,馬鞍側麵,掛滿了智巫會的各種卷軸,“巴特認為他對赤睛……虎邦是真心向好的。”


    “但願如此吧。他帶來了非常多的北陸知識,確實幫助了巴格拉奧非常多。”


    “但其實,北陸智人有北陸智人的優勢,虎邦也有讓北陸望而不及的長處。取長補短方才能能利於不敗之地,這甚至可以應用在虎邦氏族之間,巴特以為,巴格拉奧下一步還應該要多花些時間多多了解其他各個氏族這些年的發展與變化,赤睛氏族固然強大,但不能固封自守。”


    “赤睛氏族擁有烈火之神賜予的狂野血脈之力,本將永遠都是虎邦最強大的領袖氏族。隻要巴格拉奧學會了禪意拳,就能夠帶領赤睛氏族乃至整個虎邦走向最為強盛的頂點。”


    巴特聽罷,心裏總有些惴惴不安,他答道:“保有強大的力量能讓赤睛不敗,卻不能讓赤睛永遠強大,真正的強大。”


    “北方的敵人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降災於南境,留給虎邦的時間並不多了。巴特!”巴格拉奧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隔著兩匹馬之間的距離,拍了拍走在他右側巴特的肩膀,“巴特要和巴塔一起,助巴格拉奧守衛南境虎邦,容不得任何對虎邦傷害的敵人。”


    巴特舉起左手,握起了拳頭,堅毅的望著巴格拉奧,說道:“巴特聽從巴格拉奧的命令,容不得任何對虎邦傷害的敵人。”


    “虎威!”巴格拉奧舉起右拳,輕輕的與巴特的左拳撞擊在一起。


    “虎威!”


    兩人大聲吼完,用力抖動韁繩,策馬揚鞭,向巢原地的方向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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