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機》(長篇小說)張寶同


    入冬後不久,下過一場大雨之後,西伯利亞的冷空氣便長驅直入地進到了古城西安。強勁怒吼的西北風夾帶著冷雨寒氣從陰沉冷酷的天空下肆虐發作一般地吹過,好似要惡狠狠地出出那股憋悶已久的狂忿怒氣。一時間,樹葉飄落,殘花凋零,就連那些前兩天還穿著真皮超短裙,想繼續展示天生麗質和青春美色的年輕女孩們也不得不穿上了厚實溫暖的冬裝。


    按理說,西伯利亞的冷空氣一般都是在十二月中旬才會來到西安,但由於今年的西伯利亞寒流提前十多天來到了這裏,所以,人們就感到有些突然,顯得不甚適應。一時間,到處都可以看到患流感的病人。傅林從小是在南方長大,那裏的冬季最多能下上一兩場小雪,而且,很快就能被午後的陽光溶化。所以,在那裏隻要穿一條線褲就能過冬。可西北地區的冬季卻是不同,這裏的冬季十分地寒冷,而且漫長,即使穿上很厚的衣物,還是讓人感到很冷,照樣會感冒。因為空氣太冷,吸到鼻孔裏和肺裏都是冰冷的。盡管傅林在這裏已經生活了十多年了,但對這種嚴酷的冬季還是很不適應,再加上他不太習慣穿很厚的衣物,嫌太雍腫太笨拙,所以,每到冬季,不是手給凍壞了,就是腳被凍傷了,再不就是感冒流鼻涕,打噴嚏。所以,傅林最害怕這裏的冬季。


    要是每天隻是上班下班還罷了,家裏有火爐,單位有暖氣,還冷不到哪裏去,可是,傅林下午下班後還要去外語學院去參加培訓。從單位到外院至少要有二十來公裏,騎著車子頂風冒雨,餓著肚子,來迴地往返奔波,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傅林一遇冷就要受涼,一受涼就會感冒拉肚子,而且立竿見影屢試不爽。所以,一遇到惡劣天氣,傅林就發愁,心裏就犯嘀咕,就猶豫著不想去上課。可是,課程很緊,任務很重,傅林又是個責任感和進取心很強的人,生怕到時考試過不了關會影響出國學習。這幾乎已經是他唯一能夠改變自己命運和現狀的機會了。


    以往,寒流總是帶著冷雨一起到來,可是,今年這西伯利亞的寒風卻從北方橫掃過來,連續不斷,大風急驟降溫,卻一連幾天不見有雨。所以,傅林這天晚上上學時,隻是在身上加了件毛衣,就沒想到要帶雨披。不料,正上課時,外麵就下起了暴雨。


    兩節課中間的課間休息時,平時大家都會聚在一起談論著出國的動機和願望,或是圍繞著代課教師,詢問一些與出國有關的問題。如果是那位加拿大教授,大家還會用英語跟他進行對話或是交流。可是,因為外麵下起了大暴雨,而大家都沒有事先帶雨傘和雨披,所以,一下課,大家都站在窗前或是門前朝著發出著電閃雷鳴的夜空久久地看著。實際上,與其是在看著,道不如說是在期待著這暴雨能快快地停下。


    傅林和幾位在北郊的同學聚在了一起,他們都是班裏離家最遠的,也總是在迴家時騎車走在一起。其中那位叫吳林的同學家還在大北郊的西航公司家屬小區,每次來上課都要騎車子達80分鍾。而且,他也沒有帶雨披。傅林就問吳林,“你打算咋辦?”吳林說,“如果雨不大,就冒雨往迴趕,如果雨大,就等上一會。”傅林點了點頭,因為他知道雨大了,會很快地停下來,就怕雨小,小雨常常會下個不停。


    第二節課的鈴聲響了,大家都坐好繼續上課。傅林卻不時地朝著窗外看去。可窗外是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隻能聽到雨聲是不是小了,是不是停了。傅林並不怕雨水打濕衣服,衣服打濕了,迴家換上一件就行了。可是,他怕受涼感冒,隻要一感冒受涼,就會立即腹瀉,有時,人還沒到家,肚子就已經撐不住了。所以,他才這樣地擔心害怕。可是,他一連朝外看了幾次,外麵的雨還在繼續不斷地下著,而且還下得挺大。


    終於到了下課時間,同學們便急急忙忙地出教室,準備迴家。因雨一直下個不停,又沒有帶雨披,傅林沒有出教室,而是趴在窗邊看著外麵的雨。透著走道上的燈光,可以看到雨雖然是小了一些,但還一直在下著,一點也沒有要停歇的跡象。開始教室裏還有二十來人想等著雨停之後再離開,可是,等了一會,見雨一直不停,有些人就冒雨離開了。到最後,教室裏就隻剩下了七八個人。這時,吳林有些沉不住氣了,對傅林說,“我要走呀,你走不走?”傅林猶豫了一下,說,“我還想再等一下,也許過不一會,雨就停了。”吳林說,“我看這雨停不了。我要走呀。”說著,便出了教室,跑著進到了雨夜中。


    看著吳林離開了,傅林還是不敢冒然離開,就站在窗前一直在等著。他想從外院到家裏至少要有二十來公裏,要是沒有雨披冒雨迴去,到了家恐怕也早就成了落湯雞了,再被這寒風一吹,不生病才叫怪呢,而且一生病就很麻煩,不但要花錢看病,人也要遭罪。這樣一想,傅林就不停地責怪自己為什麽就沒有想到帶雨披。


    這時,坐在他前排的譚玲走到他麵前,說,“怎麽,沒有帶雨具?”傅林說,“出門時看天氣一點也不像要下雨的樣子。所以,就沒有帶雨披。”譚玲說,“我知道天要下雨,可是出門時,隻圖一時省事,就沒把雨披帶上。不過,說不定雨一會就會停下來。”傅林說,“很難說,這種不大不小的雨最熬人,一下就沒個時候。”譚玲說,“不行,等雨小一些了,我迴家給你取個雨披。我家不遠,騎車十分鍾就能打個來迴。”於是,他倆就坐迴座位,麵對麵地閑聊起來。


    開學十多天了,大家也都差不多比較熟悉了。班裏的同學幾乎都是單位要委派出國或是本人準備自費出國的人。年輕人居多,但中年人也有不少。大家的學習任務都很重,使命感很強,但課間時卻喜歡紮堆閑聊。由於年齡、情趣、經曆和性別的不同,年輕人總是喜歡和年輕人紮在一起,中年人則喜歡和中年人聚在一起,女同學當然就和女同學圍在一起。盡管大家的經曆和年齡不同,但談論的話題則是大體相同,無非是些對現狀的不滿和對外國的向往,好像本國的機製和生產關係嚴重地限製和束縛了他們的才智和能力,惟有到了外國那片自由的天地中才能充分地施展和發揮,才會有用武之地。這種情緒很能感染人,也很能同化人,以致於使大家那種本來就很強烈的出國願望又被進一步地強化了,好像所有的話題都表達著這麽一個心願:趕快出國呀,在這裏多呆上一天都讓人受不了。


    譚玲雖是女流,卻從不往女同學圈裏鑽,則喜歡往男同學群裏紮堆,還常和男同學稱兄道弟,很有些哥們義氣。傅林並不喜歡譚玲這種熱情開朗和哥們義氣,再就是譚玲長得也不算漂亮。不漂亮的女人對男人本身就缺少吸力,何況又總是喜歡在男人中間主持公道,平息爭吵,好像她就是男人圈子裏的中心人物或是競賽場上的裁判。難怪同學們都稱她為“俠女”。她確實很象金庸或古龍小說裏的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女。但是,傅林卻不喜歡這種女人,他覺得女人就得像女人的樣子,女人就應該溫情柔和,嫻靜雅致,不要在男人圈子裏拋頭露麵,嘩眾取寵。盡管譚玲常常紮在他們中間,與他們一起縱談闊論,評說是非,而且也常有獨到之處,但他還是不怎麽喜歡她,有時甚至覺得她就像是個飛到鳥群中的蝙蝠。


    等了一會,雨還是嘩嘩地下個不停,門衛過來要關閉教室了。在教室裏呆著的人就不能不離開教室了。傅林和譚玲就隻好推著車子冒雨出了校門。這時,雨已經小了一些,譚玲就要傅林順路一起去她家,給他取個雨披。傅林本想能找個商店買個雨披,可是,因為天色已晚,路旁的商店早就關門了。傅林沒法就隻好跟譚玲去她家去借雨披。


    冒雨來到譚玲家門前的屋簷下,傅林的衣服就差不多已經濕透了。停好車子,譚玲就要領傅林上樓進她家。傅林低聲說,“我就不進去了,讓你愛人見了會多心的。”譚玲說,“沒關係,他不在家。”傅林這才跟著她上了樓。進到屋裏,譚玲開了燈,就把傅林帶進客廳裏。然後,把毛巾拿來讓傅林擦臉。


    進到了屋裏,傅林馬上感到身上開始暖和起來。譚玲要給他倒茶,他看著掛鍾已快十點鍾了,便要譚玲給他取雨披,趕快往迴趕。可是,譚玲硬是給他倒了杯熱茶,還端出了一小盤點心讓傅林吃。傅林也確實有些餓了,就拿起塊點心,邊吃邊說,“我還是趕快走吧,別一會讓你愛人迴來了見了不好。”可譚玲卻大大方方地說,“我們早離了。”傅林一驚,說,“你們離婚了?為啥?”譚玲說,“也不為啥,就是感情不好,見麵沒話說。”傅林就覺得譚玲還是有魄力,說感情不好,沒話可說就離了婚,可他跟於小蘭連夫妻生活都沒有,卻還在湊合著往下過呢。他想如果他能有譚玲一半的膽識和魄力,也早就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了。


    傅林把譚玲凝望了一會,譚玲也在凝望著他。他突然覺得這個開朗大方的女人雖然相貌不甚漂亮,但卻有著三十歲女人那種成熟與蓬勃的張揚與野性,而這種張揚和野性有時要比那種溫順和嫻雅的情調更具有特別的性感和誘惑,更容易撩起男人的衝動和情欲。眼下,這個屋子裏隻有他和這位離異的獨身女人麵對麵地坐在一起,而且,這個女人正在用一種過於熱情的目光在凝望著他,從她的目光裏,他可以看到那種因孤獨和寂寞而沉積的憂鬱,同時,還能看到那種閃爍著誘惑和被人誘惑的熱望。隻是這種暗示稍縱即逝,似是而非,含糊不清,讓他不能準確地進行判斷。本來,他是想一拿到雨披就馬上離開,可是,也許是屋裏溫暖舒適的氣氛和女人的孤獨神情讓他滋生柔情,心生異念,使得他很想在這裏多呆上一會。


    在交談中,譚玲告訴傅林說她並不喜歡英語,也不喜歡學習,進到英語培訓班來學習實在是一種被迫和無奈。她說她是在一家化工廠裏搞化驗。廠裏效益常年不好,有時兩三個月都發不出工資。但最讓她煩心和惱火的是廠裏有位領導見她跟丈夫離婚了,就三天兩頭地來騷擾她,調戲她。她忍無可忍,就告到了廠裏。不料,那人卻反咬一口,說是她在勾引人家,鬧得人家老婆跑到廠裏跟她廝打了一場,讓她沒法再在廠裏呆下去了。現在她已經有好幾個月都沒去廠裏上班了。她姐和姐夫在米國洛杉磯開了一家中式餐館,聽說她這情況,就想要她過去幫忙。這就是她參加英語培訓的原因。


    聽著這話,傅林不禁在想:這個女人平時給人的感覺是風風火火,大大咧咧,無憂無慮,無拘無束,好像天生就不知什麽是憂愁和苦惱,卻不知她的憂愁和苦惱一點也不比別人少。一個心中裝著這麽多憂愁和苦惱的女人,能在平時的生活表現得如此開朗和豁達,實在是有些超人意料,讓人敬佩。作為男人,如果說他對那種喜歡拋頭露麵,打抱不平的女強人抱有成見的話,那麽,對一個孤獨離異,且憂鬱重重的女人卻不能不心懷惻隱,悲憐同情,甚至萌發出一種想以親近與憐愛去安撫她的衝動。但是,他覺得自己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不能象一般大老粗那樣可以膽大和粗野一些。即使行為出格,也不覺得太難堪,而他卻必須要得到她的誘導和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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