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機》(長篇小說)張寶同


    傅林在家裏休息了一周時間,等眼睛差不多完全好了才開始上班。這天早上一上班,他拿著假條去給杜廠長看,可是杜廠長的屋門是鎖著的。他又去了高書記的辦公室,可是,高書記的屋門也是鎖著的。再看,小林和常副廠長的屋門都是鎖著。他就覺得納悶:領導們都去幹嘛?


    他進到辦公室時,小吳就說,“這幾天檢查忙得跟啥似地,你都去哪了?”傅林就納悶:我眼睛發炎你們都不過問一下,還問我去哪了,就說,“我去月球轉了一圈。”小吳說,“那你可是有閑心。”候傑則說,“聽司機小魏說你眼睛發炎了。”因為他常跟小魏在一起打牌。傅林就反問道,“小魏都知道我眼睛發炎了,你們難道就不知道?”小吳說,“那你看個眼也不能那長時間。”傅林沒好話地說,“我這眼病是因為給杜廠長寫匯報材料用眼過度才得的。杜廠長對我說了,隻要這匯報材料一寫完,就讓我好好地去看病。”小吳聽著這話,無話可說了。


    傅林覺得跟小吳和候傑說話沒意思,就去了行政科找王科長。王科長正一人坐在辦公室裏跟電腦下象棋,見傅林來了,就關了電腦,朝他看了看,說,“眼睛好多了。”傅林說,“我還以為眼睛要失明呢,沒想到還給看好了。”然後就問,“我剛才去給領導送假條,可是,看著他們的門都是鎖著,他們都去幹嘛了?”


    王科長說,“檢查過關了,就跟打了一場大勝仗,需要慶功。所以,受到獎勵的人由領導們帶隊都出去旅遊了。有人去了廣州,有人去桂林,有人去了雲南。聽說杜廠長和關梅沒跟他們一起去,一人去了海南,一人去了廈門,可是,連啥時起程啥時離開都是非常地保密,誰不知道他們是一起出外旅行度蜜月去了。”這種話隻有王科長敢說,傅林是從來不敢說的。因為王科長身後有背景,即使父親退位多年,但工貿局的領導中有許多是他父親提拔上來的人。可傅林無依無靠,一旦得罪了某位領導,那損失可就非常大了。


    傅林問,“都是哪些人立功受獎了?”王科長說,“不用我說,你就能猜到。”傅林猜道,“有關梅,還有肖科長和沈科長,別的我就猜不出了。”王科長說,“還有常副廠長和李科長,多經的徐主任,保衛科的嚴玉鳳,我們科的徐嬋。”傅林問,“怎麽都是女的?”王科長說,“時代不同了,男人不行了。”傅林又問,“難道沒有你?”王科長說,“本來有我,但我讓給了徐嬋。機關大院的保潔工作大部分都是她負責的。”


    傅林說,“我們科怎麽就沒有人立功?我給杜廠長寫那份匯報材料,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把我的眼睛都弄得發炎了。”王科長說,“要說立功,你的功勞最大,因為檢查組的人對匯報材料最為滿意,評價最高,而且得分也最高。”傅林說,“這樣說,杜廠長的位子又能坐牢了。”王科長搖了搖頭,說,“那不一定,隻要廠裏效益不好,就會不停地有檢查組來檢查,一旦查出問題,就是大問題,到那時,就不是他杜廠長的位子保不保,而是要嚴厲查處。你想想看,杜廠長把機關和總廠搞成這麽亂,光是他參與廠裏那些大項目的基建工作,從中吃了多少迴扣,一查就查出一大堆問題。”


    兩人聊了一會,王科長就從抽屜裏拿出象棋,對傅林說,“來,殺兩盤。”傅林一怔,說,“不行吧,正上著班呢。”王科長說,“廠長書記都出遊去了,大家誰還有心思上班。”


    傅林知道在機關工作,科員們的眼睛盯著科長,科長的眼睛盯著班子成員,班子成員的眼睛盯著廠長書記。隻要哪天廠長書記不在,大家就跟放了假一樣,一下子就鬆懈下來。看著王科長把門反鎖上了,傅林就坐在辦公桌對麵跟王科長殺了起來。傅林其實沒怎麽學過下棋,小學三年級時常看鐵路家屬區的職工們坐在院子裏下棋,看過幾次,也就慢慢地學會了。記得鄰居李明秀的爸爸喜歡下棋,但有時找不到對手。一次傅林就主動陪李伯伯下棋,不想,傅林三下兩下就把李伯伯下敗了。後來,李伯伯就常叫傅林陪他下棋。可是,沒過多久,傅林喜歡上了打乒乓球,就再也不去下象棋了。


    參加了工作之後,傅林先是進到電機車間,又調到機關,閑遐之際,偶爾也跟大家一起下棋,但傅林的棋藝老是屬於中上等水平,一般人下不過他,可是,水平再要高一些的人,他又下不過人家。王科長下棋的水平在整個機關來說算是一流的,傅林跟王科長下棋十有八九都贏不了。兩人下棋到了中局,王科長多一兵一馬獲得了優勢。這時,來了一個電話,是杜廠長從海南打來的,說是聽有人反映機關紀律鬆懈,自由散漫,要王科長加強管理,加強考核,對紀律渙散者要嚴加處理殺一儆百。電話打了很久,至少有半個小時。傅林隻好一邊等著,一邊聽著。


    電話終於打完了,王科長說,“你們都去遊山玩水了,讓我嚴加處置殺一儆百,我幹嘛要犯傻,去得罪別人。”說著,便走了一步棋。傅林趁王科長的注意力還沒轉到棋盤上,便當即吃了他的一個車,使得形勢馬上逆轉,將王科長殺敗。王科長不服,說,“沒看到,咱們再來一盤。”可傅林說,“算了,上班時間,要是讓人看到了不好。”便離開了。


    迴到秘書科,屋裏沒有人。傅林知道候傑去了總務科找小龐他們挖坑打牌去了。小吳恐怕在統計科研究股票行情。傅林因眼睛還沒完全好,不能看書也不能坐在電腦前麵寫作。常言說無事生非。人隻要閑著,總要找點事做。傅林決定到統計科轉轉,自從關梅扒上了杜廠長後,他幾乎就沒再去過統計科。剛好,關梅出外旅遊去了,他可以無所顧忌地去統計科了。


    統計科在一樓樓梯口對麵。一下樓梯就進到了統計科。統計科果然挺熱鬧,除過統計科的幾位女同誌,連小吳、司機小魏和賬務科的老牛都在這裏。他們圍在統計科老秦四周,一邊瞅著電腦中的股票行情趨勢,一邊在商討著是該加倉陝國投,還是加倉民主銀行。秦龍山被機關股民稱為“股神”,但傅林不太懂得股票,對老秦到底有多神並不了解,但他知道老秦是五十年代陝西財金學院的老牌大學生,應該是統計科和財務科最權威的專業人才,可是,因為說話太杠,不著領導喜歡,所以,混了大半輩子連個科長都沒當上,還讓領導把他從財務科調到了統計科,整天讓那些連大學門都不知朝哪開的娘們吆喝過來吆喝過去。所以,年近五十的老秦早就不思進取了,一門心思用在炒股上。


    傅林見大家都圍在老秦身邊,就用逗樂的口氣說,“秦師,你整天炒股,這多年來,恐怕也發得不像啥了吧?”老秦平時也喜歡跟傅林逗樂,見傅林來了,就說,“喲,啥風把你給吹來了?不是來找關梅吧?”傅林說,“現在是有這個心也沒這個膽了。”老秦說,“那你是來找誰?是來找唐大姐?”唐大姐朝著老秦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說,“你盡胡說。”傅林說,“我來找你,聽說你是股神,我道想來看看你到底有多神。”老秦說,“我哪是什麽股神,我要是股神,還呆在這個破地方。”司機小魏說,“秦師你別謙虛,咱們高書記的股票,還有經銷科李科長的股票都是讓你幫著炒呢。你要是不行,高書記和李科長能把股票讓你來炒?”


    傅林一聽,就說,“那你這股神的名稱還真是有名有實名符其實。你幫著高書記炒股,高書記不會不知恩圖報,哪天有了機會,肯定要提拔提拔你。”小魏揶揄地說,“一大把年紀了,還能提拔幹啥?咱們這裏又沒有股票科,就是有股票科,恐怕也輪不到讓他來當科長。再說提拔不提拔,高書記說了不算,要杜廠長說話才行。要是在學校裏,高書記頂多隻是個數學老師,人家杜廠長才是班主任。”傅林說,“數學老師至少也能指定個數學科代表。”小魏說,“科代表算是狗屁?連班委都不是。”


    老秦對傅林說,“你整天寫稿,也掙不了幾個錢,不如炒股,搞得好,一天就能掙上幾千幾百,不比你寫稿快得多。”傅林說,“我雖然不懂炒股,我可是知道我在大學裏有位文學社團的同學,是中文係的高才生,畢業後分到了省電視台當編輯,時間也多,整天眼睛就盯在股市行情上。可是炒了多少年的股票,把十來萬都虧進去了。最後氣得不行,就寫了一本《股市風雲》,在香港出版。那天,我順路到他那裏轉了一圈,他就送我了一本書。如果秦師有興趣,可以拿去看看。”老秦說,“我還真想看看,你明天把書拿來。”傅林說,“就在我辦公室的抽屜裏,你啥時過來拿都行。”老秦說,“走,我現在就去拿。”說著,便起身跟著傅林來了秘書科。


    來到了秘書科,老秦對傅林說,“我看你過去跟關梅貼得怪緊,現在人家關梅跟著老杜出去度蜜月了,你傅林聽著是不是心裏憋屈得很?”傅林說,“她又不是我老婆,我幹嘛要憋屈?”接著,就問,“我就想不通,關梅就這麽低下,杜廠長都跟他爸的年齡差不多了,她就能屈身俯就投懷送抱?”老秦歎了口氣說,“杜廠長是老牛吃嫩草,關梅是小馬喝老湯。一個要上一個願挨,一個拿權力當資源,一個拿身子做交易。結果兩人都沒吃虧,吃虧的道是國家的利益。”


    傅林說,“咱機關的風氣就是不正,否則,像你這樣的人才早該是科長或是副廠長了。”老秦一聽這話,馬上就來了情緒,說,“你數數看,咱機關裏的那些當頭頭的,哪個學曆能超過我?你再把賬務科和統計科的那些人都掂量一下,看他們哪個人的專業水平和業務能力比我強?”傅林無奈地搖了搖頭,同病相憐地說,“我還不是在秘書科辛辛苦苦兢兢業業幹了這些年,還是個小科員?啥都別比,隻能說咱們的命不好。”老秦說,“就你還在給他們老老實實地當牛做馬,要是我早就撂挑子不幹了。”


    傅林說,“不幹咋辦?我還年輕,不像你年齡大了,說退休就退休了。”老秦說,“我算是看透了,在這裏不論你怎麽幹都沒啥希望。你傅林也是一樣。”傅林自嘲地說,“有很多時候,咱們的命運並不掌握在咱們自己的手裏。所以,咱們要把心放得寬一些,心寬了,世界就寬了,心好了,生活就好了,心大了,事情就小了。順其自然就好,何必庸人自擾。”但說這話時,他馬上就意識到這隻是在自我安慰,如果順其自然,小林就不用去給領導洗馬桶,關梅也不用向別人投懷送抱。


    老秦說,“你那都是在安慰自己。我現在都不相信這種話。你現在看一看,那些當領導的,有幾個是好人。”傅林用勸導的口氣說,“你以後還是要注意一些,不要在上班時間炒股,影響不好,雖說高書記讓你幫著炒股,可是,真是讓杜廠長和高書記看到了也不好。”老秦說,“我才不怕呢,我就是當著杜廠長的麵炒股,他看了也不敢放個屁。”傅林說,“不管咋說,你上班時間炒股就是不對,杜廠長雖然看到了不說,也是為了給你麵子。要是我敢這樣做,恐怕早就要被調離了。”


    老秦口氣強硬地說,“他敢招惹我,我就揭穿他的老底。”傅林以為他要說杜廠長跟女人們的那些事情,就說,“他的那些事都跟明事一樣,誰不知道,還有啥老底?”老秦說,“那是你不知道,咱們總廠建新家屬小區,總共投資了幾百萬,可是,他一下就從中撈取了三五十萬。”傅林眉頭一皺,說,“這種事咋可能讓你知道?”老秦說,“我是從沈科長的電腦中發現的。”


    傅林繼續問道,“這些內容沈科長能讓你看?”老秦說,“有一次,沈科長出外忘了關機,我電腦剛好出了毛病,就用了她的機子,結果,就在她的機子裏看到了許多的秘密。有一次,沈科長嫌我老是用電腦炒股,就說了我,我當即就對她說,我可是看過你的電腦,你和杜廠長在基建上的那些事我還是知道一些。她聽著這話之後,再也沒敢說過我。之後不久,杜廠長就把我調到了統計科。反正我來到統計科還是這樣,他們誰也不敢說我用電腦炒股。”


    傅林就想這種話他從王科長那裏也聽說過,想必也是從老秦這裏說出去的。傅林覺得自己屬於消息比較閉塞的人,如果連他都聽到了這種話,恐怕知道這種事的機關人員最少也有一大半人了。他不禁有些為沈科長擔心,因為他覺得沈科長平時對他挺好,就說,“這事一旦被查出,不但杜廠長會遭致大禍,還會把沈科長給牽涉進去。”老秦說,“誰叫他們兩人狼狽為奸。”傅林點了點頭,看著快到下班時間了,便把那本《股市風雲》從抽屜裏拿了出來,給了老秦,說,“這書看完馬上還我,我還沒抽空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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