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機》(長篇小說)張寶同


    安排好母親來西安的事,傅林就想把跟於小蘭離婚的事弄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好給母親一個交待。其實在去年迴家過年時他就把跟於小蘭要離婚的事告訴了母親。母親雖然不希望他們離婚,對老一輩人來說離婚是件很丟麵子的事,可是,作為母親總是希望兒子能生活得幸福平安,聽著傅林的日子過得不好,自然希望傅林能跟於小蘭離婚,趁年輕再重找一個。可是,於小蘭一直呆在娘家,而他又不能也不想去於家,就使得這離婚的事卡在了這裏。所以,他想等母親來了再說。


    那天傍晚,傅林去火車站接母親。一見到母親,就看到母親的頭發又白了不少,人也憔悴了許多,差不多一年沒見了,母親越發地顯老了。傅林不禁在想:原來人的衰老是個加速度的過程,而不是在慢慢地老去。


    從車站迴到家,沒見斌斌,傅林便去了遊戲廳找斌斌。有個孩子對傅林說,“斌斌剛才還在這裏,現在迴家了。”傅林一聽,心裏惱火得厲害,想著這孩子是打遊戲上癮了,改不了了,就急忙迴家,可是,迴到家還是沒見斌斌。母親問,“他去哪了?”傅林說,“這孩子完蛋了,打遊戲上癮了,得趕緊把他帶迴家。”母親說,“凡是打遊戲的孩子,都不好好學習。”傅林對母親說,“本來,斌斌還好,可是,自從小蘭住院之後,沒人管他了,他就學會了打電子遊戲。”


    正說著話,斌斌迴來了,傅林指著斌斌,“去哪了,怎麽這晚才迴來?”斌斌說,“去我媽那了。”傅林把眼睛一瞪,說,“去你媽那幹嘛?”斌斌說,“是媽媽叫我過去的。”傅林說,“我可是剛從遊戲廳找過你,老板可是說你剛離開。”斌斌想開口辯解,卻沒找到詞,就把頭低下了。傅林說,“你奶奶來了。”斌斌進到屋裏,見到奶奶,就喊了聲,“奶奶。”便擺起桌子要做作業。母親見斌斌對自己沒啥感情,顯得有些尷尬,就對傅林說,“這孩子我沒帶過,對我沒啥感情,不像你哥哥和你弟弟的孩子,都是我一手帶大了,見到我比見到他媽都親。”傅林就對斌斌沒好氣地說,“還不是讓他媽給慣壞的,不懂一點規矩和禮貌。”


    吃完晚飯,傅林讓斌斌進到小屋的大床上睡覺,便關上門跟母親一起聊天。每次傅林迴老家,母親總是要跟他在晚上聊上很久。也就是通過這種聊天,傅林會把許多事告訴母親,母親也會給他說許多有關家中和家屬裏的一些重大的事情。其實,有關過去同學的許多事都是母親在聊天時告訴他的。


    傅林實際上不喜歡跟女人聊天,特別是不喜歡跟年齡大的女人聊天,覺得她們婆婆媽媽嘮嘮叨叨,讓人聽著不耐其煩浪費時間。但他喜歡跟母親在一起聊天,這是因為母親總是覺得他一人呆在千裏之外,無親無故無依無靠,總是充滿著對他的關心,他可以通過聊天讓母親放心。再是他在母親這裏,沒有電腦,也不用寫作,可以有很多的時間跟母親聊天,常常一聊就到了十一二點。似乎母親也知道他喜歡聽啥說啥,常常給他說一些他過去同學的事和家屬區發生的稀奇事,這對他寫作也是很有幫助的。


    傅林是79年高中畢業,過去一起在鐵路中學上學的同級同學中隻有兩三人考上了大學,還有兩三人參了軍,其他人幾乎都去了鐵四局工程處修鐵路了。能上大學當時在家屬區是不得了的事,所以,母親總是把他作為一種自豪和驕傲。母親一輩子受窮,大字不識一個,吃了許多苦受了許多罪才把他們兄弟姐妹們養大,但傅林很爭氣,從小就學習優異,算是給受苦受窮的母親爭了口氣,讓母親在整個家屬區裏很有麵子,也讓母親覺得即使吃了千辛萬苦也很是值得。


    母親說,“小蘭現在咋樣了?對你好嗎?”傅林說,“好啥?越來越糟了。她住院前我們就要離婚,可是,她突然就查出了這病,就把離婚的事給耽擱了。這些年來,小蘭有病看病就把我們家的錢全都花光了,在她住院看病期間,她爸就不停地出主意,先是要她在醫院裏住上半年時間,然後又要給她開進口的藥,我不同意,他就帶著家人過來跟我鬧。前幾天,他爸還過來打了我幾拳。所以,我現在已經跟她家鬧僵了,她這些天也一直住在她娘家,再也沒迴來。”


    母親說,“她家人也太蠻橫霸道了,見你一人在西安,就想欺負你。要是咱家在跟前,光是嚴鵬就饒不了他們家。”然後,就對傅林說,“我還是那句話,你趕緊跟她離婚,趁現在年紀還不大,再找好的。像你這樣的大學畢業生,又有正式工作,再找個大姑娘都不難。”傅林為難地說,“可是,她一直呆在他們家不迴來,我就是想找她離也沒辦法。”


    母親說,“離婚後,你們咋分家?”傅林說,“她原來說想要孩子和房子,但房子是我們單位的,不可能給他,如果一旦給了他,以後就再也沒有分房的權力了。”母親說,“孩子也不能給她,孩子是咱傅家的,不能給她。”傅林沒有迴答,因為他知道凡是離婚時,隻要女方要孩子,法院都會把孩子判給女方。而傅林對這並不計較,因為他知道於小蘭把孩子看得很重,孩子跟著她不會受委屈,隻是他擔心於小蘭對孩子過於嬌慣,對孩子的成長不利。但為了離婚,傅林已顧不了那麽多了。


    傅林陪著母親聊天到了快12點,考慮到母親坐了近24個小時的硬座車來這裏,已經很累了,就安排母親睡在斌斌的小床上,自己跟斌斌睡在了小屋的大床上。因為跟母親聊了這長時間,傅林一時半會還睡不著,考慮著必須要想個辦法跟於小蘭離婚。經過再三考慮,他覺得還是應該去於小蘭單位找陳總經理,通過陳總經理把他要離婚的事告訴給於小蘭。其實,這個想法已在他腦海裏閃現過多次,但因為他不想見到陳總經理,才一直沒好這樣做。可是,現在他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隻能這樣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上班時,他還一直在猶豫不決,因為陳總經理是他這輩子最不想見到的人,他那張不冷不熱的麵孔充滿著對傅林的輕蔑和鄙視。可以說,從來都沒有人會用這種態度對待過傅林,可是,僅在陳總經理那裏,傅林就曾幾次感到過這種羞辱。而且每次都是傅林自己找上門去自取其辱。但傅林已經想好了,為了能跟於小蘭離婚,他願意再去被羞辱一次,等他跟於小蘭離了婚之後,就再也不會邁進那個長途汽車客運公司的門裏一步。


    下午上班之後,傅林來到了長途汽車客運公司總經理的辦公室。陳總經理見傅林來了,就說,“於小蘭現在咋樣了?”傅林說,“好多了,現在已經出院了。”陳經理說,“本來,我們要去看望一下,可是,近來上級部門來檢查,一直沒找到空閑。”接著,陳總經理讓傅林坐下,問道,“你來有啥事吧?”傅林說,“我跟於小蘭已經沒法再生活下去了。我要跟她離婚。”


    陳總經理抬頭朝著傅林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吃驚,但又顯得十分地平靜。他還是用他那種不冷不熱的口氣反問說,“你們要離婚幹嘛不去找法院或是街道辦事處,找我幹嘛?”傅林被陳總經理的話嗆了一下,知道陳總經理這話中有話綿裏藏針,臉色就一下子漲紅起來,為了給自己找個解釋,他用有點請求與討好的口氣說,“我本來是想找法院或是街道辦事處的,可是,我得先要跟於小蘭進行協商。可我現在已跟她家鬧崩了,她也好些天不迴來,也就沒辦法跟她協商。所以,我想請您幫忙找於小蘭帶個話。”


    陳總經理從辦公桌上拿起煙盒,抽出一支煙,慢慢點著,吸了一口,說,“你是想讓我當王八孫子?俗話說寧願成全百對,不可拆開一雙。你想我能去做拆散你們婚姻的罪人嗎?”傅林一看事態不妙,就知道陳總經理是不會給自己幫這個忙的,就沉默了一會,然後站了起來,說,“陳總經理,既然這樣,我就不打擾你了。”陳總經理並沒有馬上讓他走的意思,問道,“於小蘭才剛做完手術,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你就迫不急待地鬧離婚,這合適嗎?”


    傅林說,“想必陳總經理對我跟於小蘭的情況有所了解,我可以直言不諱地說我們的婚姻這些年真是勉強維持過來的。有些話我不便明說,也不好明說,自結婚到現在這將近十年中,她幾乎都是在她父母家住著。尤其讓我不能容忍的是她把她家當成了對付我的威懾力量,動不動就動用她家對我進行幹涉和威脅。陳總經理,你說我還能跟她往下過嗎?”


    說著,傅林忍不住地哭了出來,又說,“我本來心想她正在養病期間,先不跟她提離婚之事,可是,她爸和她弟弟那天晚上衝到我家打起我來,把我的下巴都打腫了。他們家是看我在這裏舉目無親,無依無靠才敢對我隨意欺負的。對此,我已經忍耐了將近十年了。現在,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忍耐了。”也許是傅林的控訴和眼淚得到了陳總經理的同情,他馬上義正詞嚴地問,“真有此事?”傅林說,“你可以到我們廠機關裏去打聽,我傅林對誰說過半句假話和謊話?”陳總經理點了點頭,鄭重地說,“如果這樣,我道是要找於小蘭和她家人好好談談。”


    從長途汽車客運公司出來,傅林沒有去單位,而是迴到了家裏。一迴到家,傅林就把剛才去了於小蘭單位的事給母親簡要地說了一遍。母親聽後,對傅林說,“這次不管別人說啥,你都要自己拿定主意,不要讓人家三言兩語就給說動心了。”傅林說,“我決心已定,誰來勸說都沒用。”


    正說著,斌斌放學迴來了。傅林知道這是因為有母親呆在家裏,斌斌放學後沒敢再去電子遊戲廳。想必他也知道再過兩三天,奶奶就要離開西安迴湖南老家了,還會把他也帶到那邊去。所以,他這兩天特別地聽話老實。見斌斌迴來了,傅林覺得有些話就不能再當著他的麵說了,就進到了裏屋打開電腦開始寫作。文學寫作可以說是傅林孜孜以求的一種愛好,其實說是愛好也不盡然,應該是他追求理想和實現理想的一種奮鬥,因為這畢竟是一項勞神費力艱苦奮鬥的勞動創作。但是一個人要是想在有生之年幹出些成績,實現他心中為之奮鬥多年的人生理想,就必須要含辛茹苦吃苦耐勞。由此來說,與其說傅林是愛好寫作,道不如說傅林向往成名。


    母親見他們兩人在學習,就搬了個小凳坐在過道邊上摘菜。傅林知道母親雖大字不識一個,但對學習卻是非常地重視。在她的心目中,學習就是為了光宗耀祖考取功名。這是天大的事情。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必須要服從這事。記得他在家裏學習時,母親要麽會呆在家裏做事,要麽會坐在屋外的路口跟別人聊天,從來不讓別人來他們家串門,害怕會打擾他學習。有時傅林犯了錯誤,母親想要教訓他一頓,可是,一看到他坐在屋裏學習,便放下手中的竹棍,好等他寫完作業再去收拾他。可是,傅林就裝著作業很多,寫到十一二點也寫不完,母親沒辦法,就去睡覺了。這樣,傅林就躲開了母親的一頓痛打。但母親不會忘記,到了第二天還會找時間來跟他算賬,隻是這時,母親的氣已經消得差不多了,頂多隻會對著他十分生氣地罵上一頓。


    傅林知道母親最喜歡看到他安安靜靜地坐在燈下學習的樣子。每到夜裏十點來鍾,等弟妹們都睡下了,母親就會偷偷地給他打個荷包蛋,煮上一碗甜酒端在他的麵前。因為在兄弟姐妹中,傅林是唯一學習優異,最有希望考上大學的。所以,他一直都是母親心中的驕傲。而母親的驕傲也在勉勵和鞭策著傅林更加努力地學習,要為母親爭光爭臉。眼下,他要努力地寫作,想成為一名作家,就有要為母親爭光爭臉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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